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什么时候见过季让笑得这么温柔过。
还是对着一个女生。
从一中学生口中打听到的季让, 暴戾!凶狠!阴险!他一言不合就动手,脾气暴躁,最擅长用拳头解决问题!又野又冷,对谁都没好脸色, 超凶!
这段时间以来大家也不约而同体会到了他的冷淡,但长得帅嘛,那些血腥暴力的过去她们又没看见,只会增加他的魅力。
反正他对谁都一个样,没有关系!大家心理非常平衡!
反正都是得不到大佬的女人!
可是现在,大佬蹲在一个小姑娘面前,给她系鞋带。
系完鞋带, 抬头一笑,眼底温柔笑意比今天的大太阳还要刺眼。
谁说大佬喜欢男的?狗比!
周围噼里啪啦心碎了一地。
季让跟不知道旁边有人一样, 拎着水瓶站起身, 低声问:“热不热?”
戚映摇摇头,又说:“但还是想吃冰淇淋。”
他笑:“嗯,去买。”
他走在前边一点点,高个子替她微微挡住倾斜的日光, 步子迈得很慢,迁就着她的步伐。
周围传来呜呜哇哇的小声。
戚映看了看, 偏头跟季让说:“有好多人在看你。”
“是吗?”大佬面不改色, “我没注意, 没看到。”
戚映偷偷笑。
她其实一点都没觉得不开心。岳梨这几天老是跑来跟她说谁谁谁又跟季让递情书告白了,比她还气愤的样子。
可她并不觉得生气。
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 总有人上门说亲,说的还都是正妻。这个王爷的女儿,那个相爷的千金,最后还有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可最后将军都拒绝了。
连用的理由都一样:天下未平,无心儿女情长。
嬷嬷却偷偷跟她说,将军这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
那时候她似懂非懂,现在才明白他当初的用心。
这个人当初可以为了她拒绝陛下的赐婚,她自当全然信任他。
季让发现她偷笑,也绷不住笑起来,伸手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两把,“笑什么啊,小傻子,我被人围观你很开心吗?”
她眼睛都弯成月牙:“嗯呀。”
季让觉得这小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为什么?”
“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我很开心。”
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会不会至少让你觉得,在这世上不那么孤单呢?
季让看着她眼底柔软的光,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没再说话,一直到走到街边等红灯过马路的时候,戚映才听到他低声说:“不用那么多。”
不用那么多,有你一个人就够了。
……
联赛预选结束,高一高二的学生结束完最后一周的复习,终于在炎热的盛夏迎来了本学期的期末考试。
各班老师都在交代,这次的试卷出题老师融汇了高考真题,一定要认真审题,好好检查,拿出最真实的水平,当成高考来面对。
季让为此紧张了很久,生怕冲不进百人大关。
直到考试结束,成绩单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九十九名,很险,也很对得起他没日没夜的付出。
刘尧快高兴死了。九班本来就是成绩吊车尾的班级,年级前一百都是重点大学的苗子,季让挤进年级前一百,在班上都名列第五了。
拿着成绩单在讲台上厉声高呼:“都要向季让学习!以他为榜样!”
九班学生:“……”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我们要以校霸为榜样,太他妈魔幻了。
期末考试结束,这群高二学生就算正式升入高三了,成绩单出来后,高二各班就要召开家长会,进行备战高三家长动员。
季让从来没叫谁来参加过家长会。
这次也不打算叫。
家长会那天他跟球队在操场练球,毕竟考试结束,下一周就要进行半决赛了。对手不弱,他说了要拿第一给戚映看,不能松懈。
家长会是早上八点开始,俞程专门请了假来给戚映开家长会。
她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五,班上第三,刘庆华一见到俞程就把她夸得跟花儿一样,什么乖巧听话啦,认真努力啦,只要在接下来的这一年中保持现状,清华北大绝对没问题。
俞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家长会开到十点,开完之后学生还要回来上课,毕竟是准高三生了,利用暑假补课讲完最后的课本,九月一开学就要开始一轮复习了。
球队练完球,季让看看时间,家长会已经结束了,擦了擦汗,抱着篮球往教室走。
走到九班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季伟彦。
教室里的家长已经走完了,只剩下季伟彦还站在讲台下面,刘尧神色高兴地在跟他聊什么。季伟彦神色温和,含笑点头。
余光瞟到门口有人,转头看过来,看见季让时,笑容愈发柔和:“阿让。”
刘尧也看到他,高兴地说:“练完球了?我正跟你爸说你的成绩呢,这次真的是考得很不错,只要高三这一年保持稳定进步,重本肯定没问题的!”
季让身上那股散漫已经没了,只剩下冷冰冰的抗拒,眼神里一丝感情都无,面无表情问他:“你来做什么?”
刘尧说:“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季伟彦并不介意他的态度,还是温和笑着:“刘老师给我打电话,说要开家长会,我就过来了。”
季让面露讥诮,说话像带刺:“谁承认你是我家长了?”
刘尧一直知道父子俩关系不好,可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见面如仇敌的地步。他还想说什么,季伟彦朝他笑了笑,温声说:“刘老师,我想跟阿让单独说会儿话,麻烦你了。”
刘尧叹了声气,从后门离开了。
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季让眼神冰冷,语气不耐烦:“我跟你没什么话说,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季伟彦走近两步,无奈地看着他:“我不想跟你吵架,只是听说你成绩进步了,我很高兴,想来看看你。”
季让冷笑:“和你无关。”
季伟彦点头:“是,和我无关,我知道你是因为映映。可即便是这样,我也很高兴。”他目光复杂,带着一丝感慨看着他:“只要你能好好长大,我和你妈妈就都安心了。”
他不提他妈妈还好,一提季让眼中戾气更甚,把怀里的篮球狠狠往他面前一砸。篮球受力弹起,砸在旁边的书桌上。
堆在桌面的课本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夹着他的吼声:“你没资格提我妈!”
这个话题永远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季伟彦沉默不语,看着眼前少年迅速血红的眼,好半天,苦笑了一声:“是,我没资格。你可以怨恨我,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用这种怨恨去伤害你自己。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你好。”
季让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希望我好?”他神情狰狞,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你们谁希望我好过?不都是为了季家的名声,为了你们所谓的军人名誉?被我败坏名声的这些年,很不好过吧?”
他低低笑了一声:“可是我很好过。你们不好过,我就好过。”
他们越是在意所谓的名声,他就越是要无恶不作地去败坏它。
他们越是想他长大成材,长成他们希望的模样,他就是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做一切不良少年会做的事,长成他们厌恶的样子。
他心里的执念如此之深,像毒刺,像恶龙,荼毒着自己,也吞噬着别人。
走廊外传来一群学生的嬉闹声。他像是从失控中找回了一丝意志,把怨毒的目光从季伟彦身上离开,投向窗外灼烈的光线中。
“我今后会如何,和你无关,更与和们季家无关。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篮球,走向教室后排那个靠窗的座位。
季伟彦身形僵硬站在原地,半晌,无声叹了一声气,抬步走了出去。
教室门外,有个小姑娘贴墙而站,嘴唇绷得很紧。
季伟彦一愣,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映映。”
戚映看着他不说话。
季伟彦恢复了温和嗓音:“叔叔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她摇头。
他笑了下:“有关阿让的事,你不好奇吗?我可以告诉你。”
她还是摇头,顿了顿,小声说:“他想说的话,会自己告诉我。”
季伟彦惊讶于她能开口说话,脸上笑意总算温柔了很多:“能说话了呀。”他垂眸叹了声气,“好孩子,去吧。”
话落,转身走了。
戚映盯着他背影看,那个总是笔挺的身影,带着几分疲惫的佝偻。半晌,她收回目光,走到门口看向教室后排那个少年。
他趴在课桌上,笼在日光中,明明窗外阳光灿烂,可他却像独自一人待在冬雪天,浑身都是寒气。
戚映抿了下唇,跑回二班教室,再回来的时候,掌心捏着一颗草莓糖。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小声说:“吃糖吗?”
季让身子动了一下,可还是没抬头,好半天,低低的哑声传出来:“映映,我有点难受。”
她半跪着,小脑袋枕在他腿上,轻声说:“我陪着你就不难过了。”
那是他对她说过的话。
他笑了一下,脸埋在臂弯中,声音显得低而闷:“小傻子,刚才是不是偷听墙角了?”
她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腿:“我不是故意的,你生气了吗?”
他身子往后靠了靠,还是趴着,但脸朝下,能看见蹲在身边的小姑娘。她朝上偏着,他朝下偏着,在小而低的空间里对视:“不生气,我不会生你的气。”
她轻轻笑起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半跪着,枕着他的腿,乖乖地看着他。
季让心里面又疼又软,抽出一只手,指腹蹭了蹭她的脸,低声说:“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好不好?”
她“嗯“了一声。
他指腹摩擦着她的脸,轻声说:“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爸爸是武警,妈妈是画家,小男孩从小就很想当警察,很小的时候就拿了全国射击的冠军,他想成为像他爸爸一样厉害的人。”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场暴动。那场暴动中,小男孩的妈妈被劫持了。武警爸爸去奉命去救人,到现场的时候,发现还有另一个孕妇也被劫持了。”
说到这里,他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怕弄疼她,离开了她脸颊。
戚映感觉到少年粗重又压抑的呼吸。
她伸出手,握住少年冰凉的手指。
她手软软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暖和,从他指尖开始,一点点温暖他冰凉的身体。
“情况很紧急,匪徒很快就要枪杀人质。那个时候,只来得及救一个人。那个武警爸爸,没有选择救妈妈,而救了那个孕妇。”
本来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忆这样的过去。
可当着小姑娘的面说出来,却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戚映枕着他膝盖,往里蹭了蹭,伸手环住他的腰,小声问:“那小男孩呢?”
“小男孩很难过,也无法接受。可那些人都告诉他,武警爸爸做的选择是正确的,他这是大义的牺牲,是作为军人的责任。好像他妈妈……”他顿了顿,低低笑了一下:“该死一样。”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用她的牺牲,去换属于他们的荣誉?
那个孕妇活了下来,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最终还是死了。
他憎恨这些人道貌岸然的正义,他憎恶他们所谓的奉献牺牲,他甚至觉得恶心。他扔了他曾经赢来的所有奖杯,踩碎了曾经要当警察的梦。
他过得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看到那个被救的女人出现在他家。
季伟彦救了她。
还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