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砚一直陪洛清苒走到了宫门外,才折返入宫,去见皇后。
守卫原本想循令拦住洛清苒盘问,但还未靠近就对上了裴大人冷淡却不乏威压的眼神,只能止住脚步,任裴大人将洛家的女儿送出了宫门。
陈贵妃宫里进了刺客虽不算小事,但谁不知道裴大人深受帝后信重?既然他亲自将人送了出来,就已是在为其作保了。况且陈贵妃还是洛家姑娘的姨母,洛姑娘也着实不像是能断指伤人的刺客。
回府的马车上。
洛清苒一直在心里细细梳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昨日二皇子的算盘接连落空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应还会再找机会对付洛清苒。今日陈氏叫洛清苒入宫,或许本就是打了什么主意。
但若按裴知砚所说,今日陈氏早膳中的两截断指是来自二皇子,那这对垂涎帝位的母子应正自顾不暇,暂时分不出神来设计洛清苒。
而且今日宫里大乱一场,陈氏应不会再像前世一样开口提要在宫里为洛清苒庆生的事了。毕竟宫城出了刺客,正是多事之地,没有还要特意把人都聚过去的道理。
前世那个强硬地将洛清苒和裴知砚绑在一起的陷阱,应算是已经可以避开了。
洛清苒轻出了一口气。
敌人遇到了麻烦,于洛清苒来说自然是好事。
最好能趁此机会彻底扳倒这对蛇蝎母子。
洛清苒凝神思忖道。
宫中人人都知,为容颜永驻,陈贵妃每日清晨都习惯用一碗血燕,多年来一贯如此。但今日陈贵妃的血燕中却多了两截血肉模糊的断指,吓得陈贵妃心疾发作,皇帝震怒。
宫中随之大乱。
每一处都有带刀侍卫在严密搜寻,有任何可疑之处的人都会被带走严刑拷问,宫里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但裴知砚仍觉不够。
他已命人提前有所准备,洛清苒出宫后,二皇子在昨夜被人断指的消息便已在宫中不胫而走。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而与此同时,宫外二皇子的别院中已横尸数具。
“一群废物!”手握长鞭的男子面上怒意正盛,用力抽打着跪成一排的护卫。
昨夜守门的几人已经身首异处。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还重伤了本王,你们却什么都没发现!要你们有何用!”又是两鞭重重落下。
护卫们受罚时皆赤.裸着上身,鞭子抽下后特制的倒刺会深深扎入,收回时又会毫不留情地拔出细碎鲜红的血肉。一身戾气的男人将鞭子甩落在地时,会有刺眼的红淋漓散落。
“属下知罪,求王爷饶恕。”
昨夜这些护卫中领头的人咬紧牙关,尽力稳住声音请罪道。
贵妃前几日说陛下预计在近期封二皇子为东睿王,这是陛下疼爱这个儿子的体现,也是陛下打算亲自扶持二皇子的迹象。得到消息后,二皇子的手下都已乖觉地改口尊称他为王爷。
但此时在这处别院的每个人都知道,或许他们的王爷已经没有多大的机会能登临帝位了。
“还敢跟本王提饶恕?”
二皇子的眼神极为阴沉,他双手持长鞭,上前用其绞紧了护卫的脖颈。
倒刺深深扎入脆弱的致命处,护卫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又想起来什么,终于还是缓缓垂下了紧握成拳的双手,任由自己在二皇子暴戾的动作下咽了气。
只有这样,他的家人才不会被牵连。
可尽管那护卫已经不再动弹,二皇子也仍未松开长鞭,只继续泄愤似的用力勒着他的脖颈。握着鞭身的左手也被倒刺扎入,双手都没了拇指的人却好似全然不觉得疼。
二皇子终于将护卫的尸体推开时,那条长鞭已深深嵌入他的脖颈,留下一条骇人的血红沟壑。
其他护卫都绷紧了心弦,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唯恐下一个被二皇子盯上的人会是自己。
“本王受伤的事不许外传,否则你们都别想活命。”他语气森冷,如同一条在威胁孱弱猎物的毒蛇。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想办法遮掩此事。在有机会起兵逼宫,夺下帝王宝座之前,他不能让人知道昨夜发生的一切。
“对外只说本王染了风寒,要静养几日。”
被倒刺伤及的左手正不断流血,双手被包扎过的断指处也在重新淌血,他浑不在意地在一旁护卫的身上擦了一把,那护卫霎时浑身紧绷。
二皇子眉头紧皱,正欲发作,却察觉有一只纤细的带有薄茧的手轻轻牵住了他的左手。
他垂眸看去,便见一张明明惊惶不安却强作镇定的小脸。
原来是他新得的九夫人。
他不再理会那些遍体鳞伤的护卫,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有些好奇她想怎么找死。
却见那个昨夜还在他身.下无声流泪的姑娘好似一夜之间便脱胎换骨,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些什么——她乖顺地跪在他腿边,微仰起纤细的脖颈,轻阖着眸子,长睫微颤,轻轻舔.舐他左手间不断滴落的鲜血。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仅穿着件被撕坏的小衣,身上遍布青紫痕迹,看着很是狼狈。软.舌舔.舐的动作很生.涩,脸颊也不够细腻漂亮,甚至不算白皙。
却莫名地勾.人。
发现她将自己的血悉数咽下时,二皇子几乎立刻就起了意。
他将人推成伏跪的姿势背对着自己,一面发泄一面厉声质问道:“你的恩人怎么不来救你了?”
“你说她如果看见你此时这副模样,会不会后悔因为你跟本王对着干?”
十四岁的姑娘原本一直沉默地承受着,闻言忽然浑身紧绷了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
身后的二皇子呼吸微窒,得了趣后的他语气更加恶劣道:“你说……她在床.上时会不会比你更勾.人些?起码应比你会叫一些。”
“等本王试过之后就知道了。若她的滋味也不错,本王可以留你们继续做一对好姐妹。”
“你觉得,昨晚那个切断我手指的刺客,会不会就是她?”他忽然问道。
感觉到身下的人骤然变得更加紧张,二皇子嘲弄地笑了笑,骂了句:“蠢货。”
他虽故意这样问,却很清楚,洛清苒再怎么胆大,也仅是只被养在闺阁中的娇雀,没本事将手伸到他的别院中。
他怀疑是太子下的毒手。
受益最大的人,也是嫌疑最大的人。若他没了做储君的资格,皇位于太子而言几乎已是探囊取物。
废物太子不过是有个能干的母后而已。
总有一日,他会让那对母子匍匐在自己面前。
二皇子一面发泄着自己内心的暴戾,一面筹划着反击的计划。
宫城中。
一位不到四十岁的美丽妇人正在桌案旁批阅奏折。
岁月在她的脸庞上留下了细微的痕迹,但她的眉目间也有让人无法忽视的从容与沉静。
与裴知砚议完今日亟待处理的事务后,皇后便让他代自己去教导太子参与政事了。
听一旁的侍女禀报完这两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及宫中的传言后,皇后只笑意浅淡地弯了弯眉,随意道:“让他们母子闹去吧。”
左右也掀不起什么浪来。陈氏所出的那个坏胚应会在外面躲几日,宫里也算能清净几日。
“不过,洛家那位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笔尖稍顿,皇后忽然问起:“洛姑娘还未婚嫁?”
“回娘娘,是的。洛姑娘十七岁的生辰在即,但洛阁老还不曾为她议亲。”
“十七岁,正是好年华。”
皇后似是意有所指道:“年纪倒与太子相仿。”
侍女恭敬地垂首,不敢接这句话。
翌日。
从女学回府的路上,洛清苒原本正掀开帷帘和林瑶一起看是否有什么值得买来尝尝的点心,却不偏不倚,正好看见裴知砚从前方不远处的一处茶楼走出。
洛清苒放下帷帘,平静地收回眼神,随即让车夫改了道,往另一边走去,不必经过裴知砚刚出来的那座茶楼。
能避则避,少有来往——这是洛清苒如今对裴知砚的态度。
裴知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以往这种时刻,洛清苒会上前来与他说几句话。说不了太多实际内容,但她藏不住偶尔偷偷瞥向他的眼神和眼底的复杂情愫。
那时的洛清苒不会如此时这样避着他。
但已经不一样了。
裴知砚敛回目光,神色如常地往城外去。
到山寺后的一处小院后,裴知砚推开竹门,温声唤了句“先生”。
作僧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正在摆置棋盘,闻言不厌其烦地纠正道:“施主该唤贫僧‘慧觉’。”
他早已不是裴知砚的先生,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首辅。
裴知砚不置可否道:“学生来迟了。”
“不算迟,贫僧还未摆好棋盘。”
裴知砚在慧觉大师对面落座:“今日先生想执白子?”
“黑子先行,白子后行,贫僧想看看今日能否后发制人。”
“请先生指教。”裴知砚落下一子。
最常见的简朴木质棋盘上,黑白棋子有来有回,各自布局。对弈间,慧觉与裴知砚说起了他们共同计划的进展。
而听闻裴知砚已经对二皇子动了手时,慧觉指尖的白子停下,未落。
几息之后,那枚本已有了去处的白子被放回了棋盒中。
“此计虽有用,风险却比我们原本的计划更大。”
“你的心若不静,便下不好这盘棋。”慧觉的语气并无什么变化,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意味。
裴知砚沉吟须臾,垂眸道:“学生不会再因为旁的事改变计划。”
棋局未完,但慧觉已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那不止是你我二人的仇,你不能忘,也不该忘。”
以往他们每回都会下完一盘棋。但今日,就只能到这里了。
“自去竹林里跪两个时辰,下旬不必再来。”慧觉离开了院子。
裴知砚起身理了理衣衫,朝先生的背影鞠了一躬。
他依言去了院落外的竹林中,跪在了他父母和先生妻儿的埋骨地。
在来见先生的路上,裴知砚便已有了决定。
陈氏和二皇子已无力再伤洛清苒,前世那个专为她而设计的陷阱已经算是避开了,他也不再牵涉其中,一切都可以重回正轨。
一回两回,裴知砚将洛清苒的态度看得很清楚——重来一世,洛清苒不愿意再与他有多的牵扯。他自然也会配合她,自此专心前路,去达成他和先生一直以来的目的。
他本就不是会纠缠不休的人,更遑论是在男女关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