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 长安城中, 大批武器已暗中铸造完成。
魏楚两国被打打得节节败退, 迟聿兵峰所指之处, 城内将领无不望风而降, 战事到了后来便越发顺利, 魏国军心不稳,人心惶惶, 数名大将被斩于阵前, 举国上下竟无人能抵御迟聿, 攻打这个小国, 一如当初攻打大晔将领一样,一路过关斩将,出入如过无人之境。
这一日,魏王终于亲自登上城楼, 与城下的迟聿对峙。
隔着百米距离,魏王眯着眼, 看着城下单枪匹马挺拔而立的昭国世子, 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入长安朝拜老天子时, 那时昭王便牵着年幼的世子, 迎面走来, 那时的迟聿才十岁,却已进退有度,端雅肃穆, 魏王曾笑着对昭王道:“生儿当如此子。”
小小的世子闻言抬起头来,笑道:魏王伯伯谬赞,聿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儿,不值一提。
魏王与昭王相视而笑。
当时虽在笑,可诸侯之间的明争暗斗时时未曾停歇,魏王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此难成大器,更没有想到,时隔十几年,迟聿却挥师夺下天子,并兵临城下,将魏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城下将士在喊“投降不杀”,气势震天,迟聿手握缰绳,一言未发。
魏王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扬声道:“聿儿,你如今是要对孤赶尽杀绝么?”
迟聿淡淡一笑,仰头看着魏王,“您若开城投降,聿保证,定不伤害城内一兵一卒,这魏国仍旧是您的,您依旧能做您的魏王,但是今后却要削减兵马,受朝廷调度,您以为如何?”
魏王眼色微动,“当真?”
“绝无虚言。”
魏王点头,转头去唤身边内侍,令其将降书拿出来,身后将领纷纷唤道:“王上!王上万万不可!”
魏王低声:“孤心意已决,如今昭国独大,与之为敌,必然整个魏国不保。”魏王进入屋内,换上最高规制的礼服,再挥袖命人大开城门,手捧王玺和降书,率百官跪在城外。
昭国将领对视一眼,迟聿翻身下马,慢慢走到魏王跟前,伸手将拖盘端起,递给一边的迟陵。
魏王忽然低声道:“世子志在天下否?”
迟聿垂眼看着他,冷淡不言。
魏王俯身,跪拜道:“罪臣还想用最后一个筹码,交换世子最后的信任。”
“什么?”
“世子附耳过来。”
迟陵连忙上前阻拦,“主公!小心有诈!”魏王却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着迟聿的眼睛,迟聿淡淡一笑道:“他不会偷袭。”索性蹲了下来,靠近了魏王。
魏王一字一句道:“长安危险。”
迟聿猛地抬眼。
……
天边一声响雷炸响,随即狂风席卷者帅旗,举起将领险些站立不稳,倾盆大雨临头浇下,将被鲜血浸染的天地洗刷干净。
风云既变,大军入城修整,众将在屋内便吃干粮,边烤着淋湿的衣裳,屋内四处漏风,却足以避开暴雨。
魏王安排了最好的地方作为帅帐,火光在烛台上摇摇曳曳,迟聿坐在上首,身影被火光照着,巨大的影子宛如猛兽,在身后的墙上张牙舞爪。
满满一屋子身穿铁甲的将士们,一个个都低垂着头不说话。
迟聿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一个个跟着我打了这么久的仗,到了今日,一个个却成了连话都不敢说的懦弱之辈?”
将士们脸色僵了僵,暗暗咬了咬牙,仍旧不说话。
几个时辰前,哨兵传来消息,说北方齐鲁各有异动。
与此同时,东边的吴国似乎也开始练兵了。
魏王说,长安危险,并非只是信口胡说。
与此同时,昭国信使赶来,说昭王病危。
昭王病危,迟聿必须回去继承王位,但眼下战事紧急,他身为主帅,根本脱不开身。
帐下如此之多的将领,面对三方诸侯发兵在即、长安危在旦夕、昭王性命垂危的局势,无一人站出来主动请命。
迟陵沉默许久,暗暗一咬牙,猛地出列上前,“主公!末将请命,亲自率兵去返回长安,保护天子!”
他刚刚开口,便立即被司马绪打断,司马绪道:“主公,末将以为,派四公子先回昭国最好。”
“不可!”迟陵想也不想,便惊慌地拒绝。
司马绪转身,紧紧盯着迟陵有些惊慌失措的脸,忽然一微笑,“为何不可?四公子也是王上的嫡子,王上病危,主公若难以立刻奔赴昭国,自然要四公子出马。”
迟陵恨恨磨牙道:“主公才是世子,我回去又有何用?”他急切地上前,对迟聿道:“主公,让末将去长安支援吧!”
迟聿低眼看他,淡淡道:“阿陵,父亲病危,你却连见也不想见么?”
迟陵一言不发,垂在两边双手不自觉地紧捏成拳。
众将其实都有些理解这位四公子。
他与世子不同,王后生他时难产,便不喜这个儿子,迟陵被奶娘带大,自幼缺少关怀,性子桀骜不驯,屡屡闯祸,险些被昭王杖毙与殿外,若非世子相救,四公子或许会早早夭折。
就连他们这些臣下,也很少见过这个四公子。
所以,从小到大受到了那么多冷嘲热讽,无人尊他为公子,父母不爱,迟聿很早便将他送入军营,让他和其他平民少年同吃同住,也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迟陵在内心上,是绝不承认除迟聿以外的亲人的。
现在让他独自回去,迟陵更是不愿,只要靠近那个压抑沉重的牢笼,迟陵就会气闷地想要杀人。
隔了许久,迟陵才艰难道:“我去。”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本以为还需要花大功夫劝动他,没想到迟陵忽然这么识大体。
“二哥护我这么久,我也不能再逃避了。”迟陵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闷声闷气地开口说道:“我代二哥想回去,如此,也能防止陈夫人一党暗中篡改遗诏,独占昭国,陷二哥于不仁不义之地。还请二哥送我几千兵马,我必不辱使命。”
这些日子在外,迟陵其实成长了许多。
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每一战都显得异常骁勇,砍下的人头也是最多的。一是因为自己当初那亏心事,他急于戴罪立功,二是,通过上回二哥对他的考验,他彻底想通了,他应对迅速成长起来,才能让二哥放心对他委以重任。
右肩一沉,迟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不让我失望。”
迟陵扬唇一笑,少年生来一双明眸,笑起来无比灿烂。
迟聿放开迟陵,转头巡视一圈众将面色,淡淡道:“此事交由迟陵负责,此外,谁亲自去长安支援?”
屋中一片寂静。
就连方才说话的司马绪,都沉默了下来。
这些在主公身边跟惯了,一心想要英勇杀敌的将领们,没一个人把奔赴长安的事情放在眼里,去救那什么天子,兵送到了之后,自己还要听宋勖调遣,还要白白错过主帅跟前立功的好时机,一听就憋屈地慌。
他们个个眼高于顶,无人愿意先回长安。
但迟聿必须在这些人面前选出一人来,若长安局势当真复杂,也只有这些大将才能镇得住场子。
“主公。”
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
所有的目光,霎时被角落里站立的男子吸引过去。
沈熙一身淡青色长袍,站在角落里,身影与四周这群身披铠甲的汉子格格不入,这么多日军情商议,他都很少主动开口,因为人微言轻,他又算不上是什么将领,只能默默地缩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有人想得到,沈熙现在竟然会主动开口。
迟聿面色稍霁,“讲。”
沈熙垂下眼,“沈熙请命,率兵前往长安。”
“你?”一边的楼懿率先嗤笑了一声,“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你率军,会骑马么?”
沈熙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道:“楼将军若觉得在下不行,可以比试一番。”
楼懿仿佛听到了笑话,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跟我比?”
“正是。”
“好啊!比什么?”楼懿来了兴致,撸起袖子上前,却被身边的季允一把扯住,季允低叱道:“主公跟前,你乱来什么?”
楼懿一个激灵,连忙去观察迟聿脸色,见迟聿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熙,忙不迭道:“主公,这小子要我比,要不我们比一比,只要他赢了,主公不如派他去?”
先不说赢不赢,赢了也讨不到一个好差事。
迟聿冷淡拂袖,这是应允了的意思,此刻外面大雨正渐渐停了,楼懿便和沈熙走到屋外去,沈熙抬手道:“既然方才,楼将军质疑在下可否骑马,那么便比骑术如何”
“比就比,谁怕谁!”
沈熙淡淡一笑,让人去牵两匹普通的马来,制定规则之后,两人便同时上马,扬鞭启程,一个来回之后,沈熙笑道:“将军承让。”楼懿不信自己竟输了,又要换马再比,谁知第二回仍旧输了,引得其他将军纷纷大声嘲笑,楼懿面赤通红,掷鞭离去。
沈熙敛了笑意,单膝跪在迟聿跟前,“沈熙请命率兵回长安,定不辱使命,求主公成全!”
长安,有他的父亲,也有他日思夜想之人。
沈熙虽不善习武,但他的马术极为精湛,他知道此行未必安全,但他若不能亲自回去,他便难以心安。
迟聿一掀薄唇,冷冷道:“你们都看着。”
这话是对身后的将士们说的,一个个都想着做大事,最后这件事,居然只有一个沈熙肯揽下来。
众将纷纷惭愧垂头。
迟聿道:“沈熙,你随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