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耍

重明十五年春, 昭世子发布檄文征讨大晔天子, 次年四月十三, 大破长安。

重明十六年五月二十, 天子还朝, 敕封昭世子聿为大将军, 统领三军。

同年,八月十六日, 昭世子受封大都督, 率军出征, 发兵魏国。

八月二十日, 大军行军四天,用兵如神,已至关口。

此日天气晴朗,清晨大雾弥漫, 将数万黑甲大军隐匿得看不见。

迟聿高踞马上,下令停军修整, 等到大雾散了再继续行军。

将士们歇在一边, 埋头整理甲胄兵器,军纪森严。

迟聿慢步从将士们面前走过, 亲自鼓励军心, 将士们与他笑道:“主公!我们走了一夜, 您饿了没?属下这里有干粮!”

迟聿笑道:“诸位自便,不必理会我。”他踱步走到江边,眯眼望着烟波浩渺、望不到尽头的江水, 眉头丝毫不展,司马绪上前道:“主公可是在忧虑,这大雾天气会影响行军?”

迟聿不置可否,正在此时,远远却传来马蹄之声,探路哨骑飞奔归来,翻身下马,朗声道:“禀主公!二十里外便是城关,守备将士十分松懈,属下探听到消息,守将刘骁以为主公您还要过十天才能抵赶到,所以日夜懈怠。”

司马绪大笑道:“这个刘骁,没想到是个庸才。我家主公素来用兵神速,哪里用得着十天半个月?”

迟聿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吩咐道:“等大雾散了,便继续行军,记得先佯攻,引他出城迎敌,再将其引到西南崇山处。”

司马绪沉声应了,再过三日,大军便抵达了敌军城下。

城墙上的士兵们个个严阵以待,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下面的昭国大军。

这……这就是令诸侯闻风丧胆的昭国大军?虽然人多,但前军大多是老弱,虽然士气十足,但这能成什么气候?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诱敌之计,他们死守城门,坚决不出。

但两军僵持几日之后,刘骁才感觉到守城越来越困难,所幸依赖地势,才能坚持这么多日,刘骁这才相信,说不定这些就是迟聿军中主力,所谓战无不胜,只是外界吹得太过而已,他一边暗中已急切求援,一边思量如何坚持过这些时日,敌军却立刻收起了猛烈攻势,改为在城下叫阵。

魏国被攻打,第一反应便是找楚国求援,此刻楚国正在押运粮草去长安的路上,半道消息不通,竟不知迟聿早已发兵。

楚王接见魏国使臣后,得知迟聿出尔反尔,若迟聿攻下魏国,他楚国地处魏昭之间,必不能独善其身,除非交出领地,俯首称臣,楚王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是以暗中派兵去追回押运粮草的将士,更有意与魏国达成盟约。

与此同时,刘骁援军已到,前后两军夹击迟聿,刘骁以为胜券在握,终于出兵,却不知迟聿真正的骁勇之骑埋伏在暗处,一路将刘骁驱赶至十里之外,玩弄于股掌之间,竟恰逢押运粮草的楚国士兵。

刘骁自以为此乃昭国大军的粮草,直接命人抢夺,得意而归,而楚国那处接到消息,说是半道粮草辎重被魏国所截,楚王当即震怒不已,与魏国生出嫌隙。

一招离间计打得漂亮,迟聿再让刘骁得意了五日,便重新攻城,一举拿下三座城池。

乾康殿内十分安静,商姒身着水色常服,坐在御座上,慢慢展开迟聿的信。

捷报传来之时,传信士兵也带来了两封信笺,一封给宋勖,一封给她。

商姒展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字,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勾撇横捺自有刚劲风骨,可见此字的主人是何杀伐决断的性子。

“乐儿亲启——

我军初得魏国城池,行军畅通无阻,待攻克魏国,招降楚国,如无意外,即刻率军返回长安。

如无意外,一年之内可归,若有突变,也不必忧心,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你留守长安,万事小心,谨防旧疾复发,万事需过问宋勖,不可轻率。

勿念。

子承亲笔。”

商姒把这封信来回看了好几遍,伸手将信折好,正要收入匣子里,手却忽然一顿。

此信若被别人拿到,可能败露她女子身份,还是谨慎些好。商姒将信递到烛火边,火舌顺着信笺腾起,将燎到手指之时,她蓦地松开手指,任凭这团火焰飘落在地。

她起身,跨过这团未烧尽的火,走到窗户边去,看了看明媚的天气,自言自语道:“早已立秋,这天渐渐凉了,想来御花园的凉亭应十分凉快。”

蓝衣笑道:“陛下是要出去透透气吗?”

自打迟聿离京,宋勖主管大小事宜,商姒便开始憋闷得慌。原因无他,她本想着脱离压迫当好好玩上一玩,谁知迟聿派来贴身保护她的那群侍卫,果真寸步不离,他人虽离开,却把她关在殿中好些时日。

她与那群侍卫斗智斗勇,三番四次妄想出去溜达,后来次数多了,惊动了宋勖,宋勖便笑着与她打商量道:“陛下身子娇弱,主公实在放心不下。不若臣与陛下做个约定如何?”

商姒歪了歪脑袋,好奇道:“什么约定?”

“一来,陛下要在日出后出去,日落前归来,身边所带侍卫不下两人。”

“那第二呢?”

“二来,陛下每日都跟着臣一起读书,静心养气,如何?只要陛下能做到这两点,臣便为陛下做担保,让陛下安心玩耍如何?”

商姒狐疑道:“当真?”

宋勖抚须笑道:“臣不敢欺瞒陛下。”一面笑着,一面又心想:主公这是把人给压迫成什么养了,这才走了多久,这丫头便坐不住了,这样下去,往后这俩人怕是还要好好折腾几回。

他上回早已劝谏过主公,不希望他看中儿女情长,虽后来几日,主公确实将情爱抛之脑后,但宋勖也看得出来,主公这回怕是走不出来了。

既然走不出来,那就好好诱导天子走入正途,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商姒垂下眼来,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利害关系。跟着宋勖也不错,此人堪为迟聿身边的智囊,从迟聿派他一介文臣镇守长安就能看出。她跟宋勖打好关系,也是将来为自己打算的必然之举,不就每日都要读书么?能出去已是极好,读书算什么?

宋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不得不说,此女生得极为漂亮,垂眼深思的时候,那两扇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其上是精致的螓首蛾眉,她在思考。再次抬眼之时,少女的眸子都亮了许多。

商姒站起身来,笑吟吟道:“那朕与先生一言为定。”

宋勖抬手一礼,“还望陛下信守承诺。”

两人至此约法三章,随后,商姒便时不时出去溜达一番,她对宋勖十分放心,先是拜访了大晔的几位旧臣,又是在御花园中饮酒作乐,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日子,那时王赟出征,她必须扮作昏君,风流乖张更甚如今,吃穿用度奢靡浪费,更不知调戏了多少小宫女。

商姒想到从前,忽然道:“你去把姣月叫出来,今日就在御花园里玩儿吧。”

姣月很快就来了,商姒招罗宫人们一块玩儿,小宫女们挤在一团儿,先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但禁不住少年天子这俊秀模样,有人终究还是走上了前来,福身道:“奴、奴婢想陪陛下。”

商姒闲闲依靠在假山上,笑道:“就你了,还有人吗?”

其他宫女见有人出头,也连忙上前道:“禀陛下,奴婢也想玩。”

“奴婢也想……”

“还有奴婢!”

“……”

一时间,许多小宫女都掺和了起来,崔公公在一边头疼不已,心道怎么大将军一走,陛下就开始胡闹,殊不知商姒从前畏惧着迟聿,不敢与旁人走得太近,唯恐拖累他人,如今得到解放,自然要好好放肆一番。

少年天子撑着身下巨石,翻身下来,对小宫女们笑道:“你们想玩什么?是踢毽子,还是捉迷藏?”

商姒一笑,小宫女们仿佛被晃花了眼,站在最前头的宫女久久答不上话来,反倒低下了头来,任凭红霞飞满双靥。

姣月在一边捂着嘴偷笑,她是知道陛下是女儿身的,瞧着这些春心荡漾的小宫女,她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初见少年便小鹿乱撞,甚至想要追随一生,哪怕后来得知了真相,也对这般好的陛下讨厌不起来。

几人商议过后,众人便决定玩捉迷藏。

商姒让崔公公打头阵,崔公公叫苦不迭,“陛下何不放过奴才这把老骨头,奴才当真是玩不起……”

商姒眸子微闪,不怀好意道:“区区捉迷藏,你若当真是玩不起,朕便特许你回去养老如何?”

崔公公这回不敢推脱了,只好亲自上场,他口里说着不行,捉起人来却是一抓一个准,一时御花园里欢声笑语不止,商姒坐在高处,笑着看崔公公到处跌跌撞撞,在姑娘堆里四处碰壁。

崔公公平日虽谄媚得紧,对下面的宫人却很少有好声色,此次被商姒赶鸭子上架,倒让那些那些小宫女反过来捉弄他了,崔公公兜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撑着树喘气道:“哎哟,哎哟,陛、陛下,奴才真的不行了,哎哟,可真累死奴才了。”

商姒憋着笑,笑道:“这样,你能捉到朕,朕便接替你的位置,如何?”

她此刻坐得可高了,崔公公就算听得出她在哪儿,也一定抓不着她。

商姒胸有成竹,崔公公却丝毫不知情,心道这还不简单?心底沉思片刻,冷不丁往声音响起那方向一扑,谁知恰好撞到了假山上,疼得他哎哟一声,众宫女哄笑出声。

商姒弯腰看他,憋着笑道:“别急呀,崔公公,朕就在这儿,还不快来抓?”

明眼人一看便知,陛下这心可黑着,故意爬那么高,明明是犯规了,崔公公怎么可能抓得到?

几个小宫女暗暗对视一眼。

这可是陛下啊,年轻俊雅,风流倜傥,与其让崔公公蒙眼,她们与崔公公玩儿,让陛下抓可不更好?

这般隽秀的少年郎,就算是被抓到,也是甘之如饴的。

姣月悄悄地绕到商姒后面去,对那几个宫人打了打手势,蓝衣看在眼里,眉梢微挑,却不出言提醒,等着看好戏。

又是新一轮捉迷藏。

“崔公公,来抓我们呀。”

“这里!这里!”

“我在这儿!”

小宫女们净往商姒身边蹭,崔公公猛地往前一扑,先前那群宫女却提前准备了似的,往边上一闪,只剩下唯一一个靠商姒最近的宫女,猝不及防往前一跌,伸手便将商姒从假山上给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