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誓言犹在

你送了我一场绝世美景,我给你一个你想要的世界!

曲云星距离泰蓝星更近,但洛兰是乘自己的战舰过来的,距离虽远,却比艾米儿还早一点到达泰蓝星。

艾米儿牵着两个孩子走下飞船时,看到洛兰已经在港口等待。

艾米儿笑着松开手,小朝和小夕像两枚小炮弹一样冲向洛兰,把洛兰抱了个结结实实。

洛兰笑着搂紧两个孩子。

艾米儿踩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风姿绰约地走到洛兰面前,“怎么会有时间休假?”

她得到的消息可不太妙。

战争机器辰砂死而复生,发动军事政变,成为奥丁联邦的新任执政官。阿尔帝国的天才将领肖郊将军却因为战机炸毁,战前阵亡。此消彼长,阿尔帝国接下来的仗可不好打。

洛兰揉揉两个孩子的头,“忙里偷闲。我之前答应了他们,要好好陪他们两天。”

艾米儿眺望着太空港外一望无际的大海,“为什么是这里?这可不是一个适合家庭旅游的地方。”

洛兰一手牵起一个孩子,不在意地说:“我们可不是一般的家庭。”

艾米儿愣了一愣,笑着说:“是!”

洛兰看向清越。

她下飞船后就一脸震惊错愕,僵硬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搂在一起的洛兰和小朝、小夕。

洛兰对清初吩咐:“你和清越应该几十年没有见过了,这是度假,你也和老朋友聚聚吧!”

清初还是有点不放心,艾米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还有我呢!”

“谢谢陛下。”

清初卸下职业性的微笑,兴奋地朝着清越走去。

她想起,两人刚认识时,她胆子小,清越胆子大。清越不管什么事都会挡在她面前,还一遍遍叮嘱她提高警惕、提防异种使坏,没想到清越最后爱上了一个最会使坏的异种。

洛兰戴上宽檐遮阳帽、太阳镜,牵着两个孩子走出太空港。

艾米儿和她一样,也是宽檐遮阳帽、太阳镜,遮去大半张脸。

清初和清越尾随在他们身后。

港口外,兜揽生意的摆渡人一看到他们立即围聚过来,争先恐后地介绍自家的船。

“最盛大的羽翼人歌舞表演!”

“生死角斗,不刺激不要钱!”

“风情酒吧,各种侍者,保证满意!”

…………

他们倒不是毫无节制,看到有孩子在,话语保守隐晦了许多。

艾米儿轻车熟路地挑了个肤色黝黑、身材精壮的男子,“用你的船,把船收拾干净。”

其他男子看顾客已经选定了摆渡人,不再浪费时间,一哄而散。

精壮的男子一边带路,一边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冈特,很高兴为诸位服务。”

艾米儿笑嘻嘻地说:“我叫米兰达。”

冈特看她没有主动介绍洛兰和其他人,知趣地没有多问。

招呼一行人上船后,冈特问:“你们想去哪个岛?如果没有特别想去的,我这里有详细的介绍。”

艾米儿正准备细看,洛兰说:“先去靳门岛逛一下,晚上住在琉梦岛。”

“好嘞!”

冈特看客人目的明确,已经定好行程,不再多言,开着船直奔目的地。

来之前,艾米儿仔细看过泰蓝星的介绍。

整个星球90%以上的面积是海域,有一百多个岛屿,她并不能记住每个岛的特色,比如琉梦岛,她就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吸引洛兰,但靳门岛非常有名,因为是泰蓝星上最大的奴隶贩卖市场。

一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艾米儿都表情严肃起来,找了个借口把两个孩子支开,让他们去和清初、清越看风景拍照。

她压着声音对洛兰说:“靳门岛是最大的奴隶贩卖市场。”

“我知道。”

“异种奴隶!你考虑过小朝和小夕的感受吗?”

“我和他们讲过异种和人类的矛盾冲突,他们知道不是每个星球都和曲云星一样,大部分星球都很排斥异种。”

艾米儿气急败坏地说:“这是一回事吗?亲眼看到和只是听到能一样吗?”

“不一样。所以我带他们来亲眼看看。”

艾米儿不吭声了。

孩子虽然养在她身边,但如何教育一直由洛兰决定。

也许因为两个孩子的身份太特殊,洛兰似乎从没有把两个孩子当作不懂事的孩子。她对孩子像是对地位平等的朋友,不管孩子问什么,总是能解释的就实话实说,不能解释的就告诉他们需要他们长大一点才能告诉他们。

艾米儿看着船头的两个孩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当皇帝不容易,当皇帝的孩子也不容易。

这星际原本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芒不需要付出代价,想要做恒星发出光芒,就必须要忍受燃烧的痛苦。

冈特把船停靠好,招呼艾米儿他们下船。

洛兰对艾米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在岸边等一下。

她对两个孩子说:“这里是贩卖奴隶的市场,你们应该知道什么是奴隶。”

“没有人身自由的人。”

“这里的奴隶不是人,是异种。”

小朝和小夕对视一眼,看着洛兰,用眼神询问:和我们一样的异种?

洛兰点点头,“我希望你们能亲眼看一下,但不会强迫你们看,如果你们不想看,我们可以离开。”

小朝握住小夕的手,“我们想看。”

“好。”

洛兰带着小朝和小夕下船,走进奴隶市场。

四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小朝和小夕好奇地仰着头四处张望,看着笼子里关押的异种。

有强壮的成年异种奴隶,也有和小朝、小夕年龄差不多的异种孩子奴隶。

小朝、小夕看着人们询问价格、讨价还价、达成交易;看着游客兴奋地和异种合影;看着异种和游客都习以为常的眼神。

“减价大甩卖!减价大甩卖……”

一个商贩大声吆喝着张罗生意,旁边来挑选奴隶的老主顾笑着讥嘲:“你赔钱附赠都卖不掉了。”

洛兰牵着孩子经过,大声吆喝的商贩看到一个女人牵着孩子,立即拦住他们,热情地招揽生意:“很便宜的奴隶,买回去给孩子做个玩伴。”

艾米儿不动声色地把摊贩推到一旁。

洛兰正要离开,小朝停住脚步,拽拽洛兰的手。

洛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笼子里关着一个昏迷的孩子,年纪应该比小朝、小夕略大。

满脸血污,看不清长相。双肩上长着一对黑色的羽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只黑色的羽翼撕裂,伤口深可见骨。

这样的奴隶买回去,必须先花一笔医疗费救治,难怪无人问津。

小朝小声地叫:“妈妈!”

洛兰淡然地说:“每个决定都有相应的后果,你想清楚后果,就可以做决定。”

小朝想了想,说:“我要买下他。”

洛兰未置可否,只是问:“为什么?”

小朝坦然大方地说:“因为我有能力,因为我想。”

小夕补充说:“医疗费可以分期支付,我们的零花钱足够支付他的医疗费。”

洛兰对儿子的话有点意外,看着没有姐姐机灵,实际心思很细腻。她赞许地拍拍小夕的头,问商贩:“多少钱。”

“五万阿尔帝国币。”

洛兰看着他。

商贩立即改口:“四万……三万……一万,不能再低了。”

洛兰勾勾手指,商贩凑到近前。洛兰以两个孩子能听到的声音说:“处理一具尸体要花多少钱?”

商贩无语地瞪着洛兰。

洛兰问:“多少钱?”

商贩试探地说:“三千?”

洛兰一言不发。

“五百……三百……两百!”商贩哭丧着脸说,“好歹让我收点钱,总不能白送出去,坏了规矩我没法向商会交代!”

洛兰看了眼清初,清初去付钱提货。

小朝和小夕完全没想到两百块就买了个人。他们和艾米儿阿姨去餐厅吃饭,有时候一顿饭都不止两百块。不是说生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吗?

洛兰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为什么,但这个世界,有的为什么有答案,有的为什么没有答案,还有的为什么,每个人的答案不一样。这次你们要自己去找答案,妈妈没有办法告诉你们。”

冈特找了辆推车,把长着黑色羽翼的孩子放到推车上,拉到港口。

一行人坐船去琉梦岛。

小朝和小夕忙着照顾他们新买的奴隶,小朝擦干净他的脸,发现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

小朝和小夕向冈特打听岛上有没有医生和大概的医疗费用。

洛兰一直冷眼看着,艾米儿本来觉得洛兰有点太冷漠,后来察觉到什么,笑嘻嘻地看起热闹来。

半个多小时后,船开到琉梦岛。

洛兰率先走下船,小朝和小夕商量着怎么配合才能把昏迷的奴隶搬下船。清越想要去帮忙,清初拽了一下她,示意她不要管。

清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知道清初肯定是为她好,放弃原本的打算,跟随清初上了摆渡车。

两个孩子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奴隶搬下船,却发现摆渡车上只剩下两个位置,他们三个孩子如果并排坐,挤一挤还够坐,但有一个昏迷不醒,需要躺着,就坐不下了。

小朝看向另外一辆摆渡车。

洛兰淡然地说:“车上没有位置让你躺,不想让我把你扔到海里去喂鱼就自己起来。”

昏迷的黑色羽翼奴隶居然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虽然面无血色,脚步有点摇晃,但显然他一直很清醒,只是在装昏迷。

小朝和小夕吃惊地瞪着他。

艾米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两个小家伙被自己老妈给狠狠坑了一把。

小夕好像生气了,沉默地上车,一直看着窗外。

小朝却咯咯地笑起来,对黑色羽翼的奴隶说:“你装得可真像,教教我,下次我可以吓唬别人。”

黑色羽翼的奴隶温顺地说:“好。”

“我叫小朝,朝阳的朝,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只有编号,Y-578。”

“你的翅膀怎么受伤的?”

“我学习跳舞时从高台上摔下来摔断了翅膀。”

“为什么要装昏?”

Y-578一时没有说话。

小朝忽闪着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我不是在装昏,我是在……装死。”

“哦!”小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摆渡车到达他们居住的独栋别墅,洛兰跳下摆渡车,抬头看着别墅。

艾米儿站在她身边,问:“你来过琉梦岛?”

“嗯。”

艾米儿心里隐隐一动,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一时间却抓不住。

清初和清越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问题后,指挥着机器人把每个人的行李放好。

洛兰站在露台上,端了杯热茶,一边喝茶,一边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屋子里。

小朝对Y-578说:“你知道怎么找医生吗?”

Y-578不吭声。

小朝轻言轻语地说:“你的翅膀需要治疗,伤口再恶化下去,你就不需要装死了。”

Y-578说:“这样的别墅都有管家,你可以联系管家,他们会直接派医生过来。”

小朝惊奇地说:“这里的医生可以上门服务?真方便!”

Y-578沉默不言。顾客常常虐打奴隶,医生的上门服务也是为了满足顾客的特殊需求,这个人类女孩显然什么都不懂。

小朝联系管家,说自己的奴隶受伤了,让他们派医生过来。

艾米儿逗小朝:“你不给你的小奴隶起个名字吗?”

Y-578抬头看着小朝。

小朝笑眯眯地摇摇头,“起名字意味着要建立关系,对他负责。我只是想救他,并不想和他建立关系,对他负责。”

艾米儿朝Y-578眨眨眼,笑说:“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洛兰确定小朝可以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后,放下茶杯,安心地离开。

穿过屋子前面参差错落的鹿角树,沿着细腻的蓝沙,朝着海浪声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蓝天碧海。

目力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天地浩渺,潮生潮灭。

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此。

洛兰踢掉鞋子,赤着脚沿着沙滩慢慢地走着。

身前是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天际,身后是一个个脚印,在潮汐的冲刷中,从清晰变得模糊。

故地重游。

洛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大脑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像是要走到地老天荒,时间的尽头。

不知不觉,已经夕阳斜坠,晚霞满天。

因为涨潮,海浪越来越大。

一波海浪袭来,高高卷起的浪花把她的裙子打湿。

洛兰停住脚步,看着湿透的裙摆。

依稀有人弯下腰帮她拧干裙子。

洛兰眼眶发酸,扭头望向海天尽头。

漫天彩霞,犹如打翻的水彩盘。玫瑰紫、胭脂红、水晶粉、染金橙……五彩斑斓的色彩轰轰烈烈地铺陈在天空,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般毫无保留地宣泄着秾丽耀眼。

海风呼呼,吹得衣裙鼓胀,洛兰不禁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像是要乘风而去。

日升月落,潮生潮灭。

海浪声一起一伏,吟唱不停。

从古到今,从过去到现在,哀叹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落了花儿,吹散了等待

沧海都化作了青苔

…………

“妈妈!”

小朝的声音突然响起,洛兰睁开眼睛。

皓月当空,清辉洒满海面。

小朝和小夕赤着脚,踩着浪花飞奔过来。Y-578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受伤的翅膀已经医治过,肩胛骨上固定着透明的凝胶。

小朝一脸兴奋,连比带画地说:“阿姨说晚上吃海鲜烧烤,管家派了一个侍者,他可以直接潜到海底捞起这么大的贝壳。好厉害,他可以在海底呼吸!”

洛兰微笑着问:“你喜欢这里吗?”

小朝不说话了,脸上的兴奋渐渐消失,好一会儿后,她小声说:“不喜欢。”

小夕附和姐姐:“我也不喜欢。”

洛兰点点头:“嗯,我也不喜欢。”

小朝和小夕目光炯炯,期待地看着洛兰。

洛兰说:“很多年前,有一个人带我来泰蓝星,我和你们一样去逛了奴隶贩卖市场,我觉得很不喜欢,可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在这个海滩边,他对我说,我不是普通人,我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

小朝困惑地问:“怎么改变?”

洛兰叫:“艾米儿。”

“在。”艾米儿从黑暗中现身,和小朝、小夕一样满脸困惑。

洛兰说:“联系天罗兵团的兵团长。”

艾米儿愣住。

洛兰说:“据我所知,你曾经在天罗兵团待过,不会不知道天罗兵团的兵团长是谁吧?”

艾米儿说:“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但他不知道我是谁。”

“相信我,他现在知道。就说龙心找他。”

艾米儿联系天罗兵团。

本来以为会经过层层通报,时间漫长,没想到天罗兵团的团长华莱士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突然而至的视频对话。

华莱士对洛兰欠了欠身子,客气地说:“好久不见。我记得上次见阁下,还是和龙头一起。”

洛兰淡然地说:“团长的确和我哥哥碰过面,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华莱士确认了洛兰的身份,越发客气:“请问阁下找我有什么事?”

洛兰说:“泰蓝星受天罗兵团保护控制?”

“是。”

“我要泰蓝星,什么条件?”

洛兰开门见山,华莱士也非常爽快:“听说阁下在曲云星设立了以英仙叶玠命名的基因研究院,龙血兵团派了一队研究员去曲云星学习交流,我希望阁下能允许天罗兵团也参与。”

“好。团长派人去找刺玫商议具体细节。”

“和阁下合作非常愉快。”华莱士满面笑容,客气地表达感谢。

“我也是。”

洛兰干脆利落地关闭了视频。

艾米儿满面呆滞,这样就可以了?

小朝和小夕惊讶地对视一眼,问:“这样就可以了?”

洛兰笑:“你觉得很容易?”

小朝点头。

“如果你说你要泰蓝星,天罗兵团会给吗?”

小朝摇头。

“艾米儿阿姨呢?”

小朝摇头。

“你还能想出别人吗?”

小朝求助地看艾米儿,艾米儿摇摇头。小朝说:“不能。”

洛兰微笑,“你觉得很容易吗?”

小朝摇头。

洛兰说:“这个星际,能从天罗兵团手里不费一兵一卒拿走泰蓝星的人,只有我!因为我说的话后面不是空无一物,我是能调动龙血兵团的龙心,我是基因大师神之右手,我是阿尔帝国的皇帝英仙洛兰。这些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是我……”洛兰伸出手,一一合拢手指,握成拳头。

小朝和小夕都明白了。一个人说的话有没有人仔细聆听,取决于你是谁,但你是谁,取决于你自己。

洛兰说:“从现在开始,泰蓝星属于你们姐弟两,把它变成你们喜欢的样子。”

“我们?”小朝和小夕一脸茫然。

“打破并不是最难的部分,最难的是重建。岛上有很多居民,他们要生存,岛上有很多奴隶,他们也要生存。虽然这个星球是囚禁他们的牢笼,可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如何让岛上的居民和奴隶在规则改变后依旧都能生存,一起和平地生存,才是最难的部分。”

小朝看看小夕,迷惘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仔细观察,努力思索,聆听建议,谨慎行动。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前,最好什么都别做。旧规则虽然不好,但总比混乱好。”

“嗯!”小朝和小夕用力点头,一脸似懂非懂,努力理解着妈妈的话。

洛兰沿着海岸线慢慢往回走。

其他人都一脸恍惚,像是梦游一般安静地跟随在她身后。

十几分钟前,泰蓝星还属于星际第二大雇佣兵团,这会儿已经变成两个孩子的星球,连见惯风浪的艾米儿都觉得不真实。

小朝走了一会儿,突然问:“妈妈,那个人是谁?”

洛兰沉默不言。

小朝不肯放弃,执着地问:“那个带妈妈来琉梦岛的人是谁?”

“殷南昭。”

小朝和小夕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默默记住了。艾米儿和Y-578却都悚然,一脸震惊。

小朝崇拜地对洛兰说:“殷南昭叔叔没有说错,妈妈是可以改变世界的人。”

洛兰停下脚步,眺望着辽阔无垠的海面,“小朝、小夕。”

小朝和小夕察觉出她语气的慎重,都看着洛兰,专心地聆听。

“你们不是普通孩子,你们也可以改变这个世界。这条路会很艰辛,甚至会很痛苦,但在这条路上你们会遇见最美丽的风景,最美好的人。”

小朝和小夕对视一眼,握住彼此的手。

洛兰微笑着说:“海鲜应该已经烤好了,回去吃吧!”

“妈妈呢?”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艾米儿一手拉着小朝、一手拉着小夕,身后跟着Y-578,四个人一起离开了。

洛兰一个人站在海边。

一轮皓月悬挂在天空,皎洁的月光洒满海面。

浪潮翻涌,冲上沙滩,卷起一朵朵雪白的浪花。

洛兰抬起手,用匕首划过五根指头。

十指连心,疼痛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心脏。

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滴落在海水里。

浪花中透出荧荧红光。

星星点点的红光如同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开来,渐渐覆盖了整个海岸线。

沙滩上,海浪翻卷,一朵又一朵红色的浪花前赴后继,开得轰轰烈烈,就好像一夜春风过,骤然盛开出千朵万朵的红色水晶花,随着潮汐起伏,千变万化、摇曳生姿。

洛兰静静地看着。

我爱你,以身、以心、以血、以命!以沉默、以眼泪!以唯一,以终结!以漂泊的灵魂,以永恒的死亡!

…………

曾经,她亲耳听过很多次这段誓言,有欣悦、有羞涩、有感动,却并没有真正理解这段誓言。

现在,她经历了漂泊、别离、不公、偏见、孤独、死亡,世间诸般苦痛,真正理解了这段誓言,说话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洛兰弯身,滴血的手指从红色的浪花中穿过。

这样的景色虽美,这样的誓言虽然真挚,但你的心愿应该是这世间再没有新婚夫妇需要这样的婚礼,再没有相爱的人需要许下这样的誓言。

洛兰低头看着血色的水晶花重重叠叠、消失盛开,泪盈于睫。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你送了我一场绝世美景,我给你一个你想要的世界!

半夜。

洛兰回来时,屋子漆黑安静,其他人都睡了,只艾米儿坐在露台上,安静地喝着酒。

洛兰走到她身旁坐下。

艾米儿递给她一杯酒,洛兰仰头一口气喝完。

艾米儿看着她的手指。虽然血已经止住,但因为结了痂,伤痕反倒越发清晰。

艾米儿说:“晚上,海边的浪花突然变成了亮晶晶的红色,就像是整个海滩都开满了血红色的水晶花。那个长着翅膀的孩子说,浪花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变红,岛上的奴隶们举行婚礼时会用鲜血为引让浪花盛开。”

洛兰沉默不言。

艾米儿拿起一个面具,戴到脸上,“我刚买的面具,好看吗?”

洛兰看着素白的面具,上面有熟悉的花纹。

曾经,有一个人用自己的鲜血一笔笔绘制在她的额头,用唯一的灵魂和全部的生命许下天涯海角的祝福。

艾米儿的声音在暗夜中幽幽响起。

“我妈妈是一个跳肚皮舞的舞娘,她死后,我也成了跳肚皮舞的舞娘,跟着杂耍团在星际间四处流浪。后来,我爱上一个男人,他是天罗兵团的雇佣兵,我就跟着他去了天罗兵团。他让我为他的队友跳舞,我傻乎乎地跳了。他的队长看中了我,我男朋友居然完全没有反对地让他带走了我。

“我用一把水果叉子把那个队长阉了,他们把我抓起来,却没有杀我,一直变着法子折磨我。我不堪忍受,想要求死,却连自杀都做不到。

“一个晚上,他们把我从监牢里拎出来,又在凌辱取乐时,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把那些凌辱我的男人都杀了。

“我请他杀了我,他却说既然有死的勇气,不如向死而生。他给我买了一张离开的飞船票,送了我一把可以保护自己的枪,还教了我怎么开枪射击。

“凭着他教我的杀人技巧,我几经辗转,加入烈焰兵团,成为雇佣兵。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烈焰兵团的驻地。

“几十年没见,他还总是戴着面具,可是,当我看到守卫森严的驻地中突然有一个人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悠闲地散步,我知道就是他了。

“他也认出了我,没有杀我,放我离开。

“我问他在调查什么,表示我可以帮他。他笑着说如果我想帮他,离开烈焰兵团就行了。我知道他这不是让我帮他,而是他在帮我。他出现在烈焰兵团,肯定不会毫无因由,烈焰兵团应该惹上了什么事。

“我离开烈焰兵团,去了曲云星,应聘公职岗位,在政府部门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

“第三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他就戴着这样一张面具。

“他请我帮个忙,申请去卫生部门工作。他留下一个邮箱地址,叮嘱我不管发生任何异状,立即发信。后来,曲云星暴发疫病,我按照他留下的邮箱地址写信,对方回复了详细的防疫和救治方法,我一一照做,竟然一举成名,成为最受关注的政坛新星。

“后来,我写信感谢他,那个邮箱却已经失效,我写的信再没有发送出去。”

洛兰安静地聆听,一直未发一言。

艾米儿把面具放到洛兰面前,“你没有任何话想说吗?”

洛兰说:“救了你的人是殷南昭。他曾经是泰蓝星的奴隶,后来去了奥丁联邦参军。因为一时激怒,违反军规,私自来泰蓝星摧毁中央智脑,杀死残暴的奴隶主。他应该是顺路去天罗兵团找麻烦时,碰到了被雇佣兵欺辱的你。”

“殷南昭!”艾米儿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眼中泪光闪烁,“这么多年没有一点他的消息,我猜到他有可能死了,但总希望自己感觉错了……”她猛地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尽。

这么多年,一直想知道他是谁,却没有想到会在知道他是谁时得知他的死讯。

洛兰说:“我爸爸说每个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是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时。肉身死去,这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第二次死亡,是他的葬礼。亲朋好友都来正式道别,宣告一个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这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死亡。第三次死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亡时,时光将他活过的痕迹完全抹去,那他就彻底消失,真正死了。”

艾米儿看着洛兰。

洛兰垂目看着桌上的面具,手指从面具上抚过,“谢谢你的假面节。”

艾米儿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急忙掩饰地拿起酒瓶倒酒。

夜幕低垂,笼罩四野。

澎湃的海浪声时起时伏,随着海风一直不停地传来。

两人安静地喝着酒。

艾米儿轻声问:“为什么带小朝和小夕来这里?”

“我希望小朝、小夕明白自由和尊严对异种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很多异种为了自由和尊严会宁愿舍弃生命。小朝和小夕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父亲,感情上肯定偏向我,我希望他们能理解他们父亲的所作所为,不要因为我而怨恨他们的父亲。”

艾米儿听得心惊肉跳,屏息静气地问:“小朝和小夕的父亲是谁?”

“小角。”

艾米儿长吁口气,温柔的笑意浮现在眉梢眼角,娇嗔地说:“我就知道是他!除了他,谁还敢要你这种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女人?”

洛兰喝了口酒,慢悠悠地说:“小角还有一个名字……辰砂。”

艾米儿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失手打翻酒杯,满面震惊地瞪着洛兰。

这段时间,全星际的新闻铺天盖地都是辰砂。

——奥丁联邦的新任执政官,死而复生,从地狱归来的王者。

——发动军事政变,用铁血手段除掉前任执政官楚墨,囚禁前任治安部部长棕离。

——阿尔帝国不敢正面对抗,不得不暂时退兵。

——还有洛兰女皇在奥丁联邦做间谍期间,辰砂和女皇那段钩心斗角、扑朔迷离的假婚姻。

艾米儿喃喃问:“阿尔帝国还要继续攻打阿丽卡塔星吗?”

“当然!因为我要做奥丁星域的女皇。”洛兰笑举起酒杯,对着黑暗的夜色敬了敬,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