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去外面站着！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号称帝京平民窟的那一片老房子里，腥臭的小河边的那幢破矮平房内，头上流血的少年，被推出了门外。
少年淡淡地看着紧闭的门，和门缝里泄露出来的浅淡的微光。
旁边的邻居出来倒水。
“哗——！”
混合着泥土味的脏水，溅到了少年的身上。
邻居大叔见怪不怪地笑笑。
“修衍，怎么坐在地上呢。”
少年，名叫顾修衍。
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白净的衬衫从地上沾染了肮脏的污渍。
顾修衍眉眼微垂。
靠坐在墙边，闻着房间里溢出来的食物香味。
那是他煮的饭。
可是他吃不到。
今天晚上又要在外面坐一晚上了。
好在天不够冷。
顾修衍仰望着平民窟上空，不被高楼大厦遮挡的星星夜空。
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可以离开这里。
平民窟里，搬家是常有的事情。
大家都见怪不怪。
发达了之后搬出去，落难了搬进来。
人生百态在这里一天内就能看尽。
坐到半夜的时候，顾修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感觉到背上有一件衣服的触感。
而且衣服带着干净馨香的味道。
顾修衍警觉地抬头，冷冷地瞪着来人。
少年很好看，凶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却让人那么想抚平他眉间的不快。
送衣服的人被顾修衍突如其来的敌意给吓了一跳，连连去退了好几步，摔在了泥潭里。
变得比顾修衍还要凄惨。
借着月色的微光，顾修衍看清了她的模样。
是个女孩子。
很好看的女孩子。
此时目瞪口呆地坐在泥潭里，也不知道找起来，就这么看着顾修衍。
缓了良久，她才从泥潭里爬起来。
女孩子并不生气，只是很无措。
衣服弄脏了，妈妈会骂她……
少女扭捏着走过来，声音很小很小，就像这夜风里一吹就散的尘埃。
“你坐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顾修衍没有接话，低下了头。
又是一个同情他的。
冷几天就没人会靠上来了。
“我叫苏小月。”
少女在顾修衍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糕点。
“你好像没吃东西……我给你吧。”
顾修衍没反应。
“我今年初三，弟弟你呢？你多大？看着比我小很多。
小学四年级？”
苏小月轻轻地食物掰成两半。
“弟弟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少女两手捧着食物，很快吃掉了。
顾修衍的那一半还没动。
少年没有反应。
仿佛听不见她说话一样。
“弟弟……你吃了吧。
下半夜肚子里没食，很难受的。”
女孩子漂亮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担忧地看着看起来很小的顾修衍。
顾修衍初一了。
可是常年营养不良，而且男孩子发育晚一点，让他看起来像个小学生。
“弟弟，你快吃，我要回去睡觉了。被我妈妈知道就惨了。
最近爸爸妈妈心情不好……”
女孩自顾自地小声说话，挥挥手，很快走了。
没声音了。
又剩下顾修衍一个人坐在墙角下。
顾修衍看着小小一片纸巾上放着的半块甜点，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少年捧着慢慢咬。
每一口都咬得很仔细。
好甜。
还有那个女孩子身上，香香的味道。
这个夜晚，比以往过去得都快。
**
平民窟里最近搬进了新的人家。
说是姓苏，夫妻俩都是老师，带着一个上初中的女儿。
老师怎么会进平民窟呢。
听说是因为被亲戚坑了，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为了还掉外债，卖掉了原来的房子。
全帝京，只有这里的房子是最最便宜的。
不知不觉中，苏家已经搬进来一个月了。
顾修衍和奶奶住。
奶奶不是亲奶奶，说是捡来的。
奶奶说，要不是他，顾修衍早就该饿死在路边了，哪能活到今天。
所以即使她常常不让顾修衍进门，不给他饭吃，那也是很应该的。
顾修衍以后要好好养她的老。
每次听到这里，顾修衍一声不吭。
最近，顾修衍的生活变得稍稍好一点了。
苏家的那个女孩，总是会偷偷塞给他一点吃的。
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顾修衍来说，这些吃的，格外珍贵。
有时候饿起来，童话里恶巫婆手上的毒苹果，他也想咬一口。
苏小月省吃俭用，喂了顾修衍两个月。
顾修衍终于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你给我了，你吃得饱吗？”
据顾修衍知道，这里的每一户人家，每一口粮食，都是用在刀刃上的。
没有谁家富裕到能让嘴巴过过瘾。
苏小月点点头，“我吃的饱，我食量小。”
“咕噜……”
肚子很不配合地叫了一下。
顾修衍看着苏小月，把手里的米饭团还给苏小月，沉下脸。
“我不要。”
小小的少年，倔强得让人心疼。
“你拿走。”
苏小月眨巴着眼睛，小姑娘一看就是在想借口，好让顾修衍心安理得地吃下去。
“我这不是饿。吃饱了，饱嗝。”
顾修衍瞪着她，手伸着，“我不想要，你拿走。”
苏小月直接转头跑了。
第二天，她出门上学，发现那个饭团就这么在寒风中的窗台上躺了一个晚上。
她走过去捏在手里，低头喃喃。
“干嘛不吃呢……我省给你的。”
晨间的光亮吹起少女额前弯弯如月的轻薄刘海，露出她光洁白净的额头。
顾修衍就在褐色玻璃窗后，看着苏小月。
苏小月捏着饭团，一直没扔掉。
直到走了很远，丢在了垃圾桶里。
垃圾桶里的野猫立刻猛虎扑食。
这里被浪费的食物极少，连流浪狗流浪猫都不喜欢来这里。
会被饿死的。
“等等——！等等——！”
苏小月回头。
顾修衍抱着书包，气喘吁吁地从房子里追出来。
少年少女在阳光下站定。
“修衍，你饿不饿？我的早饭还没吃，一个冷饭团，昨天剩下来的。
我们分着吃吧。”
苏小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比花朵还招人。
顾修衍没有说话，但却伸出两只手接着了。
碎米粒掉在他的掌心。
声音很小很小。
“谢谢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