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但你是你,So I believe

我在地上足足躺了五分钟,才挣扎着爬起来,走到草丛边,从我的小包里拿出手机看,已经快三点了。我回到叶思远身边,一屁股坐到地上,说:“赶紧起来,咱们逛一下就该下山啦。”

叶思远还是躺在地上,他看着我,呼吸已经平复了许多,说:“小桔,你得帮我一下,我腰上用不出力气,自己都坐不起来了。”

我心疼死了,连忙扶着他的肩膀,托着他的背,让他坐了起来。

他说:“去拿湿巾纸来,给咱俩擦一下吧,脏死了。”

我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花猫一样的脸和早就一塌糊涂的白T恤,忍不住笑了,立刻就去拿了两张湿巾纸来,替他仔仔细细地擦了脸颊。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掌疼得厉害,摊开手一看,原来左手手掌被铁链磨破了皮,渗了点血,右手手掌也是红了一片。

叶思远看到了我掌心的伤,他的眉一下子就拧了起来,抿着嘴唇不说话。

我说:“你别乱想,不疼的,等一会儿洗一下就好了。”然后我用湿巾纸擦了下自己的手心。

叶思远说:“都是因为我……”

“没有的事!而且,我问你,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他被我问得一愣,连忙摇头说:“没有。”

“怎么可能,你一直用手臂去夹铁链的,我的手掌能磨破,你的手臂肯定也弄伤了,让我看看!”

“不要!”叶思远的音调突然升高,他收拢肩膀,盯着我的眼睛说,“小桔,不要看,好不好?”

我心软了,说:“好吧,我不看,我扶你起来吧,咱们逛一下就下山。”

“好,你帮我穿上外套好吗?”他还是怕我看到他的身体,我也不和他多说,拿起他的冲锋衣就帮他穿了上去。

我把自己的外套系到腰上,帮叶思远背起包,自己挎上斜挎包,就和他一起在峰顶逛起来。

铃铛山的峰顶,面积并不大,但是视野很好,也许是因为它在这附近是最高峰。我们往四面看,都能看到辽阔又壮美的风景。

我站在栏杆边,突然来了兴致,双手合拢放在嘴边,朝着远方大喊:“啊——”

“啊——啊——啊——”

回声一阵一阵传来,我乐了,又喊:“叶!思!远!我!喜!欢!你!”

“远喜欢你——喜欢你——欢你——你——”我听着层层山峦中回荡着的声音,扭头冲叶思远笑:“多好玩啊,你也喊一个!”

他笑着摇头,走到我身边,弯下腰在我耳边轻声说:“陈桔,我也喜欢你。”

我的耳根子立刻就红了,他又笑着加了一句:“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此时此刻,我看着他溢满柔情的眼睛,只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住,让我一夜老去,我也愿意。

我拿出相机,随便拍了几张风景照,就和叶思远一起去寻找那块刻着海拔的石头。等到我们找到那块石头时,我发现边上有一块更大的石头,没有印任何字,却被游客刻上了乱七八糟的字。

我凑过去一看,都是“谁谁爱谁谁”“谁谁到此一游”之类。我玩兴大起,从地上找出一个带尖的小石头,就要去刻字。

叶思远说:“小桔,你干吗呢?这是破坏公物啊!”

“哈哈哈哈哈!”我笑死了,说,“你怎么这么迂腐啊,这是石头,不是文物古迹,而且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刻,很浪漫的,你懂不?”

说着,我就在大石头的右下角一块小空白处,刻下了“思远&小桔到此一游”的字样,然后又给加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框。

我丢掉小石头,拍着手笑:“真好!思远你来看看。”

叶思远走过来,弯下腰看我刻的字,嘴角也不由得弯了起来,说:“不知道这些字会不会被他们磨去啊。”

“管他呢!我们记得就好。”我嘻嘻地笑,说,“咱们去那个1328米处拍照吧,那个唐锐小看我们,以为你上不来呢,我偏要拍照给他看!”

叶思远说:“我上来,不是为了在唐锐面前争口气,而是为了你。”

我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了,我说:“我知道啊,但是,叶思远,咱们还没拍过合影呢,我找个游客帮我们拍个照,好吗?”

他终于同意了,我掏出相机,就等着有游客路过,结果,几分钟都没有人来。

终于,有一对男女走了过来,我刚兴奋地想和他们说话,一看不对,是俩老外。我立刻在脑子里搜刮“你好,请帮我们拍个合影”,用英文怎么说,我才想到拍照是“Photo”,就见叶思远已经走上去,用流利的口语向对方说明了意图。

男老外连声说着“OKOK”就走了过来,友好地问我拿过了照相机,我马上跑去叶思远身边,站在那块海拔石边上,搂着他的腰,甜腻腻地笑了起来。

男老外帮我们拍了好多张,完了以后,他把照相机还给我,又和叶思远叽里咕噜地聊了起来。我凑在边上听,居然啥也没听懂,好吧,看来下个月我的四级是甭想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只见那个男老外频频点头、微笑,叶思远才回头对我说:“这位是Mark,他来自澳大利亚,那是他的夫人Jane,我请他帮忙,带着我下阶梯。小桔,我觉得,靠咱们两个人,估计下不去。”

我傻了,我没想到这回事,我们上得来,估计真是下不去。

照也拍了,风景也看了,我和叶思远就跟着两个老外往回走,到阶梯处时,我伸头一看,妈呀!还真是挺陡,要是光我和叶思远两个人一起走,非得摔下去不可。

这时,Mark脱掉外套,交给了Jane,他身材高大壮硕,比叶思远都要高半个头,手臂上有纠结的肌肉。Jane先下阶梯,Mark紧随其后,他单手拉着铁链,半转过身来,示意着叶思远往下走。

我早已接过了叶思远肩上的背包,就看着他先坐到阶梯边的地上,两条腿慢慢地伸下去,等踩到了阶梯,他挪动着屁股,一点点、一点点地移了下去。

等到他整个人离开阶梯边,几乎是站立在陡峭的阶梯上时,Mark强壮有力的臂膀拥住了他的身体。叶思远半转过身来,用右臂的残肢夹着铁链,Mark很好地保护住了他,他们两人开始一起慢慢地往下走。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Mark的保驾护航下,叶思远平安地下到了地面,我抽紧的小心脏才终于归位。在分开以前,叶思远和Mark又聊了一会儿,我只看见Mark不停地朝我看,然后微笑着冲我竖起大拇指。最后,Mark拥抱了一下叶思远,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脊背,朝我们挥挥手,和Jane一起离开了。

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我问叶思远和他们聊了些什么。

叶思远说:“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会变成这样,我说我小时候被高压电打掉了双臂,他说我很了不起,又问我是怎么爬上去的,我说,是我的女朋友帮着我爬上去的,他就说你也很了不起,说我们俩的感情很珍贵,要我们好好珍惜。”

我开心地拍手笑起来,说:“这俩老外真不错,幸好碰到他们,要不然咱们都下不来呢。”

叶思远看我笑,也挺高兴,又说:“Mark还说,你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中国姑娘,不仅外表美,心灵也很美。”

“哈哈哈哈哈!”我乐了,笑得得意忘形,说,“不要这么夸我嘛,我会飞到天上去的。”

“人家恭维你几句,你就乐成这个样子?”叶思远摇头,“你也太不谦虚了。”

“嘁!我就不信你听到的夸奖会比我少,我从小就被人夸漂亮,你肯定也是从小就被人夸长得好,是不是?咱们半斤八两啊!”

“你错了。”叶思远低头看着我,说,“虽然人家是说我长得好,但通常后面都会跟一句——可惜啊,两只手臂都没有了。每次都听到这样的评语,你说我会高兴吗?”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是说正经的还是在开玩笑,我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才说:“叶思远,咱们下山吧,要迟到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于点点头,我们起程往半山腰的铃铛旅馆走去。

我们当然是迟到了,一直到四点四十分,才沿着地图走到旅馆。

一进旅馆,就见班长在大堂等我们,说是大堂,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办入住手续的空间。有小小的前台,一组U字形的木头沙发,边上有几个小货架,算是自选超市。

班长说:“陈桔,你可算来了,我打你的电话你没接啊。”

我说:“啊,对不起,开振动了没听到。”

“是这样的,你之前不是说你男朋友要一个人一个房间吗,真是对不起了,这个旅馆挺小,房间也不多,除了咱们还有其他客人。咱们班有些男生已经三个人挤一个标准间了,你男朋友只能安排着和唐苗的堂哥住一屋,你看成吗?”

我跳起来,说:“唐锐?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啊?”我的反应太大了,班长被我吓一跳。

“和唐锐住一屋,我还不如现在就下山!”我挑着眉说。

“现在下山,山脚没车了啊,连黄鱼车都打不到的。”

“我不管,我死都不会让叶思远和唐锐住一屋的。”

这时,叶思远发话了:“小桔,没事的,我和他住一个屋吧,也就一个晚上,一下子就过去了。”

“不行!”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时,正巧王佳芬走了出来,到旅馆的小超市买东西。

她看到我们,就走了过来:“陈桔,你才回来啊,我和你一个屋,床给你留着呢,在306。”

我看看她,说:“哦,等会儿再说。”然后我又对班长说,“能不能叫唐锐去和其他男生挤一个屋?”

班长说:“你说合不合适啊,人家三个人一屋,你男朋友一个人一屋。”

我说:“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的嘛!总得说话算数啊。”

班长说:“我也实在是没办法,这不是一直等在这儿,想找你说嘛。”

叶思远又插话了:“小桔,算了,房间很紧张,我一个人一个屋也不好意思。”

“不行!”我瞪着他,心想你得和我统一战线啊,我这是为了谁啊!唐锐那家伙这么讨厌,我是绝对不会放心让叶思远和他住一个屋的,天知道一晚上下来他会怎么羞辱叶思远呢。

王佳芬终于听出了一个大概,她想了想,说:“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我去和小燕、小英挤一个屋,陈桔,你和叶思远住咱们那个屋吧,男生那边床位本来就不够,也可以让其他男生和唐苗的堂哥住一屋,我们女生个子小,挤挤无所谓的。”

我一听,愣了。

班长说:“这个……怎么说呢,班主任交代了男女生不能睡一个屋的。”

王佳芬说:“你别说,谁知道啊。”

我看叶思远的样子也有点为难,同意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他占了王佳芬的床肯定觉得不好意思,但又是实在不想和唐锐住一起。

最后还是我拍了板,我说:“佳芬,你真的愿意把房间让给我们吗?”

王佳芬笑笑,说:“我愿意的啊。”

我说:“那就这么定了吧,谢谢你,佳芬!”

我从来没发现,王佳芬居然这么好。

她笑吟吟地说:“回学校别忘了请我吃饭啊。”

“忘不了,我爱死你了。”我忍不住拥抱了她一下,就听见她说:“哎哟,你真肉麻,你们俩赶紧跟我去房间吧,我把东西给整理出来,小屋子留给你们。”

我回头冲叶思远笑,心想,终于不用让他和那个讨厌的唐锐住一起了。

王佳芬的行李还没打开,所以她提起包就可以直接走了,临关门前,她贼兮兮地把我拉到门口,小声说:“等下六点到旅馆餐厅吃饭,你们……晚上注意安全啊。”

我想了半天才弄明白她在说什么,脸立刻就红了起来。

她嘻嘻笑着就帮我们带上了门,我一脸窘迫地往回走,看到坐在床沿累得一塌糊涂的叶思远,就感觉脸上的温度“噌噌”地往上升。

可怜我直到现在,才搞明白一个事。这个漫漫长夜,我竟然要和叶思远一起度过了。

铃铛旅馆只是一个很小的家庭旅馆,所谓的标准间刨去洗手间只有十平方米左右大,两张床各只有一点一米宽,房间设施很简陋,但东西还算齐全。

我打开包,拿出洗漱用品和叶思远的睡衣睡裤、我的睡裙,想着还有一个小时才吃晚餐,还有时间先洗个澡。

今天在峰顶上连滚带爬的,我早就脏得跟个泥猴子一样了,要吃饭还是弄得干净点比较好。

我问叶思远:“我先洗个澡,我洗完了你洗吗?”

他摇头,继而又点头,说:“我洗澡比较慢,先简单洗一下,等会儿晚上再洗。”

我说好,就进了浴室。

小旅馆的洗手间很小,抽水马桶、洗脸台盆、淋浴房都是紧紧地凑在一起。我站在花洒下,感觉水温很合适,只是在热水的冲洒下,我感受到了浑身骨头、肌肉的僵硬,我知道自己累坏了,明天早上起来肯定会全身酸痛。我仔仔细细地洗了澡洗了头,擦干身体穿上睡裙就走了出来。

叶思远还是坐在床边,他看到我的样子,一愣。

我的长头发湿漉漉的,我把它们都拢在我的右肩处,正歪着脑袋拿着毛巾擦。

我身上穿着短袖连衣及膝睡裙,没有戴Bra。我在叶思远面前完全袒露过自己的身体,这会儿也不用装腔作势地武装自己。

叶思远很温柔地叫我:“小桔,你过来,给我看看你的手掌心。”

我听话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摊开手掌给他看,经过热水的冲洗,掌心有些发白,伤口看起来好了很多,尤其是右手,已经看不太出来了,当然,左手破皮的地方还是很明显。

叶思远问:“疼不疼?”

我摇头。

他低下头,亲吻了我的左手掌心,说:“小桔,你不能再在我面前受伤了,我会受不了的。”

我说:“叶思远,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保护自己。”

他笑起来,说:“我先去洗一下,等一会儿咱们去吃饭。”

我突然想起来,是要和我们班同学一起吃饭,有几个讨厌的男生,还有更讨厌的唐锐,我觉得头疼,就问他:“你要不要和我单独去吃?”

他说:“不用,这是你们班的集体活动,你应该参加。”

我撇撇嘴,心想我们班那些讨厌鬼可没把我当集体的一分子。

叶思远又说话了:“你那个室友人很好,你也应该陪陪她。”

我一惊,原来我和王佳芬的互动,叶思远都看在眼里了啊,他真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我答应了,叶思远站起身,用脚整理了一些换洗衣服,弯下腰用嘴咬着,头一甩,就将它们搭在了肩膀上。然后,他用脚从背包里夹出那根可以帮他穿裤子的小钩子,咬进嘴里,就走进了浴室。

我打开电视机看了会儿电视,一直到六点差五分,叶思远才从浴室里走出来。他的头发湿湿的,身上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袖圆领T恤和浅蓝色的牛仔裤。叶思远的裤子都很神奇,不管是牛仔裤、休闲裤还是运动裤,全是松紧带裤腰的。他告诉我说,他家里是开服装厂的,这些裤子都可以在厂里定做,大小合适,面料讲究,款式还很好。听他说过这些事后,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学服装设计与工程专业,原来是为了将来进家族企业工作啊。

叶思远坐到床上,左腿屈起踩着床面,右脚抬起,将肩膀上搭着的毛巾钩下来,开始擦头发。

他的韧带真的很柔软,右小腿搁在左腿屈着的膝盖上,右脚可以一直够到头顶,看来他平时梳头也是这么梳的了。

我突然说:“叶思远,我帮你擦头发吧。”

他一愣,随即就同意了,把毛巾搭回肩膀上,脚放了下来。

我走过去,爬上床跪在他身后,拿起他肩上的毛巾就开始帮他擦头发,他的头发好香,我说:“你不是说不洗的吗?”

他说:“只是简单地洗了一下,待会儿还得洗一遍。”

“你有洁癖啊。”我笑。

“不是,我洗澡比较慢,这么点时间我洗不好的。”

我明白了他的困难,又用力地帮他揉了揉头发,说:“行了,我也得去洗手间换衣服了,咱们吃饭去吧。”

“好。”他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到了餐厅,我发现一共有四张大桌子是属于我们班的。我自然是先寻找王佳芬,立刻就看到她在朝我们招手。我和叶思远一起走过去,发现这张桌子上是四个女生和三个男生,王佳芬帮我们留了两个位置。

我和叶思远一起坐下,我立刻向服务员要来一根吸管,插到了叶思远面前的茶杯里。

叶思远坐在那儿,面上虽然看不太出来,可是我知道,他还是有点尴尬。

果然,冷菜端上来以后,他想了想,终于对着一桌子人说:“我把脚搁到桌子上来吃饭,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

同桌的女生是王佳芬、施小燕、马英和我们班一个男生带来的女朋友,男生都是我们班的,万幸的是都没有追求过我。

他们立刻都说:“不介意,不介意。”

叶思远终于把右脚搁上来,夹起了小碗边的筷子。

我注意到,餐厅里的服务员、其他桌子的顾客,还有我们班另外三桌的同学,都在有意无意地朝他看。

我看到了唐锐眼里那古怪的目光。

叶思远已经很久很久没在公共场合吃饭了,我心里不禁有些担心,就伸出右手在他左大腿上按了按。他扭头看我,小声说:“我没事,吃饭吧。”

“嗯。我给你夹菜。”说着,我就把菜夹到了他的小碗里。

因为有我的帮助,一餐饭也吃得比较顺利,叶思远会和我们同桌的同学开玩笑,给他们讲述他去国外旅游时的见闻,还聊到了广告创意、设计的话题,我们是广告班嘛,和他这个学美术的总是有一些共同话题。

叶思远用脚吃饭很熟练、很灵活,时间长了,同桌的同学也就习惯了,王佳芬做得最好,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过叶思远。

我在心里发誓,回到学校以后,我一定要加倍对她好,我终于找到一个女生,可以像婉心一样对我好。

吃着吃着,大家就开始喝酒了,班长叫来了四箱啤酒,男生们都很兴奋,同桌的男生要给叶思远杯子倒酒,我看了下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在意,也就不出声了。我知道叶思远酒量还不错,喝点啤酒不成问题。

后来,连我也喝了好几杯,我的酒量不太好,喝得多了就头昏脑涨,脚下也轻飘飘的了。我靠在叶思远身上,醉眼迷离地看周围,叶思远低头说:“小桔,你醉了,咱们回房间吧。”

我竟然还不想走,抱着他的腰使劲儿摇头。

唐锐端着杯子走了过来,他喝得脸有些红,说:“峰顶风光如何?上去看了吗?”一脸促狭的表情。

我大声说:“风光好得很!我和叶思远都上去了!”

唐锐一愣,说:“哟!叶思远,你真是了不起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叶思远看着他,我站起来,一把端起桌上的酒杯,说:“我代他喝。”

没等唐锐反应,我碰了他的杯子就把一杯啤酒干了下去,完了还打了一个酒嗝。

“小桔!你没事吧?”叶思远担忧地问我,我坐下来靠着他,笑嘻嘻地摇头。

唐锐脸色变幻了一阵,随即也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朝我亮亮杯底,就走开了。我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大鬼脸。

这时,餐厅里只剩下我们四桌学生。班长找来了餐厅服务员,打开了卡拉OK,立刻就有喝多了的同学上去唱歌。

大家鬼哭狼嚎了一会儿后,我已经乐得不知所以然了。

不知道哪个人想出了点子,要班里带家属来玩的,轮流表演节目。三对情侣先后上去唱了歌,接着他们就朝我和叶思远起哄了。

我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一些,一个人就走上了台,我拿过麦克风说:“你们别瞎起哄!我给你们唱首歌,这首歌,送给叶思远,你们都给我好好听着!”

我点了S.H.E几年前的歌《Belief》,很口水的歌,但是我非常喜欢,因为它的歌词,还因为我的嗓音和Selina很像,甜到发腻,最适合唱这种小女生的温暖情歌。其实我唱歌还挺好的,比这首歌高得多的高音我都飙得上去。

前奏响起来了,有一点中国风的感觉,我酝酿了一下情绪,在人群中寻找叶思远的脸。

很快,我就看到了他。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正深深地望着我。他有着乌黑浓密的头发、白皙消瘦的脸颊、漂亮的黑眼睛、挺俊的鼻梁,还有那双我怎么尝都尝不够的性感嘴唇。

他轻轻地抿着嘴,颊边露出两个很浅很浅的酒窝。

我缓缓开口,用心地唱出这首歌,送给我的叶思远:

我知道每阵风,吹着吹着就停息

也知道每朵云,飘着飘着就散去

But I believe…but I believe…

因为我们,我们有爱情

我相信我和你,一定会有结局

任时光再侵袭,拥抱一样坚定

这世界有太多,会消逝的美丽

但你是你

So I believe

就像是每条河,总会流到海里去

你知道我的心,也只愿意奔向你

我说爱你……就是爱你……

这是真理,永远别怀疑

……

真心会给人力气,穿越过所有距离

带领我们走进永远里

啊——

飙完高音,我拿着麦克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叶思远,酒精让我的身体变得亢奋,我只想把我的感情,放进这段歌词里,然后一遍一遍地唱给他听:

我相信我和你,一定会有结局

任时光再侵袭,拥抱一样坚定

这世界有太多,会消逝的美丽

但你是你

所以我相信

So I believe!

唱完了,同学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甚至有男生吹起了口哨。我放下麦克风,快步走下台,奔向叶思远身边,他还是坐在那里抬头望着我,眼底甚至有了一层雾气。我突然对他说:“叶思远,快,快带我回房间,我……我想吐了!”

我们提前回了房间,同学们还在餐厅里狂欢,大家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对这种放纵狂乱的活动还是很热衷。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们慢慢长大,变成各个领域、各个岗位上独当一面的人时,你们会不会偶尔想起这山间小旅馆的一晚,然后发自内心地微笑?

这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时光,每个人都只有一次,而我的青春记忆,都是和叶思远缠绕在一起。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回忆这一切,还是会感受到一份独特的温暖,一点也不觉得后悔遗憾。

我们到了房间门口,我靠在叶思远身上,掏出钥匙开门,三次都没能把钥匙插到锁洞里,叶思远索性脱鞋抬脚夹过了我手上的钥匙,很轻巧地就开了门。

一进房间,我就冲到洗手间里,跪在地上抱着抽水马桶吐起来。

叶思远跟在我身后,轻轻地用脚给我拍背。

他说:“小桔,以后我一定看着你不让你喝酒了,你酒量这么差,还敢和人干杯。”

我说不出话来,咳了一会儿,只觉得吐干净了,才说:“我再洗个澡,身上都是烟味、酒味,臭死了。”

他担心地说:“你小心一点,别在厕所里摔跤。”

我笑嘻嘻地说:“放心放心!我平衡能力很好的!”然后一边哼着《Belief》,一边踩着棉花步,整理好换洗衣服就进了洗手间。我又一次彻彻底底地洗澡洗头,吐过以后嘴里难受,我就认真地刷了两遍牙,全部搞妥以后,我穿上睡裙走出来,直接扑到了床上。

“啊——今天真是累死我了!真想好好睡一觉。”我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看叶思远,问,“你什么时候洗澡啊?”

他说:“现在洗。”一边说,他已经一边用脚在收拾他的睡衣睡裤了。

我说:“叶思远,咱们待会儿一块儿看电视,我先眯一会儿,你洗好了叫我。”

“小桔,睡吧。”他冲我笑笑,弯下腰把睡衣睡裤都甩到肩膀上,扭头进了洗手间。

我躺在床上,卷着被子,心里开始想东想西,我听着洗手间里哗哗的水声,想象着今天晚上,我和叶思远会发生些什么。

不可避免地,我想到了不久前我在他寝室里,我们俩的第一次暧昧接触,我的脸顿时就烧了起来。那次以后,我再去叶思远的寝室,他再也不敢和我一起以亲昵的姿势躺在床上了,总是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和我看电影、说话。

但是,今晚不一样啊,今晚我们是要在一个房间里过夜!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总觉得,有一些事即将发生。

可是还没等我想象出是些什么事时,我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到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整个房间已经是漆黑一片。四周极安静,山间的小旅馆已经整个儿陷入了梦乡。

我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终于慢慢适应了这黑暗。房间窗帘很薄,也没有拉严实,月光隐隐地照了进来,房间外面就是山景,根本没人能看见我们,洗手间门口那盏应急灯也发着微弱的白光。我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我竟然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我觉得身上的酒意已经略微散去,胃里也不再难受。我半坐起来,看离我很近的那张床,一个高大的人正睡在床上,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条小过道,我伸长腿都能踢到他床上的被子。

叶思远裹着被子睡得正沉,我能听到他发出的轻轻呼吸声。我的瞌睡似乎完全醒了,突然很想看看叶思远睡觉的模样,我想,一定非常可爱。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坐到叶思远床边,掀开他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他背对着我侧躺着,被我的突然袭击弄醒后,显得有些蒙。他迷糊着问我:”嗯……小桔,怎么了?”

我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左手搭上他的腰,抱了抱,说:“没事,我想和你一起睡。”

他慢慢地转过身体来面对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说:“乖,小桔,这床不宽,你回自己床上去睡。”

“我不要!”我劲头来了,使劲儿圈住他的腰。

他动了动身子,为难地说:“小桔……你……你这样子,我会很难受的。”

我眨着眼睛,心里分析着他的话,突然就明白了,我轻声说:“叶思远,其实吧,我是想说,上回在你寝室做的事,咱们还没有做完呢。”

他一下子就沉默了,连身体都僵硬了。

过了一会儿,他语重心长地开口:“小桔,你还太……”

“Stop!”我立刻打断他,“叶思远,别和我说什么狗屁我太小,或者是没到这时候,还是没做好准备这些废话!我今天都在那么多人面前对你唱情歌表白了,你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我不要求别的,你以身相许就行了!”

他被我的话逗笑了,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体都笑得有些抖。

我等着他的回答,一会儿以后,他说:“小桔,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行不行?”

“行,你问!”

“你真的不会后悔?真的,做好准备了?”

“我不后悔,我做好准备了。”我非常认真地回答他。

然后,我听到叶思远轻叹了一口气,突然凑过来,吻上了我的嘴唇。屋子里那么黑,他位置找得倒挺准。

我知道,他已经用行动响应了我的提议。

我尝着他嘴里清凉的薄荷味,感受着他的舌尖挑逗着我的小舌时的酥麻感觉,不禁拥紧了他的腰身,手还调皮地从他的睡衣下摆伸了进去,触到他微烫又细腻的肋部皮肤。

叶思远的脚正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脚,这就是他爱抚的方式。

“唔……叶思远,等等,我把裙子脱了。”我躺在被窝里,直接脱掉了我的睡裙,顺便也扒掉了我的小短裤。

他的身体正在起变化,我压低声音说:“思远,我帮你脱衣服吧。”

“不要……”

“可是,你穿着衣服,不难受吗?”

“小桔……我的身体很丑的,你看了会害怕。”他低低地说。

“不会,不会,叶思远,我永远不会害怕。”我吻着他,左手手指在他衣服内的身体上游移,从腰部到肋部,然后我一咬牙,手一往上,就摸到了他的右臂残肢。

我手里的触感当然奇怪,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摸到一个人残缺的肢体。叶思远的残肢摸起来很小,并不软,能摸到骨头和一点点肌肉。这里本来是他手臂存在的地方,按照他的个子,他的手臂一定是修长又结实有力的,而现在,只剩下了这一点短短的肢体。

叶思远感受到了我的动作,扭了扭身体,发现逃不开,他的手臂残肢甚至颤抖起来。

“小桔……小桔……不要……”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伤心,我有点心软了,但知道我们迟早要面对这一步,我在他耳边柔柔地说:“叶思远,我是小桔啊,我是你女朋友,我不会害怕你的身体,永远不会。来,让我帮你脱衣服,好吗?”

他纠结了很久,终于同意了,用肩膀撑着床背坐起了身,我坐在他身边,帮他把睡衣脱了下来。

叶思远的上身第一次完整地出现在我面前。屋内很黑,我不是很看得清他的身体,但是隐隐约约地,我还是能看见他肩膀两侧,安静垂着的两截短小的断臂。

这时,我发现叶思远竟然闭着眼睛,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叫他:“叶思远,叶思远,睁开眼睛,看着我,是我啊。”

他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我,我朝他一笑,说:“你一点也不丑,真的,在我眼里,你是最美的人。”

我伸手拥抱了叶思远,我们的身体第一次完全地贴合,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属于我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我们开始亲吻,不光是吻对方的嘴唇,还有彼此的身体。我吻着叶思远的眼睛、耳垂、脖颈、肩膀,啃咬着他性感的喉结和锁骨,我的双手轻抚着叶思远的残肢,感受着它们在我手里,轻轻跳动的感觉。

叶思远低头吮吸着我的胸,用脸颊磨蹭我的身体,不能用手触碰的地方,他用他的唇、他的舌、他的鼻尖来一一抚触。我爱死了叶思远这独特的爱抚方式,在他的每一次进攻下,我的身体都会像触了电一样战栗起来。

叶思远背靠着床背坐在床上,我坐在他胯部,面向着他,他有着结实的腹肌和匀称的胸肌,这是他常年坚持晨跑、游泳和仰卧起坐练出的成果。我们缠绵地接吻,抚触对方,我吻着他胸前的两抹小粉红,还有他双肩锁骨末端,那两个凹陷的性感肩窝,间或地,我还抚弄下他,听到他的一阵阵呻吟,我也觉得身体燥热起来。

我们的皮肤都发了烫,身上都出了汗,尤其是叶思远,我摸到他的脸颊时,只感觉掌心都是濡湿的汗水。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叶思远很青涩,很笨拙,而我,因为剧烈的疼痛,使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叫都叫不出来了。

我看着他因激动而变得有些迷离的表情,心里突然生出一阵安慰。

结束以后,叶思远在我怀里沉默了很久,终于睁开双眼,开始呼呼地喘气,说:“小桔,你真好。”他嘴角微弯,脸上有害羞又满足的表情。

我笑了,说:“你喜欢就好。”

他问:“你是不是……很疼?”

“嗯。”我承认了。

“对不起。”他眼神有些暗淡。

“傻瓜,我是你的啊,你说什么对不起。”我放在他腰上的手用力地抱了抱他。

他低声说:“我……我现在可能还做不好,不过,我们会好起来的。”

我脸红了,说:“叶思远,你这个流氓,你都在说些什么哪。”

这时候,叶思远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他问:“小桔,你现在是安全期吗?”

“呃?什么安全期?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懂。

“我们……好像忘记做安全措施了。”

“啊啊!是啊!那你还不赶紧出来!”

我们终于分开了彼此的身体,我下床打开台灯,去洗手间拿来餐巾纸和湿毛巾。我再一次帮叶思远擦洗他的小小远,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借着灯光,我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叶思远残缺的身体。

他靠在床背上,肩膀很宽,肩膀外侧部位有一点肌肉,但是下面连着的残肢,却比正常成年男性的臂围要细许多,末端尖尖的,伤口愈合得很好,粉色的疤痕已经很淡。也许是因为他截肢时年纪还小,身体还未发育的缘故。

他的右臂残肢要长一些,大概有七八公分,左臂残肢只有五公分左右,细细小小的两截肢体悬在身体两侧,配着他整个人高大的身躯、英俊的面容,看起来显得特别残酷。

而且,我发现,叶思远的左右残肢内侧都受伤了,在黑密的毛发遮挡下,可以明显地看到伤口。

右臂尤其厉害,破了几道口子,流过血,已经凝结,这都是白天爬铃铛峰时被铁链磨破的。我心疼极了,拿热毛巾小心地替他焐伤口,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叶思远看着我,说:“小桔,你怎么哭了?”

“你这个笨蛋,受伤了也不和我说,你是不是打算什么都不和我说啊!”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不是的,真的不怎么疼。”他温和地对我笑。

我止住眼泪,坐在他身边,用手指抚过他左臂残肢底端那道淡淡的粉色伤疤。他侧低着头,一直看着我的动作,我有些怕弄痛他,手上一直不敢用力。叶思远抿着嘴唇一笑,轻轻地抬起了他的左臂残肢,摩挲着我的指尖。我终于握住了它,那里的皮肤很细嫩,小小的肢体握在手里的感觉,非常奇异。

我小声问他:“叶思远,那时候,你是不是很疼?”

他一愣,许久之后,点头说:“嗯,很疼,整整一个月,我都疼得在床上打滚。”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急了,说:“这都多少年啦,早就不疼了,要是知道你会哭,我可不告诉你。”

我一边哭,一边说:“叶思远,叶思远,以后你要是再受伤,千万要记得告诉我,千万不要瞒我,知不知道?”

“一定,小桔,一定,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我哭得很厉害,叶思远腰腹用力,就从靠着床背变成了直坐起身体,他亲吻我的眼睛,用他的脸颊擦碰着我的脸颊。我听到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他说:“小桔,小桔,你不要哭,每次你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我没有办法帮你抹掉眼泪,所以,小桔,请你不要哭,好吗?”

我也不想哭啊,可是我停不下来,我抱着叶思远的腰,脑袋靠在他胸前,索性狠狠地哭了一场。我把哭声都压抑在喉咙里,只让眼泪肆意地宣泄出来。

我终于看到了叶思远的身体,我终于体会到了他的悲伤和无奈,十年前的叶思远,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小小少年,在某一个黑暗的日子里,他遭遇了厄运。从那以后,他漫长的一生,只能用这具不完整的身体度过,所有的事,他只能靠常人无法想象的方式去完成。

我问老天,这样的命运为什么要降临到叶思远身上,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的伤,我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抚平?

或者说,让我陪着他一辈子,行不行?

我和叶思远拥在一起,窝在铃铛旅馆狭小的单人床上,睡了一夜。

这一夜,我睡得非常非常好,手臂揽着叶思远的腰身,脑袋靠着他的脑袋,听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我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睡得正熟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在轻轻地踢我的脚,我揉着眼睛醒过来,看见身边坐在床上的叶思远,问:“怎么了?”

他说:“小桔,四点半了,我们去看日出吧。”

“呃?”我有点蒙,才想起自己是和他说过想一起去看日出。虽然我完全没有睡醒,整个人又痛又累,但是看着叶思远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赶紧起来开灯穿衣服。

睡了一晚,我们又一次看到彼此赤裸的身体,还是不太好意思。尤其是叶思远,他光着身子下了床,快速地带上裤子和那根小钩子,几乎是逃去了洗手间。

我坐在床上,觉得自己全身酸痛,一半是因为前一天爬山时的折磨,一半是因为几个小时前的床上运动。我身体的某个特殊部位胀痛得难受,我不知道叶思远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不适,总之我自己就像是被狠狠摔过的布娃娃一样,差一口气就要散架了。

我穿上衣服裤子后,走去洗手间看叶思远,我靠在门框上,看他已经穿好了长裤,正把夹着牙刷的右脚搁在洗脸台上,压低身子刷牙。刷完牙,他用右脚给自己洗脸,最后夹过毛巾把脸擦干。他的腿可以抬得很高,他的身体幅度可以拉得很大,他只用左腿站立着,却稳如泰山,我感到震撼,又觉得佩服。

他做完以后,我走进去,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然后往左边弯下身子,镜子里就看到了我微笑的脸。

叶思远没有穿上衣,洗手间里灯光挺亮,他的手臂残肢醒目地出现在镜子里。他收拢肩膀,残肢就轻微地动了一下,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后,说:“小桔,我是不是很丑?”

“哎哟!哥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索性伸手抚上了他的两边残肢,说,“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说了,都跟祥林哥一样啦。”

他没反应过来,问:“祥林哥是谁?”

我哈哈地笑,说:“祥林嫂的哥!认识不?你可真啰唆。”

他笑笑不语,又抬头朝镜子里看去。叶思远的身材其实是很好的,他看起来虽然有点瘦,实际上身体还是很结实的。宽宽的肩膀下,从胸到腰腹臀这一块,倒梯形的身段就像T台上的模特,胸肌、腹肌结实匀称,却又不显得太过于纠结。而且他的腿又长又直,腿形完美,穿起那种挺括面料的衣服时,特别有款有型。

只是,他没有双臂,这是永远没办法弥补的缺憾。

我对着他镜子里的眼睛,忍不住问:“思远,你能用假肢吗?”

他也从镜子里回望我,说:“我有假肢的,但只是起到装饰作用,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

“啊?”我不太明白。

“上肢的假肢和下肢的不一样,下肢只是走路什么的,你肯定也看到过。而上肢……人的手臂功能、手指功能是非常复杂的,假肢还是很难取代。我有试过用假肢拿杯子、勺子,根本练不好,还不如我用脚做来得利索……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我的残肢太短了,如果再长一点,戴上假肢也许还有点用,尤其是国外那种仿生假肢,我看视频里他们练得就挺好,可惜不适合我。”

他说得很平静,我听着却难受,说:“行了,你洗完了赶紧出去穿衣服,我也得洗脸刷牙了。”

把叶思远赶出去以后,我迅速地洗脸刷牙梳头,我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年轻的脸,突然意识到,经过前一晚,我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我和叶思远一起走去观日出的平台,离铃铛旅馆并不远。

虽然已经5月初,山上的昼夜温差还是很大,白天热得可以穿短袖,晚上穿着两件衣服依旧觉得冷。

天仍然是漆黑的,平台上视野很好,抬头可以看到整片璀璨的星空,天际的颜色并不均匀,深蓝、藏青、墨黑混成一片。我拥着叶思远的腰,找了个面向东方的好位置,静静地等待日出时刻的来临。

我们班的同学昨天都玩得比较晚,早上很多人都起不来,来看日出的除了我们以外只有五个同学,其中两对是情侣,还有一个是摄影发烧友。

我被山风一吹,觉得有些冷,不禁哆嗦了一下,叶思远低头看我,说:“小桔,把我冲锋衣的拉链拉开,你躲进来。”

我立刻就拉开了他的外套拉链,钻进了他怀里。叶思远对我来说非常高大,我抱着他的腰,能体会到他身上微热的体温,我把脑袋搁在他的胸口,可以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

我们不再说话,大家一起屏息等待,那壮丽一刻的到来。

东方的那座山峰后,原本还是一片黑暗,渐渐地,浮现出一丝青白,那青白色慢慢扩散,逐渐连绵成一片。就在我们还陶醉在这片柔和、纯净的光影中时,一抹淡红色突然跃入眼帘。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远方,听到叶思远在我头顶轻轻地说:“小桔,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我微笑起来,就看到那抹红色很快扩散开来,把山峰后的天空都映成了赤色,峰顶周围的云层也被这些绚烂的光影照耀得像燃烧的火球,看起来就像是神话世界里的幻境。

我们等待着,等待着,下一刻,就有一丝极亮的光线出现在那抹红色的底部,那光线,就像是被束缚了几千几万年,此刻冲破了阻碍,势不可当地散发出来,那刺眼的光令我们都眯起了眼睛,又一次感叹起大自然的神奇。

终于,那光线不再是一根丝、一条线,而是变成了一片,四周的鸟群都扇动着翅膀,扑棱棱地飞向天空,仿佛是为了迎接新一天的来临。我看到太阳在那山峰后面探出了头,它划破这无边夜空,宣告着属于它的时刻的来临。

火红的太阳逐渐升起,颜色鲜艳,却并不刺眼,我用力拥紧了叶思远的腰,和他一起感受这一刻,由大自然带给我们的心灵震撼。

天空越来越亮,朗朗星空逐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白色的天空,我们能看到朵朵白云,听到周围鸟儿鸣唱的声音。

时间是最公平的东西,日出日落,生生不息,我们在时间的年轮里慢慢长大、变老,青春终会消逝,再美的容颜也会逐渐褪去。

只是,我相信,我和叶思远的感情,能经得起世间一切的考验,时间、空间,统统不是问题。

摄影发烧友一直在不停地拍照,我发现,我班里另外两对情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去了角落里。

我看着他们黏在一起的身影,抬头对叶思远说:“叶思远,我想亲你。”

“嗯?”他有点疑惑。

“我是觉得吧,我们刚看了那么美的景观,要是不打个Kiss,实在是浪费了这情调。”

他不禁笑起来,说:“小桔,你学广告真是没学错,满脑子都是怪念头。”

我乐了,闭起眼睛踮起脚,立刻就尝到了叶思远薄荷味的吻。

我的手在他后背摩挲着,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如果我的生命就在此刻终结,世界末日在这一刻来临,彗星撞破地球,海水覆灭大陆,我也不会觉得遗憾,不会觉得害怕。

因为我和叶思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