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郎才尽

司落将桃花树下虚虚掩埋的第一残卷挖出,乃是一册极薄竹简,竹片色泽青翠嫩绿,甚至凑近时还有雨露余香,像是刚刚才砍下来截做的一般。

少女把竹简小心平摊开来,入目第一节用墨笔提笔写了几段话。

【吾出生武门,奈何一心向着阵法,家中长辈颇为失望,却还是准吾自学修习。

年少时吾初露锋芒,能以阵法匹敌武道,在同届乃是佼佼天才,却没料想会败于一柄白剑之下。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吾从此收心钻研,温习各类神通,又逐渐自创不少阵法,得以享誉一方。

此卷乃吾绝笔之作,它倾尽一生才华,是吾心血。可惜此世无处觅知音,皆认为它是一卷废书,而吾江郎才尽,可笑,可笑。

如今已至风烛残年,回望过往,吾这一生犹如雨打浮萍,跌宕起伏,呵,自谓精彩至极。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未了之事,细数了数,甚多,最可惜的,是没法再同那柄白剑一较高下。】

“原来是简短自传。”司落垂眸读完首节的六段话,指腹摩挲竹简上刻着的“江郎才尽”四字。

“您放心好了,千山万径修炼方式过于超前,所以才会备受非议,但它绝不会被湮没在沉沙之中,若真有机会,此间天地我替您重振它的威名。”

——

司落不知自己究竟在第一残卷的幻境内待了多久,待她将法阵要领熟记于心,再抬眼时,身后的桃花树芳菲落尽,竟然只剩下光秃无叶的树干。

司落:“?!”

等等,她在这里究竟待了多久?

虽说幻境与现实流速不一,但她手头上还堆着一批事情,不仅要替三师姐炼制丹药,还得冲击修为境界,今日季卿折的那份玄融丹也尚未完成。

司落心下一紧,立即起身想要破境回到现实,一双手却倏忽扯住少女的衣裙,将她猛地拽了回来。

守暮挑眉看她,有些诧异道:“急着去干嘛,第一残卷读完了?”

司落点头:“读完了,抱歉守暮前辈,我在这里待得太久必须马上离开,外面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我去做。”

守暮嗤笑一声:“慌什么,幻境一年外界一天,这才过去多久?你放心,待你出去估计还早得很。”

司落一怔:“欸?”

原来流速相差这么大?

守暮轻飘飘扫她一眼:“看得还挺快,也不知你究竟记住多少,总之,学会第一残卷后你还得补齐其他七卷,有些人穷极一生都找不完,哼,慢慢来吧。”

司落笑道:“好的。”

看来守暮并不知她身侧有月槐帮助,无需寻找补齐其他七卷便能进入幻境。

“行了行了,学完了就快些出去,别扰我清静。”守暮说完凝神掐诀,幻境顿时化作轻烟消弭,朦胧虚烟中,墨发女子的身影孑然伏在枯零桃树下,沉沉睡去。

司落敛眸,原以为“守墓人”只是自称,没想到竟是代名词,无人时守暮便陷入昏睡,在漫长幻境里等待下一位来访者。

再度睁眼,入目是湛蓝一片的识海,月槐仰面靠在她对面,打着哈欠睡眼蒙眬,也不知等了多久。

见司落入定参悟结束,月槐清醒不少,立刻起身向她走来:“怎么样妮子,是不是感觉收获颇多,对了,第一残卷的东西读完后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司落思忖片刻,询问道:“有,我读第一残卷时,发现这座聚灵阵法启动之时可以凝神引咒,将入阵之人的精神都勾连在一起。”

“正常而言,旁人只需踏入聚灵法阵便可吸收吐纳灵力了,为何还需勾连精神?”

“这个嘛……”

月槐撑着下颌似是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她笑着解释,“勾连精神共享意识乃是千山万径的一大特色,这种做法能加快聚灵阵吐纳灵力的速度,效果不错可以一试。”

“当然,你暂时不必去管,它对第一残卷的提升不多,在参悟第三残卷附加增益后,勾连精神才会为整体带来巨大收益。”

司落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见少女不再提出疑问,月槐清了清嗓子,又道:“第一残卷都看完了?趁着时辰尚早,我检验你的学习成果,不如现在便试试摆阵引咒,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好。”司落点头,端坐在识海之中,依据带露竹简上的阵法图,以自身精神魂力为笔,一点点勾勒出千山万径第一残卷的阵法雏形。

月槐站在司落身后,边徘徊踏步,边提醒道:“首次调用精神魂力多少会有些吃力,若是坚持不下来能画出几笔便是几笔,离宗门大会尚早,咱们慢慢练习。”

这妮子精神魂力虽强,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调动,更别提她还须放弃学了几十年的灵气执笔,改注魂力,也不知能否立马适应。

可月槐再一垂眸,司落不知何时已将法阵画出,正立在一侧望着她:“前辈我已经画完了,你要不要瞧瞧有什么纰漏出错的地方?”

月槐:“!”这么快?

月槐立即俯身扫视面前的聚灵法阵纹路,司落画的乃是小型法阵,便是后续引阵也只够覆盖方圆一里。

但这座法阵纹路精细,落笔流畅连贯,一气呵成,怎么看都不像一位初学者的练笔之作,若不是她亲眼瞧着这妮子现学现画的,都要以为司落早就接触过千山万径。

月槐抬眸望了一眼司落,又垂眸扫了一遍法阵,这么来回反复几次后,她突然凑近司落,掐着少女的脸蛋笑道:“你究竟是不是司家的小女娃子啊,司家居然也有这等阵法天才?”

不应该呀,司家血脉对剑道以外的东西向来狗屁不通,偏偏这妮子丹术阵法双绝。

司落脸上传来细微疼感,她抓住月槐语句中的关键词询问道:“前辈你了解司家?所以你其实是月家人对吗?”

司家与月家在被覆灭前乃是修真界齐名的剑门世家,更是共创了一套双人剑法,唤作思月,上辟邪魔下斩祸祟,威力极大。

但这套剑法要求极为苛刻,只有心意互通的两人完美契合后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到原主父辈那一代已无人可以使出真正的思月剑法。

司落幼时恶补原主身世时就曾疑惑,为何这套剑法偏偏唤作“思月”,明明取作“司月”更为贴合两大世家的名号。

如今细推月槐的过往,她是几千年前就已陨落之人,但按照两大世家的发展历史,那时司、月两家才刚刚起步压根没什么名号。

这样的小门小家怎会吸引风华正茂的月槐目光,除非她本身就是月家之人!

闻言月槐一怔,用力掐了一把司落的脸,又气又笑:“你这家伙,时时刻刻惦记着扒我的身份是吧?”

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意,司落倒吸一口气,立马后退几步:“倒也没有时时刻刻惦记着,只是单纯好奇,再加上前辈你方才说的那番话信息量太大,让人很难忽视。”

司落道:“所以前辈你是月家之人对吗,那套思月剑法其实是为了纪念你?”

月槐眉梢上扬,轻笑一声:“哎,我说了,这世间早已不存在与我有什么关联的东西,更别提那套思月剑法在我逝去之前便已存在,纪念生人在凡间乃是大忌。”

司落诧异道:“那前辈你……”

那前辈你应该是月家人对吧?

但司落没来得及询问出口,月槐已先一步抬手破除识海幻象送少女回到现实。

已至傍晚,苍穹深邃,轮日西渐,灿金日辉投落在窗棂之上,映出花木摇曳生姿的影。房间内只余司落一人立在床榻前,月槐并未再现身。

少女敛眸,倏忽心生后悔。自己的好奇心不该这般重,虽然月槐平日里极为洒脱,但过往恐怕是她不愿再提及的事。

想到这里,司落摁住心口自言自语道:“抱歉前辈,以后晚辈不会再随意猜测您的身份了。”

过往如云烟,不值一提,她只需知道月槐是自己的前辈,是丹术阵法双修天才即可。

司落话音未落,一张青白厉鬼面容便陡然冒了出来,语气掺着一丝愉悦:“真的?嗐,若是知道这样有奇效,我就该早点付诸行动。”

司落:“……”

亏自己方才还后悔难受来着。

她怎么会对一只鬼心生愧疚?简直见鬼。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