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前一天晚上加班到九点,第二天早上,楚渺还是在凌晨四点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她脑袋晕晕乎乎地走向卫生间,给自己洗了把冷水脸,才勉强清醒过来。
清醒过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今天是阴历的五月初一,她在等待着,供奉灶神的人家给灶神上香。
现在的人间信仰式微,也就只有初一十五这种日子各路神仙才会被想起,更别说她这种业务能力不合格的灶神……
即使到了初一十五也分外冷清。
楚渺打着呵欠,认认真真地盘腿坐在了地上,运转着体内那一点可怜的灵气。
慢悠悠地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她终于感应到了今天的第一股信仰之力。
带着些许滨海市口音的中年女性的声音,随着幽幽的香烛气息飘到了她的耳边,带着朦胧又诚恳的回响:
“灶王爷,初一了,给您上柱香,保佑我们这一个月顺顺利利……”
楚渺抽出一丝灵气,以那微弱的香烛气息作为路引,来到了祈愿者的家中。
再然后,她就附着在了一幅红艳艳金灿灿的灶神画像上。
借着画像的视角,她看清楚了这个祈愿的中年妇女的面容:
头发毛躁枯黄,皮肤微黑粗糙,眼角皱纹丛生。这一看就饱经岁月磋磨的脸分外疲惫,眼底是倦累的青黑色,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场。
她手捧三炷香,认认真真地鞠躬三次,然后插进灶神画像前的香炉里。
上完香之后,她才一拍脑门:“哎呀,忘记上供奉了……”
然后楚渺见她慌乱地在狭窄的厨房里转着圈,开始折腾早餐,一边开火一边嘴里嘟囔着:“现在才上供奉,灶王爷会不会生气呀……”
楚渺失笑。
随着她开始做饭,画像两侧隐隐闪有微光。
民间传说中,灶神降临身边都会带着两名童子,一名捧着善罐,一名捧着恶罐,收集着一家人所做的善事与恶事,年终时向玉皇大帝禀告,然后对作恶过多的人家降下惩罚。
但当楚渺做了灶神之后才发现,灶神哪有这么闲得慌……
这善恶罐里面,收集的是灶台间的善念与恶念。
有父母对孩子的关心操劳,有媳妇对婆母的恶毒咒骂,有妻子对丈夫的温情脉脉……人世间复杂纷繁的各种一念之间,全都反馈在了食物上。
而灶神的任务,就是将收集的这些善念与恶念都带走,上交天庭驻人间办事处。
再由天庭驻人间办事处汇总,分配给各地的土地神,重新洒向人间。若是某地收集的恶念过多,就会从其他地方调来善念加以平衡。
所以楚渺次次都完成不了任务,需要调用外地的善念,让天庭驻人间办事处怨念丛生。
咳……
楚渺想起自己被他们教训的场景,不免有些心虚。
她往下瞥了一眼:这个妇人看起来挺和善的,应该收集到的都是善念吧……
楚渺看着妇人熟练地清洗处理食材,然后起锅倒油,将食材下锅,瞬间一股香酥之气窜了起来。
厨房之外,一个闷闷的男声由远及近:“妈,今天早上吃什么?”
“鸡翅,”女人道,“洋洋,你过来干什么,不用你帮忙……”
她口头上嫌弃着,脸上却不自觉地泛出了幸福的笑容。
脚步声近,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走进了厨房,看到确实不需要帮忙之后,顺手拿起堆叠的碗筷清洗。
楚渺看到他的脸,一愣:这不是……那个在修车厂打工的孟洋么!
一天不见,他头顶的黑气非但没有削减,反倒越发地浓厚了。
这么厚重的黑气,她只在秦渊的身上见到过。
楚渺看着这个老旧简陋的厨房,心中叹气。
如果单纯以金钱来衡量,秦渊掉一片叶子要倒霉花出去三十万,这孟洋这要是赔出去三十万……
那对于这个家庭而言是灭顶之灾。
如果不是金钱,而是孟洋的学业,或者前途……
那更是致命的打击。
楚渺被困在灶神像里,没有办法活动,只能看着对方干着急。
她心想,等回去之后,一定要赶紧联系上这个少年。
却在此时,孟洋的妈妈做好了鸡翅,连忙盛在盘子里,举着盘子又冲着灶神像鞠躬。
她口中念叨着:“灶王爷,请你吃鸡翅,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
丝丝的信仰之力,随着她供奉鸡翅的香气一起飘向灶神像,化作了楚渺身体里精纯的灵气。
楚渺正好借机又给她供奉的鸡翅赐福——
灶神收到信众的信仰之力之后,可以给信众赐福。当然,这赐福就是很朴素的能够改变食物的口味,将普通的食物变得好吃,将好吃的食物变得更好吃,算是灶神对于信众的一点小恩惠。
但楚渺很少这样做。
因为她黑暗料理的深厚功底,她的赐福会搞得信众再也不想给她上香,造成一起大型脱粉现场……
可今天她不得不这么干。
她赐福的同时,注入了自己的全部灵气。
她刚一收手,就感受到自己的灵气被消耗一空,被迫切断了与灶神像之间的联系。
啊哦。
楚渺郁闷地挠了挠头:业务不熟练,没有掌握好注入灵气的程度。
也不知道孟洋把那鸡翅吃下了没有……
看来还是得快点找个时间去滨海大学一趟。
……
孟洋家中,孟洋与母亲一起坐在餐桌前。
“洋洋,你先吃着,”女人夹起几个鸡翅,走向屋内,“我去给你爸喂一点。”
孟洋沉默地点了点头。
父亲高位截瘫,生活艰难,需要母亲照料,这几天才刚刚有一些好转,能让母亲出去打零工。
洗车的工作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辛苦是辛苦,但是工资也高出别的工作一大截。现在这个工作丢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和母亲交代。
孟洋扒了几口饭,夹起一个鸡翅,正要入口,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脾气暴躁的怒骂声:“王桂兰,你今天做的是什么饭,怎么这么难吃?”
他沉着脸,放下筷子,走进房间里。
房间内是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沉沉的药味,一个瘦得脸上几乎没有肉的男人一脸厌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这种猪食也拿来给我吃,你是想毒死我吗!”
他一伸手,将女人手里的碗打翻,碗中的几个鸡翅瞬间滚落到了地上。
“爸,你别……”
“好了洋洋,”孟洋一开口,女人就制止了他,“别说你爸,这几天经常下雨,他也是心情不好……”
女人低垂着头,慢慢将掉在地上的鸡翅都捡了起来,然后冲儿子笑笑:“没脏、没脏,洗一洗还能吃……”
孟洋抿了抿唇,心中憋气。
父亲十年前因为工伤落下了高位截瘫,他幸福的家庭一夜分崩离析,从此都充满着斥责与眼泪。
这十年来,家里的开销大部分都用的是他当年的那一笔赔偿金,母亲守在他身边日夜不离地照顾,没有办法出门工作,却被他看作是没用的女人,还时刻觉得母亲会对不起他,偷走他的钱财。
好不容易自己上了大学,能够替母亲分担,这个工作却被他……
没钱,没钱。
孟洋心中烦闷,决定趁着周末的时间赶紧出门再找一份工作。
他匆匆道:“妈,我吃饱了,出门上班去。”
“就吃饱了?”王桂兰看着桌上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动过的饭,“你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
孟洋抓起背包,三两步就离开了家。
“唉……”王桂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而后她把刚才掉落在地上的鸡翅洗干净,咬了一口。
味道确实不好。
她放了一点别人送的海苔碎,以为会好吃,没想到会泛着一股奇怪的苦味……像是苦瓜一样。
但……她辛辛苦苦照顾老孟这么多年,老孟却总说她想要毒死他……
王桂兰小口小口地咬着手中的鸡翅,端起刚才儿子吃剩的饭,慢慢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眼角忽然掉落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