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在叶思远身边,一动不动,叶思远点头说:“是我女朋友,陈桔。”
我等着他的下半句,想着他该要给我介绍这位是谁吧,结果他居然不说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两个人,男人又打量了我一下,笑着说:“你好,陈桔。叶思远,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女朋友很漂亮嘛。怎么,不介绍一下我是谁?”
我悄悄抬头看叶思远,发现他表情平静,眼神却有些冷。他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低头对我说:“小桔,给你介绍下吧,这是我大伯的儿子,我的堂哥,叶思禾。”
“思禾哥……你好。”我扯扯嘴角,小声说。
叶思远又说:“这是他的女朋友夏书意。”
“书意姐好。”
夏书意对我点头微笑,我莫名地觉得她很亲切,看起来就是特别知书达理的样子。
叶思禾说:“你们先进去吧,我车里还有许多东西呢,刚和书意去了趟香港,给大家带了点礼物。”
叶思远点点头,就和我先进了屋。
叶思禾和夏书意进来的时候,带了好多包东西,来到客厅,他热情地和大家伙儿打招呼,把大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拿,分发给众人。
他给叶爷爷带了一个黄金的生肖摆件,给叶奶奶带了燕窝礼盒,给小姑和两个婶婶带了高档化妆品,给三个叔叔和同辈的弟妹们带了名牌手表。
最后把一块迪斯尼的限量版手表送给小思炎后,叶思禾扭头抱歉地对我说:“没想到思远会带女朋友来,不然也给陈桔带块手表了。”
“不用不用,谢谢。”我手里拿着他给叶思远带的礼物,一个新款的MP4。我看看叶思远,他低着头,并没有说什么。
叶爷爷家的帮佣阿姨和三婶准备好了晚餐,大家纷纷走去餐厅,直到这时,叶思禾的父母才姗姗来迟。
大伯是一位挺瘦的中年男人,长得和叶爸爸很像,大婶娘是一位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精致妆容下的五官还不错,只是身材有点发福。她语调高亢,眉飞色舞,和大家说着去香港旅游时的见闻。我看着她,觉得她整个人的气质和叶家其他同辈分的女性有些格格不入,我发现自己不喜欢她,尤其是当她的视线刮到我身上的时候。
叶爷爷家的餐厅很大,摆着两张大圆桌,叶爷爷、叶奶奶、四个家庭的长辈坐一桌,我们小一辈的十个人坐一桌。
落座前,我帮叶思远脱去羽绒服,他去洗手间洗脚,叶妈妈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小桔,你坐小远左边,吃饭时帮着他一点。”
我立刻点头,明白叶妈妈的意思。圆桌挺高,叶思远可以自己吃饭,却很难夹玻璃转盘上的菜,我必须多顾着他一些。不过这完全难不倒我,这些事,我已经做了一年,和叶思远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
我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根本就不用他开口,就能将他喜欢的菜夹到他碗里。开始吃饭后,我默默地做着这些事,偶尔小声地和他说几句话,他插着吸管的红酒杯空了,我也会及时地帮他续上。抬头时,我能看见远处叶妈妈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叶思颖坐在夏书意身边,两人年纪相仿,聊着职场上的话题,叶思禾有时也参与讨论,我听不太懂,转头看秦理和秦勉。秦勉闷头吃菜,半天也没说一句话,秦理和小思炎开着玩笑,感觉到我的视线,对着我笑笑,还放下筷子向我举了举酒杯。
我也对他微笑起来,发现这一桌子人,刨掉小思炎和只有两岁的欢欢,就只有我和叶思远还在读书,其他人都已参加工作,貌似还都有不错的发展。
我听到叶思颖问夏书意:“打算什么时候回D市啊,你和思禾差不多也该结婚了吧。”
夏书意还没回答,叶思禾就开了口:“别提这事了,她在上海都快忘了自己是哪儿人了,前段时间还买了个公寓呢。”
叶思颖的丈夫宋昊说:“打算留在上海发展了?”
夏书意笑笑,说:“我是有想过留在上海,公司发展得不错,我们公司的业务大部分都是针对外商,回D市的话,业务量肯定没有在上海好。就是思禾不太乐意。”
叶思禾哼了一声,说:“我能乐意吗?你都在上海待三年了,你自己算算这些年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
夏书意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说:“那你也可以来上海发展嘛,你现在那个公司,在上海要是操作得当,肯定要比在D市做得好,也不会像之前那个物流公司那样关门大吉了。”
叶思禾叫起来:“哎哎哎,思远女朋友都在这儿呢!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什么叫关门大吉,我这是另谋发展。”
说着,他突然问我:“哎,陈桔,你是和思远在一所学校读书吗?”
他坐在圆桌的那一头,和我说话时嗓门挺大,边上另一桌的长辈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点头说:“是的。”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广告学。”
“哦!那不错啊,你对企划一定挺在行,我最近要搞一个活动呢,到时找你商量商量,你是专业人士啊,可以给我出出意见。”
我愣住了,瞄了眼叶思远,他不作声,我说:“我才大二,专业课还没学到什么。”
“没关系,等下吃完饭,你把手机号给我,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呃……这是什么状况啊?我看看他,又看看夏书意,她正在慢条斯理地吃菜,眼神平静,不像不高兴的样子。
我右腿碰了碰叶思远的左腿,他抬起头,说:“没事,等下你把电话给他吧,叶思禾开了家公关公司,的确需要这方面的信息。”
“哦,好。”叶思远发话了,我才笑着点头答应。
这时,帮佣阿姨端来了两大盆大闸蟹。
叶思禾立即说:“这是我特地带来的正宗阳澄湖蟹,好得很,大家赶紧分了趁热吃。”
阿姨一个接一个地将蟹分给大家,分到秦理这儿时,秦理说:“谢谢,我不用了,给阿勉吧。”秦勉也没推辞,直接接下了两只蟹。
分到叶思远这儿,他也抬头说:“阿姨,谢谢,我也不用了。”
叶思禾说:“思远,尝尝嘛,这个蟹和其他蟹不一样的,鲜美得很。”
叶思远抿着嘴唇,搁在桌面上夹着筷子的右脚脚趾动了动,他弯起嘴角低声说:“真的不用,我吃蟹不方便。”
“哎!思远、阿理,你们俩真是不给面子,那给陈桔吧,让她多吃点。”叶思禾撇撇嘴,一脸失望的表情。秦理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突然就有些不悦,看看叶思远有些暗淡的眼神,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了。
阿姨将两只蟹放在我面前,我看了一会儿,抬头说:“阿姨,麻烦你给我一个干净的小碗好吗?”
阿姨给了我一个小碗,我仔细地解去大闸蟹上绑缚的绳子,剥开两个蟹壳,去掉胃,将两只蟹壳里肥美的蟹黄都舀进了小碗里,又将蟹身上的一大块蟹黄也挖了进去。我往碗里倒了些醋,把碗移到叶思远面前,说:“蟹身我吃,蟹黄归你吃,我肠胃不好,吃了这个不消化。”
他低头看着那碗挺满的蟹黄,眼神突然就柔了起来,扭过头来小声说:“谢谢。”
我冲他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拍了拍他桌下的左腿。我看到秦理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神里传递出的信息令我相信自己做得很正确。
其他人也许不知道,但我相信秦理会懂,我所做的,其实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我和叶思远一起吃东西时,一直是这样的。有些东西他不方便吃,我会剥给他,虾、蟹、山核桃、花生、带壳的水果等……这就是我们在一起时最普通最寻常的状态,一点也不稀奇。
叶思禾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问着大家这蟹味道如何,一会儿后,我已全然放松,正在啃蟹脚,突然听到他又叫我:“对了,陈桔,你是哪儿人?听你的口音,不像我们省的。”
我说:“我是K省P市的。”
“啊?这么远啊,你爸爸妈妈怎么放心你到这儿来念书。”
“我们那儿地方小,我想来大城市开开眼界。”
话一说完,我就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对,悄悄看边上那桌的叶妈妈,她倒没有什么异常。
叶思禾说:“在我们这儿吃的住的还习惯吗?南方和P市可不一样,你们那儿冬天都有暖气的吧,屋里热得很,我们这儿要是没空调就阴冷阴冷的。”
我笑笑回答:“一开始是不怎么适应,现在已经很习惯了。”
“你们寝室有空调吗?”
“没有的。”
“那多冷啊,你干脆和思远在外面租个房子住得了,本来思远住寝室也不是很方便。”他眉眼带笑,越说越起劲,我感觉叶思远的身体凝滞了一下,头一直低着没有抬起来。
看来叶家的亲戚都不知道我和叶思远已经同居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秦理说:“思禾你说什么呢。”
叶思禾一边剥着蟹壳,一边说:“现在大学生同居的很多的,哪像我们那时候,拉个手都能紧张半天。其实同居都算好的了,现在很多漂亮的小姑娘还傍大款,做人家的二奶,有些还去风月场所上班呢。”
我沉默了,叶思禾还在喋喋不休,夏书意用手肘撞他:“你是不是喝多了?净说些胡话。”
叶思禾恍然大悟地说:“啊!陈桔!我可不是说你啊,你千万别误会!”
“不会。”我回答,脸上还带起了甜甜的笑。
叶思禾哈哈大笑:“我这不是高兴嘛,咱家思远有女朋友了啊!思远不容易,我是真替他高兴。”
我没搭腔,悄悄地看叶思远,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脚放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坐着,盯着桌上的餐具看。
我小声说:“我给你盛一碗牛肉羹吧。”
他应了一声,我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他才又把右脚搁上了餐桌。
大家继续边吃边聊,不知道怎么的就聊到了房价的话题。
叶思禾高谈阔论,对着宋昊和秦理发表着自己的投资观点,冷不丁地又把矛头指向了我。
“陈桔,你们K省现在房价多少?应该挺低的吧,我最近想着去外地投资房产,正在选地方呢。”
这个我真是不太了解,便摇头说:“我不是很清楚。”
“我们这儿市中心的房子要五六千一平方米,你们读书的H市要高一些,旧房子大概要七八千,新楼盘要一万出头,还有上海,几乎没有下一万的房子啦,太贵了,我估摸着你们家那儿两三千一平方米就够,还有很大的升值空间。”
我嘿嘿傻笑,继续摇头说:“真的不太了解。”
“那你家房子多大?买下来多少钱?”他盯着我,问。
长辈们那桌这时候挺安静,似乎都在听我们聊天,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说:“我家一百平方米左右吧,是很多年前就买的,那时候我还小,不清楚房价。”
叶思禾想了想,说:“这样啊,对了,陈桔,你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吧?我最近正想着投资呢,看看有没有什么合作的机会。”
啊!来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是因为我的脸、我的穿着,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想打听点什么。
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咽了下口水,回答:“不是做生意的,我爸爸是一个工厂的高层管理人员。”
“你妈妈呢?”他的视线有些逼人,一点也不容我打马虎眼。
我冷静地回答:“我妈妈在我三岁时就生病去世了,我爸爸后来又结了婚,那个阿姨人挺好,她是一家企业的……财务总监。”
“哦!那不错啊!你毕业以后是打算回老家发展呢,还是跟着思远来D市?”
“我会跟着叶思远的。”我扭头看看身边的人,他的眼神很复杂,我又转过头去对上叶思禾的视线,“我会跟着他一起发展,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哈哈哈哈!”叶思禾笑起来,揽了揽夏书意的肩,说,“思远,你眼光很不错哦。我们书意就是在这方面和我有矛盾,她总是不肯回来,真要让她好好向陈桔学学。”
这时,秦理发话了:“思禾,别说这些了,小桔第一回来咱们这儿,你别吓着她。”他又对我说,“小桔,多吃点菜,叶思禾就是这样话多,你别理他。”
“不会。”我笑了下,赶紧低头吃菜,发现叶思远的面色已经越来越沉。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到最后,我们这一桌的小辈纷纷去长辈桌上敬酒。叶思禾永远是最活跃的一个,他喝得有点多,脸颊都红了,笑容满面地和几个叔叔伯伯拍着肩膀聊着天,还不停地递烟敬酒。只是我发现,叶爸爸对他很是冷淡,叶妈妈……甚至没有拿正眼看过他。
真是很奇怪。
轮到我和叶思远去给长辈们敬酒时,我手里端着两个杯子,叶思远站在我身边,对叶爷爷、叶奶奶说:“爷爷奶奶,祝你们健康长寿,元宵快乐。”
我也说:“爷爷奶奶,祝你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叶爷爷、叶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也对我们说着吉利话,然后我举高酒杯,叶思远顺着我倾斜的杯子,仰头喝下了红酒。
在给其他长辈敬酒时,大婶娘拉着我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我,说:“哦哟,真是漂亮,像明星一样,思远怎么福气这么好,找到这么标致的对象。”
小姑说:“思远也很帅啊,个子高,学习又好,他们俩多般配!”
大婶娘说:“我知道思远很帅,就是,思远毕竟身体不太方便嘛。本来大婶娘还担着心呢,一直在叫人帮忙物色老实勤快的女孩子,将来好介绍给思远认识,看来真是我瞎操心了。”
这话听在我耳朵里很不舒服。叶思远倒是没说什么,敬了一圈酒就和我一起离开了。
他和秦勉换了个位置,坐到了秦理身旁,低声地和他聊着什么,秦理拍了拍他的肩,他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才又坐回我身边。
我什么都没有问他,叶思远不想说的事,我从来不会去逼他。
吃完晚饭已经七点多,帮佣阿姨端出一大盆子汤圆,大家都舀了几颗算是应了元宵节的景。
三叔和宋昊捧出了许多烟花爆竹,说:“今天是放鞭炮的最后一天,趁着大家都在,咱们把这些都放完吧。”
小思炎和欢欢都很高兴,几个哥哥姐姐也兴致高昂,纷纷拿了些烟花往院外走去。
叶思远一直没怎么说话,我扯扯他的袖子,问:“一起去吗?”
他低头看着我,说:“我不喜欢放烟花。”
我想起一年前他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他没有手,一直不爱玩这个。
我突然就有了主意,说:“咱们一起去外面放几个吧,我今年都没放过烟花呢。”
“你和他们去玩吧,我在这儿陪阿理。”
“叶思远,我想要你陪我去。”我抬头看着他,眼神坚定。
他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了。
我们和长辈们打了招呼,我选了一个个头挺大的地面喷花类烟花抱在怀里,又拿了几支长长的珍珠雷,就和叶思远往别墅区内的小公园走去。
叶妈妈在后头追过来喊:“小远!小桔!你们俩注意安全啊!”
“阿姨,您放心。”我对她微笑,就和叶思远并肩走到了公园的小空地。
还不是太晚,趁着元宵节来放烟花的人还不多,我把那个大个头的烟花放在地上,蹲下来研究了一会儿,掏出打火机就要点火。
叶思远蹲在我身边,突然说:“小桔,小心点。”
“没事,在家里都是我点的火,小笨蛋胆子小得很,只会躲我屁股后面。”我抬头看他,光线挺暗,我不是很看得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并不高兴,我最熟悉的笑容已经好一会儿没出现在他脸上了。
“我点啦,你先走远点吧。”
“我看着你点,和你一起走。”语气不容我反驳。
我没再说话,点燃引线后,火花“哧哧”地烧了起来,我们俩立刻站起来一起往边上跑去。
我搂着叶思远的腰,回过身来,就听到砰一声,闪耀的火线往天上窜去,啪一下就绽成一朵红色的花,接着又是一朵朵黄花、绿花、紫花,在夜空中竞相盛开。
我抬着头,一边看烟花,一边看身边叶思远的脸,他正仰着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天上璀璨的烟花,忽明忽暗的光影照射在他的脸上,衬着他英俊的五官,在眼底投射下一小片阴影。
我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叶思远突然开了口:“是不是我妈叫你这么说的?”
我心里一惊,装傻回答:“什么啊?”
“那个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工厂高层管理人员,还有财务总监。”
“……”
“小桔。”他低下头来看着我,眼神温柔,又问了一次,“是我妈叫你这么说的,是不是?”
“不是。”我咬着嘴唇,摇头回答,“我随口乱说的。”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丢脸。”
他皱起眉,说:“有什么事会让我丢脸?你怎么会这么想?”
“叶思远,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撒谎,你能原谅我吗?”我咧着嘴笑起来,干脆就耍赖了。
“告诉我为什么。”他没吃我这套,继续咄咄逼人地问。
“我不想让你家亲戚以为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家的钱,就是这么简单。”我开始胡说八道,但是我发现,叶思远竟然信了。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嘴唇紧紧地抿着,浓眉绞在一起,我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叶思远!我保证下一次不会了!我……我只是想着第一次和他们见面,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扭开头去,耸着肩轻笑了一下,又回转头来看我,说:“能瞒一天,还能瞒一辈子?陈桔,我们是要结婚的。”
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出这句话,我立刻就无语了。
这是我的错,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答应了叶妈妈不和叶思远说,我就要恪守诺言。只是,她说叶思远是会理解的,但他明明就没有理解!
我实在搞不懂他们那一大家子人究竟有什么恩怨情仇,我只知道我愿意做一切为叶思远好的事,我刚才的说辞似乎令长辈们很满意,这就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是,叶思远,你能不能体会一下我的心情?
烟花渐渐熄了,四周又变得昏暗。我眨眨眼睛,说:“思远,别说这些了行吗?咱们一起放那个珍珠雷吧。”
“我怎么放?”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肩,沉声说。
“你怎么吃的饭,怎么写的字,就怎么放!”
我拉起他的空袖子,拽着他走到空地上,和他一起并肩坐到地上。
我把一支珍珠雷递给他,他思索片刻,双脚蹬着脱了鞋,右脚脚趾夹着接过去,右小腿架在了左腿膝盖上。
“拿稳哦!对着天。”我笑笑,自己手里也拿了一支向着天,为我俩点燃了引线。
“啪啪”两声,两支珍珠雷先后往夜空中喷射出了小火球,然后在空中幻化成两朵小礼花。
随着火球一个接一个地喷射,细长的鞭炮在我手里微微震颤、发热,我看看叶思远,知道他的脚也能感受到这种震动和热度。
叶思远一直仰着脸看着夜空中的小礼花,我看着他完美精致的侧脸,心里觉得很欣慰,这就是他很多年没有玩过的鞭炮了,他这不是玩了吗。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事可以难住我们。
我和叶思远沉默着放完了一支又一支珍珠雷,硝烟散去,我拍拍屁股和他一起站了起来。
想了想,我对他说:“思远,我知道你在生气,因为我撒了谎,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能原谅我吗?下回我一定不敢了。”
他噘着嘴唇低头看我,我数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突然,他别开脸就笑了起来。
我傻了,看他笑得肩膀都抖得厉害,空袖子也晃荡起来,觉得莫名其妙。
他摇摇头,说:“小桔,我对你真是气不起来,怎么办?”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嬉皮笑脸地说:“还能怎么办,别气了呗。”
“要是你再不听话呢?”
“我哪儿有不听话!”
“你就像个孩子一样,和思炎差不多,说再多遍还是会忘。”
“你才像个孩子呢!你那堂哥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停问我话,也不见你替我挡一挡。”
“他就是这么个人,你不用理他。”
“你和他关系不好啊?”
“一般。”
“哦……他待会儿要是真问我要电话怎么办?”
“你给他好了。”
“哦……他……”
“小桔。”
“嗯?”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到叶思禾了。”他本来已经转暖的脸色,这会儿又冷了起来。
“哦,好。”
我赶紧闭嘴,慢慢地就抱住了叶思远的腰,我仰着脸说:“思远,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撒谎啦!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他看着我,又温柔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又富有磁性,他的眼神纯净,墨黑的瞳仁像宇宙中的黑洞,把我全部的心思都吸引过去了。我看着他纤长的睫毛,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
“小桔……”他叫了我一声,低下头就吻住了我的唇,唇齿间的芬芳瞬间将我包围,炙热的情绪令我的心都狂跳起来。
我满足地闭上眼睛,轻抚着叶思远的后背,享受着属于我们的亲密,很久以后,才分开彼此。我听见叶思远轻声说:“如果我再听到你说大话,就用这个方法堵住你的嘴,你自己看着办。”
我摸摸自己的唇,上面似乎还留着他的温柔和甜蜜,我嘻嘻一笑,咂巴了下嘴,说:“你这是惩罚的方法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奖励啊。”
他无奈地摇头,扭头看看远方,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过一会儿就该回家了。”
“好!”我也不松开手,几乎是用挂在他身上的方式,嘻嘻哈哈地和他一起往别墅走去。
在回叶思远家的车上,叶妈妈对叶思炎说:“叶小炎,明天早上爸爸妈妈上班,妈妈把你带到外婆家去,大后天再去接你回来。”
“啊?为什么?”叶思炎瞪大了眼睛,扒在座椅靠背后问,“哥哥和小桔姐姐不是在家吗?我要和他们一块儿玩。”
“你外婆想你了,今天还打电话给我,说两个星期没看到你了。”
“那外婆也两个星期没看到哥哥了!明天我和哥哥、小桔姐姐一起去外婆家吧。外婆还没见过小桔姐姐呢。”
“不行。”
“为什么?”叶思炎急了,转过身来拉着叶思远的空袖子直晃晃,“哥哥哥哥,明天我和你们一块儿玩好不好,我会很乖的,我明天就把那十八篇日记都写完!”
叶思远看着小家伙急吼吼的样子,一笑,开口说:“妈,不如……”
“我已经答应他外婆明天带他过去了,叶小炎,大人是不是应该言而有信?小朋友是不是应该孝敬长辈?你快要开学了,到时候外婆见你更不容易,趁这几天过去看看她,明白没有?”
叶思炎绝望了,差点要哭出来,小嘴噘在那里都能挂住酱油瓶,他耷拉着脑袋靠在椅背上,闷声说:“明白了。”
我和叶思远相视一笑,我们也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叶妈妈特意为我们营造独处空间啊。
回到家,大家分头回房洗澡睡觉,叶妈妈叫我明早睡个懒觉,不用太早起来,我答应了她。
这一晚,叶思远没有来客房找我,一整天精神高度集中,令我觉得疲劳,很早就进入了梦乡。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我走出房间,一楼没有人,我在茶几上发现了一个扎得紧紧的塑料袋,还有一张便笺,是叶妈妈留下的。
小桔:叔叔阿姨都去上班了,袋子里是早上去超市为你们买的早点,你带去楼上和小远一起吃,还有些零食和日用品,你们自己理一下。
——阿姨。2月13日早
我觉得感动,又有些莫名其妙,洗漱完毕就提着这个大袋子上了楼。
叶思远还在睡,屋里空调开得很热,他没穿上衣,盖着被子侧身睡得正香。
家里没有人,我立刻就放开了,丢掉袋子就跳到了床上。我爬到他身上揉他的头发、呵他的痒,叶思远一下子就被我弄醒了,扭着身子也挣不脱,他一边痒得大笑,一边急得喊起来:“陈桔!住手!你又欺负我!”
“我哪儿有欺负你!谁叫你这么晚还不起床,在学校我见你挺勤快的啊,早上五点多就起来跑步呢,回到家真变懒了。”
他开始求饶:“好小桔乖小桔,别挠了,我难受的。”
我终于停了手,抱着他的身体摇来摇去:“叶思远,你妈妈大早上去超市给我们买了早餐哎,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叫我们理一理。”
“什么东西?”他顶着一个草窝头坐了起来。
我把袋子拎到床上,发现叶妈妈打了两个死结。
“这是干什么啊?要考验我的手劲吗?”我咬着牙努力解开结才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叶思远就抻着脑袋看我的动作。
“酸奶、吐司、果酱、牛肉干、火腿片、芒果、话梅、巧克力,咦?居然还有给我买的内裤哎!好可爱哦!还有……”
我愣住了。
叶思远看我不动了,问:“怎么了?”
我相信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像关公一样了,我的手伸在袋子里,抬起头来看着叶思远,问:“你猜你妈妈给我们买了什么?”
“什么?”他不解。
我把东西拿出来给他看,我的手里——赫然是一盒避孕套。
我看到叶思远瞪着眼睛,一张脸一下子就变红了。
我站在叶思远房间的阳台上,抱着手臂看风景。他阳台对面的那幢房子里,有个女人正在二楼浇花,她边上那幢房子里,有个大伯在屋子里唱戏,窗子开得挺大,他比着兰花手指,“咿咿呀呀”的曲调悠扬地传进我的耳朵里。这是南方的戏曲,我完全听不懂,抬眼望向远方,能看见浅蓝的天,连绵的山。这儿的山都不高,和我们那儿完全不一样。我伸展手臂做了个深呼吸,觉得神清气爽,前几日和爸爸吵架形成的坏心情和坐长途火车落下的疲劳早已一扫而空。
我听到身后传来叶思远的声音:“小桔。”
回过头去,就看到他站在阳台门边对着我笑。
他穿着蓝白格子的棉质睡衣、睡裤,头发湿湿的,显然是刚洗头洗澡,他的脸颊泛着微红,身上似乎还有浴室里带出的蒸腾热气。
“洗完了?”我往房间走去,顺手带上了阳台门,手往背后一扯,就拉上了房间窗帘。
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嗯。”叶思远凑过来,低头吻我的脸颊,我的手已经环上了他的腰,仰着脸享受着他的温柔。
“好痒……”他轻咬着我的耳垂,我心里顿时起了酥麻的感觉,好像有一道电流,从他的唇下,“刺刺啦啦”地冒着火花,贯穿进我的身体。
我们的身体紧密贴合着,一边迈着小步,一边拥吻着就走到了床边。
叶思远转了个身,我搂紧他的腰,背朝着大床倒了下去。他动了动身子,我松开手,他就用半侧趴的姿势伏在了我身上,左肩倚着床面,右臂搁在我的胸口,空袖子折了回去,绵软地搭落在床面上。
“小桔……”他努力地抬着脑袋与我亲吻,右腿也圈到了我身上,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柔柔地看着他,轻易地就看见了他眼神中的渴望。
来到D市之前,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我知道叶思远很想要,其实,我也一样。
我开始解他睡衣的衣扣,一边解一边说:“睡觉都不穿,洗了个澡反而穿上,你也不嫌麻烦。”
他笑起来,说:“谁叫你站阳台上的,不穿衣服我怎么去叫你。”
我刮了下他的鼻子,他也不躲。
叶思远年轻、修长、匀称的身体出现在我眼前,我们终于坦诚相对,我抓着叶思远的头发,疯狂地亲吻他,他也很激动,竭尽所能地舒展身体配合着我。我搂着他在床上翻滚时,手摸上床头柜,拿下了叶妈妈为我们准备的小礼物。看着手里的小方块儿,想到叶妈妈的举动,我一下子觉得好尴尬,看着身边叶思远的脸色,也是极不自然。我突然想逗他,说:“叶思远,你妈妈做这个业务很熟练嘛,是不是她常帮你准备这个啊?”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眼睛都垂了下去,摇着头说:“没有!我……”他悄悄抬眼瞄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我笑起来,一边拆着包装袋,一边说:“我估计你妈妈知道她儿子是个小色鬼,就先帮你准备了算了。”
“谁是色鬼了?”他坐在床上,挑眉看我。
“还有谁?”
我帮他做了保护措施,叶思远的脸瞬间红透,耳根子像是烧起来一样,两条腿快速地并拢,扭过身子背对着我,闷声说:“当初不知道是谁,半夜里往别人被窝里钻呢。”
哈!他还念着这一出啊!我一下子就扑到他背上,咬着他肩膀上细滑的皮肤说:“哎哟!生气啦?好啦好啦,我承认当初是我做了回采花贼,霸王硬上弓,采了你这朵鲜花,行了吧?”
他耸了耸肩,肩下小小的残肢抬动了一下,扭过脸冲着我笑起来:“你知道就好。”
“臭美!”我爬到他面前紧紧地抱着他,闭着眼睛用柔软的唇舌探索对方的身体,感受着身体里情欲的升腾。
叶思远身上好香,他的身材真好,略瘦却结实的上身肌肉线条令我心神摇曳,手指轻轻地从他身上划过,属于年轻男性的肌肤触感让我沉醉不已,我甚至抚上了他肩下的那两截短小肢体,轻柔地搓弄着残肢末端,叶思远有些小抗拒,动着肩膀想要让“手臂”脱离我的魔爪,但是他哪里躲得开。
我低声说:“别动……没事。”
“小桔,它们很丑。”他的声音更低。
“不丑,它们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只要是你的,我全部喜欢。”
我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右臂残肢,舌尖轻舔那浅浅的疤痕时,叶思远的身体颤抖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小桔……小桔……”他唤着我。
我攀到他身上,一边吻着他的唇,一边抚着他滚烫的皮肤,他身上早已黏腻,是动情后的汗水,我自己也是满身大汗,嘴里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嗯……”叶思远皱起眉,闷哼出声,胯部狠狠扭了一阵就用力地动了起来。
在这方面,我们早已有不言而喻的默契,叶思远身体的残缺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影响,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健康的普通男孩,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欲望、激情和冲动。
叶思远的年纪正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不高兴的时候,他会微微噘起嘴,垮下肩,眼神暗淡;高兴的时候眼神温和,会抿着嘴唇笑起来,浅酒窝就隐隐约约地露出来;高兴极了的时候,他会露齿而笑,甚至笑出声来,颊边的酒窝会变得很深,一双眼睛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亮,满是光彩。当然,他也有愤怒的时候,虽然我只见过一次,却给了我极大的震撼,一直到现在都不愿意去回想,那天的我,带给了他怎样的伤害。
我们不知缠绵了多久,一起呻吟出声,像两只猫一样纠缠着彼此的身体,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叶思远的低吼,我们终于共同抵达了巅峰,然后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床上。
我们清理了身体,我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满足地侧躺下来,睡在了叶思远身前。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他没有办法抱住我,只是用略长的右臂残肢一下一下摩挲着我的右臂外侧。
我们都没有说话,很久以后,我甚至有了些睡意,突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桔,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嗯?什么梦?”
“我梦到我有手了。”我的心提了起来,叶思远顿了顿,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梦到,有手的感觉了。”
我在脑子里思考,该对他说些什么,他突然叹了口气。
“小桔,你说,我小时候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就这么受伤了呢。”
“……”
“我怎么,就没有手了呢。大家都有的,我怎么就没了呢?”
我听不下去了,转过身看着他,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思远,别想这些了。”
他的嘴角抿了一下:“我也就是想想,是不是挺傻的?”
“手没了就没了,咱们照样能好好过日子的。”
他笑了一下,低声说:“其实是因为,昨天吃饭,又想起一些事了,挺不开心的。”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只是不知该怎么问他。我说:“如果你觉得说出来会好受些,你就对我说,我在这儿呢,如果你不想说,就冲我发发牢骚吧。”
我拧了拧他的脸,他又轻轻地笑了一下,摇头说:“没什么。对了,小桔,你想看我以前的照片吗?”
“啊?”我惊讶地看着他。
“就是……我十一岁之前拍的照片,你想看吗?”
“想!”我脱口而出,看着他有些紧张的表情,又说,“其实……也无所谓啦,我想着吧,应该就和叶思炎差不多。”
他扭过脸笑出声来,摇头说:“不,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小时候要比思炎长得高,还比他帅一点。”
“你怎么这么自恋!哪有人说自己帅的。”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受伤后我就叫我妈把这些照片都放起来了,我已经十多年没看过了。”
我有点担心,说:“我不是非要看的。”
“没事,我想给你看。”
叶思远靠着床背坐了起来,捞过睡裤开始穿,我帮他拉上裤腰,为他穿上睡衣,自己也穿好衣服随着他一起下了床。
他走到书架前,抬起头看着书架上方的一组带锁柜子,说:“就在上面,钥匙在写字台最下面那个抽屉里,你得自己开门,我够不到的。”
我取了钥匙,踮起脚够了下柜门把手,刚好能打开门锁。一打开,就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散了出来,显然,这扇柜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启了。我仰脸看着柜子里的东西,有些愣神。
“这是什么?”我指着一个灰色的直升机模型,问他。这个东西最显眼,门一打开就看到了。
叶思远望着这架小飞机,说:“你把它拿下来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直升机拿了下来,摆在写字台上,飞机机身上蒙着一层灰,看着不是很精致。
叶思远站在桌边,抬起右脚搁上桌面,大拇趾趾腹轻轻地触上了机身。
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没敢吭声,他看看我,说:“是不是挺难看的?”
“啥?”
“这飞机。”
“啊……是不怎么好看。”
“这是我九岁那年做的。”他叹了口气,说,“只剩这一个了,其他做得漂亮的模型,受伤后都被我砸烂了,这个能幸免于难还是因为它太丑,当初放在柜子顶上,我够不到。”
我看着他,知道他已经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这些事,他一定是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今天,因为我在这里,他想邀请我一起,进入他从前的世界,那个我不曾窥视过的,他永远无法再企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