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离开后,帝都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直到一匹从江城而来的快马,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江城爆发洪水,无数良田被淹没,十几万宅民难以安置。
朝堂上,听到这个消息的周帝一阵晕眩。
江城乃周朝最大的粮仓,周朝三分之一的地方赋税都来自江城,况且这时候田里的作物将要丰收,突发洪水就意味着百姓几个月的辛苦都化为了灰烬。
十几万受灾人口,以国库的财政,又要怎么才能做好赈灾?
穆瑾同样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手足无措,但只是片刻,他就稳住了心神。
穆瑾抬眼看了看依旧失神的周帝,站出来把嘈杂的朝堂安抚好。
朝堂安静后,官员们终于开始商讨赈灾救灾的事情,以及到底要派何人南下主持局面。
“臣以为此次受灾太过严重,该派一位身份贵重之人前去才能镇住局面。”有臣子建议道。
有人的目光闪了闪,主动出列道:“臣以为,此行人选非太子殿下莫属,辅以能臣相助,定能以最快的速度稳住局面,也能让百姓们相信朝廷。”
穆瑾并无异议,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江城知府乃江城主事官员,却昏聩无能,如果不是他担心受责,又心存侥幸心理压着洪灾的情况不上报,一直到再也压不住才递上折子,事情也不会严重到这个地步。他现在已经失去了百姓的信任,根本镇不住场面。
所以在敲定好南下的人选后,几位官员连忙回家收拾行李,穆瑾没有离开朝堂,但也有人去为他收拾行李。
一个时辰后,他们快马加鞭南下赶去江城。
衡玉听说这件事时,穆瑾已经出了帝都。
她下意识蹙起眉来,总觉得此行会多生事端。
宋皇后瞧见她这个模样,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蹙起眉了?”
衡玉恢复了平静。
太子哥哥身边有她安排的影一、影二在,赈灾时虽然会发生很多突发情况,但以他的能力应该都能应付好。
与其担忧江城的局面,衡玉觉得她还是花心思为穆瑾解决好后顾之忧,把赈灾物资和防治疫病的药物准备好吧。
想了想如今空虚的国库,衡玉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脑海里有好几个敛财的法子冒出来。
她站起身,“母后,我有事去寻父皇。”
去御书房转了一圈,顶着几位大臣震惊的视线,衡玉笑着把那些会得罪人的敛财方案抛出来。
“父皇,这些事就让我去做吧。”
“我之前翻看医术,还发现了不少有关防治疫病的举措,今晚我会一并整理出来。”
说完要说的事情,衡玉告辞离开。
左相右相两位顶梁柱对视一眼,眼里都有惊异闪过。
这位公主殿下的才能,有些过于惊艳了。
筹备好的赈灾物资很快就被送去江城。
十天之后,帝都收到江城那边送回来的信——十几万受灾百姓已经安置好,但江城依旧连绵不绝下着细雨,水位不降,得另外想法子把水位降下来。
消息传递太过延迟,帝都收到这封信,周帝等人估摸着穆瑾已经把事情解决好了。但当他们翘首以盼穆瑾平安归来时,送来的却是一个噩耗。
——穆瑾落水失踪。
周帝震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御书房,“考察泻洪时不慎落入河中,如今寻不到踪迹!江城驻军上万人,都是摆设吗,怎么还寻不到太子,朕花那么多钱养他们到底有何用!”
河水正是泛滥,人掉到河里,被河水一卷哪里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
周帝整个人浑身冰凉,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纰漏。
另一边,衡玉坐在上首,嘴唇抿得有些紧,失了血色。
影一猛地跪下,“属下该死。”
“你与影二该是寸步不离跟着太子,他为何会落入河里。”
影一不敢有丝毫隐瞒,语速极快,“洪灾之后,江城还在下着绵绵细雨,太子殿下安置好灾民后,负责水利的官员前来禀报,称这些日子水位不断高涨,若是不想办法把水位降下去,又要有发洪水的可能。太子殿下当即放下手头的事情,与那几个官员一起去探查情况……”
“我与影二一道跟去,但探查的地方地形狭窄,又有两位跟去的大人身体撑不住,太子殿下把我与影二留下来照看那两位大人,他与其他人上去探查情况。
可没到一刻钟,我就听到上面有人惊呼太子殿下落水了,连忙跑上去看,只能看到几个惊慌失措的官员,没见到太子殿下的身影,河边也的确有滑下去的痕迹……”
之后就是他们用尽手段寻找,但还是寻不到太子。
河流湍急,谁也说不好太子到底被冲去了哪里,这等大事又不能隐瞒不报,跟着去赈灾的其他官员就派了两个人回来禀报情况。
“在场的那几个官员,可都找他们问清楚情况了?”
影一称是,那三人的口供全都是说太子不小心滑倒的。
衡玉勾唇笑了下,眼里满是薄凉,“太子哥哥性情谨慎,绝不会出现不小心滑倒的情况。那几个同去的官员定然有问题。”
她将手边的长剑出鞘,抚摸着略带凉意的剑身。
“留你一命将功补过,你自行去领罚吧。”
影一惊喜,连忙应是。
衡玉起身,往御书房赶去。见到周帝第一时间,衡玉便俯下身子,拱手道:“父皇,我要亲下江城去寻太子哥哥。”
“请父皇再赐我一道圣旨,允我有先斩后奏之权,我怀疑江城官员里,混入了不少庆宋两朝的奸细,太子哥哥落水一事与他们绝对脱不了关系。”
语气冷淡,不容置喙。
周帝浑身透着悲哀,听到衡玉的话,他的眼睛渐渐恢复神采,盯紧衡玉,“先斩后奏之权?玉儿,你想要做什么。”
“我欲代父皇料理江城官场。”
她会从江城开始杀起。
系统感觉到衡玉的想法,不由抖了一下。
它很了解零。
素来喜欢依靠实力堂堂正正碾压所有人。可一旦被人动了逆鳞,却更喜欢干干脆脆,一剑了断。
“玉儿,把你太子哥哥寻回来。”衡玉离开时,后面传来周帝疲倦苍老的声音。
——
盖岚披着蓑衣骑在马上,落后衡玉些许,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衡玉脸上。
那张冷凝的脸,与往日的巧笑倩兮大相径庭。
盖岚胡思乱想,一会儿担忧穆瑾的情况,一会儿又在想,若是穆瑾看到他恨不得捧在手心上纵容的小公主,眉心一直微微蹙起,浑身透着冰冷杀意的模样,会作何感想。
“到了。”
衡玉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极速赶路,除了必要的修整,他们一行人几乎都在马上极速赶路。衡玉养尊处优惯了,情况比盖岚等习惯极速行军的军人差上许多,偏偏她表情平静,盖岚等人也没能察觉出她的异样。
盖岚上前和江城守军交涉时,衡玉闭上眼睛调息。
【零,你还好吧】
听到系统担忧的声音,衡玉睁开眼,捋了捋被雨水打湿后黏在额上的头发,“还好。”
就是,她原本只想着做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
可现在,似乎只能事与愿违了。
衡玉伸了个懒腰,看向那迎面朝她走来的几位江城官员。
简单梳洗之后,衡玉就开始询问起搜寻穆瑾的进度。
江城驻军,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外,其他士兵都被派出去沿着河流一路寻找穆瑾。他的画像也贴得到处都是,更是有高额悬赏,但凡能提供线索者都能领取悬赏。
在上一任江城知府被关入牢里后,暂代知府一职的廖兴用了最大力度搜寻穆瑾,可别说是人了,连线索都没找到。
他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主位上的公主却道:“你做得很好。”
被这位年纪尚小的公主殿下简单夸一句,廖兴居然莫名有种荣幸感。
他惶恐道:“太子殿下依旧寻不到踪迹,是臣无能。”
衡玉抬手按了按眉心,嘴唇抿到泛白,却没说出什么指责的话。
“大人觉得太子失踪,当真是意外吗?”
廖兴一愣,小心翼翼道:“禀公主,臣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这的确不像是有心人的策划。”
“太子前去探查河水情况时,知府大人在哪里?”
“臣当时还在忙着赈灾事宜。尤其是城里出现了疫病的苗头,臣还在盯着防疫工作。”
衡玉淡淡瞥了眼廖兴,半晌,她笑道:“我知道知府大人可信,现在那随同太子探查河水的五个官员都在哪关押着。”
牢房里,盖岚第一次见识到衡玉的手段。
留在江城的影二将功补过,收集到江城一系列官员的资料,衡玉用最快速度翻看完资料,开始逐一审问跟去的五个官员。
只花了一个时辰,甚至没有动刑,就让那些人的心理防线崩溃。
五个官员里,一人的母亲是宋人,他自幼在江城长大,却是完全效忠宋朝;三人是被重金收买;一人是担心受责,才伙同其他人一起说是太子意外落水。
衡玉问:“我想知道,这次刺杀的主使者,是宋帝,还是那位行踪隐秘的皇太女?”
没人能答上来这个问题。
“以叛国罪论。”
衡玉起身离开牢房,她的一句话,也彻底定下这些人的结局。
“那个玩忽职守的前任知府呢?”
廖兴小心翼翼道:“他在最里面的牢房关押着,臣原本打算过些时日再将他送去帝都受罚。”
衡玉淡淡道:“何必让他再苟延残喘,现在就给他个痛快吧。”
廖兴下意识“啊”了一声,失态过后,连忙应是。
盖岚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只有六品以上官员你才能先斩后奏,前任知府虽然已经下狱,但帝都忙着赈灾忙着寻太子殿下,现在还没来得及给他定罪。”
“想杀便杀了,这种人的罪还需要再定吗。”
若不是此人隐瞒灾情,江城的情况不会变得这么糟糕,穆瑾也没必要亲赴江城坐镇局面,让宋人有机可趁。
见盖岚还想说话,衡玉说道:“盖岚哥哥,你是武将子弟,不过杀几个官员罢了,你是觉得我的手段太狠了吗。”
盖岚苦笑,终于不再说话。
走出昏暗的牢房时,衡玉被外面的亮光晃了一下眼。
她微微眯着眼,抬起手挡在眼前。
“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她平静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疲倦。
但在走之前,衡玉又转头对知府廖兴道:“把江城所有官员的资料收集好呈上来给我,事无巨细。”
浑身都像散架一样,衡玉凭着强大的自制力入眠。几天没好好休息,但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衡玉就睁开了眼睛。
廖兴看到坐在主位的公主殿下时,下意识抬头去看外面的天色——公主这一觉,怕是没有睡踏实吧。
他已经见识过这位公主的手段,没敢耽搁,直接把整理出来的资料都拿给衡玉。
时间很短,影二那里的资料自然没有廖兴齐全。
衡玉快速阅读完,看向一直站着旁边恭敬等候的廖兴,抽出一部分官员的名单,让廖兴去彻查这十几人。
等廖兴离开后,衡玉看向匆匆赶来的盖岚,“你见到掌管江城驻军的陈将军了吗?”
盖岚摇头,“陈将军不在城里,他担心陛下怪罪,这些日子一直亲自寻找太子殿下。”
衡玉没对陈将军亡羊补牢的做法做什么评价。
盖岚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他问道:“公主,太子失踪一事确实与宋朝有关,但不知公主会如何向陛下禀告。”
“有话不妨直说。”
盖岚一咬牙,“我与太子殿下自幼相识,感情深厚,对他失踪一事也多有愤恨悲哀。”
“但也因我与太子殿下深交,需得提醒公主……刚经历洪灾的周朝,国库空虚,短时间内经不起任何一场战争了。”把最后这句话说出来,盖岚满脸羞愧。
一国储君被害出事,当下生死不知,但他现在说的,却是周朝不能挑起战争为储君报仇。
“没关系。”衡玉说。
“若太子哥哥当真遭遇不测,我会让宋朝百倍偿还,也会为他实现心中所想,甚至走得更远。”
“这短短几年,我还等得起。”
很轻描淡写的话语。
盖岚却脸色惨白下来。
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公主,脑海里回想着的,却是某一日,温雅矜贵的少年对他说过的话——我和玉儿约定过,让她锦衣玉食恩宠一世,以后为她选个天底下最俊美的少年郎做夫君。
他那时候还嘲笑穆瑾来着。
——殿下,你这是把小公主当女儿来宠吧。
穆瑾还和他说了很多很多。
偶尔身上的担子太累太沉重,穆瑾就是靠着对小公主的承诺熬下去的。
连带着他,见多了那个肆意闹腾的小公主,看着她此时脸上的冷意,竟然也觉得悲哀。
可盖岚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愿为公主驱驰。”他俯下身子,如此说道。
——
衡玉到江城时,江城驻军已经搜查了整整十天。
储君身份太过贵重,陈将军不敢怠慢,士兵们顶着细雨和可能爆发的二次决堤搜寻人。
修整一天,第二天衡玉亲自去见陈将军。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疲惫不堪的陈将军和士兵身上,沉默半晌,和陈将军道:“这样的搜查已经意义不大,让士兵们回去休息吧。”
落入河水中,被河水卷走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些驻军在江城方圆数百里范围内搜查多日,悬赏令又已经发出去,如果穆瑾当真在江城附近,怕是早就找到了。
所以这种徒劳无功,只是以求心安的搜查没必要了。
“公主殿下!”陈将军那张疲惫的脸上浮现震惊之色。
“重新拟订悬赏,但凡能提供太子殿下线索者,赏金千两。”
“无论生死。”
说完这句话,衡玉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六月的天,她身上穿的比初秋时节还要厚一些。
与陈将军等人一道返回城内不久,廖兴呈上资料,这是他按照衡玉提供的调查方向重新查到的资料。
衡玉翻看着这些资料,把那些可疑的名单抽出来。
一共有九人。
“全都抓进牢里,我亲自审问他们。”
里面的人,有几个和通敌叛国有关,有几个则是牵连到极为严重的贪污腐败一事上。
江城官场,也该重新洗牌了。
刀起刀落,通敌叛国者更是祸及家人。
衡玉只负责定罪,后面如何处理全都交给廖兴,再把盖岚丢去旁观历练。
她在江城待了半个月,此时距离穆瑾失踪已经有一个月,但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江城的官员,甚至是远在帝都的周帝和宋皇后,全都觉得穆瑾凶多吉少了——只是没有人敢轻易下这个结论。
江城官场的清洗彻底告一段落,衡玉终于决定返回帝都。
她骑在马上,回眺江城方向,手里捏着几封书信,这是从那几个通敌叛国官员家里搜出来的。
在这几封书信里面,是帝都一些官员通敌叛国的证据。
盖岚望着她的背影,似乎看到了帝都将要重蹈江城覆辙,被清洗的动荡场景。
他又好像是看到了宋朝开疆扩土,在她的带领下战无不胜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