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十六年十一月十日, 吴国发兵长安。
十一月二十日, 长安被破, 天子中流剑驾崩, 沈熙率兵救援长安。
逾两日, 昭世子迟聿率兵拦截吴国大军, 大军全军覆没,吴王怒急攻心, 大病不起。
十二月十三, 昭王薨, 四公子迟陵迅速发兵控制陈夫人及其兄长侄儿, 控制昭国内外。
重明十七年元月初三,天降大雪,楚国奄奄一息,请和停战, 并献上上万绢帛,粮食万石, 辎重武器若干。迟聿率军返回昭国, 继任昭王之位。
与此同时,沈熙带着公主商姒, 从长安千里迢迢启程。
风雪呼啸, 天地皆白, 万物无声无息。
放眼白茫茫一片,商姒坐在马车内,感觉到车身猛地震了一下, 便掀开车帘,扬声问道:“怎么了?”
外面士兵连忙顶着风雪来到车窗前,低头答道:“回公主,马车陷入坑里了,公主不必担心。”
商姒看着这士兵,他看起来也只是个少年模样,因为连夜赶路,脸上被风雪刮得通红,也于心不忍道:“这位将军,劳烦帮我传话给沈大人,便跟他说:风雪甚大,不若暂且停留下来,等路好走一些了,再出发如何?”
那士兵迟疑了半晌,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传话了。
商姒放下帘子。
便听见马车外传来沈熙的声音,“传令下去,停下修整!”
商姒微微一笑。
她道:“姣月,扶我下去。”
姣月一愣,“公主!外面风这么大,您可别着凉了。”商姒却已眼神制止了她的话,姣月悻悻闭嘴,总觉得自从上回公主苏醒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沉稳威严了许多。
姣月搓了搓手心,又轻轻哈了口热气,才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勉强迎着风雪撑开了伞,商姒慢慢走下马车,抬眼忘了一下四周。
这些士兵日夜兼程,都太过劳累了,商姒特地走下来,然后对身边的将士道:“马车这会儿应该好推多了,你们现在把它推出来罢,免得之后雪下得多了,车轮彻底陷进去了。”
那几个将士面露惊讶之色,为首之人连忙感激道:“公主竟亲自下车,末将们实在是受宠若惊!”他们对视一眼,便一齐用力去推车。
“一、二、三!用力!”
商姒站在一边,拢了拢披风,沈熙看见了这里的动静,连忙跑过来,皱眉道:“公主下来做什么?小心着凉了,你伤口未曾痊愈,又旧疾,怎么还能亲自站在风雪里?”
商姒笑道:“沈大人未免把我看得也太过娇弱了。”
沈熙叹了一声,此刻,那边的将士们已将马车推了出来,纷纷松了一口气,走到一边歇息去了,沈熙瞧了一会儿,黑眸闪了闪,垂下眼道:“你倒是总是为别人着想,什么时候想想你自己?”
商姒笑着摇头道:“正是因为自己吃过苦,明白其中苦楚,才不忍让其他人也受此痛楚。”
当年在南宫,一到冬日,日子便变得难捱起来,一日又一日,都不知是怎么活过了十年。
她几乎是一受风寒就头疼的毛病,尤其是后来受了箭伤,没有好好治愈,以至于病情越发严重,一到冬日,姣月就在床头哭成了个泪人儿。
商姒畏寒,哪怕到了今生,她都对风雪都半点喜爱不来。
沈熙却以为她说的是从前,陷入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将来不会让你受苦,何必又执着于过去?”
商姒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道:“既然车推出来了,姣月,我们坐回去吧。”
她转身,沈熙伫立在风雪中,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却听见风雪中十分不清晰的一句话——
“但是有些过去,我非计较不可。”
后来,大军重新出发,跨过了岐山,抵达了璋山脚下。
大雪初停,天地只余下风的呼啸声,放眼望去,群山延绵起伏,宛若一条雪白的天然屏障,将大军和昭国分割开来。
只要越过这座山,便抵达昭国境内。
马上的沈熙不由得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车。
只要越过这座山,他与她……亦再无可能。
临到末了,沈熙蓦地有一股带着她私奔的荒唐念头,但现实如此,普天之下都不会有他和她的容身之处,与其纠结于情爱,不如将来好好建功立业。
这是他父亲一直期盼的,他从战场千里迢迢赶回长安,父亲心知大晔亡国在即,紧紧握着他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为父一生为大晔之臣,但你不是,儿啊,将来无论在哪位君主的跟前,都要好好待百姓。”
“为父深陷泥沼,救不得这天下,但你,还有无限的机会。”
“你若能看到这天下一统之日,也不失为达成为父心愿。”
言犹在耳,沈熙跪倒在父亲跟前,沈恪却忽然吐出血来,一病不起。
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后,沈熙便遣散了所有的家丁,夜以继日地安置长安的百姓。
沈熙收回思绪,放眼望去,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策马走到另一辆马车边,低声唤道:“宋大人。”
宋勖掀开车帘,掩唇咳了咳,问道:“怎么了?”
沈熙低声道:“抵达璋山脚下了,此处地势,却有些奇怪,您看……会不会有伏兵?”
虽然此刻,按理说应不敢再有哪路诸侯在此设下埋伏,可凡事总有万一,此地凶险,一旦中了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宋勖闻言走下马车,四处观望一番,终于露出了凝重了脸色。
……
宋勖与沈熙原地商议片刻,沈熙便下令,命一队人马在前探路,再令大军分散,在后跟随,以便及时对埋伏做出反应。
但战事远比预期来得猝不及防。
大军前进不过数十里,便听见一声战鼓猛地擂响,号角随之响起,破天怒吼之下,巨石滚滚而下,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生生逼得前面探路士兵人仰马翻,彻底乱了阵脚。
随后又是一波巨石,士兵被撞得肝胆俱碎,口吐鲜血,惨叫声不绝于耳,战马乱蹄,也彻底失了控制,竟一连踩死了许多人。
“撤军!撤军!”沈熙挥剑劈开流箭,急急下令,环顾四野,却发现身后也有敌军冲来。
前面仍有埋伏,后有伏兵,哪怕沈熙提前料到埋伏,也不曾想,对方竟会设下这么严密的埋伏!
这接二连三的杀机,是铁了心要将他们这些人尽数埋葬至此!
“杀宋勖,夺大晔公主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杀啊——”
血雾弥漫,风雪只只灌入口鼻,沈熙持刀在手,哪怕从未亲自杀过人,此刻也策马冲入敌阵,护卫在商姒马车周围,一刀将一人砍下马来,怒道:“公主在里面坐好!千万别出来!”
商姒坐在马车里,有敌军冲入马车,抓着她便往外拖,却被沈熙一刀砍下头颅,一边的姣月看着面前的人头,吓得尖叫出声,死死地抱住商姒,任凭眼泪流了满脸。商姒看着车幔上骤然喷溅上的一滩鲜血,只觉头晕目眩,闭上了眼。
袖中手攥得死紧,脑中反复闪烁着一片血红的画面。
又是那个画面。
她捂着胸口的箭,勉强站在城墙上,四顾惶然,站在她身边的人都被射死,他们睁大眼睛看着她,鲜血从脖颈上汩汩流出,仿佛在对她说,就是你害了我们。
可她什么也没做。
而城墙下,那个骑在马上的男子,却拉满弓弦,笑意冰冷地看着她,嘲弄道:“你还以为你是天子?乱贼,还不束手就擒!”
男子手一挥,身后的士兵悉数涌上城墙,将她反手压起来,紧紧捆起。
脸贴着冰凉的城垛,商姒心底一片冰冷。
天旋地转,黑暗瞬间将她吞噬。
“呜——”
一声震天号角,在不远处骤然吹响。
敌军猝然回头,仓皇四顾,却看见远方带有“迟”字帅旗飘摇,战马踩踏得雪沫飞溅,随即更为铺天盖地的怒吼声响起——
“冲啊!杀了敌军!”
“救公主!”
最为骁勇的迟聿麾下铁骑凭空出现,敌军不料还有黄雀在后,也吓得乱了阵脚,却见冲来的黑骑大军之前,一人手持长刀,一骑驰出,身下战马眉心一点红,正是迟聿坐骑标志。
迟聿单桥匹马,直冲敌围,刚一近身,便将数人挑落马下,刷刷刷连续三下,便斩落一片人头,战马飞踏,冷甲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更衬得迟聿面容冷肃如修罗,吓得敌军闻风丧胆。
“快快快,撤退!快撤退!”
迟聿薄唇冷勾,丝毫不给他们任何活命的机会,一扯缰绳,战马一跃而起,竟直接跃到敌军身后,手上长刀一转,挑得敌军手上长戟飞起,再唰得击落一群人,刀锋所指之处,无一不丧命。
大军瞬间扭转战局。
敌军士气瞬间低落,到后面被团团包围,竟吓得屁滚尿流,浑身哆嗦,迟聿勒马回身,冷冷道:“吴王倒是贼心不死。”
吴国帅旗被无情斩断,踩踏于迟聿马下。
迟聿立马横枪,睥睨着这群人,听他们语无伦次地求饶,忽然道:“放了他们。”
“主公?”一边的司马绪不解地问道。
迟聿冷淡道:“懦弱匹夫,不足为我军将士,便放他们回去,告诉吴王今日遭遇,他日后若再敢来犯,吴国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