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束扔去一个包裹,怀七稳稳接住。里面是一道密令,还有一瓶解药,用于解郡主喂他的毒。
怀七其实从未吃过外府解药,当初送来的,不过是能延缓毒发时间的药。怀七与萧束心知肚明,不过是用来哄郡主的戏罢了,只有小郡主本人不知情。
男人握紧药瓶,坚硬瓶身硌的掌心隐隐作痛,只听萧束继续道。
“主子有令,即刻动身赴京,你蓄意勾引小姐一事我不追查,但你若再不走,它便是你的下场。”
萧束剑身轻晃,一朵飘摇落下的树叶滞空一瞬,随后断成两节,坠落在地。
蓄意勾引的下场。
怀七垂目望着那片断叶,鸦黑睫羽遮住他眸中情绪,他一直都清楚,他生来便是外府的一把刀,他的主子是王爷,而非小姐。
行宫这几个月,已是一场美梦。走与不走,他从来都没有选择权。
怀七终是让步,“容我同小姐说一声。”
“我说了,你即刻动身,无需再见小姐。”萧束目光盯着怀七,“其余的,等你有命活着回来再说吧。还是说,你要抗令。”
说到最后,萧束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怀七沉默吞下解药,将腰间的令牌摘下后,抬步踏离庭院。密令催促,时间紧迫,他今夜便要动身探路。
只是离开前,怀七还是忍不住驻足,抬眸望向某处楼阁。
不辞而别,小姐会对他作何看法,会恨他吗?
意识自己在想什么后,怀七心间陡然一惊,又强逼自己收起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恨的情感太浓烈,而他不过是小姐消遣的玩物,玩物跑了,大概会恼上几天,再寻下一个玩物逗弄。
萧束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姐还有许多暗卫,少你一个不会如何,莫将自己看得太重。”
怀七收回视线。
小姐还有许多暗卫,他不该、也不配心生痴念。
望着怀七的背影逐渐模糊,萧束才收回视线,神情也有些复杂。他看得出来,怀七已然动情,可是此次任务艰险,怀七必须去。
陶锦刚刚沐浴过,这会儿正坐在镜前,小云替她擦拭着头发。
“可惜那些画本没有带出来。”望着镜中自己,陶锦语气略带惋惜。
小云拿起梳篦,口中安慰道:“等咱回了府上,奴婢再去给小姐买就是了。”
可好多都是孤本呢,不知能不能再买到,她还挑了几本想让怀七当睡前故事读给她听,最好再演一下,可惜了。
“怀七。”她出声唤。
沉默半晌,这还是初次,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陶锦蹙起眉,心中寻思这人怎么跑外面便不听话了,跑哪去了。
她起身拉开房门,见萧束守在门口。
“小姐。”萧束避开目光,低声问安。
陶锦左右瞧过,未看见人,索性直接问,“怀七呢?”
空气寂静,萧束低声述:“回小姐,怀七已回外府复命,属下会将小姐护送回府上。”
“回外府复命?”听见这个回答,陶锦眉头缓缓蹙起,她不是说过将怀七要到身边吗,还回外府干什么。
“是。”萧束答的平静,“怀七身为外府暗卫,完成任务自然要回去。”
完成任务?
陶锦眯了眯眸子,语气不悦,“他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时辰前。”
一言不吭便离开,听起来可不像是怀七的作风,至少在一起这几个月,他一直很听话。
陶锦看向萧束,直接问,“你让他走的?”
萧束停顿几瞬,神情略带复杂,“小姐,属下只是提醒他回去复命,且外府还有事项等他处理。”
陶锦凝着萧束,似要从他表情上看出些端倪,但对方神情自若,半分没有说谎的样子。
事业心这么重,听说外府有事便马不停蹄回去处理?
陶锦轻嗤一声,不管是萧束说了什么,还是怀七有什么苦衷,他一言未发便离开的举动着实令她不爽。
不听话的狗。
见郡主面色不虞,萧束默默退下。
生气是不可避免的,就连小云也瞧出来,她日日在小姐身边伺候,知道小姐待见怀七,如今人走了肯定不开心。
小云将餐食摆好,小心翼翼开口劝,“小姐,就算怀七侍卫不在了,不是还有好几个暗卫听小姐差遣吗。”
陶锦一滞,想起被自己冷落了几个月的暗卫们,心觉有理,可当她唤来一个暗卫,在看见对方的脸时,便忍不住同怀七做对比。
同一类型的菜系吃过上等精品后,便不由自主嫌弃起别的平替来,何况她还没吃腻,也不需清粥小菜来缓解。
小云见小姐兴致不高,心间暗暗叹了口气。她其实能察觉到,小姐待怀七很好,甚至隐隐有些超过主仆关系,但是再深的,她不敢想。
马车一路慢慢驶回王府,陶锦偶尔掀开帘子看向外面,发觉街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流民,原本热闹的集市也变得荒芜,放眼望去都没什么人气。
小云看着这幅景象愣愣出神,陶锦猜到她在想什么。
这样的荒凉景象,十几年前也出现过一次,小云就是那时候被一小袋面卖进王府的,那时年幼的郡主需要一个贴身伺候的侍女兼玩伴,小云又恰巧与郡主同龄,便被婆子领去内院。
林林总总十几个孩子,小云以为这种好事轮不到自己的,但谁料小郡主抬手一指,选中了站在最后一排的她,她的人生轨迹被郡主改变。
陶锦拿起一个糕点递给她,小云忙收起思绪,道谢接过,“能跟在小姐身边,是小云一生之幸。”
这句话她说过很多遍,次次真心。
陶锦拍拍小云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到王府时已是深夜,府前点了一排红灯笼,特意迎她回家。
陶锦走下马车,下意识看向怀七,身子都扭过去一半才想起来,她身后跟的是萧束。
她那新交的忠犬男朋友跑路了。
冷笑一声,陶锦扭身回了卧房,小云不知就里,左右瞧了瞧,连忙跟上小姐的步子。
重回王府,陶锦本想重新回到吃吃喝喝睡睡的咸鱼人生,可惜翌日一大早,她的美梦便被打碎。
“小姐,醒醒。该去请安了,王爷与王妃在前院等着小姐呢。”小云语气轻急,试图把陶锦从被窝里挖出来。
听见这话,陶锦瞬间睁眼,遭了,把这封建糟粕给忘了。
简单洗漱过后,陶锦匆匆往前厅赶,在瞧见主位上端坐的那对中年男女后停下脚步,扯出一抹笑,按照以往的习惯请安。
“女儿见过父王,母妃。”
“锦儿,快过来吧。”温柔女声响起,座位上貌美妇人眉眼温柔带笑,看着女儿走到自己身边,让她落座。
荆王虽没说什么,但目光也是关心幼女的。
平心而论,陶锦这一世的父母堪称言情小说的标配,荆王威严英俊,荆王妃端庄貌美,俩人从少年夫妻相守至今。
她是王府最年幼的女儿,又是娘胎里带着病出生,自幼便非长寿之相,二人心有亏欠,对她更是宠爱的紧,要什么便给什么。
但荆王与王妃繁忙,还经常游山玩水,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陶锦与她二人也并不算亲近。
许是知道早亡的结局,拿着早读过的人生剧本,她对谁都没太在意。人一旦有了牵绊念想,就会拼命想活下去。
但她不想。
荆王妃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看过陶锦的脸,眉宇微蹙,“锦儿,信上不是说这段时日身体有好转吗,面色怎瞧着还这么差。”
陶锦轻声答,“只是昨夜未休息好。”
王妃嗔怪地看了荆王一眼,似在责恼他为何大早上便叫女儿过来,都未休息好,王爷轻咳一声,只说。
“用膳吧。”
来都来了,定是要一起用个早膳的,席上闲谈几句,言辞间都是父母对孩子的关心。
最后荆王妃语重心长开口,言这段日子时势动荡,叫她安心待在王府,莫要再出门,省得再发生行宫失火一类的危险事。
陶锦一一应下,早膳用到末尾,王妃看她的目光掺杂几分复杂,单独拉着她的手回了卧房。
看着桌上铺开的几张画像,陶锦毫不意外,万恶的乱点鸳鸯谱剧情要开始了。
王妃犹豫片刻,温声开口:“锦儿,你已及笄,也是时候该择良人了,这些都是品行端正的男子,瞧瞧可有相中的?”
画像角落写着这些男子的年岁与出身,和个人简介差不多,陶锦一一看过去,发觉这些都是各个州府的世族子弟。
很显然,每个世家都是深思熟虑后挑选的,特意避开那些与京中牵扯太深的,大多都是中立派,她嫁过去便能安稳度日。
陶锦收回视线,挽起王妃的手软声道:“嫁人乃是一辈子的事,怎能匆匆定夺,何况女儿还想陪母妃两年。”
王妃看着女儿,叹了口气,“并未要你现在定夺,只是先瞧瞧有没有合眼缘的,若是有,可与他先相处一二。”
世上能与陶锦相配的人许多,可八字相合又年岁相仿的少之又少,这些人已是筛了两遍才勉强选出来的。
但婚姻并非儿戏,见女儿实在兴致不大,荆王妃也派人收起画像,琢磨着再换一批。
待从前院回来时,陶锦栽回床上又补了一个回笼觉。
这次能应付过去,可是下次呢,不会天天要面对相亲的烦恼吧。
她的担忧并未持续多久,京中发生一场蓄谋已久的动乱,与青州牵扯颇深,荆王连夜赶去,据说带走许多外府暗卫,恐怕是大事。
陶锦听见消息时,抬眸看向雕花木窗外的霞光天色,凝思几瞬,又垂眸翻了一页书。
“小姐是在担心怀七侍卫吗?”小云忍不住询问。
陶锦指尖倏尔一顿,久久不语,随后转头看向小云,道:“若你收养的流浪狗跑去战场前线,你会担心吗?”
小云被这云里雾里的比喻搞的一愣,眨了眨眸子,傻兮兮道:“它为什么要跑去前线。”
“身不由己。”陶锦道。
流浪狗怎么会身不由己,但小云还是认真思考,“既是身不由己,那肯定会担心的,战场那么危险,它若是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陶锦顿了一息,又问,“可若它没死在战场,又跑回来呢。”
小云试探着答:“那就继续养着?”
陶锦看着少女懵懂的模样,脑中不自觉回想起那个沉默肃杀的黑衣身影,她似笑非笑,幽幽开口,“不。要先收拾一顿,再找个链子拴起来,从流浪狗变成家养狗,省得再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