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自然也看见了顾驰, 犹如看陌生人一样, 随意扫了一眼,擦着肩而过, 伴随着一声冷哼, 没有一丝停顿,径直走过去。
自从县试之后, 他就再也没见过谢林,偶尔听郭策提过几句, 说谢林现在变化很大, 和镇上那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走的很近。
起初,顾驰还会为朋友间情谊的改变而有些惆怅, 不过现在,他已经释然。县试没考过, 只要继续努力, 早晚会成功。失意不是一个人自甘堕落的借口, 没有了向上的劲头,任何人都帮不了他!
这一个小插曲对顾驰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他继续往回走。
而与他背对的谢林,没走几步, 转过身, 面色阴沉的看着顾驰离去的身影, 眼底中蒙上一层阴鸷, 呵, 等到府试成绩出来, 你也要体会到我的心情了,头顶的光环被别人取代,周围人欣赏的目光被别人夺取,顾驰,你为什么要出现在书院呢?如果你还是当初那个病秧子,我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赶在午时,顾驰回到月水村,自打县试名次出来以后,村里的人很少见到他。今个猛一见面,倒是颇为热情,一个个笑眯眯的唤着他过来。
李老头吐出烟气,烟杆在地上磕了磕,“三郎,什么时候从府城回来了?”
顾驰走过去,“李叔,昨天傍晚爹和我回来的。”
一旁的王家小媳妇接过话,“三郎,府试考的怎么样?”
“嫂子,还未出结果,这要看考官的评判。”
王家媳妇冲他一笑,“你可是县试第一名,在整个县城都是最优秀的,肯定能考过。”
顾驰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到“哼”一声,张婆子满脸不屑,“有些人啊,就会讨好别人,专捡好听的话讲,也不嫌害臊,不知人家给你灌了什么迷糊汤。”
王家小媳妇站起身,涨红脸冲她喊道,“张婆子,你说谁呢!”
“你觉得我在说谁,就是谁,自己想去吧!”
“呸”,王家媳妇指着她,“你这个老婆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怪不得张安那小子打架闹事,被书院开除了,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可戳到张婆子的痛处,小儿子张安前一段时间被书院劝退,村里人明里暗里都在笑话他们张家,搞得她抬不起头。好不容易这几天消停了,又被这个小贱蹄子提起来。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张婆子几步冲上去,伸出手就往她脸上挠去。
其他人见势不好,赶快冲过去拦住她,可惜张婆子干惯农活,皮糙肉厚力气大,还真没几个人能拦住她。
顾驰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腕,制止张婆子的动作。
王家小媳妇害怕的退后几步,躲在别人后面,这简直就是个疯婆子,一言不合就动手。
张婆子本来就看不惯他们老顾家,更何况现在村里人整天把张安和顾驰放在一起比较,合着他们老顾家什么都是好的! 听说面容有损影响科举考试,她猛的朝顾驰脸上挠去,最好能留几道疤,看他以后怎么科考娶亲!
顾驰看穿她的动作,手上使劲往前一拽,身子后退,然后猛的一松手,只看到张婆子踉跄几步摔在地上,同时伴随着“咔嚓咔嚓”几声响。
“我的手啊,我要去里正那里告你,都是你这个死小子害得我手骨头断了。” 张婆子面色因疼痛扭曲起来,两只手垂下来不能动弹,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就连腰和屁股也是疼的。
顾驰面色平静,眼底却含着冷意,站在她面前,无端的给人一种压迫感,“张婶这话好没道理,事情是什么样,大家都看到了,我哪有这个力气能让你骨头摔断?”
老李头走过来,“你给我闭嘴,咱们月水村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自己找事在先,还想冤枉三郎,幸亏今个大伙都在,不然三郎可真是有理说不清。”
按说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掺和她们女人间的口角,可张婆子这次实在过分,打的什么主意大家伙自然能看出来。
在旁人看来,张婆子急着去挠顾驰的脸,而顾驰因为躲避后退几步,张婆子没来得及抽回力气,没站稳才摔倒。
李老头对旁边一个小孩说道,“去把张老三喊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他是怎么管教婆娘的。”
张老三没赶过来,倒是顾母急匆匆迈着大步赶来了,“你这个坏心的婆子,竟然还想坏我儿子前程。”
她几步冲上去,随手就是两巴掌,啪啪作响,接着手脚并用,在张婆子腿上腰上屁股上狠狠踹了几脚,专捡那些有骨头的地上下手,一踢一个准。
使劲踢了几脚,顾母这才消气,顾驰拉着她,“娘,你消消气,在这儿坐着歇一会儿。”
张婆子怨念的看着他们母子二人,我一个被打的还没坐呢,你一个打人的还能累着?顾婆子才是个黑心的,下手比谁都狠,啧,现在倒好,全身上下都疼的要命!
“看什么看,是不是还想找打?”顾母喝了她一声,拉过自己儿子,全身看了一遍,“三郎,你有没有哪儿受伤?”
顾驰摇摇头,安抚她开口,“娘,我没事,张婶没来得及动手,被我躲过去了。 ”
提起张婆子,顾母就生气,狠狠剜了她一眼。家里就自己一个人,在灶房里做饭,李老头家的孙子跑来,三言两语告诉了她这件事。
所幸自己儿子没事,要真有个什么好歹,她张婆子也别想好过。
顾母悄悄地在腰间掐几下,眼眶通红,哽咽的大声开口,“她可真是个狠心的,大家都知道,打人不打脸,尤其三郎还是个读书人,要是真被她得手,三郎的前途就毁了。”
赶过来的张老三听见这一通数落,面色有些不好,赶忙上来给顾母和顾驰赔礼道歉。
顾母擦掉泪,“乡里乡亲的,只是老三,你老伴这性子可要改一改。今个是我们三郎幸运,明个要是被其他人遇到,这可怎么办?再说言传身教,张安从小就调皮捣蛋,也不知是不是和大人学的?”
别怪她在张老三面前上眼药,实在是张婆子太过分,谁的儿子谁心疼。要是张安今日遇到这事,按照张婆子的狗脾气,怕不是要上去和人拼命,挠的人满脸开花。
张老三连连点头,老李头接上话,“不会管教婆娘,就把她送回家,什么时候在娘家悔过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对大人动手不算,还对着孩子上手,咱们月水村可容不下这等泼妇。”
张老三看着一圈人,叹口气,“今个是我们对不住大家。” 他拽起张婆子,恶狠狠开口,“跟我回去,再找事你就回娘家去,我们月水村容不下你这么有本事的人。”
张婆子悻悻然跟在自己男人后面,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回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顾驰这个死小子一点事也没有,反倒自己身上青紫一片,脸也肿了,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
一大把年纪,要是被休了,她这老脸往哪搁?再说自己老娘早就不在了,她要是敢回去,嫂子们怕不是第二天就能把她轰出去。
闹事的人走了,顾驰看着围在一起的人群,“感谢各位叔叔婶婶的帮助,大家对我的关心,三郎记在心里。”
王家媳妇摆摆手,“三郎快别这么说,嫂子还要谢谢你呢!幸亏你拦住张婆子,不然嫂子我今个可要毁容了。”
“都别谢来谢去,大家是一个村的,你帮我一下,我帮你一下,互帮互忙是应该的。”顾母站起身,爽快的开口。
王家小媳妇笑起来,“对,顾婶说的对,咱们就要互相帮忙,共同对抗那些故意找事的人。”
锅台上还煮着饭,顾母和顾驰赶快回去,其他人也各自回家。
顾大郎和顾二郎听说了这事,袖子挽到胳膊肘,愤愤开口,“三弟今个受欺负,当哥哥的可要为他讨回公道。”
顾父看他们一眼,“都坐下来吃饭,是谁受欺负还不一定呢!”
自己婆娘一出马,可不会白白受了委屈。想当初他们二人初相识时,他被老伴那张脸迷惑,以为是个害羞内向的娇娇小媳妇。
成亲后才发现,大错特错。年轻时二人冲动,都是暴脾气,一言不合干起架。本想着自己是个大男人,应该怜香惜玉,没想到妻子是个力气大的,上手又上脚,哎,说多了都是泪。
顾母一锤定音,“行了,这事翻篇,她若就此安稳,咱们也不搭理她;若是以后再找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对了,三郎,抽空了去看一看阿公阿婆,他们念叨你好久了。”
顾驰点点头,“明天我就去。”
最近顾家人都在忙,春日是个缺菜蔬的季节,自家地里种的菜吃不完,每日剁了喂鸡喂猪;而镇上和县城里大户人家需要的多,顾父他们就拿到县城里去买,所以这次只有顾驰一个人去阳山村。
顾大郎本想驾着牛车送他去,被顾驰拒绝了,“大哥,我自己去就行,牛车家里还要用呢!”
阳山村村头有一颗大梨树,满树雪白的梨花,轻轻摇曳,如袅袅白云,在绿叶的衬托下,更显晶莹,四溢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突然间树枝晃动,一个人影从树上落下。
眼前的小姑娘,鹅黄色齐胸襦裙贴身,与身后簇簇雪白形成鲜明的对比,真真是人比花娇。
乌发柔柔披在后背,小脸儿巴掌大,白嫩发光,水润的大眼睛透着灵动,白玉似的手腕上带着一串润白梨花花环,清淡简单,却格外动人。
顾驰不自觉露出笑容,原来是个调皮爱上树的小松鼠,“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清溪晃一晃腕间的花环,脆脆开口,“顾哥哥,好看吗?”
看着那一抹晶莹的白皙,好似上好的牛乳,润滑细腻,顾驰悄悄移过目光,“好看。”
叶溪开心笑起来,露出两个娇俏的小酒窝,“我想要一个戴在头顶的花环,所以才爬树。”
看着她那熟练的动作,想也知道不是第一次,顾驰倒没制止她,叮嘱道,“上树要小心一点。”
叶溪乖巧应下,“对了,顾哥哥,你来干什么呢?”
“走亲。” 顾驰一边回答,一边折了几枝梨花。
叶溪杏眼底闪过一丝羡慕,顾哥哥个子可真高,伸伸手就能够到。
顾驰手巧,三两下编出一个大大花环,递给她,“送给你。”
叶溪接过来,头中的花仙子一样,亭亭玉立,桀然晶莹,让人移不开眼。
“谢谢你,顾哥哥。” 金黄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浓密的长睫毛又翘又长,好似精致的小扇子,让人忍不住上手拨弄一番。
伴随着她的靠近,顾驰鼻息间传来一股似有似无淡淡的清香。贴身的襦裙,勾勒出小姑娘曼妙的身姿,只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和精致小巧的锁骨,前面两个小果子也开始发育,隐约显出弧度。
顾驰有些不自在,耳根不自觉泛红,垂下眼,“那我先走了。”
叶溪冲他摆摆手,杏眼弯成月牙,“下次见,顾哥哥。”
没走几步,小姑娘又跑过来,眸子里闪烁着灿烂的光芒,“顾哥哥,我之前在书院看到你的名字,你真的太棒了!我相信你,你肯定能一直走下去的。”
“谢谢你,溪溪!” “溪溪”二字流转在舌尖间,顾驰最后还是叫出口。
看着顾驰离去的身影,叶溪回想着刚刚那一句“溪溪”,耳珠不禁有些发热,顾哥哥声音真好听,从他口中吐出自己的名字,是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对于叶溪来说,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叫她的闺名,不过顾哥哥是个好人,给她摘大桃子,给她买糖葫芦,还给她编花环,这么说来,顾哥哥也是亲近的人呢!
顾驰还未到阿公家,在院子外就能听到周大郎爽朗的笑声。
他推门而入,周大郎几步走过来,亲切的拍着他的肩膀,“终于来看舅舅了。”
过年时顾母带着顾驰回娘家,那一次周大郎不在家,舅甥俩已经大半年没见面。
看着顾驰手中的竹篮,周大郎接过来,“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顾驰道: “没有多少东西,娘也惦记着你们,嘱咐我一定要让舅舅接下。”
听到顾母的名字,周大郎不再推辞,还是小妹贴心,时刻把他们两个哥哥挂在心上。
“乖孙,你可终于来了。” 老周氏小跑着出来,“晒着了吧,今个太阳这么毒,大媳妇,把井里吊着的绿豆汤和水果端过来。”
交代完这些,周老太拉着顾驰的手,上下打量几眼,“瘦了,瘦了,读书辛苦了!也别急着回去,就在这儿多住几天,阿婆好好给你补一补。”
王氏听到这话撇撇嘴,婆婆就是偏心,哪里瘦了,不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吗?有什么好补的,都是浪费东西。
老周氏看着大儿媳不情愿的样子,脸上笑容淡了淡,“还愣着干嘛,快点端过来。”
她当然知道两个儿媳的想法,不过这又干她何事?自己的钱,自己攒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顾驰这个乖孙一年也才见两三次面,能吃掉多少东西?还不是家里人吃的多。都是眼皮子浅的,整日把东西看的比人还重!
顾驰扶着周老太坐下,“阿婆,我每顿吃不少东西,许是最近长身体,吃的东西都长个子上去了。”
老周氏点点头,“长身体就更要好好补一补。”
顾驰看了一圈,“阿婆,怎么不见阿公和二舅舅?”
“他们去邻村做工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周家有地,周老头和两个儿子又是木匠,平日就在各村帮着打家具,日子要比一般人家好过一些,平时腥荤不断。
当初顾母和顾父看对眼,周老头不同意,毕竟那时顾父只身一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幸顾父拿出积蓄,买了地,建了房,安定下来,最后娶到了顾母。
即使成了亲,周老头和周大郎周二郎一直不满意顾父,总觉得女儿小妹是被他那一张脸迷惑了。还是后来相处久了,加之有了几个外孙,翁婿俩才和谐起来。
周大郎喊来自己的儿子,周然,他生儿子生的晚,前头几个都是女儿,所以现在大儿子还要比顾驰小几岁。
“表哥。” 周然过来和顾驰打招呼,其余几个孩子也拥上来,年岁差不多,倒也能玩在一起。
顾驰应了声,掏出竹篮里的青团糖块,和周围人分了一遍,糖块糕点是从府城带回来的,青团是顾母昨天做的。
周大郎接过来咬了一口,好久没吃到小妹做的东西,她未出嫁时,总是爱捣鼓吃食,手艺那是没话说。
周大郎两口吃下去,方才开口,“三郎,等府试成绩出来,咱们好好办个酒席庆祝一下。”
顾驰笑了笑,“舅舅,你就这么相信我能考过啊?”
周大郎信誓旦旦,“那是必须的,小妹就聪明,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聪明的。”
在周大郎和周二郎心里,自己外甥聪明有出息,都是小妹的功劳。小妹打小嘴甜机灵又懂事,生出的孩子肯定也随她。
都说外甥似舅,加上顾驰还是他最疼爱的小妹生出来的孩子,在周大郎眼里,顾驰和他的亲生儿子差不多。
顾驰掏出竹篮里的东西,其中一个油纸里放着枸杞和红枣,又拿出一小盒蜂蜜,“阿婆,你和阿公每日喝一些,对身体好。”
送给周大郎和周二郎的是两斤新茶和一斤烟草,给两个舅妈的则是一些各色绣线,这都是在府城时添置的。
老周氏笑呵呵接过来,满脸的皱纹舒展开,“就听乖孙的话,每天喝一碗。”
周大郎捏了一撮烟丝,凑在鼻尖闻了闻,“不错,闻着香,舅舅没白疼你。”
他也没别的喜好,唯独稀罕喝茶和抽烟,三郎这礼可送到他心窝里去了。
顾驰严肃起来,“抽烟对身体不好,舅舅你可要答应我,尽量少抽烟。”
他知道舅舅的性子,一个吸了几十年烟的人,想让他戒掉是不可能的。顾驰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劝诫他,给他买上一些好的烟草,尽量的减少危害。
周大郎咧开嘴哈哈大笑,“知道了,臭小子。这么好的烟,我也不舍的多抽呢!” 外甥能惦记着他,他开心的紧。
周然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如今在书院读书,顾驰和舅舅阿婆说了一会话,剩余的时间在辅导几个表弟。
下午临走时,老周氏拎着竹篓,装的满满当当,“这都是阿婆攒的好东西,乖孙,你带回去,让你爹娘和几个哥嫂尝一尝。”
她本意是留乖孙在家里住几天,不过顾驰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办,所以在这儿待半天就要回去。
顾驰自然不能接下,“阿婆,我知道您心疼我,可我想要您多吃一点,还有表弟表妹和舅舅舅妈他们。”
看着好东西又没了,王氏本来心里在滴血,听到顾驰这番话好受一些,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可比他娘亲懂事多了。
她顺势接过来,刻意的笑了笑,“娘,您就听三郎的话,自己留着吃,这是小辈对您的一片心意。”
结果刚拎到手里,周大郎二话不说拿过来,放在牛车上,“听话,拿着,你阿婆他们还有舅舅照顾。”
这个呆子,别人都是把好东西拿回家,偏偏自己男人把好东西推出去。
看着周大郎驾着牛车离去的身影,王氏气的直跺脚。
她愤愤回到房中,压低声音,“儿啊,你好好劝劝你父亲,别对你表哥那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顾驰才是他儿子呢!有这么些好东西,留着你姐姐和你弟弟吃多好。”
周然不在意摆摆手,“姐姐自有姐夫照顾,弟弟也没缺他吃缺他穿,表哥每次来都会给我们捎东西,刚才还辅导了我的功课,他要是我亲哥哥才好呢!有多少好东西我都愿意给他。”
王氏翻个白眼,不再说话,得,一家子都是这样,没救了。她只得安慰自己,东西吃了就吃了,只要钱还在就行,反正也没便宜到别人肚子里,呜,这日子没法过了。
宛阳府,刘知府和学正还有其他几位夫子正在批改答卷。
每份卷子都糊着名字,由专人誊写一遍之后,方才批改。并且每份卷子不是仅由一人决定,两人共同打分批改,有异义的试卷,众人商量之后再评分,以保证公平。
前朝把阅卷的权力集中在知府一人手中,很容易出现贪污舞弊的现象,不少真才实学的学子落榜,而有关系的纨绔则榜上有名。
文正帝登基之后,严厉打击这种现象,也形成了如今多人打分批改的规定。
阅卷这几天,刘知府眉头紧皱,焦头烂额,这次试卷有难度,大部分考生答非所问,不知所云,难道就没有一个答到点上的?
他呷口茶,两指揉了揉眉心,方才继续看下去。
渐渐的,刘知府一直蹙着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贴经完全正确,杂文锋利隽永,文采精练别致,庄谐并用,骈散结合,妙趣横生,令人叫绝。诗赋大气豪放,最妙的还是策论,每一句话都说到点子上,言之有物,简洁而有力,犀利而练达,在一群不知所云的卷子中,这一份答卷真真有水平,如果不是基础好、积累丰富的学子,绝做不出这样的文章。
刘知府特地把这份卷子挑出来,在他看来,这份答卷可打满分,只是还要参考一下其他人的意见。
花了整整五天时间,所有卷子全部批阅完毕,其他的拿去登记在册,而负责阅卷的这些人望着面前的卷子,各有各的意见。
挑选出来的试卷都是相对优秀的答卷,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卷子排出名次,也就是府试录取的前十名。
“这个卷子好,诗赋情景交融,读之让人落泪”;“这个好,杂文短小精悍”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见,这是很正常的,每个人的爱好和欣赏的风格都不同,在评判的时候,自然会推崇贴近自己喜欢的风格的试卷。
刘知府抽出最底下的卷子,不急不躁开口,“你们看看这一份怎么样?”
喋喋不休的众人立马停止,“妙啊,真是妙!” 一个夫子激动的拍着桌子,顾不得平时的端正。
其他人连连点头附和,每一科都很稳定突出,全面又优秀,虽然在杂文和策论某些观点稍显稚嫩,但在他这个阶段,已经很不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众人望着一直未吭声的李学正,难不成没入他的眼?
只见李学正仔细翻阅一遍,面色不显,语气中却难掩赞赏之意,“堪为第一!”
毫无异议,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第一就这么定下了。后面的名次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很快前十名出炉。
刘知府不由得感叹,这么多次府试排名,只有这一次是最迅速出结果的,只因第一名真的是太优秀,可以明显的看出和第二名、第三名的差距。
几个人对视一下,卷子改完了,名次排好了,他们自然也好奇是哪位学子名列前茅。
找来考生原本的卷子,刘知府看着上面的姓名和籍贯,原来是他!
其中一个夫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如果真由他夺得案首,毕竟只是一介贫寒子弟,哪有这么大能耐力压其他考生,难以让人信服,会引起不少质疑。”
刘知府沉思道,“科举考试看中的是真才实学,而不是家世门第。不过你说的有理,到时候咱们把前十名的卷子张贴出去,自然一目了然。”
商定好,众人准备散去,刘知府身边的董师爷走过来,递给他几张帖子,“大人,周举人和刘员外求见。”
刘知府放松的面色瞬间涌上一丝厌烦,“就说阅卷紧张,且我作为主考官,肩上责任更重,事关朝廷人才选拔,陛下也很是看中,不可有一丝松懈。让他们先回去吧!”
董师爷劝上几句,“大人,周举人的兄长在京城任职,刘员外也是当地的大户,如果得罪了他们,大人就少了一些助力,有些政策的推行和人脉的维持,都要靠这些人完成。”
刘知府冷哼一声,更是不耐,“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能看不出来?整日只想着投机取巧,以为权力和钱财可以摆平一切,踩在别人的身躯之上,夺取别人的荣耀和资格,真是令人恶心!”
他站起身,面色严峻而认真,“科举考试本就是选拔优秀人才,如若可以凭借权势地位随意更改,藐视公允法纪,那和前朝的**有什么区别?人脉又如何?得罪又如何?我只求问心无愧,给所有考生一个公平的机会。”
董师爷垂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我出去拒了他们。”
李学政和其他夫子作揖,“大人公允,着实令人佩服。”
他们是读书人,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可也有所耳闻,可能因为一件小事,就被别人记恨在心,指不定哪天就给你挖一个大坑。
如今宛阳府能遇上刘知府这样刚正不阿、不惧权势的父母官,是大家的幸运。
真正的公平,不是口中说几句就能做到的,做决策的人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能真正的为百姓当家做主。
二十九日一大早,宛阳府府衙门口几声鼓响,接着两位衙役开始张贴榜单。
最近不少学子就在附近晃悠,以便第一时间看到结果。这不,看到衙役捧着榜单过来,一群人立即围上来,还有一些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人群挤在一起。
衙役张贴好榜单,看着拥挤的人群,摆摆手,示意他们疏散开,大声开口,“不要拥挤,注意安全。府试榜单公示七日,也会通过府、县、镇一层层传递下去,大家不要心急。一等前十名的答卷也已经张贴出来,大家随意欣赏观看,但不得触摸,不得损毁。”
听了衙役的话,一直拥挤的人群慢慢静下来,反正榜单就在这儿,它又跑不了,什么时候看一个样。
话虽如此,衙役一离去,平静的人群瞬间如波浪般涌动,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挤上去。当然也有些紧张的,走上前一步,接着后退一步,害怕在榜单上看不到自己的名字。
“咦,第一名竟然出自临南县,都说淅川县文风茂盛,如今也不过如此,只得了第六名”;“第六名还不行啊,要是我能得第六名,给你磕头我也愿意”
挤在榜单前的何书之,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红了脸。淅川县历来出了不少读书人,而他作为县案首,更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可如今,堪堪排在第六名。
“他一个贫寒子弟,只读了两年书,怎么可能考第一?” 何书之忿忿开口,他一向很有自信,觉得第一名如囊中之物,本就该是他的。
可结果出乎预料,排在第一名的不是他,也不是之前被众人抱有希望的热门夺冠学子,而是一个寒门学子,还没读过几年书,这让他如何信服。
人群中也有临南县的学子,虽然他不认识府案首,不过出自同一个县城,该有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立即回击道,“科举考试靠的是实力,你若不服,自管来看他的答卷,何必无端质疑。”
何书之板着脸,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快步来到张贴的答卷前,他还就不信了,自己比不过一个毫无名气的小子。
何书之一腔怒气,粗粗看了一遍后,消散了大半;他接着从头到屋又仔细看一遍,剩余的怒气也没了,留下的只有羞愧和佩服,是自己输了,他先入为主的以为贫寒子弟不可能读书好,如今才知道是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答卷一排五个,恰好何书之的答卷排在第一名下面,这样对比的更加明显。他不得不承认,第一名是最优秀那个,文章布局立意、遣词造句都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
质疑羞愧的情绪过了之后,他又开始反思,得不了第一名,为何自己连前五名也没得到?而录取的一百名考生中,淅川县更是寥寥无几。
要知道淅川县虽然参加的学子少,可耐不住质量高啊!只要参加考试,基本上都能通过。
可这次,却是令人大为意外。
其他人每每谈论起淅川县,夸赞不断,好听的话不要钱的说出来。时间久了,他们也真的以为自己是最优秀的,除了平日的学习,大把时间花费在作诗营造名气上面,本末倒置,以为名气是最重要的,沉浸在别人追捧之中飘飘然,但是骄傲让人自满,考试结果才能分出高低。
他叹口气,离开榜单,接着就有人挤过去。
一个长衫书生不住感叹,“这就是第一名的试卷啊!不愧是第一名,和第二名第三名明显看出差距。字迹工整,文章巧妙、别有心意,诗赋情寓景中,跃然纸上,磅礴之气都要溢出来了。”
另一人接上话,“你这不废话,要不然人家是第一名呢。赶快摸一摸,沾沾光,说不定下次咱们也能考第一名。”
长衫书生无语的看着他,“衙役不让摸!你这是迷信。”
那人接着回道: “你不摸算了,反正我要好好沾沾光。” 他趁别人不注意,飞快的把手伸上去,夸张的叫起来,“啊!有一股清爽之气在我体内流动,感觉自己要变聪明了!”
明知他是在开玩笑,长衫书生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也摸一下,万一沾了光,自己真的开窍了呢! 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其他人飞快的涌上去,“我先摸”、“我是第一个,你别和我抢”
何书之低头看了看手心,自己要不要也去沾沾光?
最近几天顾母心神不宁,总是操心着府试的成绩,晚上做梦还梦见了这件事,成绩也该出来了吧!要是自己住在府城就好了,也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这天半上午,她在月河里洗完衣服,端着盆准备回家。
迎面过来一辆马车,驾车的小厮喊着她,“大娘,顾聪顾老爷家怎么走?”
“在” 顾母手中的铜盆一下子掉落到地上,“砰”的一声响,这不是自己男人的名字吗?
她好似预料到了什么,沉住气,沉住气,抑制住不断上扬的嘴角,“顾聪是我男人,你们找他有事吗?”
那人下了车,弯腰拱手,笑眯眯开口,“顾夫人好,天大的喜事,府试结果出来了。”
“夫人”,顾母打了个冷颤,怪别扭的。
这和她猜想的一样,余光看向不远处的那群人,她猛的提高声音,“府试成绩出来了,这可真是好事。”
话音刚落,刚刚还坐着说话的那群女人,跑的比谁都快,统统围上来,七嘴八舌,“三郎考上没有”、“考了第几名啊”
小厮摆摆手,“大家先静一下。” 他掀开车帘,里面坐着一个人。
围着的王家媳妇叫起来,“是里正,里正来了。”
顾母往马车里看去,还真的是里正,他来干什么?难不成自己儿子太优秀,连里正都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