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冉颜每月初、月中、月末入宫与苏伏、刘青松一同会诊。
苏伏从来不发表意见,若问及,他不声不响地便递出一纸药方。
苏伏对药理的掌握远远超乎常人想象,冉颜甚至发现,他刻意将药中的苦味和怪味中和一部分,使药汤或药丸服用起来更容易接受。
冉颜和刘青松对气疾有更全面的认识,能够制定出更合理的治疗方案,配合苏伏的药使用,效果十分显著。
四个月以来,冉颜一共见了晋阳公主十余次,但明显发现,这小姑娘的爱好实在不一般。自诩为“妇女之友”的刘青松在她那里竟然吃瘪了,小姑娘居然更偏爱她和苏伏这一款,宁愿与他们“无言相对”,也绝不受刘青松引诱。
对此,刘青松愤愤然地把兕子归结为外貌协会,非美人不亲近。
这些日子,冉颜过得十分充实,不过她每月入宫的时间恰巧是萧颂沐休时间,对此萧某人十分不满,每至沐休,都在宫门望穿秋水地接夫人回家,刘青松戏称他有“恋妻癖”。
却是不知怎的,这名称“忽如一夜春风来”般地遍布了坊市之间,萧某人顿时成为全长安男人的楷模,连夫妻间吵架,妇人都道:人家襄武侯如何如何。
萧颂整日不是埋头在案宗里,便是与冉颜过二人世界,抑或关注朝中动向,根本不曾在意这些事,直到有一日他走在街市上,陡然发现原来他所过之处娘子们都退避三舍,如今却都围着他转悠。甚至有一两个大胆的,会跑过来问他:买糕点是不是因为献梁夫人爱吃?
去一趟首饰铺子,连老板都笑眯眯地道:包准献梁夫人会喜欢。
萧颂原本想给冉颜一个惊喜,结果回府之后,还未曾踏进内门道,便遇见晚绿,她捂嘴笑道:“郎君,夫人煮茶等着您的点心呢!”
几日之间,萧颂的威严荡然无存。
萧颂咬牙,三天不抽刘青松,他就开始皮痒痒了。
冉颜正坐在凉亭里,正用铲子拨红泥小火炉里的炭火,转头见萧颂进来,嘴角弯起,“你今日为何休息?”
“今日是腊八节。”萧颂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几上,挤着冉颜的席子坐下,伸手环住她的腰。
唐朝官员假期实在多,一年三百多天,旬休加各种节假日,算起来一百多天都不用上班,逢节便休假,尤其是元正、冬至,寒食、清明、中秋,连夏至都会放三日的假期。
“怪不得今早邢娘忙忙叨叨的。”冉颜道。在后世,这些节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她更是连春节有时候都要各地飞,对节日自是不敏感。
萧颂下颚抵在冉颜肩头,她也不曾推开他,只问道:“怎么想起去买点心?”
“今日几个少时好友约我去喝酒,我便忽然想起这家点心不错,买了与你尝尝。”萧颂道。
萧颂单身时的生活很简单也很有规律,只是晚上睡的极晚,但婚后他越来越早地便上榻去了,并且各种撺掇冉颜也早点睡。而他的大多数朋友也都是同僚,冉颜倒是没有听他说起朋友的事情,“怎么从不见你请朋友回家小聚?”
“那怎么成。”萧颂笑道:“他们都是流氓!”
“萧九!你说谁是流氓呢!”
一声惊雷般的咆哮,连一向淡定的冉颜都吓了一跳,不禁顺着声音看过去。
内门道那里站了五个人,紫衣红袍的常服,显见官职或身份都不低,而出声音的那个,便是站在最前面,一身圆领胡服的大汉。
萧颂若无其事地起身,仿佛背后说人坏话的不是他一般,“你们不在家里好好过节,跑我这儿来作甚?”
其中一名相貌俊秀,一副风流相的红袍郎君一甩折扇,笑眯眯地道:“不是九郎最近声名远播嘛,我等相请不得,所以特地来拜访九郎!成亲近一载,我等都不曾拜见过嫂夫人,实在是失礼。”
“就是就是。”那声如洪钟的大汉,大步下了阶梯,径直走了过来,一把推开碍事的萧颂,冲冉颜拱手施礼道:“某是程怀亮,嫂夫人万不要听九郎胡说,某最是正直!小时候偷看娘子们洗澡,某都是做九郎的垫脚,从来没看过。”
萧颂脸色黑如锅底,他没早把他们引见给冉颜认识,果然是极英明的决定。
“以前九郎可是咱们头儿,斗鸡走狗投壶赛马,咱们都是跟这九郎混的。”那执扇的红袍郎君上前来,冲冉颜拱手道:“在下李德謇(jian,音同简)。”
冉颜知道程怀亮是程咬金的长子,将娶清河公主,授驸马都尉、左卫中郎将。而对于李德謇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李靖之子。
“在下独孤凭,见过嫂夫人。”一名看上去很是面嫩腼腆的郎君红着脸给冉颜行了一礼。
紧接着便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郎君,朝冉颜一揖道:“在下卢谦,见过弟妹。”
冉颜一一回礼。
“在下柴令武,见过嫂夫人。”
一个沉稳声音传来,冉颜不禁抬头看他。实在是因为这个柴令武太有名了,更因为他未来的妻子是巴陵公主,因牵扯到谋反之事被赐死,死后仍被分尸。冉颜实在很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令皇上如此痛恨。
柴令武的长相很端正,比起萧颂和李德謇,他实在不能算是俊俏,但五官端正,气度浑厚,给人一种稳重踏实之感,他表情很少,显得有些木讷,但冉颜接触他目光的时候,分明有种感觉:这是个极有城府之人。
“嫂夫人莫不是平素看腻了九郎英俊,所以偶然一见令武,觉得新鲜?”李德謇开始挖苦萧颂“恋妻癖”的事情。
“诶?倘若说新鲜,某的样貌要比小柴新鲜多了,嫂夫人你说是也不是?”程怀亮声音震得人耳朵发聋。
冉颜浅浅一笑,这程怀亮着实很有自娱的精神。
萧颂走到冉颜身侧,道:“莫听他们胡扯。”转而握着冉颜的手向众人,傲娇道:“萧某的爱妻冉氏,在娘家排行十七。”
“啧。”李德謇一手捂着腮,“可酸死我了。”
程怀亮嘿嘿傻笑,同冉颜道:“程某马上就有爱妻了,是李氏,排行十一。”
婚事是早就赐下的,但清河公主今年过完年才十四岁,眼看程怀亮已经二十出头了,算起来两人年龄差距不小。柴令武也是类似的情形,他比程怀亮要惨,至少人家那个公主温文娴雅,他这厢苦等着,巴陵公主可一点都不寂寞。
看来萧颂在这一帮人里也不算出奇,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晚婚。
“我去命人备些酒菜,各位慢聊。”冉颜微微欠身。
“嫂子真贤惠。”程怀亮满脸向往地夸赞道。
冉颜不禁一笑,看来这孩子是想成亲快想疯了。
萧颂唇角含笑看着冉颜穿过落叶纷纷的小径。李德謇用扇子轻轻拍这他的肩头,“哎哎哎,适可而止啊。”
“你们来有什么事?”萧颂请他们到亭内去坐。
李德謇正欲回答,目光却落在领着人来收拾东西的歌蓝身上,顺口答道:“本来没有事,但现在有事了。”
萧颂知道他们几个虽然都不太着调,但也不会单单为了看冉颜一眼而闯入府内,便沉声道:“有事先放一放,先说没有的事。”
卢谦见李德謇实在腾不出空来,就先答了,“我们方才得到消息,说桑随远上奏,洋洋洒洒数千字,文采斐然倒是其次,他上书的内容,是关于四个月以前遭袭之事,他在休病假期间,四处走访,暗中查证,矛头直指魏王和太子,此事被圣上留中,暂时将消息压了下来。不过桑随远文章写得绝艳,不少人传诵,怕是压不住。”
“他倒是看得明白。”萧颂端起茶抿了一口,依旧是一副闲适的模样。
柴令武道:“此一番,太子与魏王皆损,尤其是太子,地位岌岌可危了。”
李承乾现在纯粹是靠母系氏族和嫡长子的身份撑着,还有他以前也曾经有段时间比较令人满意,所以李世民还抱有一丝丝希望罢了,倘若李承乾不断地磨灭这一丝希望,废黜也就在眼前了。
歌蓝已经走出去好远,李德謇才回过魂来,插嘴道:“九郎,把你府里那侍婢给我吧,就方才穿蓝色襦裙的那个。”
“要,就三媒六聘地来娶,她是良民,并非奴籍。”萧颂淡淡将此事一略而过,转而问他道:“你隔三岔五地往东宫跑,可还知道些别的?”
李德謇遗憾的咂了咂嘴,答道:“有,但不知真假。”他想起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子得到一份关于魏王行为不端、极有野心的证据,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虽只是只言片语,但萧颂从中嗅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看着架势,这回太子与魏王是不死不休了。萧颂微微垂眸,魏王谋反的证据,他府里就有一份,是冉颜从东阳夫人手里得来的。这也是李恪派杀手去找寻的东西……
“太子如此宠爱安瑾,安瑾怎能不知?看你放的这叫什么线,一个小小的伶优都握不住,不是我说你,忒丢人了!”程怀亮鄙视李德謇道。
这厢里略略沉默了一会儿,便见刘青松从小径奔来进来,“九郎,大新闻!”
“轻松哥儿!”程怀亮一见刘青松便乐了,连忙腾了地方,“轻松哥坐某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