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点

商姒跌落时, 还在纳闷着, 她看好戏看得正快活, 这也能被拽下来?

宫人见她真的掉了下来,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

所幸陛下不曾摔伤, 姣月悄悄在商姒身后打手势, 让大伙儿不必担心,陛下脾气素来好, 不过拽了一下, 不会生气的。

众人正神情各异, 不知如何是好时, 崔公公得意的声音忽然响起,“又抓到了一个?这回是哪个倒霉蛋?”他的手抓着商姒的袖子,一路探过来,摸到她腰间的玉带, 又顺着抓到那龙纹玉佩,手指在那玉佩上摩挲了一个来回, 越想越不对劲儿, 猛地揭开蒙眼的系带,果真见到天子这张似笑非笑的脸, 吓得眼前一黑。

崔公公跪下来, 惶恐道:“奴才冒犯陛下!陛下恕罪!”

说要抓是一回事, 抓到了又是一回事,抓到了还这么摸来摸去,更是罪加一等。

崔公公额上渗出冷汗, 昔日迟聿惩处下人的种种从脑海里闪过去,吓得他哆嗦不已。

头顶上,商姒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冒犯什么?朕在与你玩游戏,还不快点起来?”

崔公公愕然。

商姒等他站起身来,才伸手扯过崔公公手上系带,淡淡道:“朕说话算话,绝不出尔反尔。你既然抓到了朕,朕就亲自抓人。”

“姣月!”

姣月应了一声,在一众宫女期待的目光下,轻轻帮商姒把眼睛蒙上。

倒数一二三,宫女们四散逃开,欢声笑语再次响起。

这一回却与之前不同,连崔公公都暗自咋舌。这群小宫女,一个个主动投怀送抱,连笑声都娇滴滴了不少,商姒不费吹灰之力抓到好几个,当真令人啼笑皆非。

这处在欢声笑语,不远处的拐角,前将军贺毅却一身盔甲,站在游廊之中,淡淡看着远处的嬉戏。

昭世子终于率军出征,但还是留下了宋勖,他本以为宋勖是文官,没有大用,但这几日,宋勖重新分配内外兵力,将长安内外看管得严严实实,贺毅这才知道,宋勖也不容小觑。

但迟聿不在,长安城中,昭国和大晔兵力各占一半,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可天子呢?还在这里与人寻欢作乐,丝毫不理朝政,令他心凉。

贺毅脸色越发冷凝,死死盯着人群中的那抹少年身影。

商姒玩得累了,才终于揭下来了蒙眼系带,笑道:“朕累了,下回再玩。”侍卫闻言,上前驱赶宫女们,商姒坐在一边歇了歇,姣月端上茶水来,笑道:“陛下喝口茶。”

商姒抬起茶盏一饮而尽,抬眼时却看见姣月满面笑意,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陛下好香。”姣月掩唇笑道:“全是女儿家的脂粉味儿,看来她们当真是喜欢陛下。”

商姒哑然失笑,伸手一敲这丫头脑门儿,“别以为朕看不出来,朕坐得这么高,你们不故意去拽,能把朕拽下来?”

姣月嬉笑道:“陛下恕罪!陛下您最好了,肯定不会与奴婢计较是不是?”

商姒正要说话,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顺着余光往那处一看,果然瞧见了贺毅。

贺毅执掌皇宫禁卫,来御花园做什么?

商姒敛了笑意,起身走了过去。

贺毅见天子走来,连忙跪下行礼,“臣参见陛下!”

“前将军在这处做什么?”

贺毅低头道:“臣偶然路过,不料陛下在此玩耍,臣被欢声笑语所引,不由得驻足观望。”

商姒一笑,“既然如此,贺将军便早些回去罢,擅离职守可不好。”她说完,便转身要走。

“陛下!”贺毅连忙出声,商姒脚步微顿,转身道:“还有何事?”

贺毅垂下眼道:“臣只是方才忽然想到,前尚书令陆大人如今病危,陆大人乃三朝元老,臣恐陛下不知,特地提醒一下。”

商姒眼色微深。

说来,陆含之自从被放出来后,缠绵病榻至今,已经有数月了。

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她低眸打量着贺毅,贺毅至始至终低着头,姿态十分谦恭。

贺毅是大晔旧臣,听说他颇有才干,上回他帮她收留了阿宝祖孙,她还记得。

听说他至今,也没有臣服于昭国势力。

商姒沉吟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贺毅抬手道:“臣告辞!”他倏然起身,目光划过商姒的眼睛,很快地撇了开去,转身离去。

商姒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久久不语。

“陛下怎么了?”姣月看她脸色不对,连忙关切询问。

“朕无碍。”商姒蓦地回神,垂眼道:“朕只是想到,朕如今已经接受现实,可总有些人,还是念着旧时的一切,苦苦坚守着,其实这又何必呢?”

“大晔气数已尽,朕去民间问百姓,连百姓都不知是谁当权。”

“朕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群‘忠臣’。”

商姒叹了一声,转身回去。

日落之前,宋勖一身深红官袍,早早就在御书房等候,只听见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少帝推开殿门,漫不经心地笑道:“哟,原来是宋先生来这么早。”她极其自然地坐回了御座之上,支着下巴冲宋勖笑了笑,眼眸弯得跟月牙似的。

被她的情绪感染,宋勖也露出笑容来,“臣听说,今日的御花园热闹极了。”

“朕与宫人们玩捉迷藏,宋先生下回要不要也加入一个?”

商姒捧起姣月端上来的热茶,无比真诚地望着宋勖。

宋勖失笑道:“臣这把骨头禁不起折腾,陛下自己玩便好。只是,从前臣竟不知道,陛下也有这般活泼的一面。”

看来她在主公面前,还是被压抑了很多天性,宋勖在想,要不要把这几日的事情写信告诉主公呢?

自商姒重获自由,与身边的宫人们相处得极好,她斗蛐蛐捉迷藏,偶尔也会安静下来认真看书写字,没有人逼她之后,宋勖只当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本来,也不该对她强行要求太多,主公将来既然意欲将她留在身边,也要清楚,强硬的手段终究不会长久,如何消除隔阂,才是重中之重。

商姒听见宋勖这话,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笑容来,打马虎眼道:“我留在长安,镇日无聊,总得自得其乐,才不会闷得慌不是?”

宋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慢慢走到商姒身边来,翻开她面前的书,问道:“陛下还记得上回看到哪里吗?”

商姒把书本翻到上回读的那一页,笑道:“朕不曾偷懒,宋先生尽管放心。”

宋勖抚须微笑道:“既然如此,那臣来考考陛下?”

商姒:“……”

商姒想跑,奈何宋勖不放过,只好被他逮着考了几个问题,商姒都只能答出一半来,宋勖眉头越走越深,陷入沉默之中,商姒观察着他的脸色,讪笑道:“其实……朕昨日是真的好好看书了,只是睡了一觉忘了……”

宋勖看着面前一脸羞赧的少女,叹了口气,“陛下其实,不是不聪明,只是读书太晚,早年读书习惯尚未养成,如今又沉不住气,臣让陛下看书,也并非是让陛下在学识上有何造诣,只是想磨磨陛下这浮于表面的性子。”

商姒好奇道:“浮于表面?”

“陛下冲动易怒,当年陛下遇刺逃出宫,后来杖责薛翕,再后来几件事,臣不必多言。”宋勖淡淡问道:“陛下做事之前,当真有权衡过利弊吗?每一桩事,当真不是临时起意,逞一时意气吗?”

商姒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诛心之言。

说起很多谋略,她真的不是这些摸爬打滚多年的老狐狸的对手,但有些意气又不得不逞,从前做的那些事情,她都不后悔。

被刺杀那次,她若不选择离开皇宫,她或许至今都还未曾解开心结,不知人性善良的一面;沈熙意欲送她出城,逃离这杀机四伏的长安,她却翻墙逃跑,是因为她清楚自己若逃了,会给别人带来什么灾祸;薛翕对付皎月那次,如果她选择隐忍,她更是懦弱之辈,不配被皎月叫一声“陛下”;后来对付商鸢,她也是为了自保,虽然是她自讨苦吃,但如今也确实解决了隐患。

她承认只是方法笨点,但是有些意气,还真的不得不逞。

商姒撑着脸颊,不看宋勖,闷闷地伏到桌上去。

宋勖解释道:“臣方才说话不留情面,陛下莫气,陛下其实还是有优点的。”

商姒偏过头,不理他。

宋勖沉吟道:“譬如说,陛下生得好看,性子活泼,臣见过这么多人,俱死气沉沉无趣至极,可陛下所到之处,却万分讨人喜欢。”

“又譬如说,臣的主公——大将军,本是万分冷漠霸道的性子,臣身为下属,平日都不可随意置喙其决定,可自打遇见了陛下,他越来越懂得退让。”

“陛下自己能力不好又如何?陛下能让人甘愿为您做事,岂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