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侍郎,屋里搜到了这个。”司参军拿着一根紫竹所做的烟杆递给萧颂。
这个烟杆并不多见,是吸食阿芙蓉专用的东西,已经有了后世烟杆的雏形,笔直的竹身有拇指粗细,长两尺左右,一头是一个勾起的白玉烟斗,另外一头装着白玉烟嘴,杆身上清俊飘洒的字刻着“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
因为有一灵真性在,所以与别人的心性都不相同。多么孤傲又超脱凡俗的一句话……
唐朝蜀地有罂粟种植,亦知道服用过量的阿芙蓉有毒,因此也禁止公开吸食,但没有明确的处罚,主要是因为阿芙蓉产量不多,是一种极其贵重的药材,量少价高,一般很难有稳定的供应。
“窦程风。”萧颂在他面前蹲下,用烟杆拄在地上,似笑非笑地道:“没吸够对吗?”
萧颂并不指望窦程风能受要挟说出点什么,之前他已经试过一次,在窦程风毒瘾发作的时候拿着阿芙蓉引诱他,可是这厮的毅力实在很惊人,竟是宁愿难受得浑身抽筋也咬紧牙关绝不透露一个字。
这些日萧颂恼火地不许窦程风沾阿芙蓉,也因此才逼他拼命逃出来,即使明知道会被发现此处。
“你以为瞒得住,何彦和瑜郎已经死了,不是吗?”窦程风的声音声音有些沙哑,隐隐带着嘲笑,只是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萧颂。
萧颂拿烟杆轻轻敲打他的肩头,慢条斯理地道:“我若真想瞒着你,你还能知道半点风声,我就不姓这个萧字。他们都死光了,只有你……下一个就是你。”
冉颜微微顿了一下,将袖中顺来的那张情书展开放在窦程风面前。
窦程风看见这封信,脸色倏地一边,挣扎着抬起头来,盯着冉颜的眉眼,半晌才喃喃道:“尪娘?”
尪娘,是闻喜县主的小字!冉颜心底微微一顿,看来,开始她的方向就找错了,一直认为窦程风不可能见过闻喜县主,所以误以为他与柴玄意有断袖之好,也许他接近柴玄意根本就是为了闻喜县主。
“你不是她。”窦程风颓然地垂下头。
“你与她有私情。”冉颜淡淡地道。若非特别熟悉,或者对闻喜县主很在意,一般人不大可能只从眉眼之间分辨出来,毕竟,冉颜和闻喜现在整张脸上最相似的便是眉毛和眼睛。
窦程风惨然一笑,如果真的得到过,又何至于现在这样思之若狂。
冉颜看着他的神色变化,以及他脑袋上细密的汗水,一字一句都带着诱导的味道:“我已经告诉闻喜县主你的心意,也告诉她你在这里,你猜她会不会来?她若是来了,是杀你,还是跟你一起远走高飞?”
她伸手接过萧颂手里烟杆,缓步走到司参军面前,从他手中取过一块阿芙蓉塞进斗中,在火把上点燃。
萧颂看着跳跃的火光下,烟雾缭绕,她眯着眼睛,黑眸中似乎有火光倒影在跳动,烟眉入鬓,肌肤如温玉一半,流光隐隐。这样的冉颜有这一种说不出的引人气质,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他的心竟然漏跳了两拍。
冉颜把烟杆放在窦程风的面前,声音缓且柔地道:“我知道你需要它,不要忍耐,为什么要这样苦苦隐忍呢?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如此洒脱的心境,为何做事却要束手束脚?你再护着她,再惦念着她,又有什么用呢?这种好的机会,你不想知道她的心意吗?”
窦程风刚刚吸过阿芙蓉,纵然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但思维十分迟钝,冉颜缓缓的声音就像涓涓流水淌进他心里,一时替代所有的思维,成为了他的心声。愣了半晌,他喃喃道:“对……”
冉颜退回萧颂身边,看了他一眼。萧颂沉声道:“放开他。”
四个士卒迟疑了一下,还是送开了手。
一脱开束缚,窦程风便贪婪地吸食着烟杆内的阿芙蓉。
此时,冉颜才算完完全全地看清了他的容貌,五官不算特别精致,但是下颚的轮廓尤其好看,中间有个浅浅的凹槽,肢体的骨骼长得也很漂亮,四肢修长,一双手有力而修长,大小粗细都恰到好处。
萧颂下令隐蔽,院子里的人立刻忙碌地清理地上的脚印,不出一刻,院中又恢复了寂静。
所有的火把都熄灭,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院中。
窦程风靠在西厢的廊边,一袭白色的中衣不大一会儿便被大雪落满,结实的胸膛露出大半,发如墨般披散在身后,一只屐鞋在腿边,另外一只早不知丢去了哪里,修长的手执着细长的烟杆,云雾吞吐间,他哑着声音笑,笑得久了颇有种肝胆俱碎的撕痛。
外面的雪密密压压,宛若帘幕一般倾泻而下,只有窦程风烟斗上一星微弱的火点是暖意。
袅袅烟雾升起,窦程风显然已经进入欲仙欲死的状态,也许是知道有人在,居然没有太过失态,只是靠在廊前闭眸享受,偶尔难耐地扭动身体。
冉颜这才明白为什么连萧颂都拿他没有办法,这样一个意志力坚强的人,再观察他的身体状态不像是有很严重的渴药性,如果下定决心想戒掉阿芙蓉应该不是太艰难,只是他明明知道阿芙蓉是毒物,为何还要纵容自己吸食呢?
萧颂、冉颜还有一些士卒都躲在东厢房内,透过门缝守着外面。这一座小庙被里里外外埋伏得严严实实,如果今夜真有人想杀窦程风,必然插翅难飞。
“凶手能找得见此地吗?”司参军忍不住轻声询问道。
萧颂扯了扯嘴角,小声道:“我来时已经命人在城内大肆搜捕窦程风,并放出他是犯了阿芙蓉瘾逃跑,凶手一定能想到此处。”
冉颜讶然地回头看着他,他们一直在一起,他什么时候下的命令?又是什么时候决定以窦程风为诱饵?只能是,这一切原本就是他计划好的。
因为窦程风意志力太坚强,不是一般的威逼利诱能奏效,所以之前让他得知何彦与瑜郎的死讯,让其陷入一种极端的情绪之中,故意多日不让他吸食阿芙蓉,随之挑个恰当好的时机为他清路,同时在城中大肆搜查故意透露消息……先从精神和身体上全面地摧残一番,而后再顺手挖一个不深不浅的陷阱……只是窦程风逃跑得比萧颂预料的稍微早了一些。
冉颜越想越觉得这像是萧颂能干出来的事情,可这只狐狸,还装模作样地训斥属下办事不利,瞒得的密不透风。
正着想着,冉颜忽觉得萧颂握着她的手一紧,她下意识地便屏息凝神寂静之中,似乎隐有脚步声……冉颜的心头微微发紧,她当真很不想看见闻喜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