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幽故意将这条穗子放在这里, 引诱她过来,就是想看她的反应,看她是否真得如她所说,失忆了。
曲黛黛猛地回过神, 将手收了回来, 想要退离这张书桌, 后退的时候,神思恍惚, 不小心碰倒了书桌后方的椅子。
轰然一声巨响, 回荡在整个殿内, 曲黛黛连忙弯身将座椅扶起, 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机关,身后传来“咔咔”数声, 木制的书架缓缓朝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昏黄的光芒自洞口中流泻出来, 曲黛黛将椅子放好,站起身来,朝着洞口走了两步, 目光好奇地探了进去, 登时一阵寒意扑面而来。
难不成这是个密道?
叶雪幽谨慎多疑,很大有可能在自己的卧寝中挖条直通外面的密道。如果真的是密道,她岂不是可以顺着这条密道离开!
她咽了咽口水, 往内殿望了一眼。依稀有水声从帘帐后飘来, 说明叶雪幽还在沐浴。
曲黛黛趁着叶雪幽还没有过来, 抬步朝着洞内走去。入口处是一条往下延伸的台阶,曲黛黛沿着台阶往下走,没走几步,便到了尽头。
根本不是什么密道,而是一个内室。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个内室极为阴寒,一股股寒意裹挟着她的身体,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内室中点了几盏长明灯,方才那昏黄的光芒,就是由这些长明灯发散出来的。
内室的中央有一口巨大的石棺,看到这口石棺的瞬间,曲黛黛的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直觉告诉她,现在就转身,不要回头!但是双腿仿佛不听她的控制,不由自主朝着石棺迈去。
躺在石棺内的是一名青年,青年的年纪约莫二十来岁,身着淡青色的衣袍,合目而眠,神情安详静谧。
他的面颊上覆满奇异的纹路,睫毛和唇畔结满白色的冰霜,五官英俊,却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
乍一见到这张熟悉的脸,曲黛黛的身形猛地僵硬了一下,整张脸迅速地泛起惨白之色,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睁大着空洞的双眼,呆滞地看着棺内之人。
心尖上,顿时像是有一把无情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剐着,疼痛和着鲜血,就那么一寸一寸地蔓延着。
“叶大哥。”低低的一声轻叹,回荡在整个石室内。
有什么东西,沿着眼角,汹涌而来。
直到一抹幽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身后覆过来,与她映在地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惊得她猛地回过神来。
曲黛黛后退一步,不出意外地撞上了叶雪幽的胸膛。
叶雪幽刚沐浴过,发梢犹滴着水,冷峻的面庞也似罩着一层水汽,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雾蒙蒙地盯着她。
曲黛黛飞快地合起双眼,将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底已换成一片惊慌之色。
她紧紧地抓住了叶雪幽的手,指甲几乎抠进他的掌心里,浑身颤抖,苍白着脸问道:“叶大哥,这里怎么会有个死人,他是谁?”
她一副被吓坏的模样,面上没有丝毫破绽,脸色苍白是真的,浑身颤抖也是真的,转瞬间,所有的伤心和悲痛,都天.衣无缝地转换成了慌张与好奇,而那声“叶大哥”也巧妙地转移到了叶雪幽的身上。
叶雪幽任她抓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淡声道:“他叫叶翎,是我的弟弟。”
曲黛黛惊讶道:“叶大哥还有个弟弟?”
“你不记得他了吗?从前,你和他玩得最好。”
曲黛黛一怔,摇头,顿了一顿:“可春草说,我和你的关系最好。”
叶雪幽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下意识地撇开了目光:“先上去。”
曲黛黛认为,叶雪幽心虚了。他当着自己弟弟的面,没办法再说出那些欺骗和隐瞒的话。
听到那一句“先上去”,曲黛黛松了口气,叶翎就在这里,她也不知道,这些表面的镇定还能维持多久。
叶雪幽心机深沉,为了试探她,他连叶翎都利用上了。
蝴蝶穗子是试探,叶翎更是试探。曲黛黛看出蝴蝶穗子的陷阱,却撞进名为叶翎的罗网,她方才若稍有破绽,等待她的,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叶雪幽到现在还和颜悦色的,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撕破这平静的假象。
叶雪幽牵着曲黛黛的手,踏上台阶。曲黛黛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有些纠结。
假戏真做,总难免有点不自在。上一次醉霄楼的见面,她还算计得他差点丢命,再次重逢,两人居然演起你侬我侬的戏码。
还好,叶雪幽没要求她再进一步的亲密,否则,她可真得绷不住了。
叶雪幽刚沐浴,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长衫,衣服的颜色是雪白的,罩在他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握着她的那只手,随着走动,袖摆下隐隐露出一条狰狞的疤痕。
“这是怎么回事?”曲黛黛举起他的手,皱眉道。她记得,醉霄楼见面时,他的手臂上还没有这条疤痕。
“一条刀疤而已,与人打斗时留下的,没什么大碍。”叶雪幽收回自己的手,用袖子将伤疤掩住了。
这刀疤是花九箫的蝴蝶弯刀留下的。
醉霄楼一战,战况激烈,他与春草联手,却还终究输给花九箫一招。那一刀落下,险些废了他整条手臂,最后的关头,不知道花九箫想到了什么,竟及时地将弯刀撤了回去,才留下他这条手臂。
想到这里,叶雪幽眼神晦暗。
花九箫此人,太过强大,若搁在从前,几乎是没有弱点的。
但现在,他已经有了弱点。
因为叶雪幽的一句戏言,从此,花九箫便多了一条软肋,而如今,这软肋就握在叶雪幽的手中。
叶雪幽的目光落在曲黛黛身上,抬手,在墙上轻轻拨了一下,书架合起,遮住了洞口。
叶翎一事,似乎就这么揭过了,接下来的数日,曲黛黛与叶雪幽之间相安无事。
平静的表面下,到底在酝酿着什么风暴,谁也猜不到。
曲黛黛住的地方,是青云阁的神殿,平日里除了叶雪幽和春草,鲜少再见到外人。对于她的“失忆之症”,除了日日灌她一碗药,叶雪幽似乎也别无他法。
清幽的月色笼罩着神殿,洒下一地霜雪之色。长廊的尽头,春草手捧托盘,缓缓走过来。
曲黛黛藏在拐弯处。
她已经连续观察了好几天,每天这个时候,春草都会神秘兮兮地给一个人送饭。
春草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经过,曲黛黛忽然从阴影中跳出来,轻声道:“春草!”
春草正愁眉苦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并没有察觉到曲黛黛的存在,忽闻她的声音,春草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给谁送饭?”曲黛黛好奇地问道。
春草犹豫了片刻,回道:“水月姬。”
曲黛黛的面色僵硬了一瞬,旋即又恢复正常:“水月姬是何人?”
“她是青云阁的阁主,说来话长,姑娘,陪我一同送饭吧。”
春草居然主动邀请她一起,令曲黛黛感到意外。春草邀请她,她求之不得。
叶翎死后,曲黛黛曾问过叶雪幽,叶翎所说的那个伤他的“疯女人”是谁,叶雪幽告诉她,是水月姬。
水月姬。
每每念及这个名字,曲黛黛都恨得咬牙切齿,将这个名字咬碎了,嚼烂了,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曲黛黛跟着春草,沿着长廊离开。她心头虽浸着恨意,面上却不敢丝毫表露,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叶雪幽的另一个陷阱。
“为何我回来这么久了,也没见过水月姬,不,阁主?”曲黛黛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道。
“她犯了些错,被大人关了起来。”
青云阁的阁主与大祭司的关系一向很差,大祭司的势力压过阁主是常有之事,历任阁主也有被大祭司杀的,水月姬被叶雪幽囚禁,这在青云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既犯了错,为何不杀了她?”曲黛黛心头的恨意一点点漫开来,如淬了毒,腐骨蚀心。
“大人与她往昔也算有些情分,只是她伤了大人的心,大人又不忍杀她,只有囚着她了。”
叶雪幽作为神之子入阁时只有十来岁,那时水月姬也是一个粉嫩嫩的小姑娘,两人在这清寒孤寂的神殿中一起长大,堪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叶雪幽与水月姬逐渐疏远,恰逢叶翎入阁,水月姬以为是叶翎之故,叶翎对她一向不假辞色,水月姬便记恨上了叶翎。
她始终没有明白,疏远她和叶雪幽的,不是叶翎,而是这权势争斗。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死不休。
听春草说,叶雪幽是念着与水月姬之间的情分,才不杀她的。曲黛黛的心里难免堆了点怨气,腹诽叶雪幽平日里手段狠辣,怎么到了水月姬这里却有了妇人之仁,果真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等她真正见到水月姬时,心口的怨气一下子像是被什么给击得溃散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意,笼罩在她的周身。
关押水月姬的是一个暗室,暗室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光亮无法触及到的地方,一片黑布隆冬。从暗室的轮廓来看,似乎是一座废弃的宫殿。
雕梁画栋,锦绣垂帘,都昭示着这间宫殿曾经的华美。
只是如今,锦绣不再,华美尽残,只剩下满地无人收敛的尸骨。
这些尸骨的姿势怪异,旁边还有散落的兵器,刀枪剑戟因长期暴露在空气里,无人擦拭,已经染上了斑驳锈迹。
看来,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失败者,便成为了这满地的枯骨。
从尸体到枯骨的过程,腐烂会滋生出蛆虫,散发出恶臭,难以想象,这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而被锁在覆满尘灰的座椅上的水月姬,又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毫无疑问,这些枯骨都是水月姬的心腹,他们为她战死。叶雪幽打败水月姬后,并没有命人将尸骨收敛,而是强迫着水月姬坐在这豪华的金座上,日复一日,看着这些曾经忠心于她的心腹们,腐烂成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