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眼倾城

风夹着雨星,落在青石板上,飞快地殷开一朵朵花。

他们刚刚躲进屋檐下,雨就像瓢泼的一样,劈劈啪啪地下得一丈之外看不见人影,天地之间拉起了一片雨幕,风吹起这雨幕如烟、如雾、如尘,宛若撩开帷幔轻纱。

“好大的雨!”桑辰仰头看着外面瓢泼大雨,面上满是兴奋,“苏州极少看见这样爽快的雨呢!”

冉颜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脚上的丝履浸泡在雨水里,脑海中胡乱想着许多事情,全当身边的人不存在。

过了约莫三四盏茶的时间,雨依旧没有减缓的趋势。

这样大的雨,檐下大约只有三尺宽,几乎挡不住什么,冉颜膝盖以下的地方,很快被雨水打湿。

这样下去,还不若直接冒雨前行,冉颜扯了扯粘在身上的皂纱,转身对桑辰道:“你在此处躲躲吧,我去寻晚绿,顺便买两把伞。”

“这等事,还是让在下去吧!”桑辰把工具箱放在靠近大门的地方,特别硬气地道:“在下去去就回。”

说罢,也不等冉颜回答,便如飞快地冲进雨幕中。

冉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想说,把幂篱借给他做斗笠挡挡雨也好,看眨眼间消失在雨中的身影,冉颜喃喃道:“果真是兔子。”

片刻,还未及她收回目光,从桑辰消失方向的雨幕里又走来一人,冉颜原以为是桑辰那只兔子又犯了什么毛病,不禁皱眉。然待到那人走到三丈远处,才发现原来是打着伞的,看不见脸,却并不是桑辰。

宽袖大袍,步履从容,宛若雨中漫步一般,看起来似是很慢,可是很快便已然近了前。

冉颜还未反应过来,那人的油纸伞已经堵在眼前,她不禁向后退了小半步,整个背部都已经贴在了朱门上。

伞下之人似乎没料到门口还站着人,看着裙裾下湿透了的丝履,微微扬起伞看了冉颜一眼。

男人一袭黎色圆领袍服,墨发如缎半披散在身后,肤白如脂,薄唇之上鼻梁高挺,长眉斜斜飞入鬓,五官雕刻一般分明,只是那双眼睛漆黑中隐隐透着幽蓝,宛如千年寒潭一般,被他淡淡一眼,便如坠冰窟。

只是这一眼便让冉颜怔愣住,她见过许多好看的人,对于她来说,人长得美丑,不过是身体骨骼、肌肉端正不端正、表皮生得好不好而已,对她并没有太大吸引力,然而眼前这个人,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如果是一具尸体,冉颜绝不会忍心下刀子。

冉颜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抛去想尸体的事情。

虽然乍一看,这名男子与普通人的区别只是长相俊得过分,但冉颜可以断定,这人有胡人血统,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皮肤和眼眸。

相视不过瞬间,却如许久。

男子走到廊下收起伞,视若无人地抬手敲了敲门,梆梆梆,很规律的声音,沉沉地一声一声却似敲在冉颜的心头,一跳一跳,令她倍感紧张。

吱呀一声,门打开,一个小厮探头出来,见到来人,客气地招呼一声,“苏药师安好。”

“嗯。”男子声音冰冷,一如他的眼睛。

他一脚踏入门内,稍稍顿了一下又退回来,将手中的伞横在冉颜面前。

这是一把素面的油纸伞,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看起来十分不吉利,但是紫黑色的伞柄泛着淡淡的光晕,竟将素色的伞面衬出几分高贵来。

“多谢。”冉颜也不推脱,伸手接下来。

被称为苏药师的男子也未答话,转身进了门。

那小厮看了苏药师的背影一眼,略略沉吟一声,和善地冲冉颜道:“这位小娘子,可要进来避一避?”

“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冉颜道。

她虽把自己的语气调整到最热情的状态,但在别人听来,犹显冷淡。

小厮见状也不再多问,退回院内,将门关上。

冉颜垂头看向手中的油纸伞,伞柄似乎是紫竹,又似乎并非一般的紫竹,幽黑之中泛着紫色,让她想到了那双眼睛。

冉颜没有拿过唐朝其它的伞,但是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每一把伞都这样重。

冉颜抓着结实的伞柄,触感冰凉柔润,似乎在诉说着它的贵重。冉颜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正欲拎起工具箱,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对方身份,到时候伞应该还给谁?

想着,她伸手在门板上敲了几下。

片刻之后,小厮再次打开门,瞧见还是冉颜,耐着性子问道:“娘子还有何事?”

“请问日后要寻苏药师,当去何处?”冉颜道。

那小厮眉头一皱,上下打量冉颜的装束,见她不过是着普通的布衣,心以为冉颜不是看上了苏药师容色非凡,便是想攀附富贵,声音不由冷了几分,颇为不客气地道:“不过是把伞罢了,苏药师是我家大娘子定下的未婚夫婿,多少把伞我家娘子都买得起!”

说罢砰的一声甩上门。

娘子给苏药师买伞?敢情是赘婿……不知为何,冉颜心中有些惋惜失望,拥有那样冰冷目光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肯给人家做赘婿的。

冉颜知道那小厮是误会了,便也不再寻无趣,撑起伞拎着工具箱便没入雨中。

大雨噼噼啪啪地打在伞面上,冲力不小,让本身就很重的伞更加难以掌握,冉颜以前解剖尸体脑部时,单手拿着电锯半小时都不成问题,可现在是个千金身子,比以前不知弱了多少,因此走起路来,甚是吃力。

冉颜咬牙坚持走了一刻,出了巷口,面前豁然开朗,不远处便是东市的大门。远远地便瞧见站在医馆屋檐下的一身姜黄色暗花襦裙的晚绿。

“娘子?”即便冉颜还带着幂篱,晚绿也一眼便认了出来,冲进雨里接过冉颜手里的伞和箱子,不禁惊呼了一声,“娘子哪里寻来的伞,这样重!”

“好心人借的。”冉颜走至屋檐下,伸手拧干浸满水的裙裾。

晚绿收起伞,忽然想起什么,怒火冲天地道:“桑先生回去了吗?他怎么能把娘子一个人丢下!”

冉颜微微一怔,“他没有过来?”

从巷子口出来之后便是东市的大门,而晚绿就在离入口处很近的医馆屋檐下,路上行人极少,冉颜远远地便看见她了,桑辰没有理由看不见啊?

晚绿笃定地道:“奴婢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都快望穿秋水了,桑先生若是过来,奴婢不可能看不见!”

桑辰身材清瘦颀长,生得俊逸,即便是走在人群中也很是显眼,晚绿若是没瞧见,恐怕他是确实没有过来。

“许是先行回去了?”晚绿猜测道。

桑辰说是来找晚绿顺便买两把伞,他这个人虽然关键时刻怂了点,但冉颜觉得应当不至于这么不靠谱。

“先等等吧。我让你寻能制针头的地方,可有眉目了?”冉颜道。

晚绿蹲下来帮她拧水,边拧边道:“原本奴婢觉着娘子要的东西奇怪,还以为难找,谁知奴婢到首饰铺子一问,竟是寻常的。掌柜地说,有些人家嫁娘子,家境一般,却想充门面的,便会去寻首饰铺子打成中空的金丝、银丝,做出来的东西既好看,又省料。”

“打一个针需要多久?”冉颜心中暗道,还真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和手艺,许多精美的手工艺,到了现代,恐怕还没有人能做出来。

晚绿直起身子,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冉颜,“掌柜本是说要两三天,但是我说自己是冉家的侍婢,再加上我的水磨工夫,掌柜便亲自给我打了三个。”

冉颜打开锦盒,里面红色的锦缎上果然放了三只银白的小针头!其大小形状,除了针头比现代的针头稍微粗了一些,其它与冉颜的要求居然没有太大出入!

“奴婢按照娘子吩咐,告诉掌柜把这个东西做得坚硬些,掌柜的便溶了些铁进去。娘子看合不合用?”晚绿问道。

冉颜捏起一根,试了一下,满意道:“合用,不仅坚硬,而且大小、形状都很好。”

冉颜将盖子合上交给晚绿,令她收好。

一大难题解决了,冉颜心情好了许多,连今日桑辰给她惹出的一堆破事儿,连同他现在不知所终,也都不当回事了。

冉颜正与晚绿商量去寻桑辰的事,街上忽然响起马蹄声。

马车咕噜噜从冉颜面前驶过,溅了冉颜和晚绿一身水。晚绿眼见冉颜刚刚拧干的裙子又湿了,当下火气窜了上来,冲着那马车便嚷骂道:“谁家的马车!溅了人一身水便走!城中驾车纵马要打板子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晚绿的声音极有穿透力,马车果然停了下来,转个弯往回驶。

冉颜心叹一声,但愿马车的主人若是讲理的,若是个不讲理的,恐怕今日事情难善了啊!

“十七娘!”马车停住,车窗里探出一张俊逸的脸探了出来,隔着雨幕,欣喜地看着冉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