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许欺负我娘亲

“夫君。”曲黛黛总是很轻易地就拿捏到他的软肋, 察觉他的态度松软下来,她趁热打铁,自作主张地换了称呼。

花九箫呆了一瞬,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翻来覆去地品尝了一遍, 尝到了满满的甘甜滋味:“再唤一声。”

“夫君。”这回曲黛黛唤得更加熟稔, 仿佛这个称呼,已经被她唤了千万遍。

花九箫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 明明他是怀着满腔怒火而来, 她欺骗他, 玩弄他的感情, 还用假死脱身,害得他心脉受损, 险些一命呜呼,不得不闭关五年。

这五年来他朝思暮想, 寸寸煎熬,无时无刻不都在念着她,想着她, 恨不得将她抓到眼前, 欺负她,折磨她,冷眼看着她哭, 看着她挣扎, 再一点一点将她拆吃入腹, 叫她再也逃不掉。

可是这两个简单的字,却仿佛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所有的仇恨瓦解,只剩下满腔的柔情蜜意。

一句“夫君”,他的心就化作了一汪春水,只想温温柔柔的,映着她的身影。

花九箫恨这样没出息的自己。

他强迫自己的心肠再次一点点冷硬起来,她欠下的债,他要一笔笔清算。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眼睛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温暖,随着这一声冷笑,顷刻间灰飞烟灭。

“骗我,好玩吗?”花九箫掐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

她一次又一次地玩弄他,第一次,他可以当做她是在撒娇,第二次,他可以当做是情趣,可是第三次,第四次……

他一次次地纵容她。

到了最后,她居然跟他玩起假死的戏码。

她这是打算跟他划清所有界限,永生与他不再相见。每次只要一想到此处,那些黑暗疯狂的念头,就像是一条毒蛇,吞噬着他的理智,想将她永远禁锢的邪念,又在隐隐作祟。

曲黛黛一向警觉,花九箫情绪的变化尽数被她收在眼底。察觉到花九箫有黑化的趋势,她连忙张口,准备先将局势挽回来一点。

可是花九箫跟疯了似的,紧紧捏着她的脸颊,几乎将她的五官捏得变形。她的脸色一点点变青,花九箫眼底的疯狂也在逐渐加深,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同归于尽的。

曲黛黛的脑海中一片凌乱,苦思冥想着脱身之法,就在这时,一团小小的影子,如流星一般冲向花九箫,抡起一对小拳头,踮起脚尖,对着花九箫就是一顿爆锤:“大坏蛋!不许欺负我娘亲!打死你,打死你……”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叫花九箫愣了一愣,眼底疯狂散尽,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那个扒住他大腿狂锤的小东西。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红衣小姑娘,个头小小的,气势却很足,鼓着一张脸颊,满脸杀气,对着他一阵狂锤乱踢。

她的力道不大,可是脚底却脏得很,一脚又一脚,很快在他的衣摆上印下无数个小脚印。

看到这个小姑娘的瞬间,花九箫眼角一抽,懵了,松开曲黛黛,长臂一伸,将她提起来,疾声问道:“你唤她什么?”

“打死你!打死你!大坏蛋!”云锦被他举在手里,一点儿也不慌张,铆足了劲儿,双手双脚都不停歇,只是她短胳膊短腿的,踹了半天,也只是在踹空气而已。

云锦发现曲黛黛不见了后,坐在地上爆哭,口中直呼着“娘亲不见了”。小孩子的哭声最容易引起同情,那些围观的百姓被她一哭,哭得心都软了,自发地帮她找起娘亲来。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云锦惦记着曲黛黛的安危,一路小跑着,没一会儿工夫,就窜进了小巷子里,看到红衣男子正在欺负她的黛黛娘亲。

“打死你个大坏蛋,让你欺负我娘亲!”云锦跟个小泥鳅似的,胡乱扑腾着,每一脚都故意往花九箫的脸上踹,只可惜她的腿太短了,踹了半天,什么也没踹到。

“你唤她娘亲——”花九箫这下子听清楚了,小姑娘刚哭过,声音里还带着鼻音,说话又急,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听清楚“娘亲”二字后,花九箫的心口顿时一阵气血翻涌,“噗”的一声,一口血箭从他喉中喷涌而出。

铺天盖地的黑暗逐渐吞没着他的意识,倒地之前,似乎看到了一双满含着焦急的眼睛:“师父!师父!”

云锦没料到花九箫会忽然喷出一口血来,这口血尽数喷在了她的身上,直到花九箫的身体软倒下去,她才反应过来。

曲黛黛一手扶住花九箫,一手去捞云锦,她的力气毕竟太小,哪能一时抓住两个。轰然一声,花九箫倒在地上,连带着曲黛黛也扑在了他的怀中。

云锦有曲黛黛垫着,倒是没有摔伤,只不过她被花九箫突然吐血的样子吓呆了,苍白着一张小脸解释道:“黛黛娘亲,不是我!”

她以为是自己锤伤了花九箫。

“云锦,快,去找人过来帮忙。”曲黛黛伸手探花九箫的鼻息,确认还有气息后,松了口气,冷静地吩咐道。

云锦脑子灵活,往大街上一站,很快就锁定了人影。片刻后,一个看起来憨傻又有力气的男人跟着她奔进了巷子里,帮着曲黛黛把花九箫扛进了一家客栈。

曲黛黛扶着花九箫在床上躺下,摸出一锭银子给店小二,托他请一个大夫过来。

云锦趴在花九箫的床头,一脸担忧地看着:“黛黛娘亲,他会死吗?”

花九箫双眼紧闭,神色苍白,除了胸口微弱的呼吸,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像个死人。

看到这样的他,曲黛黛心神一紧,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安抚云锦道:“不会的,有大夫在。”

大夫很快就过来了,他仔细地替花九箫把了脉,抚着斑白的长须,不断叹气:“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都病成这样了,还喝这么多酒。”

“大夫,请您救救他。”曲黛黛道。

“放心吧,年轻人底子好,养几天就没事。老夫给他开副药,你们喂他服下,记住,以后不可再这般胡来。”

“他刚才吐血了。”曲黛黛犹不放心。

“急火攻心,吐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大夫显然是个见惯此事的,动作利落地写了张药方,递给曲黛黛。

曲黛黛付了诊金,将人送走后,托店小二去药店抓药回来熬煮。

她回到屋内,瞧见云锦坐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张沾水的帕子,小心地擦拭着花九箫唇边的血迹。

曲黛黛走到她身边,问:“云锦,在做什么?”

“黛黛娘亲,我好像又闯了大祸。”云锦一脸惴惴不安。

“他吐血跟你没关系。”曲黛黛从她手里取走帕子,轻柔地擦着花九箫的面颊。

“他对黛黛娘亲一定很重要,刚才黛黛娘亲都急坏了。”云锦趴在床畔,看着曲黛黛和花九箫,“可是他为什么要欺负黛黛娘亲?”

曲黛黛动作一顿,目光停在花九箫的脸上,似乎没有料到,云锦会说他对她很重要。

***

曙光破开浓烈的黑暗,东方泛起鱼肚白,斜光穿过朱红色的窗棂,照在花九箫的面颊上。花九箫的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眼,一眼便看到了窗台上的白色小花。

正是一年春盛,花开得好,微风将一缕淡雅的香气送到他的鼻端。

花九箫撑着手肘,自床上坐了起来。

他穿的还是昨日的那套衣裳,衣裳染了血迹,透着点点暗红。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立时掀开被子下地,急急地朝屋外走去,方走了几步,一股极为浓烈的晕眩之感袭向他的脑海。

他的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身体晃了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桌角,却不小心,将桌子上的一杯冷茶扫到了地上。

茶杯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坐在屋外台阶上的云锦,听见这声脆响,一下子跳了起来,推开屋门,瞧见花九箫站在桌子旁,身形摇摇欲坠。在他的脚步,是满地的碎瓷。

云锦快速朝他奔过去,扶着他在凳子上坐好。

过了一会儿,脑海中那股强烈的晕眩感才尽数褪去,花九箫抬起眸子,看向眼前的小姑娘。

他记得这个小姑娘,昨天晚上,这个小姑娘对着他好一顿狂锤。

他唤曲黛黛,娘亲。

花九箫的脸色变了几许,喉中隐隐尝到了腥甜,他将这股腥甜的滋味压回喉咙,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较和善,沉声问道:“你娘亲呢?”

“黛黛娘亲给你买新衣服去了。”云锦完全注意到他阴沉的眸色,老实答道。

花九箫放开云锦,心底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她又跑了。

云锦得了自由,蹦跶着跑到屋外。

花九箫一手支着脑袋,一手自衣襟内取出一条红色的穗子。这穗子是前些日子,安插在烈荼山庄的探子送回来的。

洛河镇,有间客栈。跟着穗子送过来的,还有这封七字密信。

花九箫拿到这两样东西后,脸色一下子变了,登时也顾不得自己还在闭关期间,强行破关而出,连夜赶往洛河镇的有间客栈。

他到了后,曲黛黛却人去楼空,那个叫做八两的伙计告诉他,她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花九箫差点砸了客栈。

他立即命沈流云搜查曲黛黛的下落。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将她给找回来。

这一次,他绝不叫她再次从她手中跑了。

他怕,她再跑,又是一个五年。五年又五年,这一生,又有几个五年可以耗……

五年前,凤岚曦将那只镯子呈到他的眼前,他一时大受打击,心脉受损,再加上本身重伤,险些没有熬过去。回到蝴蝶谷后,他日夜对着那只金镯子,煎熬不已,命沈流云潜入凌霄城,将她的尸骨抢回来。

沈流云带回来一具断腕女尸,女尸全身骨骼尽断,面目模糊不清。乍一见到那具女尸,他痛不欲生,再次呕血,这一次,他昏迷了有大半个月。半个月后,他醒过来,蓝漪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女尸不是曲黛黛。

蓝漪找人看过,那具女尸身形与曲黛黛相仿,年纪却不一样。

花九箫闻言,总算才从心如死灰的绝望中走出来。他的身体接二连三的遭受重创,功力几乎散掉大半,不得不闭关重修内功。闭关前,他命沈流云将各路人马派出去,大力搜查曲黛黛的下落。

这一搜查,就是五年的时间。

若是没有这条穗子,他不知道,还要等多少个五年。这穗子是曲黛黛亲手编的,穗子的编法是蓝漪教的,蓝漪编穗子和旁人不大一样,所以那个安插在烈荼山庄的探子凭着特殊的编法,一眼就认出了这条穗子。

花九箫双眼盯着这条穗子出神。

云锦走到院子里,院中熬着花九箫的药,她取下药炉,倒了半碗药回到屋中,走到花九箫身边:“给你,喝药。”瞧见花九箫手上那条熟悉的穗子,云锦瞪大了眼睛,“这个是我的。”

这穗子就挂在她的腰间,前两天不知道怎么丢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是你娘亲给你编的?”花九箫将心头的那些酸涩全部压下去,看着云锦问道。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次重逢,曲黛黛居然有了女儿。

那一瞬间,嫉妒、仇恨、酸楚各种复杂的情绪纷涌而来,心尖犹如被人狠狠地插了无数把尖利的刀子,痛得他直接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云锦把药碗往前递了递:“喝药,不喝药黛黛娘亲会担心。”

花九箫皱了皱眉头,嫌弃地看了那碗浓黑的药汁一眼。

“你怕苦。”云锦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脸了然的表情,“我给你糖吃。”

花九箫接过了药碗,看着她低头,在袖管里一阵摸索。

“小家伙,你爹爹呢?”不管那个男人是谁,曲黛黛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如果有必要,他会杀了那个男人。

云锦也不找糖了,鼓着一张脸,气呼呼地说道:“娘亲说过,云锦没有爹,他是个大坏蛋!”

花九箫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云锦会这样说,忽然神思一动,问:“你多大了?”

“五岁。”

“再说一遍。”花九箫急道。

云锦有些不耐烦,回道:“五岁。”

花九箫的眼底透出极亮的光芒,就好像,屋外的阳光一下子照进了他的眼底。他似乎有些激动,连双手都在抖,口中不断呢喃着:“五岁,五岁了……”

他将云锦抱起来,举在眼前,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颊,心底如同泼了一罐子蜜,甜蜜一点点地漫开来。

五岁,五岁了……

这个孩子五岁了!

那缠绵入骨的春宵一夜,无数次在他的梦中轮回,春雨敲打山谷,金铃声回荡风中,红烛映着红纱帐,她婉转低吟,她娇憨笨拙,她勾魂摄魄……

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今年也该五岁了。这个孩子唤黛黛娘亲,她说,她的爹爹是个大坏蛋。

五年了,她们母女漂泊在外五年,他可不就是个大坏蛋么?

花九箫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怎么这么粗心大意,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居然,就这样让她们母女在外漂泊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