第59章 思念

河省下面十一个府城, 虽考上秀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耐不住整个河省人数多、基数大,是以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乡试三年一次,每一届的考生只能通过往届的录取情况, 来确定自己的水平在整个河省的排名程度, 是上游、中游还是下游。如若感觉实在希望不大, 则放弃该次的考试;如若觉得水平尚可,可以奋力一搏。

虽文正帝继位后,大幅度降低了束脩,但每参加一次考试所花费的银子需要不少,作保费、一套考具的花销、来往的路费、住宿和吃食等,一趟下来, 整个家庭几年的积蓄就没了。

若是不了解自己的排名情况,贸然参加考试, 等到日后水平达到时,却因之前花光了积蓄, 那可就得不偿失。

是以以宛阳府在内的、附近其他四个府城的学政大人, 推出了一个新计划,赶在县试之前,五府的学子联合考试, 统一出题和改卷, 一切按照乡试的流程, 最后进行排名, 好让众学子对自己的水平有一个深刻的了解。

这对顾驰他们来说, 颇为新鲜,毕竟以往从来没有多府进行过联考,而这一次,是五个府城的排名,基本上可以大致推断出自己在整个河省的水平。

这次联考,一切流程基本上按照乡试进行,只不过少了号房和检查的几道环节,是在学舍里继续考试。

乡试一场三天,总共三场考试,即便是模拟,不少人考完后有些萎靡。首先题目难度自然加深,联考嘛,几个府的学政绞尽脑汁出了不少难题。其次就是连续九天的考试,大脑紧绷,一直出于高压状态下,意志不坚定的可真受不了。

考完后回到宿舍,李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气无力的开口,“哎,如若这次考不好,多受打击啊,哪还有心情参加乡试!”

“是啊,之前我还盼着参加联考,考完之后我都感觉不想去参加乡试了。”另一个人也赶忙附和。

顾驰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这只是五府联考,到时候考试的人更多,考棚的情况更难熬,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了,这一次考好不代表正式乡试时也能考好,这一次考的不如人意,到时候也未必没有机会。联考只是给了咱们一个参考,其余的不要想太多,尽力复习就好。”

夫子们改卷的动作很快,没几天就有了结果。唯恐打击到部分学子的自信心,所以并没有公布具体的名次,而是划定了不同层次的分数线。

虽没有公布出来,可私下里倒是有具体的排名,宛阳府府学的高训导看着手中的名单,不可置信的擦擦眼,还真是,他没看错,第一名,顾驰竟然又是第一名,五府联考的第一名,这个含金量可太大了。

其他四府的训导有些眼红,“你们宛阳府这两年一鸣惊人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每次都是第一名,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高训导尽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忍住,嘴角快咧到了耳根子那里,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格外耀眼,“这没什么,乡试考的好才是真的好,指不定到时候你们府学的学子就考了第一名!”

其他四府的训导:安慰人之前先把笑容收敛一下好嘛,一点都没有被安稳到。

“当然,我对顾驰对的目标也不高,先定下一个小目标,保持现在的水平就好。” 高训导咧着嘴,面上挂着笑接着说道。

现在的水平,不就是第一的水平嘛,其他四府的训导鼓着脸盯着高训导,还小目标呢,这个目标一点也不小。

高训导乐呵呵的找到顾驰谈话,在学子面前,不可表现的太过明显,毕竟名次并没有当众公布,他也不好意思直接挑明,“尽力就行,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在乡试中还是有很大的希望的。” 有很大希望考第一啊!最后一句话高训导未说出口。

可其他学子听到这一番话,内心叹了口气,高训导这是在委婉的安慰顾驰呢,看来此次联考顾驰的排名不像以前那样一骑绝尘,乡试着实激烈啊,他们更要努力读书了。

炎热的夏季来临,转眼间又到了八月份,一年最热的时候,经历了报名、作保一系列环节之后,府学参加乡试的学子一起作伴,跟在商队后面,去到洛州府参加考试。

从宛阳府到洛州府需要一天多的路程,官道上尘土飞扬,刺眼的阳光直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不透一丝风,让人有些呼吸不过来。

因此大家一般选择早上和傍晚的那一段时间赶路,如若因为急着赶路中暑影响了考试,那可是后悔也来不及,这样一来,原本一天多的路程就需要两三天时间。

顾驰依靠马车的车壁上,时不时喝几口薄荷水,提神醒脑,夏季赶路真是不容易,酷暑难耐。为了透风,马车上的窗格和帘子都大开着,可惜凉快是凉快了,官道上飞扬的灰尘也都进到了车内,呛到鼻腔里,头上衣服上也都是灰尘,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所幸顾驰不畏热,他咬咬牙忍受了下来,这次考试之前,还未回家一趟,上一次在家还是过年的时候,也不知道家里人都怎么样了。

还有小姑娘,也不知现在是不是又长高了?和自己站在一起,能到自己的肩膀处了吗?

小姑娘是个畏热的,肯定现在穿着好看的薄纱裙和木屐,坐在树荫下,一边乘凉,一边吃着井水里湃过的桃子,小脸儿因着炎热,粉粉嫩嫩的,小巧的琼鼻上挂着点点晶莹的汗珠,让人忍不住为她擦拭。

想着叶溪的样子,顾驰忍不住露出笑容,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枯燥难耐的路途好似也不那么难熬了。也不知道小姑娘想自己没有,桃子精不会有了桃子,就把自己抛到脑后去了吧!

想到这儿,顾驰突然有些后悔,应该上次见面时多做些什么的,比如,再亲一口,盖个章留下点印记,这样子小姑娘就会想着自己了。

阳山村这边,叶溪单手托腮,杏眼看着果盘里带着水的大桃子发呆,也不知顾哥哥走到哪里了?

往年都是顾哥哥给自己送桃子,今年他不在家,桃子吃着也没有以往香甜。果然自己太喜欢顾哥哥了,心里念着他,连桃子都吃不下了。叶溪心里这样想着,忽视了桌子上躺着的好几个桃核,都是她刚刚吃完的。

李氏过来,“溪溪,娘再教你一些女工。虽还未订下婚期,但女工每个女子都要掌握,到时候做衣服、绣嫁衣都要用上。”

之前定了亲,但是成亲的日期还未订下,要等到顾驰考完乡试回来后再确定日期。

叶溪乖巧应了一声,走过去跟着李氏学针线活,等学会了,第一次做衣服,要不要给顾哥哥做一件?反正他长得俊,即便到时候做的不好,顾哥哥俊挺,衬着衣服,衣服也是好看的。

月亮高挂,马上快临近中秋,月亮也一天比一天圆润,叶溪站在窗旁,透过皎洁的玉盘好似看到了顾哥哥。

自从上一次见面,到现在已有八个月时间未见,顾哥哥也不知有什么变化没有?

消失了一天的风,此刻终于又出现,跑进屋子里,带来些许清凉,叶溪身上的碧色纱裙也因为风的吹拂而微微摇曳,鬓间的绒发有些凌乱,整个人蒙上一层淡淡银辉,闪着润泽的光,小巧的五官更加秀丽柔和。

她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玉盘,心里祈求着:小月亮,小月亮,如若你听到我的思念,帮我看一眼顾哥哥,一眼就好了。看看他是不是又瘦了,吃饱饭没有,生病没有,然后在梦里悄悄的告诉我,好不好?

千里之外的顾驰,身上沐浴着月辉,望着那一轮银盘,也思念着什么。

他勾唇笑了笑,快了,就快了,等考过乡试,回去就要将小姑娘娶回家,这样天天都可以看到她,听到她清甜的声音。

走了两三天路,终于赶在下午的时候到达洛州府,这一路他们走的够呛。

之前院试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来,相比上次多了些经验。

他们一行人多,找了个各方面都还合适的客栈,一下子接待这么多客人,客栈的老板笑眯眯的打了折扣。他们来的早,所以此时的价格还未上涨的太离谱,少花不少冤枉钱。

李宏拎着行李,边上台阶边和顾驰说话,“听说,有些学子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定好房间了,挑选的都是条件最好、价格还便宜的房间。”

顾驰“嗯”了一声,“咱们这个客栈也不错,安静,并且基本上入住的都是咱们府学的学子,不会出什么事情。”

一人一间房,顾驰整理好行李,要来热水泡个澡,这几天赶路的疲惫消去不少,前几次考试都是父亲陪着,这一次,就只有他一人了。

乡试的时间定在八月初九,每次提前一天进场,每场考试三天,总共有三场考试,这也意味着众位学子要在考棚里待上十多天的时间,可真是难熬。

此时距离考试还有几天时间,初六顾驰和李宏他们去府衙领了考篮和考牌等东西,这次考试照例要住在贡院里,所以准许携带的东西,官府在榜单上写的清清楚楚,如果有人携带违禁物品被检查出来,严重的就会被剥夺此次考试的资格。

剩余的时间,大家也没有出去,每日就是在客栈里复习。

李宏从外面回来,拍了拍顾驰的肩膀,笑看着他,“你可真是出名了,我听说不少外府的学子想要见你一面,还在打听你住在哪儿?”

顾驰抬眼,放下手中的书本,自嘲道:“此次乡试,多少优秀的学子,我就是一个穷书生,有什么好打听的。”

李宏坐下来,连喝了几口茶水,方才开口,“你连中小三元,古今整个河省也没有几个人像你一样,他们起了好奇心,都想看看你长什么样,是怎么学的。听说还有人花银子打听,谁要是能告知你住的地方,就给一两银子,你现在在学子之中可是个名人。”

顾驰不着痕迹的皱眉,“一两银子?他们也真是闲得慌。”

一旁的李晟接过话,“一般大伙凑个热闹就算了,愿意花高价钱打听消息的人,必有所图,退之,你这一段时间就不要出去,省得发生什么事情。”

顾驰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一到考试的时候人心动荡,容易发生什么事情。不光我,咱们府学的学子最好在考试之前,都不要出去,在客栈里好好复习。”

顾驰说这话可是有依据的,每年考试的时候,大量的人马涌入,鱼目混珠,经常惹出什么事。比如,两个人看不顺眼,打得鼻青脸肿,或者酩酊大醉,错过了考试时间等,这还是小事。

有些别有用心的,面上笑呵呵,心里想的什么谁都不知道。往年就有一个学子,学识还不错,有很大的可能能考上举人,但是被一同的伙伴给下了泻药,错过了考试。还有那心思恶毒的,出其不意下狠手,丢了命都有可能。

客栈门口有不少人举着牌子,买所谓的考前押题密卷,热情的吆喝着,“我们这卷子,去年压中了好几道题,命中率极高。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了就有可能考过乡试,多得几分。”

这种宣传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乡试的考官,是由朝廷选派的翰林或内阁学士担任,每人一道题,互不干扰,出了题之后也不再与外人见面,吃喝都有专人派送,门外还有衙役把守,从主考官口中泄题是很困难的,虽以往也曾有过舞弊的情况,但基本上操作并不容易。加之如今朝廷对舞弊的处置更加严厉,除非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然没几个人敢弄虚作假。

在这种情况下,押中考题,一道两道还有可能,但所谓的命中率极高,绝不可能。出题的人在出题前,早就钻研过以往的考题和市面所有的资料,撞题的情况微乎其微。

虽如此,还是有不少的学子,受了蛊惑,花高价买了这些押题密卷,毕竟谁都不愿放过一丝可能。

看着看着其他人争先恐后抢着买,顾驰的眼睛闪了闪,即便资料再贵,总是有许多人愿意掏钱。

不管家庭条件好坏,加之现在朝廷大力提倡读书,大家都愿意在读书上面掏钱,只是想要追求一个好结果。这些卖资料的,也就是抓中了考生的心态,赚得盆满钵满。

初八的下午,所有的考生在贡院外排好队,等待着提前进入考场。

乡试的竞争颇为激烈,多少考过十多年没考上的秀才,即使白发苍苍,还要坚持来考试,毕竟秀才和举人是不同的阶级。

举人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享受的待遇更好,即便以后不能再进一步,以后一辈子也受人尊敬,而秀才,民间戏称“穷秀才”,可想而知秀才的地位了。

乌压压的一群人,看不到尽头,全河府报名的考生有三千六百余人,最后只录取六十个,虽不是百里挑一,可也差不多少。

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检查,顾驰进入考场。号房相比院试时的号房大了一些,毕竟大部分来参加考试的都是成年人,像顾驰这种年纪的,还是少数。

不过顾驰长的高,虽只有十六岁,和成年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号房的床塌伸直身子,脚踝都要搭下去,有些拥挤。

将床板和桌面擦拭干净,顾驰将考篮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吃喝住都要在号房里,里面还有一盆炭火和一枝蜡烛。炭火即用来烧水,平时喝热水也方便,酷暑的日子,不断出汗,必须要即使补充水分。

至于吃饭,则由衙役统一提供,每位考生之前也是交过饭钱的。自己带食材做饭的话,天气热容易变质,吃坏肚子,还浪费时间,所以这几年朝廷规定统一提供饭食。

考生进入到考棚里,立即就有衙役来上锁,无必要情况不得出去,不得和他人交谈。接下来就要在这一个狭窄的考棚里,度过十多天的日子。

第二日辰时正点,三声铃响后,考官阅读考场规则,衙役分发考卷。

第一场三道四书题,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都有字数要求。

顾驰看了一遍考题,不仅有些头疼,果真是举人难当啊!

首题的论题是“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看着很稀松平常,可实际并非如此。

首题由主考官出题,据说他和一位内阁大臣不和,多次当面抨击这位内阁大臣“城府极深、吃人不吐骨头、不仁不义。”

如今在考场出了这么一道题,可真是棘手,怎么写,都会得罪两位大人,尤其顾驰作为一府案首,他的文章势必更受关注。

按照主考官的意思来,即便这次通过乡试,可日后如若传到那位内阁大臣耳中,权大势大,万一是个记仇的,那可能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如果讨好那位内阁大臣,那直接的后果就是这次乡试要完蛋。

短短几息间,顾驰脑海里想了许多,不畏热的他此刻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后衣也被汗浸湿了。

他深吸一口气,坚定下笔,不管会有如何后果,还是坚持自己心中的想法,仁德是每个人都应该具备的,无关身份,只有仁德与否。

次题是一道截搭题:“羊父母干龟动乎”。因考题都是从四书五经里出题的,为了避免撞题,就会出一些截搭题,毫无逻辑,还容易让人懵了头脑。

顾驰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确定了出处,才开始在草纸上下笔。

第一场考试总共七道题,三天时间,顾驰规划好时间。到了晚上时,洗漱一番,用艾草熏过房间,就开始入睡,后面有的熬呢,保持好精力才最重要。

考场人多,各种味道都有,说话声、呼噜声伴随着蚊虫的嗡嗡声,让人难以静心,顾驰强迫着自己入睡。

到了第三日午时,顾驰将所有的答案誊抄到卷面上,检查了字数在规定的字数以内,确定没有需要避讳的地方,详细检查几遍后,等着衙役来收卷。

衙役将答卷糊名,草稿纸也一并收走,收齐所有的试卷直接送到后堂内帘之处,让早已等候的内帘官批阅试卷。

下一场考试在明天,交完考卷的这段时间,可以自由活动。许多学子第一件事就是赶忙跑到水缸旁冲凉,这几天不知出了多少汗。

李宏跑到顾驰这里说会儿话,期间有些凑热闹的人,来和顾驰交谈几句,所幸他们这一排的,都是各府的案首,是以没有太多人过来打扰他。

休息一晚上,第二场考试又开始了,五经一道,诏、判、表、诰一道。

十五日为第三场,共五道时务策,同样也有字数要求,难度不小。

衙役第三次来收卷,交卷的那一刻,顾驰长出一口气,身子一下子松下来,终于结束了。秀才与举人一步之遥,可这过程着实艰难,在考棚的十几天时间,好似已经过了大半年一样,从精神到身体都很疲惫。

他出来转了几圈,活动一下身子骨,打水洗漱后,换了一身衣衫,身上的汗味总算少了一些。

突然想到什么,顾驰摇头笑了笑,要是小姑娘看见现在的自己,她是个喜欢长的好看又干净的,会不会嫌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