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达琳是要赶去New Face开会。
就在刚刚,《光环之塔》突然遭到玩家抵制,超过五位数的玩家卸载了游戏APP,并且在网上发布了卸载游戏APP的视频。视频里《光环之塔》游戏界面,一个英雄倒在地上,玩家的手指点了右上角的退出,回到手机桌面,长摁住游戏APP,APP抖动了起来,被手指拖到了垃圾箱里。
金堂气得拍桌子:“这帮玩家是不是猪脑子啊,怎么听风就是雨!”
红茶担忧地说:“最好赶快想个办法,这个玩家很有号召力,我们已经观察到有超过五位数的用户删号了,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顾凯雷看着视频,暴怒道:“这样,发公告,今晚临时系统维护,把新英雄……叫什么来着?哪吒还是木吒……”
“红孩儿。”
“哦,把红孩儿给我立刻上了!我就不信了,有了红孩儿,你还想过火焰山……”
金堂小声提醒:“新英雄原定下周三上线的,紧急上肯定不行……”
顾凯雷当即说道:“那明天呢?反正这一周一定要上,大家辛苦、辛苦,今晚奋战一下,尽量保证不要有Bug……”
众人面面相觑,顾凯雷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恰当的话,一时间,会议室里有些安静。
江达琳轻轻敲门,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的人齐齐看向她。
顾凯雷眉头一皱:“怎么是你?卫哲呢?”
江达琳回答说:“他手头有点急事。”
顾凯雷有些冷漠,话中带着不耐:“哪家公司的事儿啊,比我们的还着急?叫他赶紧来,等他来了一块儿开会。我们公司出这么大事,你们就来你一个小助理来,也太不重视我们了。”
江达琳待着没动,顾凯雷正要赶她走,她不忿地大声说:“工作做得好不好,又不是靠人多取胜的!贵公司三年前这个时候全体员工加一起不也才四个人吗?我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小助理,我是DL传播的总裁,我现在已经亲自处理你们公司的事,还要怎么重视?”
顾凯雷一脸错愕地望着她:“你是DL总裁?”
江达琳没回应,关上门走出去,不安地等在门口。墙上的钟一分一秒过去,江达琳看见顾凯雷在办公室动作很大在发脾气,她突然不着急了,在膝盖上打开电脑,敲击几下,点开了李静柔新的采访视频。
李静柔声泪俱下地面对镜头说:“《光环之塔》游戏上线前的三个月,杨墨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好容易有一天休息,我想让他陪我去趟超市,他为了修改一个Bug,从天亮讨论到天黑都没法出门,我每次埋怨他,他都说,等到公司C轮了,上市了,就给你买车,买大房子,天天陪你逛街……”
“我就想问问New Face,问问顾凯雷,你还记得当年,你对兄弟们说过的话吗?”
江达琳忍不住叹气。会议室内,争吵越来越激烈,顾凯雷和红茶起了争执,正大声拍桌子。
舒晴这时打来了电话:“现在情况怎么样?”
江达琳再度看了一眼会议室:“他们内部还在商量对策,这会儿还在吵架呢,那个雷总都拍桌子了!”
舒晴呵呵两声:“企业一出事,往往自己内部先乱了阵脚,也是正常。对了,我听说卫哲在帮你?”
江达琳“嗯”了声:“你都知道啦?我本来就是想请他指点我一下,谁知道我突然发烧发晕了,他只好替我开会了。他人挺好的,本来我都束手无策了,要不是有他,我就真的出洋相了,呃……我不是说你们不帮我啊,我没那个意思!对了舒晴姐,我已经邀请卫哲加入我们公司了!”
“他怎么说?”
“他还没答应。”
正说着,红茶突然间从会议室冲了出来,被甩上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江达琳匆忙挂断电话:“舒晴姐,我这有点事儿,回头再跟你说。”
红茶一股气跑到楼下,他站在自动售卖机前,里面的饮料卡住了就是掉不下来,他发泄一般敲打摇晃甚至用脚踹自动售卖机。
江达琳走了过去,看了一眼,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一把瑞士军刀,将门边的螺丝放松半厘米,再抱着售卖机使劲摇了摇,饮料咣当掉了下来,她取出饮料,递给红茶。
红茶顾不上还在生气,有些吃惊地问:“你平时……都带这些?”
“哦,这个啊!”江达琳晃了下瑞士军刀,“啊?现在少带很多了,之前上学的时候,我还带电击棍和辣椒喷雾呢。”
红茶竖了下大拇指:“你在哪儿上学?”
“纽约。”
江达琳看着红茶要离开,叫找了他:“红茶……总?我能不能,问你些问题?”
坐在办公室里,红茶说:“公司没有加班这个概念,大部分员工都是90后,95后,没成家也没女朋友,24小时泡在公司也可以,提前早退也可以,只要自己的事做完就行。我们不打卡。”
江达琳直逼主题:“你觉得杨墨的死跟公司有没有关系?”
红茶迟疑道:“我不知道,法律上来看,公司应该没有问题,但是……”
红茶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张和杨墨勾肩搭背的照片,红茶看了一眼照片突然说:“他走的那天中午,我们还通了一个多小时电话。”
“一个多小时?不是说那天他全天都在陪着他太太游玩吗?”
“那天我们讨论了下个月线上活动的规则设置。”红茶说,“他假装拉肚子,在厕所蹲了一个多小时,在电话里跟我说都腿麻了眼冒金星……完了他老婆不让他吃东西,说要清肠胃,我们在群里说吃什么,他就一直在说饿,我们还狂笑他自作孽不可活,谁知道这……”
江达琳面露恻隐之色。
有几个员工走过来,毛毛躁躁走到办公室门口:“茶总!那我们先走了啊。”
红茶摆了下手:“哦,去吧,替我也上炷香,磕个头。”
员工离开后,红茶才向江达琳解释:“今天杨墨头七。”
红茶又沉默一会儿,忽的恼恨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过了一会儿,顾凯雷叫江达琳去会议室里开会。会议室的LED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图表,分别代表每个游戏大区参与声援行为的人数比例。
顾凯雷的脸色十分难看,江达琳解释道:“目前来看,《光环之塔》36个大区,已经全部出现了声援杨墨的行动,共有九万多名玩家签名表示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不排除删号。游戏商城的销量也跌得很厉害,一旦再有《财经要闻》这样的主流媒体发声加入,局面就真的不好控制了。”
顾凯雷烦躁地说:“那你什么意思?”
江达琳坚持说:“我建议贵公司和李静柔尽快谈判,商量一个解决办法。”
“哦。”顾凯雷在脸上揉搓了几下,“那这样,你、还有那个卫哲,你们先代表我们公司去谈。”
江达琳在瑜伽教室门口等待卫哲。
瑜伽教室里,学院正伴随着柔和的音乐和口令声在做瑜伽,基本都是女学员,只有两个男的,卫哲便是其中一个,手上的腕带状况稳定。
教练的声音在耳侧:“冥想,倾听自己的呼吸,想象你是一只海鸥,飞翔在无边无际的海岸,没有烦恼,没有焦虑,自由自在……跟我一起,呼……吸……”
而在卫哲旁边,一位练瑜伽的女人偷偷睁开眼,瞟向卫哲英俊的侧脸,嘴角偷偷笑着。
瑜伽课结束,卫哲换好衣服神清气爽走到前台,赫然发现江达琳等在那里,并猛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江达琳动作太大,卫哲吓了一跳。
江达琳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太过于激动:“卫哲老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跟踪我?”
“是这样。”江达琳晃了下自己的手机,“我打不通你电话,路易斯姐姐告诉我的。”
卫哲往前走:“你又有什么事?”
江达琳赶紧跟上去,语气急促:“是这样,New Face公司想让我去跟……”
话音未落,方才瑜伽课上的女生忽然从侧面跌到了卫哲面前。卫哲赶紧扶着她,那女人顺势就靠着卫哲的胳膊:“Hi!”
“你也在这里学瑜伽啊?既然是同学,我们加个微信吧,这样万一谁有事要缺席,也有人帮忙请假,你说是不是?”
两人之间波涛暗涌,皆无视一旁的江达琳。这女人一冲出来就打断自己的事情,江达琳看来看去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江达琳一脸大惑不解,指着一旁明显是她朋友的女人,迟疑着问:“可你朋友不也在这学吗,她不能替你请假?”
气氛忽然间变得尴尬。
女人直起身:“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儿?”
“我……”江达琳还没说,就被卫哲踩了一脚,她瞪了一眼卫哲,“你踩我干吗?”
“这是你女朋友啊?”女人指着江达琳,问道。
“当然不是。”卫哲果断地说,“我加你微信。”
成功要到微信后,女人才傲娇地扬长而去,江达琳哼两声,看到卫哲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看自己:“你长这么大,一直都活得这么直截了当吗?”
江达琳点头:“不然呢?”
卫哲摊开手,往前走:“New Face 又怎么了?”
“他们想让你和我负责跟李静柔家属谈判,协商赔偿金额。”
卫哲好笑道:“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达琳弱弱地说:“他们,希望我……和你,一起去。你能不能……”
“不能。”
“那您能不能教教我,我不会谈判。”
卫哲回头,一字一句说道:“第一,我还不是DL传播的人;第二,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好处;第三,你堂堂总裁,人脉资源加在一起难道就我一个人?”
江达琳眨了眨眼,显得有些可怜:“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理由你也都明白。而且,你就是我的人脉资源里,最好的人脉资源……”
卫哲捂住耳朵:“停停停!听着,我不是你的保姆,你也不是我的客户,最近我在休假,不要没事来打扰我知道吗……再见。”
卫哲潇洒地往前走,眼看着两个人越离越远。江达琳站在原地大喊一声:“你站住。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好,就没资格当总裁,邀请你加入我们公司当合伙人?”
卫哲停下来,倒是有些意外她会这么说,但还是诚实地说:“对。”
江达琳走到他身边:“那是不是如果我做好了,你就答应我的邀请?”
“我可没……”卫哲刚要开口,就被江达琳连珠炮般的话截住。
“OK,那就这样说定了,只要我成功解决New Face这件事,你就同意加入DL公关,好的,一言为定,再见、再见!”
她说完就捂着耳朵跑出去了,完全不给卫哲反驳的机会。
卫哲看着她的背影乐了:“居然还想套路我……”
在医院的斯黛拉收到了江达琳要邀请卫哲当合伙人的消息。
她走出诊疗室,神色复杂地挂断电话,又接到何宏伟的电话。方才的检查结果称不上好,何宏伟恰好和医院院长聚餐遇到,便问她是否需要安排一下。
斯黛拉直接拒绝了,又突然想起舒晴所说的话:“对了,有件事,你帮我分析分析。我听说他最近想动一动,所以让舒晴去试探了他一下,看看能不能请到他,结果他是打了一套太极,本来我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但我今天听到个消息。江达琳也向他发出了合伙人邀请,而且,他居然还帮江达琳去我们客户公司开会了。”
“是嘛?这倒是这点意思。”
斯黛拉说:“嗯,我就在想两个问题,一是卫哲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做独立公关了,二是卫哲为什么会愿意帮江达琳?”
何宏伟轻声说:“其实你这两个问题,都取决于一个关键点。”
“关键点就是,这个卫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江达琳告别卫哲后,就去了李静柔家。刚打开门,她就看到面前的李静柔脸色苍白,双眼红肿。
江达琳不安地跟着李静柔进屋,先做了自我介绍:“李小姐,我是DL传播的,我代表New Face……”
典型的两居室,不大却干净整洁,过道桌上供着小小的灵堂,上面有杨墨的遗像。李静柔脸色苍白地坐在单人沙发上,面无表情。
江达琳坐在她对面,膝盖上一个文件夹。
李静柔突然间开始和她谈起杨墨的事情:“我和杨墨是别人介绍认识的,算相亲吧,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一看见他那件格子衬衫,我就转头想走了,还是碍着媒人的面子坐了下来,后来,他把菜单塞给我,一个劲儿地让我挑贵的点,我又觉得这饭店撑死了人均一百,瞎显摆啥啊……我吃了两口就说要走,他还愣在那儿,我都走出去老远了,他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我还以为他是醒悟了呢,谁知人家说,你手机忘拿了。”
说完她擦了擦眼泪:“说吧,顾凯雷想怎么做?”
江达琳低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呃……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了解情况……毕竟不管怎么说,杨墨是在度假的时候去世的……”
李静柔声音凄厉,打断她的话:“他在加班,从我们认识起,他到哪里去都会带着电脑,而且每次选旅行目的地他都会问有没有4G信号覆盖……”
江达琳看着文件:“但,但这还是不能证明他是加班,这个《工伤保险条例》第三十九条有规定,职工…”
李静柔擦了擦眼泪,血红的眼睛瞪着江达琳:“你不要给我背条款,人活着的时候,每天废寝忘食,在公司吃,在公司睡,从来没有人背条款;现在人死了,就来跟我背条款了吗?”
江达琳慌乱地深呼吸,她借口要洗手间,躲起来给卫哲发短信。
卫哲正坐在副驾驶座,驾驶座上是当红女主持王楚。看到江达琳的消息时,他轻微地蹙眉,很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江达琳低声说:“你接电话啦,我还怕你不肯接电话呢,我现在在李静柔家里,我想问你个问题……”
卫哲把车窗往下降,冷漠地回答:“我拒绝回答你任何专业问题,问我问题是要收费的。”
“卫哲老师,我的这个问题,一点也不专业,就是个生活中常见的问题。就是我、我想和一个人讲道理,可是,可是对方她老是哭,我……”
卫哲语气稍稍缓和:“你想跟一个人讲道理,可对方却跟你讲感情,是不是?”
“对对对,我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这只能说明你的道理没有讲到点子上。行了不说了,我还有事,再见。”
开车的王楚眯着眼睛,看向卫哲的眼神有些奇怪:“谁啊?怎么还叫你老师?”
卫哲不在意地说:“一个同行,帮了她一次,哭着喊着要拜我为师。我才不打算收她做徒弟呢,平白无故就把我叫老了一辈儿,不是占我便宜吗?。”
王楚啧了一声,嘴角挂着笑:“我看你是怕被叫老了一辈,不利于占她便宜吧!”
卫哲侧过脸看她:“你想歪了啊!”
三分钟之后,江达琳的电话再次打过来,卫哲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卫哲老师,我又有一个非专业的问题。验孕棒上两根杠的意思,是怀孕了对不对?”
江达琳原本打算走出洗手间,却无意间瞥见废纸篓里有一个包装盒,上面写着早早孕试纸,而盒子里一个用过的验孕棒探出头来。
卫哲气疯了,没好气地大声说:“你连怀没怀孕这种事也要问我?你不会自己搜啊!”
身旁的王楚和迎宾同时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卫哲。
江达琳弱弱地回答,听上去很诚恳:“我搜了,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下,你肯定比较懂行……”
卫哲连话都没再说,就挂断了电话,才发现王楚和迎宾惊愕的眼神。
西餐摆在桌子上,王楚聊了两句工作,发现卫哲明显心不在焉,就听见卫哲冷不丁地问:“你说,那个问我两道杠是不是怀孕的,意思是不是她怀孕了?”
王楚放下刀叉,八卦的心思也上来了:“你刚明白过来啊,不然人家问你干吗!我还说你怎么那么淡定呢……”
卫哲被王楚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你什么眼神啊?我当然淡定了,又不是我的!”
“你确定?”
“我怎么可能出这种纰漏,笑话!”卫哲抓起手机给江达琳发微信,“不行,我这好奇心被激发了……”
“你是不是怀孕了?谁的啊?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本事?”
江达琳回到公司后便将发现的消息告知顾凯雷,顾凯雷听后询问她的意见:“DL这边有什么建议?”
卫哲不在身边,江达琳连说话都不太有语气,她有些紧张:“我建议,尽快和李静柔和解。”
无花也认同:“我同意,杨墨去世前两天,每天都在工作群里说话,最晚的时候是凌晨4点50分,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也对公司不利。”
有人突然问道:“群里聊天可以算加班证据吗?”
江达琳查了一下资料:“可以,聊天记录只要满足真实性,关联性,合法性条件的,可以作为定案证据,早在2015年就有案例出现了。”
顾凯雷拍了一下桌子:“你这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定案证据,我们犯法了吗?我们又没犯法!”
“她的意思是,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很危险,所以从现在起,所有相关聊天记录必须删除,所有员工必须封口,不允许任何公司个人擅自对外发布相关讯息,也不允许任何公司个人擅自对这件事做出评价。整件事只有一个人可以拍板,那就是雷总,整件事对外只有一个出口,那就是……江达琳。”
卫哲的声音突然加入进来,江达琳立刻回头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她看着卫哲,嘴角轻轻弯起。
从公司走出来,江达琳兴奋地走在卫哲左侧:“哎,你怎么会来?”
卫哲看着江达琳毫不掩饰的开心,眼神里也夹杂着笑意:“本来是一点也不想来,但想到替你开过一次会,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误认为是我在处理New Face这件事,要是被你搞砸了,传出去岂不是会连累我的名声。”
江达琳笑着说:“太谢谢你了!那现在是要准备谈钱了吗?我查过美国一些类似的案例,李静柔只要把怀孕的事情说出去,在舆论上对New face一点好处也没有,更何况现在New Face还在融资阶段,还要靠光环之塔的业绩……”
与此同时,两人收到一条微信,江达琳的嘴角瞬间就瘪下来了。
卫哲举起来手机:“看见了吧,顾凯雷说了,New Face最多出五十万,不会再多了。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负责把价格控制在五十万以下就可以了。”
汽车停在李静柔家楼下,江达琳坐在车上:“你真的不能陪我一起上去?”
卫哲坐在副驾驶座:“李静柔求过我,我没答应,跟你一起上去,除了更加激怒她,没有任何好处。”
卫哲发觉自己在江达琳面前总是格外有善心,他多教了她几句:“谈判的艺术在于层次,青蛙要用温水煮,骆驼身上的稻草要一根一根加上去。察言观色,进退有度,要把节奏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江达琳深呼吸,还是紧张:“你说了这些都太抽象了,有没有具体一点的?”
卫哲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副对讲耳机,递给江达琳一只:“把这个戴上,具体吗?”
江达琳双手合十,嘴角高高翘起:“太具体了!谢谢您,卫哲老师。”
卫哲不自觉地勾唇笑了一下,他从车上走下来,去了附近的咖啡馆。
“杨墨他为了公司,这几年,哪天不是加班到深夜,动不动就头脑风暴,到了周末又要团队建设,其实就是找个酒店关起来继续干活,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要开什么复盘会,家里老人生病他都没时间去,全是我替他照顾……”
卫哲坐在咖啡馆里,仔细听着耳机的内容,声音沉沉,通过耳机传到江达琳耳边:“肯定杨墨的辛苦,同时表示遗憾,强调规章制度……”
江达琳对李静柔说:“杨墨的辛苦我们都知道,也都非常遗憾,但这依旧不属于工伤致死的范围。”
李静柔反问道:“杨墨如果不是长期加班导致亚健康,好端端的怎么会心脏病突发?这怎么不是工伤?”
卫哲喝了一口咖啡,好整以暇道:“他是在度假期间心脏病突发的,心脏病发的原因非常多,除非有医学鉴定,否则无法证实杨墨是过劳死。”
“他那几天真的一直在加班,真的,那天他一直加班到第二天早晨,我半夜醒了好几次,他都躲在阳台上打电脑,怕有声音吵到我,一开始我还催了他两次,后来我也不催了,催了也没用……”
李静柔说完便问:“你们打算赔多少?”
江达琳叙述卫哲所说的话:“三十万。本来按照公司制度,最多给到相当于杨墨六个月工资的丧葬补助,三十万也是公司念在杨墨一直以来做出的巨大贡献上,给的一点心意,还是董事会特批的。”
“三十万?你们……你们简直……”
“对不起,我个人非常同情你,但是……”江达琳正在安慰李静柔,被卫哲打断。
“不要说废话。”
李静柔站起了身,从口袋里拿出来化验报告:“我怀孕了!这是医院的化验报告,这个孩子是杨墨唯一的骨血。我得一个人把这个孩子拉扯大,三十万根本不够。”
“那你想要多少?”
“两百万。”
卫哲坐在咖啡馆里,往咖啡里加了一包糖:“你再加十万。”
江达琳轻声说:“四十万,这是New Face的底线了,再多我们真的做不到。问题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杨墨是工伤致死,都是你的一面之词。除非你能把证明拿出来……产品部的所有同事公司都问过,没有人能证明杨墨在加班。”
李静柔情绪波动很大,指着江达琳的手指颤抖:“那是因为你们不许他们站出来说话!”
“继续劝。”
江达琳拿出来同意书:“李小姐,我劝你还是接受这个价格吧,如果你要的高,我担心New Face会宁愿接受仲裁,而就算是去劳动仲裁,你也不可能拿到比四十万更多了。”
李静柔抽泣着,忽地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杨墨遗像前:“杨墨,杨墨,你看看,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这就是你的公司,这就是你把性命扑上去的公司!你现在死了,他们现在就这么对你啊……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可怜你死的时候还在惦记着他们,你冤枉啊杨墨……你连你的孩子都没看上一眼啊……”
卫哲听着那边的动静,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留下同意书,你可以走了。”
江达琳把同意书放在桌子上,留下一句话:“只要你答应明天之前在这份同意书上签字,这四十万本周内就可以打到你账上。你……好好想想。”
几分钟后,江达琳一脸不开心地坐在卫哲面前。
卫哲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挨打了吗?”
江达琳有些丧气的嘟囔:“还不如挨打了痛快呢!明明说好五十万,干吗说四十万。”
“甲方给你五十万你难道非要一次性花完吗?万一李静柔再抬价呢?你去哪里找预算?你放心吧,李静柔会同意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再过几天,不,最多两天,这件事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世界上最健忘的动物不是鱼,是网民。”
“真狡猾。”江达琳撇了下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像这种事,我怎么才能知道我是站在正确的一方?”
卫哲慢悠悠地说:“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站在客户的一方。你是公关,公关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客户请你来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判断对错。”
“那万一我们帮助了错误的一方怎么办?如果New Face是错的呢?”
卫哲嗤笑一声,像是嘲笑她过于幼稚:“人们往往会有一种幻觉,认为强势的、人多的、财大气粗的那一方天然是错的,而弱势的,人少的,贫穷的那一方就是对的。可是强势、人多,财大气粗,又有那一个词能够跟错误画等号?不要仅仅凭着直觉去判断谁对谁错,更不要让所谓的同情心影响你的判断力。”
江达琳怔住,在思考卫哲说的话:“那你觉得New Face到底是对是错?”
“这重要吗?”卫哲站起身,打算离开了,“这重要吗?你难道没听说过,只有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分利弊?”
江达琳不明白,她跟在卫哲身后:“可天下绝大部分的蠢事都是成年人干的。对错当然重要,万一做错了事,除非自己也蒙在鼓里,否则晚上会睡不着的。”
没过多久,江达琳就再次被叫到了New Face。
办公室里,金堂和红茶分别站在顾凯雷的两边,气势汹汹,争吵声越来越大。
金堂看着红茶办公室的人做出来的捐款程序,生气地说:“这捐款程序就是你部门的人写的,你敢说跟你没关系?你知不知道这种事传出来,会对公司的声誉造成多不利的影响?”
红茶呵呵冷笑:“说得好像公司声誉现在很好一样……”
顾凯雷说话了,他看着自己的员工:“红茶你这态度不对啊,不像是New Face的一员,倒像是站在公司的对立面。”
红茶索性把早上的事情说出来:“我要是真的站在公司对立面,我就不来说这话了。不瞒你们说,今天一早就有两个高级工程师跟我说辞职。我暂时没批,让他们再想想。反正,这事儿你们看着办吧。”
红茶的办公室里,杨墨生前的工位前,抱着一台新电脑的员工原本要坐杨墨的工位,听到真相后指着座位:“这个位置死过人?那我能不能换个别的地方坐?”
江达琳跟着红茶过去,瞅了瞅杨墨的工位,发现旁边有个纸盒,她从盒子里拿出来一个日记本,趁着旁边无人注意,悄悄地翻看起来。
她把纸张翻得飞快,把日记本放回原处后,抬起头,表情若有所思。
江达琳给卫哲打电话时,卫哲正在酒吧里喝酒。江达琳走过去,坐在第一次见面时的吧台旁。
她接过卫哲递来的酒杯:“李静柔刚给我打电话,说答应签同意书了。”
“是嘛?”卫哲举起来酒杯,“恭喜,人生第一单!”
“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开心。”江达琳掏出来杨墨的创业日记本,念了几段停了下来,“你说杨墨是不是太可怜了?什么样的工作值得拿命去换啊!”
卫哲不置可否,缓慢地喝酒:“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有一句话叫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墨是个成年人,他又不傻,他能愿意卖命,那他一定有他卖命的理由。”
“你以为现在的格子间和过去的纺织厂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把纺织机换成了电脑,梭子换成了手机罢了。互联网公司的期权、股份是实现这些人迅速改变命运的最直接的途径,他们用不着你可怜,有一个目标努力奋斗可比混吃等死强多了。”
江达琳听完之后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卫哲斜睨了江达琳一眼,望着杯中酒,轻轻晃动。他笑江达琳太幼稚,笑她看不清生活真相。
“你太天真了,你不觉得你这些所谓的情绪很多余吗?没有人会理直气壮的要求别人去卖命,因为法律不允许,一切都是个人的选择,杨墨加班很辛苦,但他不是过劳死,New Face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口口声声对错很重要,为什么看不见这些黑白分明的事?”
卫哲看她一眼:“更可笑的是,既然已经来到了商业社会,还成为了一家公司的总裁,那就应该懂得基本的商业道理和游戏规则。明明做在渴望赚钱渴望成功的位置上,做着用金钱和期权诱惑别人为你效劳的事,现在却说着卫道士一样的话,你不觉得其实你自己更虚伪吗?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适合当这个总裁?”
江达琳没想到卫哲会这样说,她被骂懵了。她低着头,一瞬间回国后的委屈都涌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被公司的员工认可,不被舒晴几个人看在眼里,被组委会要求更换颁奖嘉宾。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留下来。
卫哲无奈地掏出来纸巾递给她:“我道歉好吧,更换嘉宾的事情是我不对。”
江达琳声音闷闷的,拿着纸巾不动:“没有,你是圈内大神,我就是个小菜鸟,我确实没资格给你颁奖。”
卫哲没哄过女孩,登时有些无措,他声音放低,语气尽可能轻柔:“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不要生气了,嗯?无论如何,李静柔已经被你拿下了,New Face也被你拿下了!可喜可贺!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江达琳微微怔住,红着眼睛看着她,看起来委屈得紧。
过了一会儿,她吸了下鼻子,轻声说:“李静柔说的是真话。她说了,要证据的话,产品部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替杨墨证明,如果她是为了讹钱,如果加班是子虚乌有,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卫哲皱眉,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件事情:“谁会在乎这些?你刚刚只用了四十万就成功解决了New Face的问题,你们公司的一百万欠款也有了着落,运气好的话,未来还会和New Face有更多合作。来,喝酒!”
“还是不对,我要去搞清楚几个问题。”江达琳站在卫哲面前,“其实你心里也明白,New Face是错的,杨墨确实是过劳死,是不是?”
卫哲好心告诉她:“你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不管是对着你的那几个合伙人,对着媒体,还是对着客户,记住,只字不提。你没有证据,这些录音是没有用的,你拿出去别人也不会承认。你考虑过后果吗?你还想不想做这个总裁了?”
“我……”江达琳咬紧嘴唇,心里犹豫不决。
江达琳将几段会议录反复听了几遍,又去找李静柔询问杨墨在去世前一天是否加班一夜,可即便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也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
她坐在电脑前,索性打开了《光环之塔》,游戏页面弹出来一条消息,称游戏将在周六进行三小时的维护。
江达琳看了一眼维护时间,是在凌晨。她呛了一下,皱了皱眉,给李静柔打电话:“我记得你说过,杨墨选择旅行目的地的标准之一,是看当地有没有联通4G覆盖?”
“对,因为酒店的Wi-Fi往往信号不好。”
“那杨墨带去普吉岛的电脑在不在你家?”
“我们一回国,New Face的人就把杨墨的工作电脑收走了,说那是公司资产。 ”
江达琳只好再去找红茶,奈何公司电脑被安排给了新员工。红茶匆匆走到新员工位置前,将新员工支开后,随手在电脑上敲击,直至界面上出现Linux系统的【登录日志】页面。
上面的登录名是杨墨。
红茶如释重负,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U盘,塞进了电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