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 第十五章·围寨

二十多年了,从当年李徵护送后昭皇帝南渡归来,收容义军首领,占山插旗到如今,就走到头了吗?

谢允是个虽然没事自己胡思乱想,但临危时不失条理的人才。

满城披甲执锐之师,他手中有一众惊慌失措的百姓,几十个不听调配的江湖小青年,以及一位来去如风、刀锋锐利……但时而不辨东西的本地女侠。

然而即便这样,谢允愣是让周翡打了个迅雷似的急先锋,之后利用小巷和沿途空出来的家宅打掩护,小手段层出不穷,将大多数人全须全尾地带出了周翡一把刀撕开的包围圈。

无论是江湖人还是普通人,在极端情况下都能发挥最大潜力。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腿短的孩子被几个弟子背在身上,其他人撒丫子往南方密林中狂奔而去,伪朝官兵追出了数里,终于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大山深处。

小镇上,北端王曹宁听闻这消息,倒是不怎么意外,只是有点失望地将茶杯放下。过度的肥胖似乎给他的骨头和脏腑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这使他一举一动似乎都十分小心,反而有种静止的优雅。

陆摇光跟寇丹对视一眼,没敢接茬儿。

“果然还是跑了,他们突袭那宗祠的时候我就有这个预感。”曹宁叹了口气。

陆摇光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殿下当时以身犯险露面,难道是为了诱捕那胆大包天的女孩子吗?”

“女孩子?”曹宁笑了起来,“我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女孩子见了我通常只会恶心。有一些教养不好的会让我也跟着不高兴,至于那些懂得跪在地上温柔讨好的女人又都太蠢,伪装一戳就破。她们的眼神、一颦一笑中都会明明白白地泄露出真实的想法——比如觉得我是一头猪,看着倒胃口。”

陆摇光无法就这句话找出可以拍马屁的地方,颇为憋闷。

幸亏,北端王没有就此展开讨论,很快便说回了正事:“我感兴趣的,是寇楼主提到的另一个人。此人应该也在下山的队伍中,听你描述,此人相貌做派我都觉得有点熟悉,很像是一位故人。”

陆摇光和寇丹对视一眼,寇丹微微摇头,显然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位。

曹宁却不往下说了,只是笑眯眯地吩咐道:“罢了,缘分未到,依计划行事——此地太潮了,先给我温壶酒来。”

周翡派出几个弟子前去探查追兵,虽然没割到曹宁和寇丹的脑袋,但她扫了一圈自己捞出来的人,还是颇有成就感,忍不住扶着旁边一棵古树喘了口气。跟她一样松了口气的弟子不少,众人大多不明就里,虽然跟说好的不一样,但仅就成果来看,还以为这是一次大成功,纷纷不怎么熟练地推拒起乡亲们的拜谢。

周翡闭了闭眼,感觉这一次与敌人“亲密接触”让她心里的疑虑少了不少。

这么顺利,不可能有叛徒吧?“内奸”之说果然只是谢允的疑神疑鬼,根本没发生过,幸好当时没有直接撤。

不料她心里方才亮堂一点,就看见谢允捏着一根小木棍蹲在一边,一脸凝重。

周翡一见他这脸色,心里立刻打了个突,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又怎么了?”

谢允沉声道:“我们出来得太顺利了。”

周翡:“……”

顺利也不行?是不是贱得骨头疼!

谢允将小木棍一扔,诈尸似的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有个弟子大声叫道:“周师妹,你快看!”

周翡顺着他手指方位蓦地抬头,只见四十八寨的东边山坡上浓烟暴起,竟是着了火,并且不止一处。

周翡讶然道:“他们提前攻山了?不……等等!那个曹胖子不还在镇上吗?”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东坡响起隐约的哨声,山上岗哨显然反应非常及时,林浩接过她的信,知道东边是重点战场,因此并不慌乱,山间火光很快见小,不过片刻,便只剩下黑烟袅袅。

由此可见,东坡的防卫比平时重不少。

可过了一会儿,周翡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怎么没动静了?

谢允眉心一跳,低声道:“不好。”

他话音未落,成群的大鸟突然自西边飞过来,一拨接一拨。从周翡他们的位置,看不清山中端倪,只听见鸟叫声凄凄切切,椎心泣血似的。周翡的眼角跳了起来——即使她从未到过两军阵前,也知道那日谷天璇和寇丹突袭洗墨江的时候,山中没有这么大的动静。

也就是说,去西边的绝不只是那几十个北斗!

那么方才东坡的火是怎么回事?敌人试探四十八寨防务吗?

周翡他们一边搜寻敌军主帅所在位置,一边随时给寨中送信。他们先前都以为北斗做先锋只是个幌子,不管北斗从何处出现,敌军主帅所在才是重头戏,谁知道北端王竟然亲自留在一个鸟不拉屎的镇上,拿自己当幌子!

倘若林浩听了她的话,将防卫侧重放在东坡,那……

谢允的怀疑竟然是对的!从下山开始,他们的行踪对敌人来说就是透明的,所有传往山上的消息都同时落入了另一个人的耳朵。北端王曹宁利用他们作为攻寨的敲门砖!

如果北端王露面的那一刻,周翡便立刻信了谢允的判断,立刻传话回寨中,或许有一线的可能性赶得上——如果她没有那么盲目自信,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

旁边有个弟子惊骇地喃喃道:“阿翡,怎么回事?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周翡耳畔嗡嗡作响,说不出话来。

谢允猛地从身后推了她一把,周翡竟被这只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推了个趔趄,撞在旁边一棵松树上。吴楚楚塞给她的鸡零狗碎都在怀里,正好硌在了她的肋骨上。

谢允一字一顿地道:“你要是早听我的……”

周翡一瞬间以为他要指责她“早听我的,哪儿至于这样”,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她胸口一阵冰凉。谁知谢允接着道:“……也不会当机立断派人送信的,因为你肯定会发现自己无人可信,你会首先带人撤出城中,再亲自跑一趟。这一来一往,无论怎样都来不及,懂吗——否则你以为曹宁为什么敢大摇大摆地从你面前走过?他早算计好了!”

周翡狠狠一咬嘴唇。

她仿佛已经听见山间震天的喊杀声。

曹宁数万大军,就算四十八寨仰仗自家天险和一众高手,又能抵挡到几时?何况林浩收了她的消息,这会儿根本来不及反应。

二十多年了,从当年李徵护送后昭皇帝南渡归来,收容义军首领,占山插旗到如今,就走到头了吗?

谢允凝视着她。

周翡在他的目光下静默片刻,突然站直了,猛地转身,大声说道:“诸位,别忘了我们最开始下山是因为什么。”

众人一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如果说最开始,“如何用自己的信念去影响别人”,是谢允一步一步教她的,那周翡此时便可谓是一回生二回熟。她眼神坚定得纹丝不动,让人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方才的惊慌失措。

“咱们是因为山下落在伪军手中的乡亲们。”周翡掷地有声地道,“山上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怎么,难道林浩师兄、赵长老和张长老他们还会不如咱们吗?这么多年,姓曹的哪天不想一把火烧了四十八寨,哪次成功过?别说区区巨门和破军,贪狼沈天枢没亲自来过吗?还不是怎么来的怎么滚!”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神色却镇定了不少。也幸亏她带来的都是林浩挑剩下的年轻人,换了那群老狐狸,可万万没有这样好糊弄了。

周翡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飞快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渐渐地,一个疯狂的计划浮出水面。

她镇定地把人员分成几组,分别去巡视四下,趁山上打得热闹,他们先去救那些被曹宁扣下的无辜村民,把人都疏散开,这样到时候打起来,省得四十八寨处处被掣肘。同住这一片地方,很多人家与周围村镇都有亲戚,往日里走动也十分频繁,刚刚从宗祠中放出来的一帮青壮年自告奋勇前往带路。

她三言两语将人员安排好,众人分头散去,有一个弟子忽然问道:“周师妹,你干什么去?”

周翡看了那弟子一眼,心里本能地浮现了一个怀疑,想道:别人都不问,就他问,难道他就是那个叛徒?

她便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要抄近路回去找林师兄,告知他山下情景……哪怕可能晚了,不过谁让我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那弟子神色一肃,再不多嘴。

谢允一直没吭声,直到周围已经没有其他闲杂人等,他才跟上周翡:“你还是要回山送信?”

周翡回头看了他一眼。

“哦,”谢允果然是个知己,一个眼神就足够他了解前因后果了,他点头道,“懂了,你没打算做什么‘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无用功,你只是随口把无从证明真伪的人支开,现在回去是要刺杀曹宁。”

周翡面无表情地道:“你想说什么?”

谢允脚步不停,说道:“不,没有,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办,这是唯一一线生机。”

周翡头也不回地道:“知道只有一线生机……你还敢跟来?”

“不跟着怎么办?”谢允叹了口气,“英雄,先往右拐好不好?再往前走你就真的只能回寨中送信了。”

周翡:“……”

带着谢允也没什么,动起手来他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潜伏也好,逃命也好,都绝不拖后腿,万万不会需要别人匀出手来救他。

去而复返,周翡看清了小镇刻在石碑上的名字——春回镇。

大约是周翡他们闹了一场,此时,镇上的防卫紧了许多。周翡虽然心急如焚,却没有冒进。谢允说得对,急并不管用,行刺最忌讳心急,既然是一线生机,抓住才有意义。

两人没有累赘,仗着谢允神出鬼没的轻功和镇上丰茂的树丛,围着曹宁落脚之处转了好几圈,迂回着靠近,随时捕捉机会。然而走了几圈就无法靠近了——屋顶上的弓箭手有站着不动的,也有四下巡逻的,动静互补,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周翡“沉稳”地等了片刻,刚开始还行,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刺客,一刻的工夫过去,她装得再平静,也不免开始急躁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望春山的刀柄。

谢允忽然握住她的手。

周翡一哆嗦,差点将他甩开。

谢允却没放,掰开她的掌心,写道:“换防。”

随即他一指自己,又指向一个方向。

周翡看懂了,谢允的意思是,他露面,从另一边引开弓箭手的视线,换防的时候,那些静止不动的弓箭手会松懈,谢允这时候闯入,很容易带走他们的视线,周翡可以试着抓住那个机会混进去。

周翡皱起眉。

然而也不知道是谢允碰了巧,还是他竟然熟知伪朝军中的规矩,还不等周翡做出什么回应,便听见那院里传来一阵吆喝,只见房顶两侧搭起了梯子,新一批弓箭手要往上爬,居然真是要换防了。

毫无准备的周翡倒抽了口气,回手去拽谢允——那人却已经飞快地躲开了。便见谢允眼角一弯,无声地冲她一笑,得意扬扬地比了个大拇指。

这种时候就不要忙着吹牛皮了!

下一刻,谢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将自己竖起来的拇指凑在嘴边亲了一下,往周翡脸颊上一按,然后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周翡:“……”

姥姥!

谢允刻意露面,却没有刻意减慢速度,屋顶的弓箭手只见什么东西从楼下闪过,根本看不清是人是鸟,本能一惊,正在换岗的两拨人马全都下意识地拉起弓弦,搜索那道影子。

周翡趁着这一瞬间,硬着头皮飞身跃入院中。

下一刻,警报哨声大作,无数卫兵倾巢而出,周翡也不知道自己成功没有,屏息凝神地缩在后院马棚里的墙角,在腥臊气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破体而出,握着望春山的手上青筋毕露。也不过就是几息的光景,周翡却仿佛挨过了半辈子似的,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与叫喊声才略远了些。她总算将一口卡在嗓子眼的气呼了出来,谁知一口气尚未吐干净,又听见耳畔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而且走得飞快,转眼到了近前。

周翡眼神一冷。

此地彻底避无可避,她别无选择,只能杀人灭口。周翡回手拉出望春山,刀光无声地一闪,分毫不差地架在了来人脖子上,她当即将刀尖往前一送。

这是长刀无可比拟的优势,刀尖而微弯,只要轻轻一划,便能从颈侧一直抹到喉管,保证对方一声也吭不出来——然而下一刻,周翡硬生生地止住了刀势。

她看清了刀下的人。

那是个中年人,两鬓斑白,并不瘦,但不知为什么,总有什么地方显得特别穷酸。他袖子挽着,有一双干粗活的人的手,身上沾着不少草料。周翡的刀太快,中年人甚至没来得及惊惧,先本能地冲她露出一个慈祥中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随后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架着一把通体泛着寒意的刀,那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是马夫吗?

周翡虽然没什么常识,但也大概知道军中似乎应该有专门管马的人,应该也属于军务,那这个人也是伪朝官兵?

她皱了皱眉,不愿意草菅人命,也不想掉以轻心,因此只是一动不动地将望春山架在这人脖子上,预备着他一旦有异动,就立刻给他开闸放个血。

许是她表情平静,并没有什么凶神恶煞般的表现,两人无声僵持了片刻,那中年人再次小心翼翼地冲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坍了半壁江山的豁牙,一看就是穷苦出身。然后仿佛是怕刺激到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一样,他极轻地动了动嘴唇,用几不可闻的假声道:“祝姑娘‘五福临门’,敢问‘五蝠’是什么颜色的蝠?”

周翡:“……”

被人一刀架在脖子上,还能问出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周翡表面平静实际紧张的心绪被中途打断,一时有点脑抽,不知怎么想起邵阳城里,徐舵主为了赔罪给李妍的那枚五蝠印,便顺口道:“红的。”

那中年人闻言,神色一整,缓缓冲她举起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将脖子上一截脏兮兮的细线掏给她看,接着小心地避开望春山的刀锋,将细线下挂的一截羊骨头拽了出来。

他在周翡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将那羊骨握在手中,轻轻一掰,羊骨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中间藏着一个小小的印章——上面画着五只蝙蝠。

居然真是行脚帮的五蝠印!

在周翡印象中,行脚帮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然而总归不是北朝的人,否则当时杨瑾和徐舵主也不会被她三言两语挤对得将李妍送回来。

但是她才闯进来,就有个自称是行脚帮的内应出来接应?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实在怎么看怎么可疑。何况她擅闯北端王大本营分明是临时起意,除了谢允,连他们自己人都不知道,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马夫”见她一脸不信任明目张胆地流露出来,便道:“小人郑大,乃‘黄字蝠’,受‘红徐’之托‘上梁装耗子’,三个多月了,约了今日‘月上梢头’,适才听见猫叫,特来看看,‘老猫’在,小心。”

周翡:“……”

这是哪个地区的黑话?听不懂!

周翡的目光在望春山上停留了一下,心道:捅死还是留着?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她收起了望春山——倘若她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便一定要斩草除根的狠角色,根本不会有此一问,刀刃早已经抹上了这个“郑大”的脖子。

郑大还不知道自己方才在生死边缘上走了一圈,十分和善地冲周翡一抱拳,说道:“跟我来。”

周翡的刀没还入鞘中,她大概看得出眼前这个人武功不怎么样,但是依然没敢掉以轻心,虽然方才没捅下去,却始终留心着此人的一举一动。就在她阴错阳差地跟着郑大在宅院中流窜的时候,谢允那头稍微遇上了点麻烦。

引开几个弓箭手而已,本来是件小事,他一会儿就能脱身。谁知哨声响起的瞬间,一道黑影便突然从那院中飞掠而出,谢允只是余光扫了一眼,立刻知道不对,撒丫子狂奔起来——那人瘦脸鹰钩鼻,虽不过普通侍卫打扮,却绝对是个顶尖高手。

以谢允的轻功,竟然一时没能甩脱,只见那追兵嘴角突然露出一个冷笑,长袖甩开,“哗啦啦”一阵响,一只铁爪凌空抛来,直奔谢允后心。谢允足尖在墙上轻轻借力,羽毛似的飘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个身。那铁爪发出一声轻响,像个捕鼠夹子一样,自己合上了,险险地抓烂了谢允一片衣角,而后随着风声被爪后的锁链拽了回去,在空中重新打开,“吐”出了那块烂布。

谢允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伸手在露出中衣的肩上摸了一把,笑道:“好一个扒衣咸猪爪——北斗破军前辈,久仰久仰。”

此物其实叫“搜魂绝命爪”,是破军陆摇光的招牌。

“‘风过无痕。’”陆摇光盯着谢允,没理会此人的胡说八道,咧嘴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谢允像个酸唧唧的书生似的,整了整衣冠,客客气气地说道:“一个跑腿的,区区贱名不足挂贵齿。”

“跑腿?”陆摇光盯着他,“什么时候风过无痕成了烂大街谁都会的功夫了?怎么,赵渊害死一个亲侄儿不算,还培养了一帮赝品留着?”

整肃的脚步声传来,谢允目光一扫,只见城中那帮吃屎也赶不上热的的巡逻官兵总算跟了上来,从几个方向拥上来,将他围堵在中间,无数长弓短弩对准了他。

谢允将双手一背,露出一张几乎能去拜年的笑脸,说道:“皇宫大内,哪怕赝品,也不能是区区在下这副穷酸样子啊。‘风过无痕’跑得快,皇上推而广之有什么不好,东海那位都没说不让,破军前辈就别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啦。”

陆摇光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油盐不进味,当下也不再废话,挥手道:“此人是刺客,拿下。”

他话音未落,围成了一圈的弓箭手手中流矢齐发。

谢允瞳孔一缩,猛地往后躺倒,平着便从墙上“摔”了下来。流矢带着劲风纷纷与他擦肩而过,矮墙暂时成了他的屏障。陆摇光的大铁爪自上而下抓了下来,要趁他变换身形时给他一下。

谁知谢允竟以这平躺的姿势落了地,手掌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折断一般从背后伸出,轻轻一撑,他往后滑了一尺多远,铁爪在千钧一发间正好落在他两条长腿之间。

谢允一翻身从地上蹿了起来,笑道:“原来不是‘扒衣咸猪爪’,而是‘断子绝孙爪’啊!破军狠辣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在下佩……”

他说到“佩”的时候,已经流星一般地冲围过来的官兵撞了过去。为首的人手中拿的不是连弩,刚射出一箭,还没来得及换,谢允已经冲到了眼前,不知是不是方才周翡强行撕开卫兵包围圈的时候太血腥暴力,这几个兵好似没从她手撕活人的阴影里出来,一见谢允冲过来,先慌了。

“……服得很——”谢允将长袖一甩,冲着有些畏惧的官兵一声怪叫,“哇!”

好几个人本能地抱住头。

谢允毫不客气,直接踩着人头跑了过去,陆摇光才不吝惜小兵性命,搜魂绝命爪一刻不停地追上来,抓了两次,没抓到这滑不溜手的“刺客”,反而伤了不少自己人。

谢允火上浇油道:“打得好!”

说完,他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冲,弄得好一阵人仰马翻。而就在这时,又有尖锐的哨声响起,众人连同谢允在内,都是一惊。

只听那边喊道:“有刺客!来人,抓刺客!”

陆摇光大怒,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居然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谢允心里“咯噔”一声——周翡还是急躁了。

而真刺客周翡正莫名其妙地趴在房檐上,心里纳闷道:抓谁呢?

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郑大对这宅子里卫兵分布、弓箭手死角一清二楚,一路有惊无险地将周翡带进了内宅附近,再往里,凭他的武功就进不去了。

这大宅子外面看起来十分气派,后院却有几分平民气,既没有小楼,也没有站满弓箭手的楼顶。周翡满心戒备与疑惑,心道:那曹胖子躲在这儿吗?

她没有贸然行动,在墙根躲了半晌,谨慎地搜索落脚的地方。然后她看见了一只壁虎,正顺着墙角往上爬。

周翡灵机一动,跟着壁虎一起趴在墙上,趁着院子里的侍卫一转身,她四脚蛇似的几下蹿上了屋顶——那里正好有一棵遮阴的大树,藏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是不能够的,但以周翡的身形,蜷缩一下还勉强能挡住。

此时离目标已经很近了,周翡屏住呼吸,花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将一块瓦片悄无声息地揭下来。

她心里先是一喜——那曹宁正在屋里,非常好认,因为体形十分“特立独行”。

随即又是一沉——北端王身边有几个贴身护卫,其中一个虽然打扮成了个普通的男侍卫,但离近了一看,周翡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是寇丹。

周翡能靠一把望春山缠住寇丹,已经是超常发挥,如果单打独斗时间稍长,她绝不是寇丹的对手,更不用提从她手中挟持北端王了。

然而只差最后一步,她又怎么能甘心功败垂成?

周翡的心在狂跳,然而怕寇丹察觉,愣是没敢大喘气。她强行将自己的气息压成若有若无的一线,然后入定似的闭上眼。千锤百炼过的精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集中起来,扫荡一般将杂念清除干净,周翡一动不动地模拟自己如何闯进去,寇丹会如何反应……就在她心里已经跟寇丹大战了几百回合的时候,听见了外面大叫“抓刺客”的动静。

周翡蓦地睁开眼,心想:谢允?

随即又摇头,感觉不太像——因为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谢允分明是帮她引开视线,不大会又把人引到这边来。

那么……

她突然想起那等在门口,满嘴黑话,莫名其妙带她进来的郑大。难道他要接应的另有其人?

就在这时,外面已经响起了刀兵之声,寇丹一挥手,屋里的几个近卫都戒备起来,几个人将曹宁团团围住,剩下的出去探查。

曹宁放下手中的书卷,诧异道:“现存的高手中,还有行事这么冲动的?”

寇丹自然而然地认为屋外的人是周翡——眼见中计,那小丫头说不定会想到釜底抽薪这一招,但是她并不怎么在意。寇丹承认周翡的破雪刀有几分样子,乍一看确实唬人,然而刀法厉害,不代表她能从自己手里带走人。她不怎么在意地一笑,取出袖中长钩:“王爷不必……”

寇丹话没说完,突然一样东西破窗而入,一个近卫眼明手快地将那东西挑起来扔了出去,不料那玩意儿在空中炸了,土灰胡椒面喷得到处都是——倘若不是那近卫手快,指不定已经见屋里炸成云山雾绕的“南天门”了。

寇丹:“……”

这么下三烂的手段实在不像四十八寨那群名门正派的风格。

卫兵们很快反应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曹宁所在的屋子围了起来。

只见外面闯进来的是一帮衣衫褴褛的歪瓜裂枣,扔进流民堆里能以假乱真,身上打着补丁,有手持鱼叉的,有拿着马鞭的,还有个人手持一块边角处镶了刺的抹布上下翻飞,每个人身上都仿佛写着“我是流氓”四个大字,唯独领头一人手持雁翅刀,年轻英俊且十分正派……就是有点黑。

周翡目瞪口呆,来的人她竟然还认识——是那黑傻狍子杨瑾和给他帮忙的行脚帮!

周翡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

郑大是行脚帮的人,不知怎么混进了北朝官兵中,本来是约好了给他们引路的,谁知误打误撞便宜了她。结果杨瑾他们没找着接应的人,一时不慎又被巡逻卫兵发现,只好闹出老大动静来硬闯!

这内应也太不靠谱了,行脚帮怎么还没灭门呢?

寇丹一挥手拍散缭绕身前的烟尘,秀眉一皱:“你们不是四十八寨的人,报上名来!”

杨黑炭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道:“就凭你办出来的事,人人得而诛之!报名?你配?”

周翡:“……”

这黑炭还学她说话!

曹宁微微一扬眉道:“我听说那李瑾容软硬不吃,从不与外人来往,你既然不是四十八寨的人,为何跑来多管闲事?”

杨瑾理所当然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还要挨个儿认识过来吗?”

“路见不平,”曹宁笑道,“那边山上现在正打得热闹,你不去拔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是谁告诉你本王在此的?”

杨瑾:“……”

房上的周翡恨不能摘片树叶挡住眼睛,头一次有种感觉,自己上次在邵阳为了赢这个杨瑾耍的诈……好像有点欺负人。

幸好旁边行脚帮的人还比较机灵,眼看杨瑾要将他们卖个底掉,当即便上前一步打断他道:“少废话,杀曹狗!”

此言一出,无数附和。

杨瑾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人套话了,有点恼羞成怒。不过他说话不成,做打手总归还是可以的,杨瑾手中断雁刀一震,曾经让周翡头痛无比的轻响声“哗啦啦”一片,他一马当先地便冲了进来。

周翡总算有机会见识到真正的断雁十三刀,只见那宽背的大刀在杨瑾手中,与纪云沉的断水缠丝是两个极端,一个极畅快,一个极狡诈。杨瑾的刀锋毫无花哨,实实在在是一点一滴磨炼出来的,一起一沉都扎实无比。

原来这就是谢允所说的“扎实”的刀法!

如果给他上下两层豆腐,叫那快刀只能切上层的,杨瑾能在眨眼的工夫挥出数刀,使上层的豆腐绝无一丝粘连,下层的豆腐绝无半个破口。

这就是功夫。

卫兵们一拥而上,硬是被杨瑾的刀锋逼开,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悍然无畏地往里闯,两侧弓箭手已经站好,箭矢纷纷冲他蜂拥而至。几个行脚帮的老流氓立刻飞身上前,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巨大的细格渔网,一人扯上一边,掩护杨瑾,渔网不知什么东西织的,非常坚韧,铁箭木箭无不铩羽,断翅的鸟似的被拨到了网外。

寇丹喝道:“放肆!拿下!”

她一句话话音未落,曹宁身边几个近卫已经应声冲了上去。方才周翡没认出来,那几个近卫这一出手,她才发现,原来几个人都是鸣风门下的刺客!

来自南疆的外人正在为了四十八寨出头,他们自己的叛徒反而在充当伪朝狗官的近卫!此情此景,实在是说不出地讽刺。周翡握紧了望春山,胸口凉一阵热一阵的,然而管住了自己没有妄动。

她还要等,机会还不成熟。

如果说周翡对上鸣风有独特的优势,那么换成杨瑾,便可谓是有独特的劣势了。

几个刺客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和随时随地冒出来的“烟雨浓”让他应对得颇为手忙脚乱,几个回合后,他只得重新退回院子。

与此同时,行脚帮众人纷纷加入战圈,场中便更热闹了——抹布状的暗器上下翻飞,飞到哪儿给哪儿带来一阵厉风不说,还伴着一股特殊的馊味和灰尘;大鱼叉好似长枪,长得恨不能有七八尺,马上用都不在话下,用来挑弓箭手一挑一个准,同叉鱼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几个人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逮着机会就冒头扔一发“胡椒弹”,一时间,北端王这素净的小院子被他们闹了个乌烟瘴气。

寇丹脸色微沉,回头冲曹宁道:“王爷,这些野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此地乱得很,不如您先避一避?”

周翡身在屋顶,底下的事她一览无余,此时,她注意到曹宁身边依然有几个近卫,方才寇丹命人截住杨瑾的时候,这几个人并没有听她号令。

曹宁在这一地鸡毛中居然仪态依旧,很有皇家风范,闻声他没答应,只是从近卫中间射出目光,意味深长地扫了寇丹一眼,说道:“嗯,不过要稍等片刻——破军先生方才出去探查,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周翡一听,心道:破军先生?那跟着谷天璇并肩走的黑衣人果然是个冒牌货。

随即,她心里稍一转念,寻思着:曹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寇丹和一帮近卫护不住他吗?还是……他也不那么信寇丹?

她越看越觉得曹宁态度虽然十分平和自然,但他身边那几个近卫站位非常微妙,乍一看是围着曹宁站了一圈,实际隐隐是冲着寇丹的。

周翡头皮有些发麻,手掌在望春山冰冷的刀背上摩挲了几下,借着冰冷的刀身让自己镇定,心里飞快地盘算道:听他的意思,北斗破军方才本来在,这会儿却不知因为什么出去了。破军刚一走,行脚帮的搅屎棍们就闯进来,来得真巧……寇丹连师门都能背叛,对谁能忠诚?曹胖子肯定对她心存怀疑,那他方才没有开口质问,是怕她当场反水吗?

就在这时,院中突然传来一声哨声,有人用黑话叫道:“老猫!”

周翡后背陡然绷紧,她固然不懂黑话,可结合眼下的情况,大致能猜出来是北斗破军回来了!杨瑾手中的断雁刀陡然快了好几倍不止,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响成了一片,眼看要冲破那几个鸣风刺客的封锁。

寇丹见状正打算亲自出手。

周翡当机立断,突然在房顶上浑水摸鱼地开口说了一句:“多谢寇丹姐姐,辛苦你啦!”

她说完这句话,不但给自己长了辈分,还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周翡毫不停留地从屋顶滑了下去,将自己紧紧贴在后窗处,她刚藏好,一个近卫紧跟着便上了房,四下探查,什么都没找着——房檐挡住了他的视线。

寇丹瞳孔骤然一缩。

曹宁方才不曾点破自己的怀疑,只不过是眼下战局混乱,他怕雪上加霜。然而周翡这一句话落地,无论寇丹背叛没背叛,曹宁都只能先下手为强——因为他知道自己防着这刺客头子,寇丹也一直对他的疑虑心知肚明,她也在防着自己因为这疑虑卸磨杀驴。

他们之间“千钧一发”的这重平衡被这一句话打翻在地!

北端王身边的几个近卫一拥而上,向寇丹出了手。与此同时,黑衣的破军人影已经掠至院中央——

周翡知道破军一旦进来,自己就没戏唱了,她当下再不迟疑,陡然破窗而入。曹宁身边仅剩的两个近卫吃了一惊,立刻掉头,一左一右双剑向她头上压过来,却正好对上周翡那以遛人见长的蜉蝣阵。

周翡没空与他们过招,只见她人影一闪,已经将那两人让了过去,没有片刻停留,手中望春山直指曹宁。

曹宁的胖不是正常的心宽体胖,而是接近病态了,肯定是有什么毛病。周翡料定他动不了武,当下探手一把揪住了曹宁的领子,北端王那庞然大物竟被她拽了个趔趄,他尚且来不及反应,已经被那长刀钩住了脖子!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场中众人齐刷刷地愣住了。

周翡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因此她没急着说话,先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几口气,目光从神色不一的众人脸上扫过,等这口气匀过来了,她才冲目瞪口呆的杨瑾笑道:“多谢杨兄搭手,咱俩扯平了。”

杨瑾:“……”

这个无耻之徒是从哪儿冒出来摘果子的!

周翡一脚踩在方才被曹宁带翻的椅子上,手上带了些劲力,抓住了北端王的后颈,迫使他仰起头来,又对已经近在咫尺的陆摇光说:“北斗破军?看来我比你快了一步。”

陆摇光眼角抽了几下,低声道:“好,好胆量。”

周翡在这一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看人脸色,她目光扫过陆摇光阴沉的视线,当时就知道自己这一场算是赢了。在这阴谋重重的战局中,她手中这把刀是真正生杀予夺的定海神针,这念头一起,方才几乎要跳炸的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平缓了下来。

周翡挑起眼皮看了陆摇光一眼,一语双关地说道:“我胆子不算大,武功不算高,今日事成,还要多谢寇丹姐姐。”

陆摇光阴沉的视线转向寇丹。

寇丹见她到了这种时候依然不忘挑拨离间,还偏偏挑得很在点子上,只好冷笑道:“好手段,叫我百口莫辩。你很好,周翡,想不到老娘我栽在你一个黄毛丫头手上,大当家不如你。”

“谬赞,”周翡飞快地笑了一下,低头对曹宁说道,“端王爷,你是想死还是想撤军?”

曹宁落到她手上,倒也没吓得失了体统,甚至还在森冷的望春山下露出一个笑容:“姑娘……”

谁知他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忽悠,便觉得喉咙一痛,说不出话来了。

陆摇光当即色变,暴喝道:“你敢!”

周翡的手先一紧再一松,轻易便将北端王的脖子割开了一条小口子。她面无表情地说道:“端王爷,我知道你聪明,我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不想跟你比谁心眼比较多,所以除了回答我的问题,你最好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要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要做。”

陆摇光冷声道:“端王爷如果少了一根汗毛,你——你们四十八寨上下所有人必死无全尸、株连九族,你信不信?”

“信啊。”周翡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然你们是干什么来的?现在山上难道不是在混战,而是在敬酒?端王爷不少一根汗毛,难道我们就能活命了?全不全尸的不差什么,又不耽误投胎。”

陆摇光无言以对。

“我敢来闯龙潭虎穴,必定是已经想清楚了,”周翡冷冷地说道,“我再问一遍,想死还是想撤军?端王爷想好再说,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曹宁眼皮一垂,他以“剿匪”为名围攻四十八寨,打的不是名门正派,就是寻常百姓,却是直到如今,他才算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感觉到一点真正的匪气。曹宁叹了口气,说道:“撤,传令。”

陆摇光两颊紧绷了良久,愤愤地一甩手,紧盯着周翡的动作。

“多谢,”周翡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十足的少女意味,有些轻快,有些活泼,甚至还带着一点天真。然而经历了这几天几宿,这少女的笑容中难免沾了些许诡异的血腥气,周翡拎起北端王曹宁,说道:“既然这样,就请端王爷来我寨中做客吧,杨兄和诸位前辈要不要一起来?”

几个行脚帮的汉子用眼神请示杨瑾。

行脚帮无孔不入,虽然隶属黑道,但这些年来有“玄先生”和“白先生”从中牵线,与南朝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早开始试着往北渗透了。没想到阴错阳差,竟然真的成功在北朝兵马中插进一颗钉子。可惜这“钉子”纯粹是走了狗屎运,进了北端王麾下,一直也是个听人号令的马夫,根本拿不到什么重要军情。

直到这回开赴蜀中途中,端王座下一匹好马“不堪重负”,吐白沫死了。谁也不可能说那马是被王爷压死的,只好将原来给近卫管马的小兵抓起来顶罪。北朝官兵这边都知道给曹宁当马夫是个替死鬼的活,纷纷活动关系不愿意上,推来推去,这“肥差”竟然落在了郑大头上。

郑大跟了几天近卫团,这才知道这回行军是冲着四十八寨去的,方才将消息送出去。

这消息要往金陵送,首先经过了正好在邵阳附近的徐舵主那里。那杨瑾虽然败给了周翡,却不记恨,反而对李家南刀充满了向往,听说这事,立刻义不容辞地前来管闲事。不过不知为什么,杨瑾每次见到周翡其人,对南刀的向往总会少很多。

他有种野兽一般的直觉——南刀是绝代好刀,周翡却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杨瑾略带防备地看了看周翡,周翡冲他一笑。

杨瑾一梗脖子:“去就去。”

他说完,一帮行脚帮的人纷纷上前,将周翡和北端王围在中间。

陆摇光等人投鼠忌器,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弓箭手全体撤下,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谢允正好刚甩脱追兵,急匆匆地掉头回来,一看便笑了,冲被挟持的曹宁一拱手:“二殿下,久违呀。”

曹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碍于领口的望春山,没敢吭声,便被周翡推了一把,只好艰难地往前走去。

押着曹宁这一路并不轻松,曹宁不耐久动,这山上得堪比蜗牛,走几步便气喘如牛,一副要死的德行,不时需要停下来休息。周翡一方面忧心寨中忧得心急如焚,一方面还得时刻小心这诡计多端的胖子玩花样。

从正午一直走到了半夜,方才到了两军阵前。

谷天璇听闻主帅被擒,不敢怠慢,只好将人撤到四十八寨岗哨之外,与寨中遥遥对峙。

往日可以入画的吊桥密林如今已经一片狼藉,焦灰与血迹随处可见,从最外层岗哨一路延伸到里面,当时惨烈可见一斑……倘若周翡再慢一分,四十八寨内外三道防线便要付之一炬了。

周翡提刀的手下意识地一紧,曹宁闷哼一声,艰难地道:“姑娘你可小心点。”

周翡压低声音道:“别着急,有你偿命的一天——让你的人滚开让路,快走,别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