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姒想要自己端茶, 沈熙却微微一让, 避开了她的手。
他望着她, 眼睛带笑, “公主是病患, 怎么能亲自动手。”
沈熙这张素来平淡漠然的脸, 因为一丝促狭笑意,竟无端显得有些风流。
商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这人……脑子突然坏了?
又是盯着人看, 沈熙发现, 自从商姒醒来后, 就喜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似的。
又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这种骤然对一切无法预测的感觉,令沈熙微微有些不满,他今日就想试探一下, 她到底在盯着他瞧些什么?
不是看他的脸吗?
沈熙微微俯身,越发靠近了商姒, 身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那双幽黑的眸子隐在暗中,显得越发意味深长。
他越靠越近, 微微一笑, “公主怎么不说话了?”
他一下子靠得这么近, 近到他能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绒毛,属于女子的香甜气息仿佛萦绕在鼻尖,沈熙还没看到商姒有何反应, 自己的心却跳动起来。
咚、咚。
他心跳愈快,呼吸放得有些轻,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她,他日思夜想、遥不可及之人就在眼前,此刻只有他与她,没有君臣天堑,没有那么多误会,也没有迟聿。
沈熙的手指,莫名开始发烫。
就在他呆怔之际,商姒的眸子却忽然弯了弯。
她的眼睛很漂亮,漆黑得如宝石一般,此刻却藏着浓浓的狡黠。
她猛地往前,沈熙不料她不退反进,竟吓得往后一个踉跄,撞得一边桌椅哐哐乱响,沈熙勉强扶墙站住,从脖子到耳根,却唰得一下红得彻底。
那茶水随着他的动作,早就泼了他一身,在他身上留下了暗色的水渍。
他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湿哒哒地站在那儿,哪有方才的半分得意?
从未见过沈熙如此窘态,商姒笑出声来,故意调侃道:“沈大人,你把我的茶泼了,我喝什么呢?”
沈熙从未如此狼狈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怪他方才又失神,每次一靠近她,他就跟着了魔似的,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呆傻傻起来,正常的女子被人这般靠近,应当是娇怯害羞的,谁知道商姒根本就不正常,她忽然往前一探,她的鼻尖轻轻蹭上他的脸颊,他当然被吓了一跳。
沈熙被商姒嘲笑声环绕着,脸色越来越红,恨不得抽死自己。
色迷心窍!色迷心窍!
长这么大从未如此丢人过,这比上回迟聿拿剑指着他都还要令他难堪,沈熙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沈熙抬眼,扫了一眼商姒的笑颜。
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罢了。
她这么多日闷闷不乐,似乎藏着什么心事,好歹现在能让逗她开心,也不枉他如此丢人了。
沈熙的语气有些瓮声瓮气,“那……那我再去重新做杯茶来?”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商姒答应,自己便自动默认了,转身便要逃之夭夭,商姒却忽然叫住了他,“沈熙!”
沈熙身子一僵,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商姒道:“沈卿云,你转过身来。”
卿云,是沈熙的字。
沈熙垂下眼睑,只觉得方才被她不小心碰到的脸颊,都开始泛起滚烫的温度,那股温度顺着蔓延到五脏六腑,浑身都仿佛烧了起来。
其实他不该的。
上回在生死边缘擦身而过,沈熙便告诫过自己,离开她,成全她和迟聿,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
但此时此刻。
沈熙转过身来。
床上的苍白少女坐得笔直,注视着他的双眼。
商姒道:“谢谢你。”
这句道谢,既是对现在待她好的他,也是对前世的他。
谢谢你沈熙,守了我整整十年。
……
沈熙出来时,门口的皎月先是叫了起来,“沈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干干净净地进去,一身狼狈地出来?
脸色还有点不正常。
沈熙咳了咳,摆手道:“我没事。”
皎月却无比关心,拿出帕子上前道:“沈大人,奴婢给您擦擦吧,您这样可不行,这外边这么多人,人多眼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家公主欺负了您。”
可不是欺负嘛。
商姒本在男女之事上格外单纯,如今却越来越狡猾,方才把他欺负了个彻底,他此生都没这样狼狈过。
沈熙心底腹诽,面上却无比淡定地摆了摆手,“我没事,此处离宫门也近,方便回去换衣裳。”
皎月似懂非懂地点头,只好让开了,沈熙抬手挡住面前的水渍,跨出门槛,走出了大门。
怎么看怎么奇怪,皎月歪了歪头,忽然想起方才在沈大人身上闻到的淡淡香味。
这股香味,怎么这么像那茶的味道?
难不成是公主心情不好,直接泼了沈大人一身?!
……
又过几日,商姒身子好了大半,已能正常下地行走,迟聿攻下魏国后,直接率兵绕道反攻,拦截意欲从长安返回吴国的大军,伏兵埋伏在峡谷两侧,宛若天降神兵,杀得吴国大军全军覆没。
吴王气得在朝会痛斥百官,又得知天子驾崩的消息,外面传言罪魁祸首就是他,好几个诸侯已经发布檄文,声讨吴国,并在檄文中痛斥吴国不忠不义,亡了大晔。
这群人表面上在痛斥,实则心底都在骂窃喜,顺道笑话吴王,他们正觉得天子是个妨碍,但谁敢下手?没想到吴王就替他们办成了。
没有攻下长安不说,白白葬送大军,赔上乱臣贼子之名,吴王这一气之下,竟一病不起,吴国世子摄政,吴国开始养精蓄锐,调养生息。
而在昭国,昭王薨逝当日,陈夫人便暗中调换了昭王殿中宫人,强行封锁消息,又秘密传她父兄入宫。
陈泰陈忌父子入宫之后,当即篡改遗诏,并召集百官,谁知百官还未聚集,迟陵直接骑马闯入王宫,手下将士将王宫内外牢牢控制住,迟陵夺下遗诏,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焚毁诏书。
百官一片哗然!
跪在下面的哭泣的迟睿率先变了脸色,怒而起身道:“迟陵!你反了不成!父王才刚刚仙逝,你就要在此行大逆不道之事?”
“你才大逆不道!”迟陵嗤笑一声,直接回骂过去,“三哥,我们昭国有世子,我烧不烧这遗诏,世子都是我二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迟陵上前一步,慢慢靠近迟睿,不怀好意道:“还是,你觉得诏书上写的不是二哥的名字?难道写的是你不成?”
“你!”迟睿脸色大变,忍着怒气道:“你少在这里与我狡辩。父王下诏书,无论内容是什么,我们身为父王的儿子,便没有资格烧毁遗诏!”
“哦。”迟陵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那我烧了,又怎么样?”
迟睿眼神阴狠,咬牙道:“那自然是交出兵符,跪下认罪!诏书虽已焚毁,可父王立诏时,身边还有两位陈将军,诏书上是和内容,一问便知!”
此话一出,迟陵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道:“陈将军?你的舅舅和表兄?谁人不知,你们是一伙的?”
“四哥!”迟妗也站了起来,有些焦急地劝道:“四哥你别闹了,父王才刚刚仙逝,你怎么能在殿外与三哥这般争执!”
迟妗如今也才十五岁,心思单纯,年纪尚小,她一站起来,一边的大公子迟斐连忙斥道:“阿妗!别胡闹!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儿!”
迟妗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瞪了迟陵一眼,又被迟斐拽回到身边去。
迟聿在外出征的这些时日,其他官员虽知道,若无如此勇猛的世子,昭国必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强盛,可眼前人毕竟只有三公子迟睿。迟睿勤政爱民,这些年来不知拉拢多少人心,相反,一直在外打仗的迟聿,与这些大臣来往甚微。
一时之间,百官纷纷发声,竟大半都是支持迟睿的。
“好、好。”迟陵环视一周,气极反笑,鼓掌道:“当真是一群狼心狗肺之徒,五年前,楚国犯境,昭国连丢五座城池!是谁率兵收复的失地?三年前,王赟挑起昭吴之乱,又是谁以铁血手腕镇压叛乱,令吴国望而却步?”
“这些年,你们都瞎了不成?”
迟陵双目猩红,几乎是怒吼着问出了这一句。
他不喜欢昭国,从出生起,就不喜欢。
昭国给他的印象,只有无穷无尽的隐私算计,这里的王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这里的王后懦弱不堪,这里的百官结党营私,只图利益,若非他有二哥,又那么多一起奋战的兄弟,谁他娘的稀罕昭国?
“我二哥,迟聿,是天子亲封的大将军,是昭国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世子,未来的昭王!”迟陵猛地拔出剑,狠狠插在地上,冷笑道:“谁敢不服,我便用这把剑,斩了谁!”
“迟陵!”有人愤而站起,“你这是胁迫!你就不怕后世口诛笔伐,骂迟聿王位来历不明么!”
迟陵微微一笑,抬了抬下巴,不屑道:“我就是胁迫,我有兵马,不服的打赢我再说。至于后世……”
“你看后人,是认尔等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还是认将来的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