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姒从回忆中回到现实, 抬眼望着镜中美人, 抬手拔下发间的钗子, 手指摩挲着钗尾。
迟聿真真是用心良苦, 上回她用自杀威胁过他一次, 他居然命人把她所有的首饰都磨钝了。
其实不到难以忍受的时候, 她哪里会这么简单就寻死。
能活着,对她来说就很好了。
其实她想过, 如果她一直没有前世的记忆, 那么这么懵懂地过着, 也未必不好。至少这一生已经比前世好太多了, 但她偏偏想起来了,那些事情如鲠在喉,实在没有办法忽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间接害死她的迟聿。
他就是前世那个人, 她和他都是重生的,那么应该摊牌吗?她不知道。中箭前的商姒曾经有那么一丝动心, 甚至会思念在外打仗的他, 可是中箭之后,她觉得如今还是与他分开为好。
可迟聿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商姒搬入西欢殿后的三日, 迟聿每日都会过来, 侍卫通传过后, 她若说不见,他就会在外面站着,问蓝衣她的状况如何, 再匆匆离去。一连三日下来,商姒身边的人都对他们的昭王产生了同情的眼神,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商姒不由得有些生气。
装什么可怜?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死缠烂打?
“你让他别再来了。”商姒听到外面的动静,终于有些恼怒地姣月说。
姣月呆了一下,随即道:“公主,这不是王上,是……”
“是我!”少年挤开众人,笑着对商姒打招呼,“多日不见,公主过得如何?”
商姒看见迟陵便变了脸色,她腾地起身,有些恼怒道:“你来做什么?”
迟陵叹了口气,无比无辜道:“你能不能别每次见了我,都一副瞧见仇人的样子,我没招惹你啊……上回商鸢那时,你莫不是还惦记着?要不我再重新给你赔礼道歉?”
他越靠近,商姒的脸色越差,她最终抬起手臂了,指着门外道:“不用,你出去。”
迟陵一脸兴奋地进去,没想到马上又一脸委屈地出来,想他和二哥平时多威风,结果两个人都立刻不受待见了,迟陵坐在御花园的假山上,朝湖心丢着石子,丢一颗,叹一口气,正巧路过的迟妗见了,也爬上假山坐到了他的身边,笑嘻嘻道:“四哥!”
迟陵偏头瞧了一眼这丫头,笑道:“你过来做什么?”
迟妗凑过来,小声道:“我知道,四哥哥和二哥哥,如今都吃了公主的闭门羹。所以我过来安慰你啊。”
“你与其安慰我,不若去想办法帮我们弄清真相。”迟陵随口怏怏地说了一句,忽然被这句话提醒了,他猛地看向迟妗,“你这丫头,平日那么讨人喜欢,要不代我去接近接近她?”
迟妗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我啊?可是我……我听说公主有点凶……”
外面流言传了无数个版本,无外乎能与二哥较劲之人,是有多凶悍。
是啊,二哥那种活阎王都不怕,这公主肯定很吓人。
可迟妗也记得宫门外第一次看到商姒的情景,又觉得,传言也不可信。
迟妗纠结极了。
迟陵道:“她哪里是凶?她只是最近不待见我和二哥,你去对她示好,她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对你甩脸色?五妹妹,你听四哥的,她是你未来嫂嫂,你要是能讨好她,顺便解决现在的问题,将来二哥是不是会更宠你呢?你想想,何乐而不为?”
迟妗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她母亲出身卑贱,如今大哥在朝中有些艰难,若能讨好二哥,自然再好不过了。迟妗笑出一对小酒窝来,提着裙摆一把跳下了假山,便匆匆忙忙跑回了自己的寝殿,把最好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又浩浩荡荡地往商姒的宫殿里去了。
再说迟聿这边,昭王陛下日理万机,每日都在与大臣商议如何进军,只要歇息下来,便看着空荡荡的宫殿犯了难。想他当初,无论何时都能随意拥美人入怀,可如今,她将自己避如蛇蝎,还开始翻与他的旧账,迟聿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痛。
是以今日,沈熙站在下面禀报军务,正面无表情地说着,却总能感受到上方投注下来的尖锐目光,沈熙顿了一下,抬眼望过去,便和迟聿四目相对。
沈熙:“……”
……他是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吗?还是今日的仪容有问题?为什么迟聿看他的眼神若有所思?
沈熙被盯得莫名其妙,忽然间忘了词,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身后的宋勖咳了一声,继续帮他把话接上了,沈熙又重新低下了头,摒除杂念,一门心思地谈论政事。
等到政事讨论完毕,众臣退下,迟聿忽然道:“沈熙留下。”
沈熙脚步一顿,身边众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自从那回救了长安之后,主公就日渐对他器重起来,平日只是一些打杂的文官做的事情安排给他,后来甚至还让他参知军务,如今居然还要单独留下来说话?
他们看着沈熙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一丝凝重。
此人看来手段不可小觑啊。
沈熙却低着头,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等到殿中恢复安静,才抬头不卑不亢道:“敢问王上找臣何事?”
面前响起脚步声,随即一双金丝黑底的长靴落在了面前。
迟聿缓缓问道:“你最近可有和乐儿见过面?”
沈熙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迟聿道:“她不理孤。”
沈熙:“……”
虽然有些没面子,但迟聿确实是没辙了,不得不找上这唯一一个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迟聿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转过身道:“她说,孤凡事不过问她的想法,只将她视作玩物,孤哪里会这么看她?但与她再怎么说,都实在说不清,如今她连见孤一面都不愿意,你可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迟聿,也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不理你,你心里没点数么?
沈熙叹了口气,“臣上回就说了,王上平日行事太过强横,此事的关键在于您,不在于臣。”
迟聿皱眉道:“她有事情瞒着孤。”
虽然商姒没有亲口说,但迟聿能很敏锐地感觉出来,肯定是有什么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所以才让原本已经很听话的她突然不待见他了,这样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若说他让她恢复公主的身份这件事,能刺激到她的话,那未免也太奇怪了。
大晔亡国这件事在迟聿看来实在不值一提,不管别人多看重那个王朝。他相信商姒既然会反过来帮宋勖守住长安,也是看得清这一切的,她会因这件事而性情大变,实在显得荒谬。
从前她不敢忤逆他,是怕他厌烦生气之后,对她下手。那么会是什么事情,让她再也不忌惮这些,甚至有点有恃无恐?是不再畏惧生死,还是笃定了他不会动她,已经反过来抓住了他的弱点?
迟聿实在想不出,任他再如何运筹帷幄,如今的事情也脱离了掌控。
迟聿道:“孤要你去找她,问出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然后事无巨细,全部禀报。”
虽然很无奈,但沈熙只好答应,“臣遵命。”
“不许与她过于亲近,点到即止。”
“……臣明白。”
后来,沈熙和迟妗兵分两路,分别来找了商姒。
沈熙到时,迟妗正亲昵地挽着商姒的手臂,嘴儿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公主是妗儿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妗儿上头可没有亲姐姐,一直以来啊,哥哥们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儿,平日里只会嫌弃妗儿什么也不懂,还好公主来啦,妗儿往后,就把公主当作亲姐姐看待。”
身边的宫人纷纷掩唇而笑,忍俊不禁。迟妗一来,商姒总算开始笑了,连带着这里的氛围也轻松多了。
商姒夹了一道菜放进嘴里,抬头笑道:“你有什么可嫌弃的?这一手好菜,可比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迟妗做菜是真的好吃,商姒之前故意在迟聿面前不吃东西,实则是把自己憋坏了,如今一遇到好吃的,嘴就一直没停下来。
迟妗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唇瓣两边露出两道浅浅的酒窝,越发显得小姑娘娇憨无比。
商姒暗暗咋舌,想不到人精似的迟家俩兄弟,居然也会有这么可爱的妹妹。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只有爷爷与她相依为命,上无父母,更无兄妹亲情,只觉撼然。
就在此时,姣月进来,悄悄附在商姒耳边,低声道:“公主,沈大人求见。”
沈熙来了?
商姒不动声色,又与迟妗说笑了一会儿,才推脱说自己身体不适,让迟妗离开了,迟妗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笑着告退了,才走到院子里,便能依稀看见一个站立的红色人影,像是穿着官袍的陌生男子,迟妗更觉得奇怪,佯装脚崴了一下,蹲下来揉着脚踝,边揉边往那处瞟。
约莫看清了那人的样子,迟妗又飞快地跑了出去,只留下身后众人面面相觑……郡主不是脚崴了吗?怎么又好了?
迟妗提着裙摆,飞快地穿过游廊,冲到迟陵跟前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四、四哥!完了完了!”
迟陵:“什么完了?”
迟妗气得直跺脚,“公主她、她居然与别的男子有来往!我本来与公主相处得好好的,她忽然说自己不舒服,把我支开了!没想到啊,她把我支开只是为了见别的男子!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若让二哥知道,岂不会气得直接杀了她?”
迟妗都觉得匪夷所思,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人敢给她二哥带绿帽子?
迟陵问道:“你可知道那人长得什么样?”
迟妗想了想,也描述不出来,只道:“就……长得有几分俊朗文雅,是一个年轻男子,还穿得官袍呢!”
迟陵大概知道是谁了。
他当即翻身跳下假山,抓起佩剑,便飞快地往西欢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