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

月色皎洁, 照亮她锦缎后一双莹莹发亮的水眸, 她瘫软在地上, 眸子茫然地睁着, 长发蹭散, 浑身似火灼、似冰冻。

他的气息霸道而凛然, 令她彻底溃不成军。

浑身难受,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恐慌。

这是在别人家的院子里!

以天为盖, 以地为席, 荒唐肆意, 胡作非为。

荒谬至极!狂妄至极!

她心跳极快, 妄想挣扎,手却在虚空之中茫然抓着。

若是此刻婆婆或是阿宝醒来,便能看见门口,她这般躺在地上……

她羞愤难当, 唇齿却被他狠狠占据住,他吻得不算温柔, 而是狠狠侵占, 将她亲得头晕目眩。

从未被人如此亲过,上回他也不过是稍作试探, 便被她用力推开。

但是这回, 她身中迷药, 却是浑身动不了。

他的亲吻越来越猛烈,她颊侧冷汗淋淋而下,索性狠狠闭眼, 想象自己不过是一个木桩,不去动怒不去挣扎,更不要惹怒他。

眸色流光,鬓香钗斜。

他的手却不给她丝毫冷静之机,还待作乱时,只听见“吱呀”一声。

——身后木门蓦地开了一丝缝。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少年困倦的声音响起,“谁在那儿?”

阿宝过来了!

商姒瞳孔一缩,猛地挣扎起来。

这一挣扎却果真摆脱钳制,商姒猛喘一声,想要叫出声来,鼻尖掠过一丝隐秘香味。

眼皮重重一阖,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却是躺在木榻上的。

商姒睁开眼,勉强撑坐起来,浑身并无什么不妥。

那一场无声欺压,宛若是一场荒唐梦境。

商姒垂下眼,目光落在手腕隐约的红痕上,身子陡然一僵。

既有红痕,便不是梦。

他真的来了。

“你醒了。”阿宝双手捧着一杯茶,拘谨地站在她面前。

商姒蓦然回神,抬眼看向他,阿宝连忙将递给她,道:“乐儿姐姐……我昨天晚上看见,你昏迷在门口,我、我就把你扶进了屋子,你没事吧?”

商姒接过水润了润嗓子,微笑道:“我没事,石公子不必担心。”

阿宝踌躇了一下,干巴巴道:“乐儿姐姐,你叫我阿宝就行了。”

“阿宝。”

阿宝有些不好意思,又看了看她的脸,商姒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他这辈子也不曾见过这般漂亮的姑娘,阿宝看上一眼,就觉得喜欢得不得了,他认真想了想,回自己房间里拿过一个盒子递给商姒,“送你。”

商姒怔然,伸手接过打开,却见里面是一个极为精巧的小物件,上面有锋利的凹槽和小箭头,下面有牵拉的装置,商姒越看越觉得新奇,阿宝解释道:“这是我用来打鸟的。”他又拿过另一个盒子打开,道:“这是我雕的花。”

木制牡丹十分精巧,雕刻叠加,栩栩如生,花蕊处细小细节微不可见,勾勒精巧,几近人所能及,技艺灵怪。

商姒看了看花,眼底划过一丝异色,细细赏玩许久,又拿过那打鸟的小物件,扣动下方搭扣,上面小箭咻地弹出,稳稳射于墙上。

商姒走到墙边,用力拔出那小箭,便看见墙上是深深凹孔,可见那物威力巨大,杀人也不为过。

她心头暗惊,抬眼看着阿宝,“这是你做的吗?”

阿宝笑嘻嘻道:“是我做的,乐儿是不是喜欢,喜欢就全都送给你了!我还有好多东西呢!乐儿以后做了我的夫人,我全都送给你!”他故意漏去了“姐姐”二字,试图与她拉近距离。

商姒笑了笑,没有主动反驳,阿宝瞧她喜欢,便是高兴极了,又连忙推门跑出去,唤道:“乐儿乐儿,你过来看!”

商姒不紧不慢地走出去,阿宝挽起袖子,在院子里的树下刨出一个小木盒,拿帕子妥善擦干净,才捧到她跟前来,支支吾吾道:“我们家穷,买不起镯子,但是我以前雕了好多好看的东西,都是给我未来的夫人的,当然,也就是给你的。”

商姒接过盒子,却不打开,意欲将东西推回,低眸叹道:“阿宝,我做不成你的夫人,你留给别的姑娘罢。”

阿宝一听,登时不乐意了,嘟着嘴伤心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商姒不为所动,阿宝又过去扯她袖子,小声哄道:“我要让你喜欢我,你肯定还是不够喜欢我。乐儿,我带你去集市上玩儿好不好?”

这少年拉着她的袖子,充满希冀地望着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商姒忍住没有推开他——阿宝是个单纯的孩子,心智不够成熟,却待她似乎是真心实意。

老婆婆慢慢走出来,对商姒叹道:“乐儿姑娘,阿宝从未这般喜欢过一个姑娘,你若是实在看不上我们阿宝,老婆子也求你,也陪陪他罢。”

阿宝连忙大声反驳道:“乐儿看的得上我!”

树上花瓣落下,阿宝头上落下了花瓣嫩叶,平白显得可怜又委屈。

商姒心底暗叹,也回扯了一下阿宝的袖子,淡笑道:“好了,我陪你去玩儿。”

阿宝小小欢呼一声,伸手朝老婆婆要了一些银子,便往外面走去,他频频回头看着商姒,似乎怕她走丢了,商姒紧紧跟着,每次都与他转回来的目光不期而遇。

商姒心底暗道:这阿宝也是个奇人,从前听闻这世上存在能工巧匠,不料眼下便有一个奇才,方才那捉鸟小弩若是用到行军打仗之上,又是什么效果呢?

这个阿宝,或许是个重要人物。

这破败小屋之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停着一辆马车,檀木为辕,漆金雕龙,四角风铃悬着流苏,昭国章纹雕于车上,青幔轻纱拢住里面的光景。

迟聿端坐着,听见君乙禀报道:“世子,公主和那个叫阿宝的少年出去了,阿宝牵着她的衣袖,两人有说有笑。”

迟聿沉默不语,眸子冷冽一寸。

君乙又迟疑道:“属下要不要将公主抓回?”

“再等等。”

君乙弯腰退下。

迟聿走下马车,亲自跟了过去。

商姒就在不远处,阿宝买了糖葫芦递给她,她笑得眉眼弯弯,迟疑着要不要接,阿宝似乎说了句什么,她便不再有顾虑,接过去咬了一口。

好甜。

她眨了眨眼睛,眸子发亮,“好吃。”

“乐儿以前没有吃过吗?”阿宝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她摇头,阿宝又可惜道:“为什么没吃过,我们乐儿好可怜,以后我天天带着你吃,吃到腻为止。”

商姒忍不住抿唇一笑,指着另一条路道:“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阿宝点头,又带着她往那边走,这一路招摇,迟聿注视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他闭上眼,又睁开看着她的身影,仿佛在盯着令他又爱又恨的东西。在他的面前,她从未这般轻松随意过,她拘谨小心,用沉默来防备一切的敌意,前世也是如此。

偏偏一旦不在他身边,她就能被人牵着袖子走,能对人那般笑,能被人一句话哄得去咬糖葫芦,还一路逛着街,饶有兴致。

迟聿知道她只是想活下来,却不知道她对自由可以这般渴望。若非她没有逃离长安的举动,他也不会这般耐心地跟在后面观察着她。

也不会发现,这样的她。

迟聿陷入回忆,若说这是她第一回出宫,那么前世的她,是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皇宫,后十年在方寸之地呆着,一直呆到死去。

这样一想,又觉得有几分心疼。

他还不急,他还想这般暗中跟着,看到她的更多。

商姒跟着阿宝走上阁楼,长安城最高的楼上,阿宝指着下面的一条街说:“等天黑了,那里会亮起很多很多的灯,特别好看,乐儿想看吗?”

“想。”

“乐儿从前看过吗?”

“没有。”

“七夕要到了,那乐儿又放过花灯吗?就是许多姑娘们,都喜欢在河边放的。”

“没有。”

阿宝嘀咕道:“为什么全都不知道。”他心疼地看了看商姒,下了决心道:“我今晚要带你去玩个够!”

“好。”

两人这样说着,小厮端上热乎乎的包子来,商姒对包子情有独钟,咬了一口,其中汤汁滚出,沾得满嘴都是,阿宝笑嘻嘻道:“笨乐儿!这不是外面的包子啦,这个不是这么吃的!”他伸手拿了一个,示范给她看,又好奇道:“乐儿,你是在哪里长大的呢,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商姒想了想,笑吟吟道:“我啊,我是跟我爷爷长大的,我住在人烟罕至的地方,所以什么都不懂。”

阿宝拍手道:“我知道了!乐儿姐姐就是话本子里的仙女,仙女都是住在没有人的地方。”

商姒忍俊不禁,笑着对阿宝道:“错了,仙女住的地方是人间仙境。”

“那你不是吗?”

“不是,我小时候过得不太好,我也不知是怎么被爷爷带大的,后来爷爷死了,我就一个人活了下来。”

阿宝心道,乐儿可真可怜,从前肯定没有人保护她,唯一的爷爷也去世了。他也是被祖母养大的,可要是没有祖母了,他肯定也要伤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