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真想抱抱你

9月中旬,有一天下午,我三四节没课,打算去图书馆看会儿书。还没从寝室出发,就接到叶思远的电话,他说:“小桔,我要去踢球,你要来看吗?”

“啊?”我相当好奇,说,“要啊,现在吗?”

“嗯,十分钟后在后门等吧,我得回家去拿球鞋,换衣服。”

“好。”

回到家,他自己换上了球衣球裤,然后对我说:“小桔,衣柜下面有一副护腿板和护踝,还有球袜,你帮我穿一下吧。”

“呃?我不会啊,你得教我。”我连听都没听过。

叶思远坐在沙发上,说:“没事,我教你,很简单的,你去拿出来就行。”

我找出了他说的这些东西,跪在他面前,他就指点着我,先给他穿黑色护踝,然后穿上护腿板,最后穿上长及膝下的球袜。

我问:“这都是做什么用的啊?”

他在我头顶轻笑,说:“自我保护的装备,一峰他们踢球都不穿,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怕脚受伤。”

我抬头看他,问:“踢球很容易受伤吗?”

“有这个概率,所以要做好准备。”

“那你得小心点啊。”

“你放心。对了,等会儿去了球场,你还得帮我穿一下球鞋,踢球不比平时,鞋带还是得系得紧一点,要不然跑着跑着鞋子飞出去就糗大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又有点担心。我拉了拉他的袜边,说:“穿好了,你站起来试试。”

他站起来,原地跳了一下,踢了踢脚,身侧的空袖子就荡了起来,他对我笑,说:“穿得不错,很舒服。小桔,谢谢你。”

叶思远穿着一身红黑竖条纹的球衣,白色球裤,黑色球袜,背上的号码是7号,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队的,只是看着他高大的身姿,觉得他那么年轻有活力,整个人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我说:“谢我干啥,咱们走吧,我给你带瓶水。”

“嗯,都丢我背包里,我来背。”

我们并肩走在学校里,新学期开学才两个星期,校园里有许多大一的学弟学妹。

叶思远一身球衣,肩上背着双肩包,身材高大,面容俊朗,但是他身体两侧的短袖下一片虚无。老生几乎都是知道他的,早就习以为常,新生们看到他,却是掩不住的惊讶诧异。一路上,我们能听到身边停不下来的窃窃私语声,还能看到大一新生走过我们身边后,再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的莫名眼神。

叶思远抬着头,面容平静,走得很从容。

我心里却有点难受。

我一直没说话,他低头看看我,问:“怎么了?”

“没事。”我摇摇头,说,“就是……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他笑了,说:“小桔,我没事的,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他们都是刚入学,头一次看到我总是会觉得有点怕,时间久了就好了。”

“谁会怕啊!”我抬头瞪他。

“总有人会怕的,还有人会质疑我的能力,有人会觉得我是个负担,更多的人是同情和怜悯。”他淡淡地说着,顿了顿后,又说,“小桔,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来对待的。”

我抬头看着叶思远,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想着他的话。

我究竟,有没有把叶思远当成一个普通人来对待?

我不知道。

到了球场,刘一峰、冯啸海和其他一些球友都已经到了。叶思远在场边的休息椅上坐下,我取出他背包里的胶钉球鞋,蹲在他面前帮他穿上。

仔仔细细地系完两只鞋的鞋带,我抬头看他,他也正平静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好好踢,让你女朋友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他也站了起来,说:“我是打中场的,你要想看我进球可有点难啊。”

我不太懂,只是笑着看他。叶思远弯下腰,用额头碰了下我的额头,说:“那我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受伤的。”

我心里想的,他全知道。

叶思远和那些男孩一起做了些准备活动,我看见他低着头,微弯腰,右脚钩起地上的球,用脚背一下一下就颠了起来,动作很熟练,心里稍稍有点放心。

然后,他就上场了。

刘一峰跑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背,和他说了些什么,我就看到他点了点头,然后几个队友凑在一起弯腰说了些话,最后,他们喊着:“加油加油加油!”呼啦一下就散开了,跑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我看到叶思远小跑着,到了中圈附近的位置。

他跑步的姿势那么特别,虽然我是两百度的近视眼,还是很容易一眼就从人堆里认出他来。

这是一场艺术学院对建筑系的球赛。我和其他几个男孩女孩一起坐在场边,看着一群男孩在场上奔跑追逐,叶思远那一队是红黑球服,建筑系那队是黄衣绿裤。

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大叫,白色的足球在场上飞来飞去,所有人的视线都紧随着那个小球,他们伸展着手臂,卡位拉扯,足球贴着草坪滚动时,他们又聚在一起,抢截拦堵着脚下的球。

叶思远也会参与其中,我看着他和其他男孩冲撞、争抢,紧张得差点忘记呼吸。

有时候,他也会参与争抢头球,没有双臂的他深深地蹲下,然后高高跃起,跳跃的高度竟一点也不比健全的男孩逊色,这时,我又会觉得非常自豪。

那是我的男人,他并没有和别人不一样!

我看到叶思远娴熟地带球突破,他低着头,左右脚盘着脚下的球,一下子就晃过了拦截他的对方后卫。

他身侧的空袖子随着他的奔跑跳跃,飘来荡去,那一瞬间,我只能听见自己心房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我看着他仰起脸来朝队友喊话,然后一脚长传就把球踢到了禁区,位置竟然非常精妙。他的队友得到了球,一脚劲射,对方守门员一个侧扑,没有扑到,球应声入网。

“耶!”进球的男孩伸长双臂,食指指天,然后就跑去狠狠地拥抱了一下叶思远。

刘一峰和其他几个男孩跑到叶思远身边,他们揉着他的头发,拍着他的背,向他竖起大拇指。

我看不清叶思远的表情,但我知道,他立功了,一定很高兴。

比赛继续进行,在一次铲球中,对方的一个球员铲倒了叶思远,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叶思远仰面倒在地上,那个铲倒他的球员站在他身边,弯腰和他说着什么,刘一峰和冯啸海都跑去了他身边,我已经迈动脚步,往场上走去了。

这时,我看见叶思远坐了起来,他仰起脸,摇了摇头,接着就站起来小跑了几步,我看到他和刘一峰说了些话,刘一峰拍了下他的肩膀,又跑开了。

叶思远弯下腰,压了压自己的腿,然后直起身体,就往我这里看了过来。

他的视力很好,我知道,他一定能看到我担忧的表情。

他冲我点点头,接着又跑了起来,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叫我放心,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我重新坐到场边,这时,身边两个女生的对话吸引了我的注意。

女生A:“哎!你看,那个7号!看到没看到没,他没有手臂的哎!”

女生B:“不可能吧!哪儿啊?”

女生A:“就是那个,在带球那个!哇!人好高啊,而且很帅耶。”

女生B:“啊!真的啊!一只手都没有的啊!咱们学校怎么有这样的人啊?”

女生A:“是啊,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做事的,没有手真是太可怜了。”

女生B:“嗯嗯嗯,不知道他是什么专业的哎,他这个样子能学什么啊,将来能做什么呢?”

女生A小声地说:“哎,你说,他平时大便是怎么擦屁股的啊?”

女生B笑起来,说:“我怎么知道啊,可能是别人帮他擦的吧。你怎么这么龌龊啊,净想这种问题。”

女生A也笑起来,说:“还有,你说他该怎么……”

我听不下去了,打断她的话,冷冷地说:“同学,在背后嚼别人舌根,你好意思吗?”

两个女生都被我吓一跳,女生A看看我,那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撇撇嘴,不服气地说:“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啊!你还不是在偷听我们讲话!”

我看着她,说:“当然关我的事,你们在说的那个男生,是我男朋友,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最优秀的男生,像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议论他!”

女生A傻了,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女生B拉开了,女生B对我说:“学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先走了。”

她们两个离开后,我的心境不知怎么的就难以平静下来。

叶思远,叶思远,这十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比赛结束,叶思远那一队赢了,他很高兴,小跑着就到了我身边。

他一身的汗,我让他坐下,帮他换了鞋。刘一峰走到我们身边,问:“思远,晚上队友聚餐,去不去?”

叶思远摇头说:“不去了,我和小桔回家吃饭。”

“你这小子,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典型的重色轻友。行,那明天见。”

叶思远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明天见。有机会一定请你们来家里玩。”

刘一峰应了一声,就和一群男孩一块儿走了。

我掏出矿泉水喂叶思远喝,他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瓶。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慢点喝,看你急的。”

他松开瓶嘴,说:“渴死了,我一身汗,赶紧回家洗澡。”

“嗯。”我整理了东西,帮他把背包背到肩上,两人一起慢悠悠地往后门走。

回家的路上,我问叶思远:“你多久踢一回球啊?我和你在一块儿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从没见你踢过?”

叶思远说:“我上个学期是踢得不多,大概一个月踢两三回吧,我都是趁你晚上有选修课的时候踢的晚场,或是你下午有课,我没课,就去踢一场。”

我奇怪地问他:“你干吗不和我说啊?”

他一笑,说:“我怕你看我踢球,会担心。”

“啊?”

“我妈就见不得我踢球,我高中时踢球,她来看了一回,说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

我忍不住笑了,心里却有点同意他妈妈的看法。

我又问:“那你今天怎么又叫我来了呢?”

他低头看着我,说:“因为一起踢球的几个球友,很多都有女朋友了,每次踢球,他们的女朋友都来加油的。”

“哈哈!”我乐了,说,“叶思远,你羡慕人家了?”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啊,我有那么好一个女朋友呢,有时候也得带出来遛遛呀。”

“呸!遛遛?你当遛狗啊!”我笑着拧他的腰。

他跳着躲开,说:“小桔,刚才有些队友,头一回看到你呢,你知道他们和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我好奇了。

“说你是我们这些人的女朋友里,最漂亮的一个。”

“嘁!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本来就是嘛!我读高中时,还有星探找我去拍广告呢,我高中班主任甚至建议我去考北影、中戏,她说我唱歌跳舞都不错,考进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真的?后来没考进?”他眨着眼睛问我。

“我没去考。”我抬头看着他,说,“去一趟北京花费挺大,我也不喜欢那条路,我爸爸也不答应,就没去。”

“呼——幸好。”他舒了一口气。

“幸好什么?”我问。

“幸好你没去考,要不然——”叶思远停下脚步,站在一棵桂花树旁,身上缠绕着浓浓的桂花香,他说,“要不然,我也不能认识你了。”

我朝他笑起来,扭着屁股撞了他一下,说:“讨厌!你这些甜言蜜语都是跟谁学来的?”

他也回撞了我一下,说:“发自内心。”

我又撞他,说:“不信!不信不信!”

他突然不动了,站在我面前,弯下腰亲了下我的脸颊,说:“小桔,你知道吗,我真想抱抱你,只要能抱一分钟就行,不,十秒钟就行,真的,我真想抱抱你。特别是现在,我真的真的很想抱抱你。”

“思远……”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我伸出手臂紧紧地拥抱着他。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也有属于年轻男孩特有的那种汗味,夹在周边沁人的桂花香中,是很独特的一种味道。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说,“思远,你不能抱我没关系的,我可以抱你,在我心里,你早就抱了我千次万次了。”

他没有再说话,很久以后,我松开怀抱,抬头看他,他轻轻地笑起来,突然说:“小桔,这个周六下午,你去超市上班吗?”

我点头。

他说:“下班以后,我们一起去凡人轩吃饭吧,很久没去了。”

凡人轩是叶思远表哥开的那家适合残疾人吃饭的无障碍餐厅,我们的确很久没去了。我说:“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忘了,到时我去你超市门口接你。”

“行,不会忘。天都快黑了,咱们回家吧,先去菜场买点菜。”

“好。”

“晚上想吃什么?”

“嗯……随便。”

“油爆虾怎么样?”

“虾啊……我吃起来不太方便。”

“没关系,我剥给你吃。”

“好吧。”

“那你怎么回报我?”

“今晚以身相许。”

“……”

周五下午,下课后,王佳芬和我一起回寝室,她问我:“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有空。”我点头说。

“陪我去打羽毛球吧,李维在我们学校羽毛球馆订了场子,让我叫一个女孩一块儿去。”李维就是王佳芬的白马王子,A大法学院的大三男生。

“羽毛球啊……”我思考了一下。

“嗯,你会打吗?”

我挑眉冲她笑,说:“当然会,我是谁啊,我是无所不能的陈桔!”

她笑着挽住我的胳膊,说:“小桔,你这人怎么这么有意思啊!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她笑着捶了我一下,又说,“那明天晚上七点,在羽毛球馆碰头吧。”

“好!”

在小菜场买了菜,我走到公寓楼下时,突然想到了几天前叶思远和我说的话。

他约我周六晚上下班后去凡人轩吃饭呢!

真糟糕!我给忘了。

我想打电话给王佳芬,取消她的羽毛球约会,又想,她刚刚才说喜欢我,难道我就要放她鸽子?我信誓旦旦地和她说第二天晚上有空,这时候又说已经和叶思远有约,她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找借口骗她啊?

仔细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和叶思远另约时间算了,我想,他一定会理解我的。

回到家,叶思远还没回来,我洗了衣服,开始淘米切菜,五点多时,敲门声响了。

叶思远知道我在家,我们知道彼此的作息时间,他喜欢用脚敲门,然后享受我打开门欢迎他回家时的拥抱。我让他进了屋,叶思远坐在椅子上,自己换了拖鞋,我帮他把双肩包卸下来放进书房,想了想,决定早点和他说下午的事。

“叶思远……”我从书房出来,他正在客厅的洗手间里,坐在高脚椅上洗脚。

“嗯?”他脚趾夹过毛巾擦干双脚,站起身看着我。

“那个……明天晚上咱们本来不是要去吃饭嘛,能不能换个时间?”我有点心虚地看着他。

“为什么?”听了我的话,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难看,缓了缓,又温柔地说,“我已经订好位置了。”

我决定实话实说:“王佳芬今天下午约我明晚去打羽毛球,我一下子给忘了我们明天的约会,就答应她了。”

他沉默地望着我,好一会儿后,说:“你能不能推了她?”

我为难地说:“我刚才才想起来,本来也想推了她的,但是,王佳芬也帮了我不少忙,我一直也没为她做过什么,我想推了她真是不怎么好意思。还有,咱俩什么时候不能一起出去吃饭啊,不如我们就换成后天晚上吧,行吗?”

叶思远不说话了,冷着一张脸,转身进了书房。

我跟过去,说:“叶思远,对不起,这都是我不对,我……她约我的时候,我是真给忘了,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她啊。”

他还是不说话。

和叶思远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哪怕刚和他认识那会儿,在他寝室、超市、Olive,我那样子气他,他都不会太生气,过一会儿又会对我笑。

可是这一回,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说话,好像一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

我傻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但还是决定再努力一下。我对他说:“叶思远,你忘了?上次在铃铛旅馆,王佳芬都把房间让给我们呢,她自己去和其他女孩挤那么小的床,我一直想着要怎么谢谢她。这一回,她就是叫我去陪她打个羽毛球而已,我就答应了。我承认,真是我不对,把你约我的事给忘了,但是,我觉得你肯定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他竟然还是不理我,自己在电脑前坐下,用右脚开了机,背对着我一声不吭。

我看不见叶思远的脸,慢慢地挪去他身边,手搭上他的肩膀,说:“思远,你别生气好不好,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哪!你想啊,要是我约了你一起吃饭,然后刘一峰来约你踢球,你答应他了,只要你想去,我一定不会怪你的。”

这时候,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竟然感觉到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听到他缓慢又低沉的声音道:“第一、如果我答应了你,我绝对不会忘;第二、你想去打羽毛球就直说,不要找借口。”

我彻底愣住了,手也从他肩上放了下来,我听到自己也变得冰冷的语气:“叶思远,你不相信我?”

“陈桔,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他扭过头来,看着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从我们认识、交往,到现在,你骗了我多少次?就说暑假你从家回学校这次吧,你和我说你买的卧铺票,结果呢?你的火车票一直在皮夹里没有丢,我回校那天,你在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看到那是一张硬座票!我只是不想和你说,怕你又嫌我啰唆,你说说看,你骗了我几次?做家教,其实是去跳舞;去婉心大姑家,其实是去网吧;做爱的时候你叫得那么大声,其实是没感觉!你说你确定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确定!这一次,你答应我你不会忘,现在就和我说你忘了!你就是一个撒谎不打草稿的人!”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突然觉得叶思远竟然这么陌生。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就是忘了和他的约会,答应了王佳芬去打羽毛球,这么屁点大的事,犯得着让他生这么大的气吗?

我和他实话实说,他却对我上纲上线,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这都哪儿和哪儿啊!那些事,和现在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说:“叶思远,随便你!随便你怎么想!随便你信不信我!这一次,这羽毛球馆我是去定了!”

他终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你真的那么想去打羽毛球?”

“对!”我终于生气了。我发现他已经完全把问题偏离了轨道,他思维里的这些逻辑,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那你去吧。”他冷冷地说完,就绕过我走出了书房。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眼眶都湿了,我又冷静了下来,虽然叶思远生这么厉害的气的确很诡异,但错还是在我。

我追了出去,他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开了电视在看。

我走去他身边,小声说:“叶思远,对不起,我错了。要不这样吧,明天我下班了先赶回来,去羽毛球馆和王佳芬碰个头,和她说清楚情况,然后我们再一块儿去吃饭,行吗?你可以和我在羽毛球馆门口碰头。”

“不用了。”他头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说。

我又说:“真的,你可以和我一块儿去羽毛球馆,我就和王佳芬说,‘不好意思啊,我和叶思远有急事要办。’”

他抬头看我,那双眼睛里竟然有一点悲伤:“陈桔,你骗我不够,还要骗她?”

“……”我傻愣愣地看着他,听到他一次又一次地说我“骗”他,我心里抽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就是我的男人,原来他一直不信我?

“我没骗你。”我压抑下自己的怒气,冷静地回答他,“叶思远,这件事,我一点也没骗你。你要是不信我,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王佳芬,推了她的约会。”

说着,我就往餐厅走去。我的手机在餐桌上,就在我要拿起手机的一瞬间,叶思远快速地追了过来,用身体撞了我一下。

“哎哟!”我踉跄了一下,被他撞得差点没站稳,我揉着被撞痛的胳膊就朝他叫起来,“你干吗啊!和你说实话你不信!叫你陪我去羽毛球馆装装样子又不肯!打电话推约会你又不让!叶思远!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点愤怒,也有一点怜惜,但是听了我的话,那丝怜惜就隐了下去,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瞪着我大声说:“我没有要你怎么样!你想去打羽毛球!就去打啊!你去啊!去啊!反正我是个没有手的残废!我去羽毛球馆装装样子?啊?我去羽毛球馆?我他妈去羽毛球馆能做什么?用脚给你们捡球吗?被别人当怪物看吗?啊?”

说话的时候,他那藏在短袖中的手臂残肢也激动地抬了起来,随着他说话的语气在身侧微微晃动着,但是不管他的动作有多大,那短小的肢体也只是小幅度地运动着,我看在眼里,觉得特别残酷!

我看着叶思远瞪得滚圆的眼睛,那漆黑的眼眸已经刻满了伤心。

我悲催地发现,这件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已经在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我们争吵的内容,已经完全脱离了事件本身的意义。

然后,我就说了一句足够我后悔一辈子的话,我说:“叶思远,你手没了,残疾了,难道脑子也变态了?谁会把你当怪物看?是你自己,一直不能接受自己这个样子!”

我们的争吵,是以叶思远狠狠地踢了一脚餐椅而结束的。

那张漂亮的白色田园风格餐椅被他踢得飞出了两米远,丁零哐当地倒在地板上。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唇,瞪着眼睛,然后转头回了卧室。

我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还有他身体两边微微颤抖着的空衣袖,心里很紧很紧。我担心他的右脚,他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右脚一定很痛吧!

可是!我心里也很痛啊!我的委屈、我的苦闷,还没发泄出来呢!

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吃晚饭。

我没有回寝室,也没有和叶思远分床睡。他的大床足够宽,我们各自盖了一床被子,睡在床的两边,身体离得远远的,背对着背。

我当然没有睡好,一晚上都在胡思乱想,还偷偷地掉了几滴眼泪。我不知道叶思远能不能睡着,我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我们的对话,分析着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这是我和叶思远正式交往半年多以来,第一次争吵,居然会吵得如此激烈,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我承认我是有错,我也道了歉,但是,他不相信,也不肯原谅我,令我觉得很伤心。

周六早上,我很早就起了床,叶思远还在睡。我在厨房想了很久,还是帮叶思远做了早餐,给他留了便笺。

婉心教过我: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合。我和叶思远虽然不是夫妻,婉心虽然也只谈过几次乱七八糟的恋爱,但是在这些道理上,她总是懂得比我多。而且,我觉得她说的也的确有道理。

离开家,我没有回寝室,而是拿了书去图书馆,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个上午。我承认,我没看进去多少内容,脑子里想着的,还是叶思远。

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我出发去超市。下午的工作做得很糟糕,我面无表情地站在超市里,对顾客的询问爱答不理,还给他们吃了好几个白眼。

下班以后,我在超市熟食柜台买了两个包子当晚饭,又给叶思远打包了一些食物,然后坐车回家,先去家里换衣服和球鞋。

我把食物放在餐桌上,又给叶思远留了一张便笺,然后就走去卧室换运动服。我整理了背包,带上矿泉水,坐在门边穿球鞋时,叶思远从书房里走出来倒水喝。

他用腰胯推着他的四轮小车,上面摆着一只空水杯,杯里插着一根吸管。

我就坐在那儿,他却没有看我一眼。

我又开始生气,提起包摔上门就下了楼。

一直到走出小区,我才想起,叶思远的午饭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

转念又一想,哼!管他干吗!他多牛×啊!少爷脾气那么大!少吃一顿也不会饿死!

我就是顶着这么一张臭脸出现在羽毛球馆的。

看着我像是要找人寻仇般的表情,王佳芬惊愕极了,她拉着边上一个个子中等的斯文男孩对我说:“小桔,这就是李维。李维,这是我和你说过好多次的,我的好朋友,陈桔。”

“你好。”李维朝我点头微笑,他长得挺好看,一张娃娃脸,和王佳芬很般配。

“你好。”我麻木地对他说,一点也没笑。

这时,另一个男人走到了我们身边,他身高一米七六左右,穿着一身黑色的耐克运动衣裤,肩上背着运动包,手里提着一只羽毛球拍袋。他身材健美,短短的头发,皮肤微黑,脸上戴着一副深蓝色边框的板材眼镜,五官长得挺精神。

“你们学校的停车场真远啊……哟!美女!”男人看到我,对着王佳芬和李维笑起来,说,“你们可真照顾我,给我分配了这么漂亮一个搭档。”

他的话虽然说得有些油滑,但脸上的表情倒挺真诚。

王佳芬说:“小桔,给你介绍下,这是李维的表哥应鹤鸣。鹤鸣哥,这是我的好朋友陈桔。”

一下子见着两个陌生人,我也不能太不给王佳芬面子,只得硬挤出一个笑,说:“你好。”

“哎,佳芬,别叫我鹤鸣哥,听着怪老的,我也就比你们大了四五岁,就叫我鹤鸣或阿鹤吧。”应鹤鸣说着就爽朗地笑了起来。

王佳芬笑着说:“好吧,阿鹤,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小桔名花有主,早有男朋友啦。”

“哦?可惜可惜。小桔,你的男朋友怎么不一起来打球呢?”他很自然地叫我小桔,我也不好反驳,只是我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他没空。”

王佳芬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已经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我丢下包,看着他们说:“打球吧,别浪费时间了,我已经很久没打了,正想要松松筋骨呢!”

Q大的羽毛球馆设施很先进,是一个华侨校友投资建设的,说起来只对校内学生开放,需要本校学生证才能租场,实际上打球的可不光是我们学校的人。

场馆建设高度、地板、灯光、通风设备等都是依省队训练馆标准而建,一共有十二块场地,地板采用与上届奥运会比赛场馆同一品牌的塑胶铺设,所以,在这里打球,感觉很爽。

馆里所有场地全满,灯火通明,吆喝声、跑动声、击球声、鼓掌声不断,都是打球打得热火朝天的年轻人。

我受了感染,打得特别猛。

我和应鹤鸣搭档,跳跃腾挪,强扣低挑,竟是打得网对面的李维和王佳芬叫苦连连。王佳芬被我刁钻的扣球逼得气喘吁吁,一张脸都热得通红,叫道:“小桔,你和我们有仇啊!咱们就是打着玩,你怎么和比赛似的。”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说:“来这么好的场地打球,不认真点打都对不起这些钱!你要打着玩,去寝室楼下那空地就行!”

听了我的话,应鹤鸣笑起来,说:“有道理有道理,你们俩打不过我们,不要找借口!”

李维也累了,摇着头说:“的确是打不过你们,先休息一下吧,喘口气喝点水,今天这打法,明天腰腿胳膊肯定酸到不行。”

大家都同意了,我们走到场边,喝水休息。

李维陪着王佳芬去场馆里的小卖部买饮料,应鹤鸣坐在我身边,问:“你打得很好啊,以前练过?”

我摇头回答:“没有,就是一直陪着我弟弟打着玩,打了好多年了。”陈诺是学校羽毛球队的,水平很不赖,陪他打了三四年球,我的技艺也高了许多。

应鹤鸣露出赞许眼神:“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多,现在的孩子都是缺乏锻炼,很多运动都不在行,跑几步路就喊累。”

我心里的第一反应是——我家叶思远可不是,他隔一天就去跑八千米呢!虽然开学以后,因为同居的关系,他一共才去跑了五六回,但我知道,他还是很喜欢运动的。

然后,我就想,我怎么又想起他了啊!没出息!没出息!

我笑笑没有说话,拿起水瓶喝着水。这时,有两个人走到我们面前。

我抬头一看,居然是唐锐,身边带着一个挺漂亮的瘦女孩,两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羽毛球拍。

“陈桔?巧啊,打球呢?”唐锐看着我笑着说,眼睛往我身边的应鹤鸣身上瞟去。

我看到唐锐就气不打一处来,“嗯”了一声,就不打算再理他。

没想到,他还不走开,又说:“你怎么一个人?叶思远呢?他怎么没陪你来打羽毛球啊?”

我抬头瞪他,说:“你管得着吗!”

他嘴角一牵,说:“这么凶干吗,怎么不给我介绍下,这位是?”

我没说话,应鹤鸣开口了:“我姓应,陈桔的朋友。”

唐锐微笑:“哦,你好,我姓唐,也是陈桔的朋友。”

“你好。”应鹤鸣平静地回答他,他肯定能察觉出我和唐锐之间的火药味,但是我什么都不想说。

唐锐又说:“陈桔,有没有兴趣一块儿打场球,我来得晚,场地都租完了,只能在我同学那儿蹭着打了会儿,还没打过瘾。你们这儿都空着,不打多浪费。”

“我累了,不想打。”我说。

他哈哈大笑起来:“是怕打输吧,可惜了,叶思远不能和你搭档。”

“你有完没完!”我火了,腾一下就站了起来,怒视他。

“小桔,别生气别生气!”应鹤鸣也站了起来,拉着我的胳膊说,“不如我们就和他们打一会儿吧,反正阿维他们还没回来,场地空着也是空着。”

我低头看着他抓着我胳膊的手,一下子就挣脱开,说:“我不打,要打你自己打。”

应鹤鸣有些尴尬,唐锐看看他,又看看我,说:“陈桔,你就是这么记仇,我没怎么你吧,你用不用这么怕我?”

“靠!老子哪儿怕你啦!”我愤怒地开始飙脏话。唐锐真是一个很恶心的人,比孙耀都要恶心千万倍,我恨不得拿一盆狗屎扣到他脸上去。

“不怕就打一场嘛。”他把球拍架到肩上,挑眉看着我。

我瞪着他,还是想拒绝,应鹤鸣突然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应战,他水平也许不俗,但是他的搭档和你一定差距甚远,我们赢面大。”

想着他的话,我突然明白了应鹤鸣的意思,我的外表会让唐锐觉得弱不禁风,他一定不知道我真实的羽毛球水平,所以才会下战书。而应鹤鸣,他和我打了半小时球,已对我有所了解,他是想要我在球场上,发泄对唐锐的怒气。

我立刻挑高眉,大声说:“行!打就打!谁怕谁!要打就打正规点,按混双比赛赛制来,比分减少,每局十一分,每球得分制,三局两胜。”

“没问题。”唐锐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比赛快要开始的时候,李维和王佳芬刚买了饮料回来,两人诧异地望着我们在场上剑拔弩张的气势。

唐锐先发球,瘦女孩拿着拍子紧张兮兮地站在她的位置上。

应鹤鸣是接球方,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很冷静,镜片后的目光很锐利,他压低身体,手握球拍,等待着唐锐发球。

比赛开始了,唐锐的球一发,我们就发现,他果然是个羽毛球高手。好在,应鹤鸣也不赖,他稳稳地接起了球,然后,我们就你来我往地打起来。

小小的羽毛球在网上飞来飞去,忽快忽慢,忽远忽近。我集中精神,加快反应,一点也不敢怠慢。我负责网前,唐锐的狠扣都被我接起了几个,我能发现他越来越惊讶的表情,知道他心里开始没谱。

唐锐的球打得很好,但是他的搭档实在是很糟糕。应鹤鸣早就发现了那瘦女孩是软肋,接发球以后扣球挑球都往她那儿招呼,瘦女孩基本上接不起来,只会跳着脚在那儿尖叫。

唐锐没办法,只能挪动位置,在他的半场满场跑,应付着我们两个刁钻的球路。我想,他一定开始后悔了。

第一局比赛,我们以十一比六获胜。

瘦女孩委屈地看着唐锐,说:“我累死啦!”

“叫什么叫!打得这么差!”唐锐瞪着她,突然把目光转向了场边的王佳芬,说,“王佳芬,你来和我做搭档!”

李维面色一变,伸出右手一把拉住王佳芬的左手,说:“不好意思,她是我的搭档。”王佳芬小脸一红,很配合地往李维身后躲去,不说话。

唐锐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对瘦女孩说:“你走开!下一场,我一个人来打!”

瘦女孩愣愣地望着他,扁着嘴,呜一声就哭了出来,丢下拍子转身跑了。唐锐转头看着我们,我觉得他的眼睛都红了,他说:“再来!”

我唰一下站起来,说:“奉陪到底!”

我已经很累了,可是身体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我快速地挪动着位置,仰着脸,眼睛紧盯着那个球,用尽全力地跳跃、扣击,才不怕别人说我们两个欺负一个。我就是要欺负你唐锐!怎么了?谁叫你以前伤害过叶思远!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打到十比四的时候,唐锐已经急疯了,他也是个倔犟的人,到此刻都不愿意服输,每一个球仍是认真地应对着。

他挑过来一个极刁钻的球,眼看着要落在我们界内,我飞扑过去,伸长手臂,在球离地面只有二十公分时挑起了它,将它挑过了网。

唐锐自然没想到这样十拿九稳的球也会被我救起来,他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球落了地。

我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右手手肘一阵刺痛,我知道,我撞伤了。

“小桔!”应鹤鸣飞快地跑到我身边,蹲下身轻轻抬起我的右手检查我的伤势。

王佳芬和李维也跑了过来。应鹤鸣问:“要不要紧?”

我坐起来,咬牙摇头,说:“没事,赢了吧?”

“赢了。”他的右手和我的左手击掌,说,“你干吗这么拼,这个球不赢,下一个也会赢的。”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恨不得给他剃光蛋。”

这时,唐锐走到我们身边,低头看着我们,视线集中在应鹤鸣扶着我手肘的左手上,他冷笑一下,说:“陈桔,你打得不错,我甘拜下风。不过……我也真是佩服你,你是不是做不同的事,就要找不同的男人陪啊?”

我抬头看着他,真恨不得脱下鞋子丢到他脸上去。我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唐锐这样的人,他的脑子是糨糊做的吗?他家里是怎么把他养大的,还养得这么人模狗样?

唐锐没有再说什么,拿着球拍,连“再见”也没有说,就离开了球馆。

我站起来,查看着自己右手的伤势,发现只是普通的撞伤,肘部有些肿,淤青慢慢地现了出来,幸好,没有骨折。

应鹤鸣说:“我送你去医院吧,拍个片子保险点。”

“不用不用,我回家擦点红花油就行。”我摇着头,手上的痛,令我开始想念叶思远。我好希望他在我身边,我好希望让他看看我的伤,我好希望他能亲吻我的伤处,关心地问我:“小桔,疼不疼?”

我硬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应鹤鸣奇怪地问我:“回家?你不住寝室吗?”

我抬头看他,一点也不心虚地说:“我和我男朋友一起住。”

“哦……”他笑了一下,又说,“那咱们走吧,今天打得够累了。”

我们四个收拾了东西,一起走出羽毛球馆,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下雨了。

雨势还挺大,哗啦哗啦呈倾盆之势,只是我们在球馆里打得太投入,一点也没听到屋外的雨声。站在羽毛球馆门口的宽大屋檐下,王佳芬说:“哎呀,怎么办啊,要不去我寝室拿几把伞?”

应鹤鸣笑起来,说:“你们这些小毛孩做事就是不靠谱,出门也不晓得看气象,我带伞了。”

李维和王佳芬崇拜地看着他。应鹤鸣从包里掏出两把折叠伞,递了一把给李维,说:“你先送佳芬回寝室吧,然后自己回学校,没问题吧?”

李维说:“没问题,走过去二十分钟,很近。”

说着,他们俩和我们打了招呼,撑起伞,并着肩就走进了雨幕中。

应鹤鸣转头看我,说:“我的车子在停车场,这儿开不过来,你和我一起走过去,我开车送你回去,你住校外吧?”

“不用,我很近的,自己走回去就行。”我急忙摇手,我从没有和其他男人同撑过一把伞,内心非常抗拒这件事。

他说:“雨这么大,你自己走回去保准淋成落汤鸡,而且我也不放心。”

“真的不用。”我看着他,说,“要么你把伞借我,我自己走回去。雨伞我会还给王佳芬。”

应鹤鸣笑,说:“行,拿去吧……但是我怎么走去停车场呢?”

“那你撑吧,我不要了。”我转身要走。

应鹤鸣叫住了我:“哎哎,别走。这样吧,你陪我走去停车场行吗,就几分钟路,你知道,打了球发了汗,如果淋雨,很容易发烧的。我不是要揩你油,我是真不想生病,也不想让你生病,没有别的意思。”

我看着他,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他笑了,撑开伞,我走去他的伞下。这种状态,对我来说很陌生。

突然,应鹤鸣的手轻轻地搭上了我的肩。我立刻就像触电一样退开了两步远,我极讨厌和叶思远以外的男人有身体上的接触。

应鹤鸣有点愣,低声说:“对不起。”

我看着他,不知道还该不该再走进他的伞下。

这时,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极特别的感觉,好像突然有一颗小石头丢进了平静的湖面。

我脑中灵光一现,缓慢地转过身去。

在羽毛球馆门口,那漆黑一片的阴暗处,我确信,站着一个人。

我确信,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绪、什么表情,我只知道,他在那里。

我轻声叫他:“叶思远。”

许久许久以后,他终于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