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那人走到门口,伸手推了推门。
冉颜反而松了口气,因为她对自己做的药有足够信心,不过午夜,那些侍婢绝对醒不过来。而若是一般过来寻找冉美玉的人,定然会先敲门,而不是推门。
冉颜将针泡在了瓷瓶中,又给冉美玉用了些迷药,才走到门边。
透过门缝,能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蓝衣少女,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拎着一只食盒,却是歌蓝。
冉颜把门打开,歌蓝看见冉颜,把灯笼熄灭。
“进来吧。”冉颜低声道。
歌蓝闪身进门,随着冉颜走进内室,看见一块沾满鲜血的布,再看躺在榻上的冉美玉,不禁微微一怔,用眼神询问发生了生么事情。
“没什么,我与十八娘玩个游戏。”冉颜打开食盒,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她工具箱里的东西。
歌蓝看着冉美玉,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杀气,但旋即又沉寂下来。
冉颜找出针线,把冉美玉被割开的地方缝合。她玩这个死亡游戏不仅仅是为了吓唬冉美玉,试想,就算是一个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医生,在这种可视条件恶劣的情形下,有谁能保证这样割下去不伤到大动脉?
冉颜固然是认真解剖了,但大部分还是靠运气。
“这个游戏是不是很有趣?”冉颜声音平平地说着,拿起泡在瓶中的银针。
冉美玉昏昏沉沉的,却依旧清楚地看见了冉颜手里的银针,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嘴唇颤抖着无意识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眼眸中满是泪水。
“放心,它并不会让你立刻死。”冉颜将冉美玉翻过身来,顿了一下,从食盒里翻找到了针筒和针管,弃银针不用,而是用针管吸取小瓷瓶里的液体。
液体的量很少很少,再加上冉颜推出空气的时候几乎将里面所有的液体都推了出来,歌蓝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东西少到也许连半滴都没有。
冉颜擦拭过针头,将针头从冉美玉腰部中央刺入脊椎,注射之后飞快地拔了出来。
“帮她把衣服穿上。”冉颜回过头对歌蓝地道。
歌蓝默不作声地把散落的衣物给冉美玉穿上身,冉颜着手收拾屋内的痕迹。
当冉美玉的衣物穿好之后,冉颜也已经收拾好,确认不会任何遗漏,才看着冉美玉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敢,可以再想法子算计我,但你要知道那东西下一次再注射时,你的腿就要截掉才能活命,若是有第三次……”
冉颜俯下身,微凉的手摸上她的后颈,抵住脖子中间和发线交界的地方,“这里是哑门穴,如果我用毒药注射进这里,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你的死因。当然,我还有许多办法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信你可以试试。”
冉美玉觉得抵住自己后颈的手就如同毒蛇一般,她不敢做声,只是不住地掉眼泪。
“走。”冉颜拎起食盒,歌蓝连忙伸手接了过去,吹灭四角灯,随着她离开。
门被关上,冉美玉陡然陷入黑暗之中,心里越发恐惧,方才亲眼看到自己皮肤被揭开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麻药的药力渐渐消失,尖锐地刺痛从胳膊上直刺进心里,时时刻刻地提醒她方才所发生的事情。
是噩梦,一辈子的噩梦。
黑暗中,冉美玉呜咽地哭出声音来,连带着这些日被人冷落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
冉颜和歌蓝在廊下穿了屐鞋,一言不发地快步返回和雅居。
邢娘并未问她去了哪里,早已备好了热水,让冉颜去沐浴。
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闻着熟悉的佩兰香气,冉颜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发呆。
前世的她,是一名执法者,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法之事,手中握着地解剖刀是为了还受害者一个清白,是为了读懂他们想要诉说的冤屈。然而今时已经不同于往日。
当在郑府里,冉云生为了保她名节轻易地决定一死,她就被怒火支配了心。能忍得住那么久红尘散,仇恨是支撑她意志的唯一支柱。
每个人心底都住着一个魔鬼,是道德和法律做了牢笼,将它死死地困住,只是在有了足够力量推动的情形下,一些人心底的牢笼便能轻而易举地就被崩塌。
昏黄的灯光下,冉颜的指头纤纤,上面沾着水光,莹白如玉。
她把手放下,没入水中,垂下眼帘遮住黑眸中的汹涌。
如果能保护身边的人,不再发生云林那样的事情,别说是一双手,便是心都变黑了,又有何妨?
……
夜色沉静。
次日更鼓刚刚敲毕,罗氏便领着几个侍婢过来看冉颜。
冉颜正坐在廊下看院子里一株绿萼梅,见罗氏过来,便起身施礼。
“十七娘。”罗氏挥手让其他侍婢都下去,携着冉颜坐在了廊下的羊毛毡上,“浅雪与我禀了前天的事情,你和十郎怎么会……”
冉颜并不隐瞒任何实情,道:“简单来说,就是裴景看上了冉美玉的美色,想抓她献给太子,冉美玉出卖了我,建议他把我献给太子。后来根本不是老夫人想要见我,只冉美玉与裴景说了我们的意图,他们设下了圈套而已。”
冉颜言简意赅地把事情概括了一下。
罗氏脸色大变,“他们用了那种下流的药,把你和十郎放在一起?”
这手段太卑鄙肮脏了!若真的是出了点什么事,冉云生和冉颜的一辈子就毁了!唐律上也是有明文规定近亲不许通婚,否则轻则鞭挞,重则流放,就算想法子逃过官府的惩罚,在人前也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前日的事情,罗氏已经询问浅雪和尔冬十几遍,也询问了邢娘,她们知道的也寥寥。冉云生死活不愿意露半个字,他那日被下的药太猛,忍了那么久,又是第一次,不知轻重,结果把尔冬伤得不轻,事后清醒起来更是羞愧难当,实在无颜面对尔冬,只敢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过去看望。
而且,冉云生在冉颜面前有那种欲望,纵然是被药力刺激,但也不可改变事实,令更加羞愧,不敢面对冉颜。可以想见,这件事情对他地打击多大。
“唉!这个没脑子的!”罗氏说的自然是冉美玉。
既然裴景把她放了回来,她如何不能把事情与罗氏或冉平裕说?总有法子解决啊!
歌蓝端了浆水来,放在两人中间。
冉颜淡淡接着罗氏的话道:“她哪里是没有脑子?怕是太有脑子了。”
冉美玉的心思,她也能猜到,恐怕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正好除掉她这个心头刺,甚至不惜祸害冉云生。
若是单纯的怯懦,冉颜也不会对她下狠手。冉颜一向认为,无声无息地把人杀掉是一种仁慈。她是法医又修过心理学,自然知道怎么让一个人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对付冉美玉这种被宠坏了、心肠又恶毒的孩子,根本不需要大动干戈,就这点小菜都够她吃上一阵子。
至于高氏的反扑……冉颜眯起了眼睛,歌蓝恐怕早就等待一个时机了吧。
想到歌蓝,昨天晚上她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意图,并且带着东西过来接应,这样敏捷的反应,冉颜庆幸她不是敌人,否则对付起来也只能像对付裴景那样,灭口了事。
听了冉颜的话,罗氏脸色更加难看,她本来对高氏仅有的一点排斥感,是因为郑夫人死后不到一年冉闻便娶了高氏,而且高氏还是小门户出身,想必是用了什么狐媚法子勾引了冉闻,但仅此而已。后来高氏也不曾表现得像别人那样,不断从他们家搜刮财物,见面也表现得大方得体,在罗氏心里的印象也稍微好了一些。
有其女必有其母,罗氏知道冉美玉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歹毒,可见平时是受了身边之人的影响,于是当下便决定,让冉平裕立刻送她回苏州。
冉云生长得俊美,又格外孝顺,性子也极好,是以罗氏特别溺爱儿子,自己的儿子遭到这样的算计,她实在难以心平气和!
缓了一会儿,罗氏才道:“昨日萧侍郎来拜访,但你还昏迷着,你叔伯便替你回了。”
冉颜这才想起前日曾说过让萧颂来找她的话,“他知道我的情形了?”
“这种事情怎好往外说,只说你病重昏迷。不过萧侍郎若是想知道实情的话,怕也不难。”罗氏道。
冉颜点头,从郑府出来就卧床不起,任谁都会怀疑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那个局也不是没有破绽,萧颂若要查,定然能扒出真相。
“这次多亏有你。”罗氏是真心感谢,她不敢想象,如果冉颜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两人又都被药力左右,结果会怎么样。
“婶娘不必如此客气。”冉颜道。
罗氏这时才理解冉云生为什么会对冉颜特别关爱,除了欠郑夫人的人情,也因为的确值得,至少她知恩图报。
“你好好休息吧,我让医生来给你开个食补的方子,这些天好好补补。”罗氏看着冉颜清瘦的脸,不禁道。
冉颜微微弯起唇,“多谢婶娘。”
罗氏笑说了几句,正要起身离开,便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不禁皱着眉朗声道:“怎么了?”
有个侍婢匆匆跑过来道,目光悄悄睇了冉颜一眼,小声回罗氏道:“夫人,十八娘的几个贴身侍婢过来寻夫人,说是……说是昨夜十七娘跑进十八娘的寝房,把十八娘刺伤了,流了满榻的血。十八娘受到惊吓,现在还在哭。”
罗氏眉头皱得更紧,虽然她也很恨冉美玉歹毒,居然把冉云生也算计进去,可是在府里就伤人,若是冉闻质问起来,府里也不好交代,遂转头看向冉颜。
冉颜若无其事地抿了口水,“婶娘何不叫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