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一个翱翔天际,
一个却深潜海底。
夜幕降临的米兰城是个矛盾的综合体。
这座位于意大利西北方的大城市历史悠久,布满了引人遐思的文化古迹。漫步街头,身边毫不起眼的一幢建筑也许都承载着数百年的沧桑回忆。每逢入夜,城市里的某些街道、住宅区便陷入沉静,如迟暮的老人宁神安睡,日复一日地度过闲适又平淡的一天。
但是,就是这样一座古老的城市,却也跃动着世界上最年轻、最前沿的时尚因子。全球顶级的艺术展、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应接不暇的新品发布会……所有的一切都令无数男女趋之若鹜。
米兰——它是引领着世界潮流的先锋,是时尚之都,是艺术圣地,是设计师心目中的天堂。
一场新锐品牌的春夏高级成衣发布会刚刚落下帷幕,灯光璀璨的秀台上,三位设计师正牵着模特儿的手鱼贯入场,接受着观众们热烈的掌声。绝大多数观众都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有少数圈内人知道,秀场上最夺人眼球的作品的设计者,并没有出现。
A.R.女装的中国籍主设计师Ivan Ye近几年来声名鹊起,但是为人极为低调。他不接受电视采访,不参加时尚派对,不在服装发布会后登场向观众致谢,甚至于,他竟不和各种尊贵的成衣定制客户当面交流,只派助理出面接收客户的诉求。
起先也有记者试图打探Ivan Ye的背景,但他实在太过于深居简出,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何况,Ivan Ye并不是傲慢无礼的,相反,他谦逊而体贴。他很乐意为时尚杂志撰文,也愿意通过网络或电话接受纸媒专访,并且曾在被狗仔盯梢时,派助理给狗仔递送食物和饮料。因此,媒体未再对他穷追猛打,他的神秘感也被难得地保留下来,变成米兰时尚圈的一个小小传奇。
小设计师Joanna是个红发棕眼的英国女孩,她有幸得到了观摩这场时装秀的机会,看完以后意犹未尽,脑子里净是之前看到的优秀作品影像。她突然灵感迸发,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里,抽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专心地涂鸦起来。
Joanna正画得起劲时,一个低醇的男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是并不太正宗的意大利语:“我建议你试一下,去掉袖子。”
她惊讶地抬头,看见身边坐着一个英俊的亚裔男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留着清爽又时尚的发型,脸颊瘦削,肤色白皙,五官轮廓在一堆深目高鼻的欧美男人里一点也不逊色,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深邃得如同亚平宁半岛边的亚得里亚海。
Joanna张了张嘴,有些抱歉地用不太熟练的意大利语说:“对不起,我的意大利语不好,您能再重复一遍吗?”
年轻男人闻言便笑了起来,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换成了流利的英语,说:“我也只是向你提个建议,有些冒昧。我是说,你试一下,去掉袖子,成衣的比例会更合理,效果也许会好一点。”
他抬抬下巴示意Joanna去看她的素描本,Joanna低头一看,脑中幻想着自己勾勒的这套中袖女裙变成无袖后的样子,顿时豁然开朗:“啊!的确是无袖更合适呢!真的太感谢你的建议了!”
“不客气。”男人唇边一直挂着淡淡的笑,说,“对了,刚才的秀,你感觉如何?”
“啊!很棒!我真喜欢!”Joanna眉飞色舞,合上素描本激动地说,“我看过的秀不多,才刚来这里学习,这绝对是我近半年来看过的最好的成衣秀!”
“不,它并不够好。”男人微微摇头,语气诚恳,“它还有许多瑕疵,远远没有达到优秀的标准。”
Joanna因为自己的审美被否定而有些不服气,倔强地说:“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啦?A.R.现在可是发展得相当好的女装品牌呢,我甚至希望毕业后能进去工作,在我的同学中,有不少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哦?”年轻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那,请你继续加油,几年后,A.R.欢迎你们的加入。”
说罢,他站起身来,Joanna呆呆地仰头看他。他穿着精致得体的黑色西服,身姿高大挺拔。可是,他的姿势动作总是有些僵硬,尤其是那两只手臂,双手还戴着黑色的手套,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不自然。
他最后对她说了一声“再见”,便夹在离场的人群中,渐渐走远。
Joanna突然反应过来,跳起来便追了出去,可是酒店大厅人来人往,哪里还找得到那个人的身影。Joanna懊悔不已,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小道消息。有人说,A.R.的Ivan Ye之所以从不露面,是因为他身体有恙。至于哪里有恙,就不得而知了。
酒店外,雨丝飘摇。淅淅沥沥的雨水扫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他站在门口静候片刻,就有另一个年轻男人打着伞过来了。
那是他的私人助理兼好友,名叫沈知。沈知将伞举到男人头顶,纯黑色的勾伞,伞面很大,可以遮住两个人的身体。
沈知有些兴奋,说:“Ivan,今天的秀很成功呢!刚才我依你的吩咐去见了几个客户,他们都十分满意。”
他用的是中文,不会引起别人注意。Ivan并不答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轻声道:“走吧。”
回去的车上,他们并排坐在后座,沈知拿出工作备忘,给Ivan讲述第二天的工作安排。
Ivan突然问:“H市旗舰店开张的事进行得如何?”
沈知答:“一切正常。”
“嗯。”他沉吟了一下,说,“那就订下回去的机票和酒店吧。”
沈知有些惊讶:“Ivan,你最近工作安排得很紧,那只是家新店开幕,虽然是国内第一家店,但并不是我们的发展重心,你不是非去不可的。”
他与Ivan已经认识数年,两人的关系与兄弟无异,说话也就随心所欲了一些。
Ivan只是抬眸看他一眼,说:“订下就是了。”
沈知不再多说,知道他决定了的事不会更改,便问道:“那,订几号?”
Ivan又思考了一下,说:“9月24号吧。”
“这么早?”沈知更惊讶了,“那不是要在H市待一个多星期?”
Ivan没有理会沈知的问题,只是额头抵住了模糊的车窗玻璃,看着窗外的雨幕,像个孩子似的自言自语:“气象预报说今天夜里雨会停呢,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月亮。”
夜晚的米兰城霓虹闪烁,一派繁华,回答他的只有车窗外呼啸而过的绚烂风景。
沈知和Ivan一起住在一套高层公寓里。半夜,沈知起来上洗手间,经过客厅回房间时隐隐听到窗边传来异响。他吓了一跳,随手就打开了客厅的灯。
灯光亮起,他才发现,Ivan居然坐在客厅的飘窗窗台上,脚边摆着一瓶酒,边上还有一些易拉罐,骤亮的灯光都没有让他回过头来,他只是抬着头,看着窗外的夜空。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沈知走到Ivan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外看。他们住得高,客厅的窗外视野非常开阔,墨色的天际悬着一圆冷月,中秋节过去已有几天,月亮并不圆,光影皎洁,疏淡地披在窗边人的身上。
Ivan只穿着一件浅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下摆也是随意地悬在西裤外,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沈知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叫他:“Ivan。”
Ivan没吭声,沈知又喊:“喂,Ivan,你怎么了?”
他拍了拍Ivan的肩膀,良久,他终于回过头来。浅浅的月光下,他眼中甚至有一层雾气,脸颊因为喝了酒而有些泛红。这是沈知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Ivan,平时他很少喝酒,更不会显露出酒后的醉态。但是这一晚,沈知明显感受到他的不同,他知道,Ivan有心事。
沈知干脆就在飘窗边席地而坐,Ivan用脚背向着他推过一罐啤酒,说:“一起喝酒吧。”
沈知皱眉抬头,喊了男人的中文名:“叶思远,你到底怎么了?”
窗台上的男人突然笑起来,他低着头,语声清晰:“沈知,今天是我生日。”
沈知愣住了,默默地拉开了一罐啤酒,仰着脖子就喝了一半。
沈知与叶思远认识了许多年,还从没见他过过生日。有一次,他向身边沉默的男人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话说,你怎么从不过生日?”
叶思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一个人,没什么好过的。”
沈知很奇怪:“怎么是一个人呢?你家里人都在啊,我不是也在吗。”
叶思远转头看了沈知一眼,眼神落寞,但只是一瞬间,他又笑了起来:“那下回我生日时,叫你一起喝酒。”
“好啊。”沈知说。
思绪回转,沈知继续看着窗台上的叶思远,他又静静地望向了窗外,眼中似乎只剩下了那抹月光。
有首歌这样唱: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
沈知一直知道,叶思远心里有一个人。
只是,他将她藏了起来,从来不提,却永远也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