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馆外, 沈都清坐在椅子上, 边等洁癖精洗澡,边消化刚刚从叶维风那里得到的信息。
叶维风很沉得住气,帮她叫了一杯卡布基诺, 一直等到咖啡上来,才开口讲他的故事。
“我和江峙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没有钉钉, 我们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早有准备, 像打过许多遍腹稿, 回忆起往事详略得当, 轻重缓急,节奏把握得很漂亮。
江峙外祖父母那边的情况,沈都清不大了解, 只知道小时候江峙还常去那边,后来却很少回去。
听完叶维风的故事, 她才知道为什么。
江峙冲了个战斗澡,头发都没吹就出来了,沈都清还在琢磨,太过投入没留意到他。
等她终于察觉到来自身旁逼人的冷意, 一转头,江峙臭着脸站在那儿, 阴恻恻地瞪着她。
“这么快就洗完了?”沈都清拿起书包起身。
“你出轨了。”江峙斩钉截铁的语气。???
沈都清差点平地扭个脚, 保持着把书包往背上背的动作, 好笑地看着他:“我怎么出轨了?”
“你在想叶维风。”江峙冷冷地说。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她确实在想叶维风来着。
江峙一看她没有反驳的意思,脸更冷了,扭头就走。
沈都清把书包背好,慢悠悠跟在他身后,问:“听说你初恋叫钉钉?”
江峙回头,皱着眉:“什么丁丁?”
他疑惑的表情不像是装的,沈都清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这个钢铁直男是真的忘记了这号人物。
“你表哥说的,”沈都清背着手走过去,“说你俩同时喜欢上钉钉,为爱决斗,然后你把他推下山,腿摔断了。”
江峙不记得什么丁丁,乱七八糟的名字,但和叶维风之间的事儿,当然还记得。
“我没推。”他的反应比沈都清想象中平淡得多,只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简简单单,三个字的解释。
“我知道。”沈都清不至于傻乎乎听信叶维风的一面之词,眨了眨眼睛,“不过我以为你会先否认你不喜欢钉钉。”
江峙拧着眉:“丁丁是谁?”
沈都清:“……”
OK,没事了。
江峙没有给别人讲故事的爱好,尤其是和叶维风的事。
在沈都清的追问下,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几句。
江峙从小失去母亲,外公外婆对他还算不错,叶维风是他姨母的儿子,两个人年纪相仿,表哥表弟,很容易玩到一块去。
十三四岁,许多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外祖家邻居搬来新邻居,有一个同龄的小姑娘,娇俏可爱,叫什么玩意儿江峙根本不记得。
那个暑假江峙循惯例在外祖家度过,出去玩时叶维风总是带钉钉同行,江峙那时已经是个钢铁小直男,对女孩子的加入非常嫌弃,觉得拖后腿。
但在叶维风的坚持下,钉钉开始频繁出现。
暑假快结束的某天傍晚,叶维风忽然把江峙约到外祖家别墅后方,两人爬过许多遍的山上,然后莫名其妙地,对他挥拳相向。
暴脾气的江峙,自然是躲开并揍了回去。
叶维风不是江峙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结局一点都不意外,江峙冷冷地骂了一句“有病”之后,转身下山。
——今天江峙终于知道原因了,原来是为了一个自己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女的。
在钉钉和江峙面前接连受挫,让叶维风非常不甘心,气不过再次从背后扑了上去,江峙把他甩开,叶维风后退时不小心踩空,滚了下去。
算起来,叶维风的伤江峙的确有责任。
钉钉喜欢上江峙而不是他,让叶维风心有不甘,但落下终生残疾,才是他真正恨上江峙的原因。
叶维风被送到医院之后,江峙遭受到了来自外公外婆以及姨母一家的怒火。
受伤的叶维风说他们俩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打架——一个平时就懂事省心的“受害者”,一个顽劣不逊的“加害者”,长辈会选择相信谁毫无悬念。
于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江峙的“无辜”,姨母愤怒地骂他果然是个“没娘养的孩子”,小小年纪为了争风吃醋就把亲表哥推下山,太狠毒。
从那儿之后江峙就再也没有去过外租家,即便后来两位老人气消,多年来一直锲而不舍地向他示好。
“哇,好精彩。”沈都清听得兴致勃勃。
没想到叶维风看起来那么早熟稳重的一个人,还有为了女孩子跟人打架的年少气盛。
不过有一点他确实和沈都清的认知一样,很有心机。
“那钉钉肯定长得很漂亮了。”她合理推断。
两人在路口等红灯,江峙面无表情撑着车把。
过了会儿见沈都清还在看他,一副期待他回答的样子,非常无语:“我怎么知道。”
起个这么乱七八糟的名字,能漂亮到哪儿去。
沈都清啧啧两声。
世界就是这么神奇,这么幼稚中二、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反而很招女孩子喜欢。
沈都清不由得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反思。
“那小熊呢?”她又问。
沈都清比较在意的是这个。
“一块玩游戏的时候他跑太快,被车撞了。”江峙一句话讲完了一个故事。
“什么游戏?”沈都清问,“叶维风为什么说,是你们在欺负熊威,把他欺负得太狠,逃跑才……”
“枪战。”
江峙似乎不太想提这个话题,绿灯一亮,便率先骑车穿过马路。
叶维风说话很讲究技巧,角度刁钻很巧妙地把江峙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但细究起来,竟然也揪不出错。
那次游戏,熊威的队伍从一开始就被江峙他们碾压,最后只剩下他一个,江峙和高扬波几人乘胜追击,围堵堵截。
那时候还不到十岁,正是男孩子最顽皮的时候,玩起来没分寸,熊威情急之下窜上了马路,被恰好经过的轿车撞飞了出去。
熊家因为这件事搬离了清川道,熊妈妈讨厌极了他们一帮人,至今明令禁止熊威和他们一起玩。
这也是为什么,江峙对熊威格外宠爱的原因-
回到清川道,门口保安熟稔地向两人打招呼,江峙眼神都没给一个,风一般经过,沈都清笑着挥了挥手。
还没到家,正前方金老板的身影狂奔而来,迎着江峙的车头冲过来,也不闪躲。
江峙单脚踩地停下,金老板在他忍耐的眼神下亲热地扒着他的腿,然后才跑去后面找沈都清。
“今天怎么跑这么快呀?”沈都清弯腰撸它的脑袋。
金老板欢快地甩甩尾巴。
“小狗狗!你不要跑那么快!你的腿那么短!”江小粲清脆的声音传来。
沈都清抬头,发现他正开着小跑车往这边来,而他前方,二狗子正忙乱而卖力地蹬着小短腿,看起来非常心酸。
江峙就踩着地停在那儿,也没个上前接一下的意思。
沈都清下车迎上前,把二狗子抱起来,被它的湿鼻子蹭了一脸。
沈都清抱着狗子逗了一会儿,把它放进江小粲的车里,他的跑车载不下人,载一只幼犬刚刚好。
江小粲帅气地扶了扶墨镜,说:“待会儿见。”
熟练地调转车头,开着他的小跑车先走了。
金老板看看小跑车,看看沈都清。
沈都清说:“去追弟弟吧。”
金老板就乖乖跟着小跑车往家跑了。
沈都清转身走回来,经过江峙旁边,忽然抬手抓了抓他的头发。
已经被风吹干,但发间还残留着一丝清凉。
她能明白江峙的心情,叶维风那件事纯属天降黑锅,姑且可以说他咎由自取;但小熊……
看江峙唯独对小熊那么有耐心,被人意淫成gay都没避嫌就知道,心里估计内疚死了。
江峙看了她两秒,眼神中的嫌弃没藏好:“摸完狗摸我?”
“……”
她就不应该心疼他。
沈都清把手从他头上拿下来,然后抓着他的衣领把他往下一拽,脸凑过去,在差一点点就能亲上的时候,停下。
江峙愣了一瞬,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做什么?”
“你觉得呢?”沈都清说。
“你不是说背完课文才能亲。”江峙说话时,目光已经黏在她嘴唇上。
沈都清弯唇,把声音压得很轻:“现在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那江峙自然就不客气了,单手托住她的后脑,向她唇上吻来。
沈都清却在这时拨开他的手,并灵敏地后撤一步。
“忽然想起来我刚刚被狗亲过,亲完狗不能亲你,还是算了吧。”她一副遗憾的语气。
说完,跨上车子,昂首挺胸地从他身旁溜了过去。
江峙瞪着她的背影,半晌。
“艹。”-
翌日清早,沈都清一出门,就收到了一枚来自二狗哥哥的瞪视。
沈都清立刻笑了,把手伸过去:“呐,刚刚洗过手了,给你牵一下。”
江峙冷冷地睨着她。
沈都清够到他的手,牵住晃了晃,哄他:“不生气了哈。”
江峙的怒气稍微平息了那么一点。
但刚平息一点,沈都清就放开了他。
等红灯时,江峙把手伸过来,牵住了她。沈都清抿住嘴角的笑,目视前方。
不过等绿灯亮起,江峙依然不撒手,沈都清挣脱开。
之后到了学校,早读,苏老师站在讲台上,江峙在下面捉住她的左手,紧紧扣在手心里。
这么他抓得很有技巧还很用力,沈都清和他较了半天劲,怎么都挣不开。
不凑巧的是,这时苏老师走下来,和她聊下周的英语演讲比赛。
——江峙依然不放。
沈都清把手藏在桌子下面,硬着头皮镇定地和苏老师对话。
“高三有很多厉害的学长学姐都会参加,你们叶维风学长也在,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玩一下。”
本来没兴趣,听到叶维风的名字就有兴趣了。
“可以啊。”沈都清说。
“那你今天有时间先写个稿子,明天我帮你看看。”
桌子底下,江峙的指尖在沈都清手心挠了一下。
很痒。
沈都清瞥了江峙一眼,他若无其事地看着书,仿佛桌子下面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沈都清绷住了表情,没有泄露一丝异样,对苏老师笑了笑:“好的。”
这手一牵就是一节课,下课后江峙依然不放,左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右手有自己的用处。
沈都清忍到上课:“可以放开了。”
江峙像没听到。
沈都清把和他紧紧握在的左手抬起,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江峙好整以暇地任她掰,看着她两手并用地在那忙活。
经过的同学不是心照不宣的笑,就是“哇哦”的起哄。
沈都清从没发现想掰开一个人的手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刚掰开一根,准备转战下一根,上一根就重新合上了。
“……”
沈都清努力了半天,江峙微微勾着嘴角,眉眼间透着愉悦。
周围好几个凑热闹的,孔嘉妮非常投入地喊:“还有一分钟,加油!”
高扬波在后面主持比赛:“不能上手,保持距离,围观的注意观赛素质!”
沈都清:“……”
这到底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比赛。
“你们在干什么!”薛平的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
围在桌边的一圈人瞬间如鸟兽散。
只剩沈都清和江峙已经发红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薛平叉着腰,瞪着他们的手。
“……”
“……”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
薛平气得差点掀桌子,看了眼安静下来的教室,忍无可忍道:“还不撒开!你们俩太过分了,给薛老师留点面子行吗?”
沈都清反应过来,飞快把手抽出来。
这次成功了-
沈都清再次遇到叶维风,是在演讲比赛的后台。
叶维风曾经赢得过省级英语演讲比赛奖项,这个小比赛对他来说等同于娱乐。
参赛的人大多已有陪跑自觉,苏老师在给沈都清和卓伶伶修改稿子时,还玩笑说:“这次主要是当绿叶,趁机学习一下学姐学长们的台风,市里比赛如果能拿奖,高考可以加分。”
沈都清高一已经拿过奖,兴趣不大,但她有点手痒,想赢叶维风。
想到当年江峙在他的病房里,被几个人指着鼻子骂“狠毒”的画面,她就不大爽。
在后台准备时,叶维风走了过来。
卓伶伶看到他有点激动,红着脸像个小粉丝一样叫了声:“叶主席!”
叶维风依然笑得温文尔雅,只不过此时在沈都清眼中,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你居然还和他在一起,让我很意外。”
卓伶伶悄悄凑到沈都清耳边:“你认识叶主席?”
“啊。四舍五入算是我表哥。”沈都清看着叶维风,“人生的意外还会有很多。你可以提前适应一下。”
叶维风大约是联想到了当年的“意外”,嘴角的弧度淡了些。
“看来你们女生都一样。”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缓,微笑中却带有讥诮,“一样的贱。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吗?他害他的亲表哥残废,害他的好兄弟撞坏脑子,这样的人渣你也喜欢。”
不得不说,用微笑的表情说这些话,激怒效果翻倍。
卓伶伶都愣了,没想到他说话这么毒。更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默默地闭嘴,在一旁不敢插话。
沈都清沉默了片刻,语气称得上平静:“我之前欠过你人情,所以这一次的冒犯,我不追究。”
“哦?那我要说声谢谢。”
沈都清很佩服,叶维风此时还能装出谦谦有礼的样子。
“那到不用。”她说,“因为下次我就会直接揍你。”
叶维风还在笑,走到她跟前,俯首在她耳畔压低声音:“江峙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和钉钉很像。”
不得不说,叶维风还挺会把握女生的心理。
先抛出江峙的初恋是钉钉,不管江峙过后怎么解释,不管沈都清信不信,之后再祭出这句话,基本就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情侣争吵的开端。
这种事哪怕不信,女生心里也很容易会有疙瘩。
某种程度上沈都清也挺自恋的,自信过头。
听完这句话,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你想暗示我是钉钉的替身吗?这种套路现在言情小说都不写了。而且——”
沈都清看向叶维风,“容我提醒你一下,江峙认识我的时间,比你的钉钉早十多年,我连他穿开裆裤的样子都见过。”
叶维风目光闪了闪。
此时报幕的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沈都清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学长请。”
叶维风转身走了两步,停下。
沈都清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江峙。
“你很闲?”江峙皱眉盯了眼叶维风,转身往外走,声线泛冷,“出来。”
两人出去之后,后台安静下来。
周围还有其他在准备的同学,高一高二的都有,没人敢说话。
过了几分钟,卓伶伶见沈都清一点事都没有,才又凑过来:“你真的见过江峙穿开裆裤的样子?”
“唔……”沈都清想了想,“四舍五入是的。”
江峙比她大两个月,他们可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不过那时太小,早就不记得了。
沈都清暗自琢磨,回去找江奶奶要以前的照片看看,说不定能重温一下江峙的开裆裤时期。
沈都清不知道江峙和叶维风在外面说了什么,已经轮上叶维风,他迟了一分多钟才上台。
沈都清听到他的声音,抬头,正好瞧见江峙出现在门口。
对上她的目光,一抬下巴,示意她出去。
表情非常冷酷,像一个挨个叫学生训话的教导主任。
沈都清走过去,江峙把她拽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拧着眉心看了她几眼,问:“你还记得?”
沈都清:“记得什么?”
江峙的表情有一点点不自然,一闪即逝:“没什么。”
沈都清忽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你说你穿开裆……”
江峙一把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给我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