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又一年雪落,陶锦抵唇轻咳,病容憔悴。

婚期将近,嫁衣已经绣好,知幼女不懂礼仪,荆王妃特意给她安排了几个教习嬷嬷,专程教导她各种婚事事宜,包括房事细节。

陶锦当然不可能学,教她炒人她都懒得学,何况教她如何被人炒。离谱。

她叫怀七将人赶出去,然后按照那几本教习春宫,又把怀七翻来覆去炒了几顿,大火加调料。

很好,男人依旧结实耐用,就是她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的病情愈发严重,小脸上是病态的苍白,甚至喝药时也会被呛咳到。

除夕那日,梁栎又来了府上拜喜,王府对这位未来的新姑爷很是客气,上下皆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除了陶锦院里。

檐下悬挂一圈红灯笼,房门前贴着春联,上面狂放不羁的字体显然出自陶锦之手,本该是喜气的节日,可是院内皆愁容满面,无一人敢大声说话。

郡主向来仁善,见她病的如此严重,一个个皆心中难过。

梁栎驻足在月洞门前,差遣人进去通报。

小云轻手轻脚进来,瞧见小姐憔悴的模样,心间忍不住心疼。

“小姐,梁公子来了。”她低声开口。

来退婚了?

陶锦勉强打起精神,“叫他进来吧。”

抚去肩上落雪,梁栎抬步进屋,看着软塌上那抹倩影,步子刚刚迈出一步,黑衣男人无声落下,匕首拦住他的去路。

梁栎未理会怀七,目光执拗看向陶锦,“让他离开,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你说,你回答我,我便答应之前的事。”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见陶锦神情狐疑,他抿唇补充,语气艰难,“我梁栎起誓,这次以后,此生再不打扰郡主。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还搞这出。

陶锦也有点好奇,他不惜以性命起誓也要单独说的话到底是什么,她撑起身,发现怀七已将匕首贴在梁栎颈侧。

“怀七。”她轻唤。

“……是。”

怀七收起匕首,将空间留给屋内两人,只是离开前,含着威胁的目光看向梁栎。

“他走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梁栎抬步走到床前,陶锦不喜被人俯视,她指了指床侧,让他坐下说话。

男人默默坐下,他神情看起来很奇怪,有纠结,也有复杂,似乎接下来的话题很难以启齿。

陶锦耐心等着,梁栎轻吸一口气,睫羽微微轻颤,那双温柔的眼眸凝着她,指尖不自觉按住她被角,小心翼翼地说。

“……若我婚后不阻拦你同他的关系,也愿意让你那般、那般对我,你可愿嫁给我。”

听完他磕磕绊绊的话,陶锦心间了然,心中了然,合着是上次听墙角被她的XP冲击到,回去思索后忍不住投诚来了。

能做到如此让步,对于梁栎这种人来说,已是超出她的想象。

惊讶,但并不感动。

“梁栎。”她轻声唤,见身前男人眼中浮现一丝光芒,忍不住叹一声,“和这些没有关系,我不喜你,无论你如何做我都不会与你成亲。何况你消息那么灵通,应该能打听到我沉疴宿疾,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她话说的足够委婉,梁栎垂下眼,眼中似有水色闪烁。

“在下知道了。”他声音有些哑,似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想做的事……”他苦笑,“郡主可知我想做什么事?”

怎么还考上她了,反正别是娶她就行,陶锦随口胡扯,“比如做个权臣?”

陶锦觉得梁栎的人设就很权臣,他在京中周旋那么久,不就是在为自己入仕途铺路吗。

良久,梁栎敛起眼底苦涩,“多谢郡主,我知道了。”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陶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给梁栎做未来职业规划师,谈点人生建议。

离开前,似要记住她的模样一般,梁栎深深看相她,再俯身拜别,不曾回头。

陶锦从未告诉过怀七她为何不想成亲,她觉得没有必要,她的决定无需向旁人解释。

好在怀七也很懂分寸,从未曾逾越过主仆那条红线,只是默默陪着她身边,做她消遣的玩具。

在婚期前十日,合府上下开始清点嫁妆时,出乎所有人意料,梁栎忽而提出退婚,只说同郡主无缘,无福消受这门亲事。

荆王勃然大怒,婚姻大事,岂容梁栎这个毛头小子戏耍,当即拍案怒起,提剑便要劈了梁栎。

梁栎未躲,生生受了这一剑。

那日王府极为混乱,据说梁栎很惨,白衣生生被染成血衣,若非有人阻拦,他怕是真的无法活着离开王府。

梁栎尚根基不稳,此刻提出退婚,撕破脸皮,无异是同荆王势力彻底割席。

从此以后,他在京中的路怕是举步维艰,处处都要遭荆王打压。

陶锦令怀七去送解药,回来时还顺口问了句梁栎的伤势。

“伤势不重,不会有生命危险。”男人的声音响起,虽然还是平日的语气,可陶锦就是听出一点不对味。

她招了招手,看着怀七恭顺跪过来,抬手掐住男人脸颊,“你给他补了一刀?”

他垂眸,“主人无令,属下不敢。”

怀七对梁栎有杀心,陶锦一直都知晓,她松开手,顺着男人衣襟滑进去,熟稔的摸索着。

“那就做些你敢的。”

梁栎退亲以后,荆王妃日日以泪掩面,怕女儿听见消息遭不住,还是陶锦主动去寻的荆王妃。

陶锦抬手握住荆王妃的手,“女儿想多陪陪你和爹爹,过两年再嫁也不迟。”

荆王妃红了眼眶,抱着女儿久久无言。

冬雪消融,万物生长。

那日天色不怎么好,陶锦站在窗前,忽而道:“还有七个月。”

怀七不解询问,“主人指什么?”

望着眼前春日盎然的景象,陶锦轻声开口:“距离青州第一场雪落,还有七个月。”

“主人喜欢冬日?”

“还行吧。”她道。

青州的冬天很冷,但是雪景也很美,鸟雀落在积雪枝头,叽叽喳喳的声音总会吵醒她。

每到这时,小云就会跑出去赶走鸟雀,怀七来了以后,她再未被这种声音吵醒过。

怀七望着陶锦,一字一句,“属下,不喜冬日。”

对于怀七的不问自答,她未给回应,望着王府终年不变的春景,没有转头。

陶锦的病情是在初秋忽而加重的,整日昏昏沉沉发着低烧,清醒的时间极少,把脉的大夫换了一波又一波,离开时皆忍不住摇头叹息。

她体质本就差,病后更瘦弱几分,真快成纸片人了。

只有入夜时,怀七才会无声出现,褪去衣衫,火热躯体小心翼翼环住她,陶锦才觉得暖和一点,也能好好睡一会儿。

送来的汤药越来越多,就快当成水喝了,后来小云每次端来,陶锦便看向怀七。

“倒了,或者你喝了。”

怀七以前很听话的,但是这次没有,他端起药跪在床头,轻声哄劝着,“药不苦,主人喝了好不好。”

喝药也没用了,陶锦掰着手指头算也知道,她活不过两月了。

怀七舀起勺子,将药汁送到她唇边,眼底藏着恳求,可是倏然间,整碗汤药被陶锦泼在他面上,瓷碗跟着摔落,碎了满地。

小云听见动静忙跑进屋,看见这种景象也是吓了一跳,颤颤看向自家小姐。

“滚。”她道。

怀七垂目,睫毛微颤,汤药顺着下颚滴落,他沉默拾起瓷碗残片起身离开。

没喝药的后果就是半夜又起了烧,她难受地皱起脸,正在翻来覆去时,一个带着凉意的吻落下,学着她的样子,小心撬开她唇齿。

陶锦被吻的迷迷糊糊,口中被灌下汤药,脑中想的是反了天了,狗爬到主人头上来了,还学这种古早喂药剧情,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可她有心无力,一口口药汁被渡进口中,最后是糖水,甜味冲淡口中苦涩,她也沉沉睡下。

待烧退后,陶锦叫来怀七欲算账,还未开口便咳嗽起来,看见掌心淡淡血色时,她忍不住瞪大眼睛。

妈呀,咳血了。

怀七看起来比她还紧张,他不知道从来绑了几个大夫来,但都无济于事,王府寻的大夫都救不了她,更何况是这些人。

“对不起。”又一次喂下陶锦药,怀七声音艰涩而沙哑,“等主人好后,如何惩罚属下都好。”

怀七从未真正哭过,就算以往在床上时眼中湿润,也是生理性的忍不住。但是今日,她是看着怀七眼中一点点蓄起湿润水色的。

陶锦抬手,揉了揉男人的头,像一个宽容的好主人,“怀七,我时日无多,惩罚不了你了。”

怀七摇头,有泪顺着脸颊滚下,他颤着手解开衣衫,拉着陶锦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那绯红的蝴蝶烙印,小姐已经很久没触碰了。

看得见,但啃不动。陶锦一下子共情了某些方面不行的人,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表演给我看吧。”她提议道。

怀七尽职尽责,仿佛冥冥中意识到什么,他将那些用过的、没用过的都挨个装饰在自己身上,以供小姐赏玩。

小腹青筋凸起,他似感受不到痛一般,对自己下手很重,最后已经见了血,他不在意,只俯身轻吻着小姐的手背。

看起来有种惨烈的性感。

时间转瞬即逝,冬日来临前,陶锦病情忽而好转,竟然能起身四处走动。

院中人人皆知,这怕是回光返照。

她看着双眼红肿的小云,掐了把这丫头的脸蛋,将那份身契递给对方,还有一叠银票,这些足够小云下辈子无忧生活。

“王府的工作不好干,我走以后,你可以躺平了。”

小云握着身契的手轻颤,看着郡主乏力憔悴的模样,她哭着摇头,泣不成声,“不要,小姐要好好的,奴婢不要离开王府,要一辈子跟着小姐……”

陶锦捂住小云的嘴,她被这丫头的哭声吵的头疼,待处理完小云,她看向怀七,脑中开始琢磨。

其实内心还是舍不得的,她还没玩够呢,有许多玩法因她体力不支,根本没有尝试的可能,可惜了。

她轻叹一声,男人忽而跪在她身前,神情决绝,“碧落黄泉,属下愿随主人一道。”

“不行!”她吓了一跳,利落拒绝。

她死就死了,本身就是自己选择的人生,没必要再搭上一条命,她讨厌这种宿命纠缠。

怀七倏尔抬头,看起来无措又悲伤,似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拒绝,小姐不要他了吗。

她叹了口气,把人唤到身边,语重心长道:“怀七,我要你为我守灵一辈子,不可殉葬、不可离开青州、不许再有第二个主人,否则的话.......”

思索几瞬,冰冷指尖触在男人下颚的红痣上,她轻声继续,“否则就算有来生,我也不会看你一眼。”

喉中似插了一把尖刀,连呼吸都很痛苦,怀七沉默了很久,唇瓣翕动,他声音嘶哑而苦涩。

“属下……遵命。”

尖刀顺着喉咙吞下,剖开心脏,埋在深处

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毕竟和怀七在一起那么久,陶锦得给这个在异世满足她XP的男老婆一点安慰。

她写了一封信交给萧束,以免她死后怀七还会被外府召回干活,或是拉去给她陪葬。

处理完后事,陶锦才松了口气。

青州初雪落下那日,她靠在怀七怀里,轻喃了一句有点冷,她无声阖上双眸,垂下手臂。

窗外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空气中弥漫着哀伤,小云伏在床边,哭声哀戚。

她走的安详,怀七紧紧抱着她,下颚埋在她颈边,却再也捂不热她的身子。

陶锦看着这幕,久违地感到一丝悲伤,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她开了上帝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