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友好了:“上次一别,宋某身体是有些抱恙。”
实际上宋辞对元楚倒没有什么报复之心,只是与冠沐猴妖缠斗数日有些旧伤,这话也是实话实说罢了。
可落在大家耳朵里,再加上能冻死人的表情,就硬生生变了番意味。
大家都在琢磨什么叫‘别来无恙’,这两人早就认识?
可是看宋辞那个冷脸根本就不接元楚话茬,一番揣测下来,都不约而同地下了个结论:这两人大有渊源,且渊源不小。
楚沅元本以为再怎么都要假意维持一下同门之间的情谊,没想到宋辞这么不给她面子,再说她反击也只是礼尚往来。
真不愧是你宋辞,阴阳怪气第一名。
楚沅元觉得自己没错,她本就占理。
她也不怕宋辞,只是,真要动起手来她也确实打不过人家。
众人虽然不明白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瞪大眼睛准备看戏。
宋辞眼睛目光往那一放。众人背后一凉,纷纷自觉闭嘴,转过头假装温习课本。实际个个贼心不死,竖起耳朵听八卦。
一时间安静地上掉根针都清晰可闻,局面尴尬更甚。
可楚沅元是什么人,脸皮厚得刀剑不穿。
她秉承着‘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准则,待宋辞坐下,笑眯眯地靠近宋辞。
楚沅元一本正经道:“相逢既是有缘,你看世间人千千万万,怎么偏生让我们遇上那猴妖。且我们都还是天剑宗的弟子,这说明什么,我们之间有大缘分啊。说不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今日才能与宋兄同桌,是吧。”
楚沅元边说边拍宋辞的肩膀,以示亲昵。
可是她一出手就落了空,非是她位置找的不准,而是宋辞这厮躲开了。
楚沅元连拍三次,都被宋辞花式优雅躲开。
楚沅元安慰自己,不重要,这不重要。
她尴尬收回手,又道:“我们也算是风雨同舟过,这点虚礼不必在意,哈哈哈哈。”
宋辞洁癖严重,不喜欢与他人太过接近,自然躲着。又听楚沅元说风雨同舟,猛地想起元楚靠在他肩头那一幕,宋辞面上微微发红,神色不太自然。
救命!旁边众弟子都看不下去了,脚趾直抓地面。
没看到宋辞气的脸都红了,元楚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继续唠嗑下去。真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娇娇小小,社交能力如斯可怕,自叹弗如啊。
楚沅元心细,自然没能错过,只当是自己不知道又说错了什么。
少说少错,她道:“眼下我们都是同门,自当互助友爱,那些小风波就让它过去吧。”
她来之前知道消息,这位置选好可不能再换。一想到接下来就要和宋辞共度余下课时,还是搞好关系便于行事。
自己台阶都给足了,一般人怎么着都得往下吧。
可宋辞竟然拔出了自己剑,看着像是不愿再听下去。
楚沅元这才有点慌了,忙道:“师姐可说了天剑宗弟子永远不把剑尖指向自己人,有话好说,别总是打打杀杀的。杀心太重,不利于修行!”她试图用天剑最严格的规矩来约束宋辞,希望宋辞能在公共场合注意一下。
众人大惊,竟是不管不顾要动手了。
楚沅元伸手在宋辞眼皮子底下把刚出鞘的剑又推了回去,嘴上还念叨着:“和气为重、和气为重。”
只是例行每日公事擦剑的宋辞:?
他本想辩白,可是目光触及楚沅元放在剑柄上的纤长手指时,一时失神忘了言语。
他欲盖弥彰地移开眼,这元楚也太没有分寸,常对他做出这种过于亲密的行为。
这边楚沅元还不知道,自己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行为居然被曲解成这样。她只想着怎样化解眼前窘境。
宋辞精神有些不济,神色间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日夜兼程,才从九云城赶回天剑宗,就是不想错过师父的第一节授课。
虽风尘仆仆,可是宋辞控制得极好,一举一动高冷自持,不失礼节。因此也鲜少有人察觉。
楚沅元观察入微,偏生两人对峙,她更是多抽出些注意力在宋辞身上,自然没错过这点。
楚沅元重新扬起一个笑脸,道:“宋兄,都说天剑子弟血浓于水,那我们就是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啊!有什么恩恩怨怨是过不去的,对吧!”
她凑近到宋辞耳边低语:“况且我们这样闹起来也不好看,这才入学第一天,你也不想这样吧,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意思意思得了。”
少女湿润的气息就在耳边,宋辞感觉耳朵莫名发痒,刚平复好的心情又开始泛起涟漪。
楚沅元退开半步,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并不抗拒,权当默认。
“我见宋兄眉目间皆是疲倦,这是我自制的清心茶,用煮沸的灵泉水泡开后饮用,能极大地缓解疲劳。就送你了。”
话落,楚沅元不知从哪掏出一罐竹筒装着的清心茶,放在宋辞的桌角。然后她用右手慢慢将竹筒从桌角推到书案正中间,也是宋辞的胸前。
楚沅元动作缓慢,经论殿书案平滑整齐,因此推的时候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至少大家看来这一切都悄无声息。
可是宋辞却将竹罐和书案摩擦听得一清二楚,那声音‘刺啦刺啦’地,好似在他的心上轻缓摩擦。
他盯着茶罐,重复了一次:“送我的?”
楚沅元肯定的‘嗯’一声,道:“你收下它,就代表我们之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了,以后就不准再揪着不放了。”
宋辞摸上右侧罐盖,即使不用眼睛,他能感觉到上面被精心雕刻的花纹、以及竹子平滑的纹理,制作者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他很小就是个孤儿,被楚不修捡回天剑宗,送给师父师娘教养。在这不长不短的十七年里,基本上是在山上清修,要不就是为了给师娘寻药到处奔波。
对他好的人很少,送礼物的更是寥寥无几。逢年过节只有师父师娘送送东西,还有晴雨峰那位长老。
大多数人都畏于他的一张冷脸,不敢与他相交。且他不是那种健谈性子,到头来冷落了别人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宋辞不愿靠近别人,他的身体也注定了不能靠近别人。
这么多年过来,宋辞渐渐学会了一个人,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他就这样潜移默化中被迫独处。
他紧闭着心扉,外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
可是现在...
楚沅元的右手还来得及收回去,因此碧绿的茶罐上有两只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
鼻尖传来浅淡的茶香,刚开始有点苦涩,而后清香馥郁回甘无穷。宋辞一时分不清这味道是手中清心茶传出的,还是从楚沅元身上飘散出来的。
宋辞的目光从茶罐上开始移动,掠过她的右手,手腕、胳膊,再往上,他看见楚沅元左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和着轩窗外的阳光,竟是一片融融暖意。
他听到了某些微弱的声音,是楚沅元正在轻敲心门的声音,宋辞不得不地承认这种感觉确实不错。
于是当楚沅元再次开口:“这礼物你要是不要?宋辞,给个准话呗。”的时候,宋辞摩挲着罐壁,说出了“多谢。”
她微微抬着下巴,听到肯定的答案,笑得愈发明媚。那笑容炽热、明亮的像团火。
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宋辞收下了,他们表面上算是扯平了。
众人迷惑,事情发展的方向开始扑朔迷离起来。这就解决了?上一刻还剑拔弩张,下一刻竟是莫名就和好了。瓜虽然没吃全,但是对两人关系的揣测越发强烈起来。
大家也没能想多长时间,授课长老已经到了。
目光所至之处授课长老一席月白长袍,嘴角还噙着温柔笑意。楚沅元早有闻名,今日上课的这位,正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三剑尊之一。
‘君子剑’—燕衔青。
他上台做了简短自我介绍,而后目光不经意停留在宋辞身上,又转到楚沅元处,竟是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笑意。
楚沅元想着,宋辞许是和燕衔青长老认识,看她只是顺带。
燕衔青主要向他们教授的是如何入道修道。
《九名真神》这本书和以往楚沅元看的小说不同,修为是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能决定在修真界走多远还是得看道心。
而燕衔青就是来传授经验道法,助新入门的子弟能早日寻求自己的道,他温润的声音在经伦殿响起:“天剑宗的天,指的是天道,吾辈以剑入道,谓之‘天剑’。取此名就是希望在座各位子弟能以手中剑捍卫自己心中的道,这是开山祖师杜真人对你们的殷切教诲。”
“求道、学道、悟道、证道、行道、了道是修士一生之追求,可大多数的人都难以做到,意念狭隘者,或许只能停留在悟道的阶段,终其一生都无法证得自己的道。这种人通常是将自己困于方寸之地、难以得见外面的世界。当自己的道无法有所成就,修为也会随之停滞。在行道的过程中也不乏怀疑自我者,这类人轻则修为跌落,重则走火入魔。”
“而意念通达者,或可一日化神、羽化登仙。譬如我派杜真人,素有‘词林万叶,学海千寻,扶宗立教,天下第一’之美名,他于凌云阁坐忘三日,得大道神通,而后立地飞升。”
“我知道你们之中灵根有好有坏,可这并不是你们真正的差距。道本性静,众生皆可修道。古亦有凡人了道飞升,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灵根上者,不可目中无人;灵根下者,不可自怨自艾。”
楚沅元听到凡人飞升的事迹,眼中闪动着流光。既然凡人能,那她这比凡人好一点的废灵根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作为你们的指路人,最多能在求道、学道两个阶段有所助力,至于之后的路都得看自己的造化......”
看似冗长烦闷的课程竟也能被燕衔青说的风趣幽默,楚沅元收获颇多,大有裨益。直至下课,她都久久不能回神,沉浸在‘道’中世界。
宋辞跟着燕衔青出了经论殿,燕衔青站定等他,道:“平日见你独来独往,性子冷的要命。我以为不会再有人靠近你了,今天倒是来了个不怕冷的。”
他目光透过轩窗落在楚沅元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词林万叶,学海千寻,扶宗立教,天下第一’形容杜光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