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康殿中, 太医跪了一地。
商姒自被迟聿抱回殿中, 姣月便吓得掉了眼泪, 又是内外奔走, 又是四处煎药的, 因为太过心急, 反倒做得手忙脚乱,商姒静静躺着, 眼见脸色越来越苍白, 许是因为哪处难受, 手在不住地抽搐着, 姣月哭着握住她的手,“陛下,陛下,陛下您是醒着的吗?”
负手站在屏风前的迟聿闻声转过了头, 快步走来,拿过姣月手上的帕子, 弯腰给商姒擦了擦额上冷汗, 专注地看着她的脸色,见她眉心紧蹙, 唇微微动着, 仿佛在呓语着什么, 却迟迟不睁眼。
她许是有意识的,可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迟聿薄唇抿得死紧,脸色愈发阴沉。
方才亲眼看见她晕倒, 迟聿从未如今惊慌过,她本应好好的,一切都没有问题,可突如其来的晕倒却毫无征兆,迟聿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稍微出一点事,他都会担心会失去她。
因商姒女扮男装不可泄露,故而传来的太医都是亲信,但其中不乏医术高超之人,偏偏他们只说病症是在头部,却无一人拿得出医治良方。
就这么让她忍着么?迟聿不能接受。
“主公,太医既然说了没有性命之虞……”宋勖见他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不禁出声劝慰。
“噤声。”迟聿冷淡道。
宋勖低下头,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急不可耐的秋懿,秋懿素来性子鲁莽,只觉得主公犯不着这般在意天子,看迟聿这副情状,便想上前说话,却见宋勖对他摇头,秋懿勉强沉住气,叹了一声,撇过头去。
太医跪在地上,以额头触着冰凉的地面,不敢抬头一下。
周围气氛紧张地宛若凌迟一般。
站在一边的蓝衣露出担忧之色,看姣月哭得不能自已,便过去拍了拍她的背,附耳小声道:“你先出去,别在殿下跟前哭,陛下一定会没事的,你在这哭着,反而打扰他们救治。”姣月连忙点头,抬袖擦了擦眼泪,退了出去。
蓝衣再对宋勖比了比手势,示意他带着大家都退出去——众人围在这处也没用,反而给殿下添堵。
宋勖立刻会意,领着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蓝衣也不欲久留,看着地上跪着的太医叹了口气,低头匆匆出去了。
殿中恢复安静,迟聿坐在床边,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你到底怎么了?”他自言自语,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冰凉冰凉的,这夏日炎炎,殿中也没放置冰鉴,他们都热得出了细汗,偏生她如此冰冷。
迟聿把她揽入怀中,用身体暖了暖她。
越抱越紧,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他还是对她所知甚少。
从未听说她还有什么病,当初命蓝衣为她调理身子,他以为她已经无虞。
是不是中毒了?
可谁敢对她下手?她所吃膳食,所穿的衣裳,都有蓝衣提前检查,当初他将蓝衣训练多年,再在得到她之际命蓝衣贴身伺候,就是为了护她周全。
迟聿静静抱了商姒许久,久到他仿佛快化身为一尊木雕,才慢慢将她平放下来,起身出去。
蓝衣守在门口,见世子出来,连忙唤道:“殿下。”
“她近来可有单独接触什么人?”
蓝衣回忆片刻,道:“陛下一个人在殿中时,除了看书,便是逗着雪牙玩儿,只是近来不喜人贴身伺候,奴婢们都守在殿外。”蓝衣说到此处,又想起来什么,“对了,早朝之后,沈大人和郡主都来求见过陛下,但陛下说不许任何人打扰,沈大人喊了一句什么,陛下就见了他,随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过了许久,沈大人才出来。”
沈熙,又是沈熙。
蓝衣悄悄看着迟聿,见他眼神越来越冷,阴霾重重的,忽然冷笑了一声,薄唇轻掠,笑意极为冷酷薄情,随即下令道:“即刻去把沈熙抓来见我。”
君乙领命,快步去抓人了。
迟聿回了元泰殿,静静等着君乙将人带来亲自审问,没过多久,君乙却空手折返,单膝跪地道:“主公,沈、沈熙他不见了!”
迟聿皱眉,“什么?”
“属下率人闯入沈府,没有看到沈熙,连他爹沈恪也不见了,属下怀疑他们是畏罪逃了,属下要不要把沈府奴仆全部抓起来,再即刻派兵,全城搜捕?”
迟聿脸色越发阴鸷,君乙直觉不妙,胆战心惊地跪着,过了许久,才听迟聿道:“不折手段,把人抓来。”
“是!”君乙领命,快速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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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熙早在听到消息时便悄悄入宫了。
他何其敏锐,早就料到迟聿会来抓他,便提前安置好了父母,再趁机溜进皇宫,不让任何人察觉。
迟聿守在商姒身边,那么无人可以靠近她,当初给商姒诊治头疼之症的太医早已告老还乡,所以此刻除他以外,无人可以救她性命,他此刻虽有解药,却不能直接去告诉迟聿,如此,他虽能救她,却违背她隐瞒下去的意愿,更重要的是——
迟聿会猜忌。
上回留他故意旁观,沈熙便知道迟聿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为君者猜忌心极重,若让迟聿知晓他和商姒互相守着这个秘密,哪怕无足轻重,迟聿也会对他起杀心。
所以他必须悄悄地治好商姒。
沈熙轻车熟路地来到冷宫里,按动机关,跳下密道,沿着密道悄悄溜进了乾康殿。
乾康殿中十分寂静,只有姣月一边悄悄哭着,一边给商姒擦身子。
沈熙躲在柱后,悄悄靠近,抬手劈向姣月后颈,姣月低哼一声,立刻晕倒在了床边。
沈熙看向商姒。
她脸上毫无血色,冷汗不断地从额角渗出来,呼吸粗重,显然还在疼。
这回更为严重些了,沈熙皱紧了眉,低头从袖中拿出药,到处了三粒,又顿了顿,将一粒药丸倒了回去。
这种药,治标不治本,吃多了并没什么好处。
沈熙慢慢在床边坐下,轻轻捏开她下颌,把药送入她口中,再缓慢地往里面喂水。
她呛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沈熙大骇,连忙扶她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呼吸渐渐平复下来,靠在他肩头,安安静静地沉眠。
沈熙探了一下她的脉搏,稍稍放下心来。
喂她吃了药,应该就没事了。
她不久就会醒来,而他,该走了。
沈熙半拥着她,却忽然撒不开手。
此刻只有他,他做什么都不会有别人知道。
他想把怀中的女子据为己有。
沈熙垂睫,看着她的睡颜,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额角。
从前那么多与她相伴的岁月,他看着那少年郎犯困在桌上打盹,爬树掏鸟窝,也时常发怒,顶撞王赟,也曾经偷偷地在殿中哭过,她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他很想保护她,但是她什么都不听他的,他只能用让她讨厌的方式。
第一次看见女装的她时,沈熙心里惊涛骇浪。
原来这一直都是一个小姑娘,难怪她会哭。
沈熙就算被活活打死,也断然不会流泪,可少年天子受委屈时,也曾经哭过闹过,那时他觉得她娇气,可原来她不是娇气,她能忍耐到今日,真的很坚强。
鬼使神差地,沈熙偏头,想要亲她一下。
刚刚碰上她的侧脸,他就顿住了。
商姒睁开了眼睛。
她漆黑的眼睛对上沈熙的眼睛,沈熙立刻松手,站了起来。
商姒还虚弱地很,猝不及防被他一放,身子往一边栽去,沈熙忙又伸手,把她扶稳了,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她嗓子干哑地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摇头,沈熙手忙脚乱地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商姒才勉强道:“好多了……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她下意识地绕开方才那尴尬的一瞬,两个人都有意转移话题。
“你晕倒了。”沈熙说:“大将军因你晕倒,方才大发雷霆,我从密道潜入,喂你服了药。”
她点头,弯了弯苍白的唇,笑着道:“多谢你,没想到接连两次,都是你在帮我。”
“一日之内两回。”沈熙担忧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还是……多保重身子。”
商姒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似乎有人快步走了过来,沈熙微微一惊,连忙起身道:“有人来了,我要走了。”说完,也不等商姒回应,便急急往密道跑去。
与此同时,迟聿推开门来,一眼便望见了苏醒的商姒,还未来得及欣喜,又看见了一边昏迷过去的姣月,当即怒喝道:“阿陵!”
外面带着侍卫飞奔而入,迟陵当先追了过去,一跃进了密道。
很快,沈熙便被人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
迟陵跃出密道,甩袖讥讽道:“想不到啊,这里居然还有个密道。沈大人藏得很真严实,我们带兵把长安城都搜了一遍,没想到你在陛下的寝殿里躲着呢。”说到此处,少年转头,冷冷地瞥了商姒一眼。
难为方才二哥还惦记着她,没想到她早就醒了,还在寝殿里与别的男人私会。
他才对她有的一点好感,此刻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