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入夜之后, 商姒披衣站在窗前, 淡淡看着窗外月光。

姣月依言, 假借去内务府取熏香之名, 走到半道便突然拐了弯, 沿着黑暗的宫中长廊, 王东华门走去。

宫禁里守卫森严,避过重重侍卫, 姣月躲在树后, 正看见一身穿铠甲的将军站在月下, 手上□□泛着冰冷的光泽, 正在与守卫低声说话。

姣月见他转身要走,再也等待不得,快步走了出去。

两侧侍卫横刀来拦,高喝道:“什么人!”

姣月被拦住了去路, 不得以高声唤道:“康将军留步!奴婢是陛下跟前的宫女。”

康黎脚步一顿,蓦地回身, 双目黑沉如鹰, 紧紧盯着她,“你说你是谁?”

“奴婢是御前宫女姣月。”姣月拿出腰牌表明身份, 信口胡诌道:“奴婢新调来陛下身边, 有一事想要求问将军。”

康黎剑眉微皱, 沉默不语。

盯着那腰牌半晌,又看见姣月的殷殷目光,康黎忽地心念一动。

他抬手, 两侧侍卫收刀退下,康黎负手走了几步,淡淡道:“过来说话。”

姣月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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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天子手书交给康黎之后,姣月再细细说了天子叮嘱,让康黎千万小心,如今司隶校尉是迟聿的人,在长安城中无孔不入,但凡轻举妄动,一旦被察觉便可能万劫不复。

康黎也知道这段时间风声紧,叹了口气道:“我自会小心,劳烦姣月姑娘回禀陛下,让陛下切勿担心,那一对婆孙,臣自会安置妥当。”

姣月轻声道:“除此之外,康将军也要小心堤防身边的熟人,他们未必没有暗投昭。陛下如今虽然得以归政,但到底还是身受掣肘,只能在政事上尽量帮衬着些。”

康黎道:“还是陛下思虑周全,臣一定谨慎行事。”康黎将那手书折好收下,又问道:“陛下还有吩咐么?”

姣月微微上前,附到他耳边,悄声道:“陛下还有最后一个吩咐。近来陆大人沉珂在榻,病情就不见好,今夜派去的御医回宫复命,只说是普通伤寒,将军若能行个方便,便暗托陆大人之子陆广一句话,让他提防着沈熙沈大人。”

沈熙与陆广是昔日同窗好友,虽当初因政见不合往来甚少,但沈熙近来去陆府也颇多。

商姒怀疑,沈熙绝不是那么好心担忧陆老的身子。

康黎一想,也起了疑窦,正色道:“我若发现沈熙当真暗中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定宰了他,来报答给陛下!”

姣月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将军千万不要如此!将军只需传达一句话便可。陛下的意思是,而今这敏感时候,千万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来了,便让新旧臣子共处一室,不要操戈便好。”

康黎渐渐冷静下来,点头道:“我知道了,如今形势非比寻常,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忤逆昭国人。”

姣月笑道:“将军明白就好,陛下如此信任将军,相信将军办事也不会让陛下失望的。眼下时辰不早了,将军好好保重,奴婢再不回去,恐怕是要惹人怀疑了。”

康黎点头,突然单膝跪地,对着天子寝殿的方向磕了一个响头,低声道:“那在下就不送了,姑娘快些回去罢。”说完,便若无其事地离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脸色却愈发冷了下来。

姣月心底舒了一口气,觉得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纰漏了,便转身往回走,谁知还没走多远,刚刚到了僻静之处,便听人大喝一声,“谁在那儿!”

姣月连忙躲在树后,心跳极快,不敢动弹丝毫。

那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低声吩咐了一些什么,姣月便听到脚步声逼近的声音,随即她便被一群太监抓了出来,反剪着手臂压在地上。

面前蹲下一个男子,那人抬起姣月的下巴,细细打量片刻,便不怀好意地笑了,“原来是陛下身边的宫人,大半夜的在皇宫里鬼鬼祟祟,原来陛下身边的人是这般不懂规矩?”

姣月睁大眼,也看清了这人的脸,惊得汗毛直立。

是薛翕。

这人有多阴险毒辣,见风使舵,姣月早在当年,便见识到了。

薛翕昔日奉承陛下,转而将陛下的秘密卖给王赟,当年才十四岁的商姒被王赟关在黑屋里饿了三天三夜,险些就这么死了,王赟却一举升官发财,成了王赟身边的亲信。

王赟死后,他又出卖王赟,以谋得迟陵信任。

此人……无耻之极!

姣月连忙哀求道:“大人饶命!奴婢来到此处陛下并不知情,求大人放过奴婢一马,否则奴婢一定会挨板子的。”

薛翕笑眯眯道:“这可不行,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也不能左右。只是这里偏僻,你一个丫头过来做什么?你口口声声说陛下不知情,可有什么证据?”

姣月脸色霎时惨白,面无人色。

薛翕笑意加深了。

那不自量力的天子,之前仗着身份,还敢在迟陵府中警告他践踏他,他当时不过是暂且隐忍,也正是因为此事,薛翕更加迫不及待地想除掉天子了。

一日不除,她便极有可能反咬他一口。

可谁知道,他还什么都没做呢,此刻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姣月大半夜在这里鬼鬼祟祟,肯定是奉了她主子的命令,只是不知是什么事情,这般小心谨慎,若是被世子知道,会不会对天子不利呢?

薛翕起身,对身边悠闲旁观的将军道:“这个人行踪可疑,不若交给司隶校尉好好拷问一番?”

那将军摸着下巴,想了想,道:“犯不着这么麻烦,宫里守卫森严,这宫女走错了路,被侍卫当刺客杀了也是寻常,不若直接杖杀了吧。”

薛翕还想继续说话,那将军瞥了他一眼,眼神似笑非笑的,带了两分审视。薛翕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沉默下来,抬手吩咐宫人将姣月的嘴堵上,冷冷道:“那就以刺客之名,直接推出去杀了。”

“带走!”

时辰已是不早,乾康殿一片寂静凉冷,商姒披着狐裘坐在御座上,看着角落里那缕不断跳跃的烛火,蓦地灯火一颤,险些熄灭了去,又渐渐亮起来,恢复了它本来的形状。

蓝衣推门进来,衣袖带起了一阵清风,“时辰不早了,陛下还不歇息吗?”

商姒皱着眉摇头,红唇抿得越发紧,双眸蒙上一层冰寒。

这么晚了,姣月还不回来,便极有可能是出事了。

皇宫之中杀机暗藏,在那些人面前,御前宫女的身份不会带给姣月方便,只会给她更快地带来危险。

姣月若随便碰上一个人,便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商姒霍然起身。

蓝衣不解道:“……陛下?”

商姒振袖冷道:“叫崔公公摆驾,朕现在要出去。”

“陛下这么晚出去……恐怕不太妥。”

商姒脚步一顿,回身看着蓝衣,“蓝衣,你今晚不要声张。”

蓝衣越发怀疑,终是妥协道:“奴婢明白。”

深夜天子临时起意要在皇宫里散步,崔公公不知这又打着什么主意,暗暗叫苦,倒也吩咐了宫人侍卫前后随行,商姒一路走得极快,穿越御花园,直往东华门方向走去,才走得没多远,便听见有宫人低声絮语道:“方才你瞧见了没?方才侍卫似乎抓到了一个刺客,现在正要直接处死呢。”

另一人惊奇道:“而今宫中戒备这么严,居然还会有刺客?”

商姒脚一顿,眼皮倏然一跳。

袖中手攥紧成拳,她脚步一转,走到那宫人跟前去,断喝道:“什么刺客?”

那两个宫人齐齐抬头,只见眼前少年逆着光,眉眼锋锐似刀,一身玄金龙袍,威严非凡,御前总管崔公公正满头大汗地跟在身后,不由得眼前一黑……

商姒得知抓到一个刺客,还是个宫人之时,心底便是一沉。

她原本想要不动声色,不能打草惊蛇,但姣月若是出事,她非但心里过不去,自己也未必可以独善其身。

对方既然杀姣月,便是要和她明目张胆地作对了。

这件事情,她终究要直接面对了。

商姒暗暗咬牙,沉着脸色吩咐宫人四散寻找,自己继续沿着东华门走,还未走多远,便听见廷杖沉沉击打的声音,她想也不想,直接冷喝道:“全部给朕停手!”

那处所有人皆是一惊,悉数转头看来,见到是商姒阴鸷至极的脸色之时,执杖宫人手下一软,廷杖摔落在地。

他打了个寒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奴、奴才见过陛下!”

商姒的目光扫过面前乱象,定格在并肩站着的两位男子身上。

薛翕,沈熙。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处?

难不成……沈熙当真和薛翕一样,也投靠了迟聿?

商姒目光一跳,甩袖道:“两位爱卿,真是好巧啊。”

薛翕面色变了又变,沈熙脸色并不好看,闻声垂下眼,慢慢跪了下来,温声道:“臣叩见陛下。”

他倒是恭敬谦卑,十分尊敬。

薛翕站了许久,袖中手狠狠一捏,终是一咬牙,也跪了下来,“臣薛翕……拜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