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木槿花西月锦绣 第八十七章 欲醉流霞灼

红莲只向孽火生,

菩提煅铸明镜心。

纵使槿花朝暮放,

沉疴一梦醒难寻。

“四妹,”有人用冰凉的手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划着字,然后指着那字说道,“这两个字读木槿。”

我睁开眼,微风中的少年正穿着一身家常蓝布衣衫,坐在我身边。

他见我醒了,便一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那两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字,他的微笑仿佛一湾清水在我心底潺潺流过。

我赞叹一番,然后伸了一个懒腰,心中暗想:美则美矣,可惜了,这哥们儿也太像我那当小学语文老师的大姨妈了,逮着我就要教我认字。

我便懒洋洋地回道:“二哥,我认得。”

他停下了手,凝着天狼星一般的眼睛,对我微微笑着。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梦,便怔怔地看着他。他……是那个叫明煦日的二哥吧。我略有些惘然地想着,波光正流淌在他光洁俊美的脸上,我难受地出声唤道:“二哥,你现在可好?”

他依然微笑着,如春风一般,温润而安宁。

“光潜,”小溪对岸有个偏凉的人影在晨曦中朦胧地浮现,正对着明煦日挥着手,依稀可辨是原非烟,她对着明煦日展开最甜美的笑容,“我们快走吧。”

他浙渐放开了我的手,切切道:“九郎就拜托你了。”

我笑着点头,“二哥放心,重阳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其实比谁都懂怎么自保。”

他宽慰地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蓝布衫上的尘土,看着我的眼神忧郁起来,“不要回头。”

我一怔,他却无奈而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微笑地说道:“纵使槿花朝暮放,沉疴一梦醒难寻。”语闭,他头也不回地向原非烟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踏入那条我常年浣衣的小溪,却不想一脚就踏进了一片黑暗。

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静谧,耳边偶尔飘来诡异的叹息。眼前依稀有几丝闪着微光的嫣红向我飘来,我抬手一抓,原来是一片木槿花瓣!

花瓣越来越多,那些叹息也越来越哀伤,越来越沉重,我的心也莫名地跟着悲伤起来。

我跟着花瓣飘来的方向摸索着,却见不远处,正耸立着一棵巨大的木槿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木槿树,几人合抱都抱不拢,冠上枝叶繁盛,翠碧欲滴,泛着银子的碎光,碧叶丛中花开三色,红若胭脂,白如细雪,紫色丰艳,瓣落如雨,香气清雅,只觉美轮美奂,如烟如梦。

树下正有一人一袭白衣,一手支头,正背对着我休息。

话说我很久没有梦见紫浮了,正琢磨着该怎么样看在段月容的面子上,同他打招呼,以及打一声何种性质的招呼。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弓月城之变后,在梦里把紫殇安在我心脏上之后,好像还真没怎么再见过。

我正胡思乱想着,那白衣人影却慢慢翻了个身,向我转了过来。我摆出笑容,正打算对他问好,可是笑容却就此将僵在那里。

我无数次梦见紫浮在木槿树下一模一样的休息姿势,无数次听他温柔的对我笑着说:“你来啦。”

眼前这个人同紫浮一样身形昂藏,穿着同紫浮同一款同一色的白衣,同一型的乌发长垂,可是这个人不是紫浮。我的心莫名地疼了起来。

这个人的面容同紫凌宫中所见的天人神像的面容一模一样,也就是同当今圣上、我的夫君原非白如出一辙,然而,他周身的神圣祥和的气息更像那天人神像的气质。

我定了定神,心想太祖皇帝以前不是说过吗,原氏作为神族后裔,还有那么点可以拉人入梦的神力,难不成是我夫君想我了,所以召我入梦?

我觉得有些荒唐,便悄悄地走过去。咦,他的脚边还放着一副亮锃锃的盔甲,盔甲上压着一把明晃晃的巨剑,全是那天人的光明甲和武器。

他的睡容略有不安,秀美的剑眉微微皱起。非白这几天天天批奏折到四更天,经常趴在桌上睡着了,也是这样一副不安的睡容。我心中暗暗叹息,看到旁边的一件披风,就拿起来替他盖上了。

我注意到这件披风的一角绣着缠枝木槿花纹,瓣角凌厉,花艳如血。

我暗忖,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木槿花样呢,回头我真给非白的常服一角也绣一朵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绣得和这件一样好。

忽然,那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对我瞪着一对血眼,充满了愤怒和杀气,如恶魔一般粗嘎,道:“你在作甚?”

我彻底骇醒了。

眼前一个面部表情僵硬的刀疤脸汉子,他正在我耳边吼道:“你在作甚?昨晚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一整天都没有精神头?”他对我吼道:“本宫好不容易抽身出来,你竟如此怠慢于我?”

我揉了揉耳朵和眼睛,爬将起来,耳边传来富君街上建筑工人的吆喝声。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境,我在做什么?对了,今天是司马遽偷偷出暗宫来同我对账的日子,我怎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对面的冷脸子不客气地冲我脸上甩来一块白巾子。我闷闷地接过来,不解的看着他。他没好气地指着我的嘴边,“口水!”

我彻底地清醒过来,赧然地低下头,快速地擦了擦嘴唇。

正要还他白巾,并且向他诚恳道歉,他却冷声哼道:“难怪圣上如今一心向政,多日不宠幸皇后,皇后娘娘就拿这态度侍候皇上吗?”

嘿,这臭小子,每次都能戳到我的痛点。一肚子道歉的话咽了下去,我对他眯着眼睛,“难怪司马家被困至今啊,宫主大人用这态度来侍候暗宫主子爷吗?”

他仰天哈哈大笑,“笑话,本宫才是暗宫之主,你算哪棵葱?”

我挑着眉举起右手,给他看我大拇指的和田玉扳指,“这可是原氏流传近千年的暗宫信物啊,见此信物如见原氏家主。”

司马遽额际青筋暴跳了一阵,耳红脖子粗了一阵,最后也对我眯着眼睛,“先帝定是临终时脑子进水了,才把这么重要的信物给了你这样的女人。”

“先帝的脑子有没有进水,我也不太明白,不过你如果得罪你的金主子,我看你的脑子就进水了。”

“放肆。”他重重地拍在黄花梨桌面上。

我给吓了一大跳,刚做了噩梦本来心脏就有点难受,我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站了起来,学他的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对他眯眼粗声喝道:“你才放肆。”

哦!手拍得好痛……我决定下次摔杯子。正思忖着,只觉耳边掌风劈来,一个满面冰冷的如花少女玉葱般的手指已经点向我的咽喉。我身边另一个俊秀男子横手劈开了那女子的手掌,空气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在桌底下打瞌睡的小忠一下子溜出来,对着暗宫那一边的人马不高兴地汪汪大叫。

司马遽斜眼瞥着小忠,又看看眼前的齐放,不屑道:“好狗不挡道。”

嘿,你这人骂人也太损了。

“念伊坊的伙计越来越横了,”齐放倒也不动气,只挡在我面前,同那女子的眼刀来回杀了一阵,“既入了君氏,莫忘记了,凡入伙君氏集团须遵守君氏法度,第一条便是不可对君氏族长无礼,还请暗宫的好汉们记住了。”

“雀儿放肆。”司马遽喝退那冰山美少女,冰冷的眼刀向我杀来,“司马氏何时入了君氏了?”

我拉了拉齐放,咽了一口唾沫,“小放说的是君氏投资司马氏的念伊坊,在商道里,可不是司马氏的算君氏的了?”我再次拉了拉领子,抹了把冷汗,又使劲挥了挥我的玉骨扇。得幽闭症的人果然可怕,这司马氏比原氏的人可更具暴力倾向啊。

他眯着眼看了我好一阵子,冷冷道:“雀儿你退下。”

屏退众人,他的青筋又暴跳了一阵,最后坐了下来,咬牙切齿道:“你现在越来越嚣张了。”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最近怎么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上老火了。”我对他作了一个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干笑了一下,对外叫道:“小玉,上最贵的茶,还有我最爱的茶器,给大爷赔罪。”

他忽地出手如电,轻捏我的手腕。我立时动弹不得,过了半晌才移开,有心想摔茶杯,偏巧我让小玉上的是最好的青花,只得再一次狠狠地拍了桌子,大喝道:“你想干甚?”

他却看向热闹的窗外,冷淡道:“可惜了,还是没有怀了。”

我一下闹了个大红脸,他绝对是故意刺痛我的。

这时小玉进来,敛声屏息地为我们上了茶,紧张地看着我们两人在屋里坐着,隔得远远的,横眉冷对。

待小玉出去,我冷哼一声,硬生生地别过头,向窗外看去。富君街上新建筑物的油漆混着樱花的香气传来,我将脑袋伸出窗外,耳边是一片工人奋力工作的嗨哟声,头顶飘来一片嫣红的樱花瓣。又是一季万物蓬勃的春天,印证着元德年间的新朝已进入了轨道。

元德帝励精图治,首先拨乱反正,平反了一系列元昌年间重大的冤假错案,其中包括当时最大的花嫁案和富君街焚火案,力挫朝堂阿谀谄媚、官员浮夸之气,大力提拔有才之士,一改太祖晚年的奢靡之风,从后宫开始,缩减俸例,提前释放宫女,令宫人开辟御菜园,尽量减少百姓的纳贡,绝少宴饮,全力重提开国时期的节俭之风。

同时他宽大当年政敌,而他本人的宽容和魅力,也使太祖晚年紧张的政治气氛得以缓解,并在后世历代为史学家交口称赞,无论是当年东贤王一党的钱宜进,还是妃党的朱迎久,皆放下心来,全心全意地把注意力投入到兢兢业业的工作之中,而非朋党之争。血的教训告诉他们,如今大塬朝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只可惜,我伟大的丈夫太过专注于他伟大的事业,而彻底疏忽了我们的家庭生活,他几乎夜夜批奏折到四更天,到寝宫时几乎是倒在我身边,陷入沉睡之中,匆匆忙忙地睡那么几个小时,然后鸡鸣之前便起身,现在别说是造人了,有时我和他一天连话都说不上,夜晚,我看着他疲惫的熟睡中的侧颜,心中无限怅然。

我开始担心他的身体,向已升至御医的林毕延求助。

林毕延的神情很艰难,笑得也很勉强。他对我叹气道,这不是一个医学问题,如今的圣上不但已经实现了他的承诺,保护了我,也把整个天下掌握在手中,他已然身不由己了。

我一开始觉得他有点答非所问,毕竟我还没有怎么详细深入地同林神医聊一下患者的病情与症状,不想林毕延看着我踌躇五秒钟,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婉转表示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对陛下也有好处,本来以陛下的身子,那个、那个夫妻生活不宜多。”

老先生到底是过来人,又是神医,这一下子就看穿我了。我红着脸长长地哦了一声,转身走出太医院。齐放和青媚正躲在角落里手拉手,笑着说些什么,看到我出来立刻分开来,青媚难得带着一丝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看着青媚越来越丰艳美丽的脸,挤出一丝笑,拉长声音道:“林御医说,一切都挺好的。”

我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们,我们的家庭医生认为我丈夫ED了,其实是件好事……

后来我一直安慰自己,也许这就是命,没孩子就没孩子呗!反正我前世丁克家庭就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我自己原来不也是一直忙于工作,同长安怀不上孩子——也许这也是他出轨的一个理由。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后来我决定不应该贪心。本来我同非白在一起,是负了等我整整八年的段月容、夕颜,还有很多很多的学生、朋友和伙计,我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才换来同非自的厮守,能守着活蹦乱跳的原非白,其实已经是上天的开恩。

于是我也把生活重心又移到君氏中来。

全国各地战后大规模的重建工程开始为大量流民提供了工作机会,使得经济开始正常而健康地运转起来。富君街的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归功于司马氏的家传神技。他们果然是传说中天宫的建造者,竟然在短短数月中恢复了一大半富君街,堪比我前世的中国速度,不仅如此,我还深深怀疑烙上了德国质量的嫌疑,因为我竟然发现他们在富君街的下面修了一条庞大的通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司马家人在偷偷整一暗道,结果被司马遽嘲笑一顿,“这是按皇城的规格修建的下水道,你想哪儿去了。”

啊?如此规模的下水道啊!也难怪兴庆宫和紫栖宫从来没有被水淹过。

我不好意思地诺诺称是。他却话锋一转,“当然,你要想改成暗道作秘密行走之用……也行……”

我当时心中毛了一毛。司马家的人也太喜欢挖地道了,就跟鼹鼠似的,“宫主……美意,在下心领了。”

我心中明白这是司马氏的善意之举,可是却造成了严重超支,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友好会谈,可惜好像被我给弄砸了。唉,莫非是我内分泌失调了?

我收回思绪,转回脸来,抹了一脸的樱花瓣,不远处的馆陶居马上就要竣工了,一个瘦长条子的工程师正白着一张脸量水平位,身边跟着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也就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红衣服,正疯笑着跑来跑去。我认得她,这是司马逍和他的独生女儿,是司马遽推荐给我的十二个工程师的首席。

我打起精神,决定恢复职业精神继续今天的会谈,便亲自给司马遽倒了一杯茶,堆起笑容,尽可能委婉地提到了这个问题,希望减少人员开支,富君街的重建工程已近尾声,建议可以先送一部分工程师回去。

司马遽明显不悦道:“这里的十二个能匠是我司马氏最厉害的巧匠,既然皇后决意将富君街浙渐变为司马氏下一代的收容地,请让他们为富君街多做一些吧。他们之中大多有了下一代,他们也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也可以借此机会在这阳光照耀之所多待一会儿。”

我觉得他还在对我刚刚的无礼感到生气,那一堆责问严重超出财政预算的话一下子给噎住了,只得咽了一口唾沫道:“好吧,那回头再说。”

我起身,准备告别,他却仍在对面没形没状地斜倚着,“听说朝臣们对圣上独宠皇后颇多微词。”

好像有人冲我背后甩了一把飞刀,我木然地看着他。

他从鼻子里轻嗤一声,“你不就是为这个吃不好、睡不好吗?”

我对他冷笑了下,决定不同这个恶魔交流了。他却似乎发现了一个好话题,继续说道:“那个窦亭十分反对皇后暗掌户部大权,又力谏皇上纳崇南王轩辕克的小女儿,瑞兰郡主轩辕如芬。那小姑娘我见过,如花似玉倒还是其次,最难能可贵的是,今年明明才十三岁,看上去却似十八岁的身形,丰乳肥臀,实在适合做偏房的。”

好像又有人在我背后戳了一刀。我抓紧了手中的杯子,看他在那里眉飞色舞地比画那个女孩的S形身材。

他又再接再厉道:“还有人荐举太后表姑,兴庆王小妹,前朝瑞光公主,即瑞光郡主轩辕淑英,原嫁与前朝礼部侍郎,去年新寡,年纪虽略大些,今年二十有五,已生有一子一女,怎奈是轩辕族里一等一的大美人儿,还被邱国师算过,命中将生五子。”

我背有大斧砍过,我擦擦擦。这群人把非白当种猪不成,连做寡妇的太后表姑都不放过。

“哦!”他似是想起来,“还有,东贤王虽坏了事,涉案男子皆斩首示众,满门妇孺皆入了官婢,那乔芊蝉,就是孽贤王的继妃,那可是贵族里有名的美人儿啊。谁都知道孽贤王是龙阳之流,据说那美人儿到现在还是处女之身,搁哪家,哪家的夫人都不安生,故而都撺掇着窦亭要把那美人儿送到宫里来。”

我再忍不住暗中吐血数升,咬牙切齿道:“那个罪妇,他们也要打主意?”

“你也明白,她本是无辜,心里一直暗恋着圣上,”他抓了一把瓜子,放嘴里麻溜地嗑起来,“如今倒也守得云开见月明,能进宫侍奉圣上。”

我让小玉给我穿上披风,拍拍他肩头道:“明白了,回头我同韩先生聊聊,把乔美人给你送到暗宫去。”

他的双目明显一亮,兴奋道:“当真?”

“真你个头!”我一把推开了他,气恨恨地走了。

于是,这次会谈不欢而散。

后来事实证明,我那些责问幸亏给噎住了,这笔钱是司马氏暗中调度的。三天后,我们又在新建成的富君街馆陶居分部见了面,司马遽照例很不绅士地点了最贵的,让我负责付账,还让我全程赔笑,但那次我是发自内心地赞叹道:“真没想到,你们暗宫这么有钱。”

一开始,他装酷,只冷冷一笑。

我便故意捧道:“想必您老睡的不是床,其实全是金子吧。”

马屁奏了效,他再忍不住,嚣张地仰天大笑一阵,“那倒不至于,不过是本宫的私房钱。”

我想我们彻底和解了,愉悦地交流了起来。随着这段时间关于念伊酱园还有百草园大药房的开张,再加上上次斗嘴和好,我同司马遽愈加熟稔了,我便不怕死地追问,这些私房钱哪里来的,他便死活不肯说。

我还惦记着上次他故意气我那事,于是我便恶意激他,难不成是他的嫁妆吧,他大怒,不胜其烦道:“那是本宫平日里便攒起来的。”

“呀!”还真是啊!我不由脱口而出道:“莫非那里面还有你的嫁妆?”

没有表情的脸快速地向我转来,唯有凤目沉默地瞅着我,可是耳根一下子通红。我的调笑情绪也一下子凝成了尴尬和不好意思,“这个,不好意思,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司马遽重重地对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无论我怎么在后面道歉,他就是不怎么理我。

这人的脾气也太喜怒无常了。

这人的心理素质太差了。

这人的神经太脆弱了。

这人的痛点太低了。

总之那天的会谈又很失败。我闷闷地回到西枫苑,本以为今晚非白会像往常一样在崇元殿商议国事,不想晚饭时,非白和小山高的奏折一起疲惫地出现在门口。我堆起笑脸,亲自为他做了四菜一汤,一起开心地吃着,我注意到,他吃得很少,可能是我今天盐放少了吧。

心中正琢磨要不要叫人上些念伊坊的酱菜,非白却主动提起,“听说皇后同阿遽新开的念伊酱园生意甚好,不如让朕也尝尝如何?”

我便让人上了些极品八宝菜和脆菜心,用龙井茶泡了饭,尽量优雅地亲自递来。

非白略有意外,眉宇间的寒霜开始解冻,渐渐吃得津津有味,很快用完一碗龙井泡饭,叹道:“果然味美。小时候在暗宫习武时,瑶姬夫人也曾经给我吃这些酱菜,那时也不过觉得好吃罢了,倒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其同生财之道联系在一起。”

我没有追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同阿遽联营的事。反正在原氏的地盘里他们总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倒是担心他是来要同我分成的?先帝以前虽说过,五五分成,但这算是司马家的,但司马家又算是原家的,这是要同我分成咋的?

反正我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笑得非常尴尬。不久,薇薇他们撤了席。

我们又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尽可能避免酱菜这个话题。我看了看小山高的奏折,再看看正小酌的非白,心想今天他怎么不跟奏折约会了呢?

正要提那堆看上去特别可爱的奏折,非白却忽然感叹地笑道:“阿遽同木槿有一点倒是一样,打小懂积少成多。小时候的压岁钱,先帝每年的例赏什么的,他便托我帮他拿到苑子外换了金子。”

哎,真看不出来,这个司马遽挺会存钱的哇。在现代倒也是一个经济适用男了,那里面还真有他的嫁妆啊!

我一个劲傻想着。人家把嫁妆献出来帮我重建富君街,其实真是不错的,我今天真是冲动了。

那厢里,非白却淡淡一笑,“木槿同阿遽倒越来越像一家人了。”

我慢慢转过弯来。他明明在笑,可是眼中的笑意却略有些凝结成霜屑。

情况不太好,波斯猫这是在吃醋。

你说怪不怪,这小子明明忙得连厕所都顾不上上了,连夫妻生活都灭绝了,可就是还有时间吃醋?!

我正要开口,他却含着一丝绝艳的冷笑,潇洒起身,公然霸占了我的办公桌,打开第一本奏折,不再理我。

而我只好慢吞吞地走到湘妃榻上,将就着茶几认真地看着账本。

屋子里很安静,偶尔窗外传来纺织娘和青蛙的鸣叫声。

真像前年我同非白在宜宾治水时夜间散步听到的一样,可惜那时的情状可比这个浪漫温情多了。

如今的我只是觉得一丝奇怪的孤单和怪异。我偷眼望去,对面那人也放下了奏折,双手优雅地交叠着,对我淡淡道:“木槿看似同阿遽相处甚欢啊,你可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来了来了,明明我什么也不想说,其实就你想说吧。

“这梅子汤挺好喝的,听说御膳房可熬了通宵。”我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口说道,其实我心里认为这酸梅汤比起瑶姬的酸梅汤可差远了。

忽然想起,上次去地下看原奉定,他的桌上也放着一盏酸梅汤。

奉定被贬为庶人,原本应该流放沧州,但因为皇族血统,非白特赦,只削了爵位,放入暗宫,其实是帮助瑶姬实现了一直以来的愿望,瑶姬自然喜极而泣。可是奉定自来到这地下世界以来,便郁郁寡欢,食欲不振,瑶姬便每每亲手为他做菜,夏天里便做了酸梅汤,给他开胃。听瑶姬说,无论是司马遽还是非白,都爱喝她亲自腌制的酸梅子,还有用酸梅子做成的酸梅汤,可是原奉定却一滴不碰,对瑶姬和司马氏中人敌意很深,每天只不过呆呆地看着一只削断的金指套。我想那应该是锦绣托人捎给他的念想。

我正感叹中,有人轻轻咳了一下。是非白!我不好意思地收回思绪,看他的目光渐渐变冷,意识到今晚可能过不了太平的一晚上了。

“遵旨!”我只得淡笑着随便抛出一个问题,“请问圣上,阿遽同圣上两个人谁长些?”

“哦!”他轻抚了一下额头,掂起一本奏折看着道:“他算是你小叔。”

哦,果然大宅院里的小叔子都不好惹。

我对他极其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明白了。”

我决定改变这个同阿遽本人一样略有些怪异的话题,看看夜空中一轮月亮,笑道:“其实这个酸梅汤配上有些甘苦的百合糕甚美味,不如臣妾让人取来,与陛下一起赏月如何?”

“不必了,”他快速地打断了我,“朕晚上不爱积食。”

我看着他慢慢地哦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那臣妾也不必了,积食确实不好。”我复又低下头,不再看他,沉浸在计算怎样带动周边经济,又能让君氏赚一把。

过了一会儿,长桌对面忽然传来极其优雅的声音,“富君街复原得也差不多了,那十二个人应该能回去了吧。”

呵呵,果然发现了。我抬起头,越过几摞小山堆的黄本本和账本本,几经曲折,视线达到对面的皇帝天人,嘿嘿傻笑道:“圣上果然英明,妾身的小把戏还是被发现了。”

此时,皇帝手边的“花间”,正散发着淡黄的光,映着天人的面容,只觉如油画一般细腻柔美,却又美得有几分不真实。

登基以来,元德帝一扫太祖晚年的奢靡之风,身体力行,每餐只与我共食四菜一汤,烛火亦减半。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对非白的视力不好,所以便设计了高脚烛台,又在烛火后面加上水银面,用折射来增加光亮,做成了一盏台灯,他给这盏台灯赐名“花间”,然后随身让人带着。

他起身吹熄了那盏“花间”,越过重重的奏折和账本,缓缓来到我的面前。我还是保持微笑趴在桌上,看着他由远而近的天人俊颜,心情变态地大好起来。原因无他,这是近两个月来,头一次同他这么近距离。

丫的,终于让你从高高的皇位上走下来,关心一下你日理万机、摆平你那傲娇兄弟的我——你的老婆了。

从另一角度又暗中感到心惊,如今的我迷恋原非白到这个地步了吗?连他靠近我,我都会觉得快乐。

“木槿,我知道你心地淳厚,总想帮助弱者,确然你当明白,暗宫并不如你想象的这么弱小。”

“你是说这个吧,”我比了一个戴手铐的姿势,意指司马鹤,“那是挺可怕的,的确一点也不弱小。我完全明白你说的意思。的确,长年生活在底下的一族,难免精神压抑,”我想起小叔子大人曾经变态大笑着并追杀我,禁不住那么一哆嗦,“可是,我不想我的干儿子永远生活在下面。”

“干儿子?”

“小彧,是你外甥,我干儿子也是你干儿子啊。”

非白淡笑如初,“不愧是木槿啊,打听得可真清楚啊。”

“陛下仁德。”我迎上非白潋滟的目光,无知无畏道:“明家已经彻底倒台了,轩辕氏也根本没有像样的继承人,暗宫中人因为司马莲的背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四大家族的悲剧太多了,既然那三十二字真言,已然应验了今日原氏入主中宫,陛下就不能结束四大家族的悲剧吗?”

非白的目光很冷,有一种我们初次见面的感觉。我承认我让冰镇波斯猫给狠狠冻了一下,然后我像企鹅一样破冰而出,一抖冰屑,大着胆子道:“臣妾查过内务府账册,原氏每年要为暗宫支付巨额内帑以维系司马氏的生活开支,以及每年暗宫的修缮费用。现在天下太平了,我们姑且不在乎这些巨额支出,”我站起来,迅速展开一卷本册,全是非白重赏的崇元殿之变的功臣,第一个就是司马瑶姬,“陛下请看,元昌年间崇元殿之变,是司马氏的瑶姬夫人暗中相助,陛下才化解了崇元殿之变啊;暗宫中人密度已经过大,也实在不利于管理。”

“够了,暗宫之事没有那么简单。”原非白猛然打断了我,“我从小师从银钟魁和瑶姬夫人,又曾在暗宫中被执行家法三年,你以为我不知道暗宫的生活有多么不易吗?暗宫不可废,绝对不行。”原非白充满帝皇的威压道:“有些祖制如今看来,确然有些不通情理,有伤人伦,然而先人自有先人的道理,莫忘记平宁长公主及仁祖爷长眠于此,他们的身份皆贵重至极,且紫陵宫中更有众多名贵的陪葬器物,需要武功高强的人来守护,而最了解暗宫、武功高强的也当数司马氏,是故司马氏断不可解放。”

我不信紫陵宫里的钱就比你国库里的钱还多,还要这么多人拉家带口来守几辈子?

我气结了一阵,暗中整顿一番,挤出笑脸来,“至少可以让一部分可靠的人同时换班工作,至少能够让他们见一下阳光吧,至少可以让一些有能力的人能沐浴圣上恩泽,为圣上、为百姓谋福祉,咱们可以从这十二个人和他们的家人开始。”

“阿遽不是段月容,我自然会管教,不用你操心了,”原非白重重地哼了一声,“莫要忘了你是我的女人,莫要忘了当年非珏的教训。”

这句话深深地触及了我心中的隐痛,而且从属的味道太浓了。

我当下霍然起身,平视着非白,冷然道:“多谢陛下的指教。”

从这天开始,我开始拒绝本来就形同虚设的侍寝,连夜搬到了富君街的新寓所里,小玉自然没事偷着乐,薇薇和姽婳忧心忡忡。

非白没有来接我,我想他是太忙了,正好,我便专心于重建工程。

司马遽再次来的时候,我对他伸开左掌,说道:“想要解放司马家族,看样子还要五十年。”

他瞪着我。

我语重心长道;“革命任重道远啊。”

我对他提出了我的计划:富君街最后的建筑也差不多结束了,这一段时间先不见面,这十二个人先回一半,如果他们愿意,孩子们留在这里,先加入希望小学,至少可以让非白先放下戒心——谁叫新皇上的铁腕同他的宽容一样坚不可摧。

我猛然惊觉。我们这是怎么了?我在同我丈夫的弟弟计划阴谋,也许初衷是好的,可是我同非白之间设了重重的心防。

那年七夕段月容的话映在我心头,我心中一冷。

司马遽专心致志地盯着我,估计当时我的表情挺悲凄的,他看了半天,眼神也软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我惊抬头,却听他说道:“他不想同别人分享你的注意力,谁叫你和他好不容易在一起,你不能为了我们牺牲你和非白的感情。”他轻拍我的肩,“也许是我高估了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又成功地刺激了我,我刚想张口,他却对我微一摆手,“我记得你对先帝说过,你不喜欢钩心斗角的生活,也不擅长此道,果然如此。”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可我还是听到了,“如果是你妹子就好了。”

我不悦道:“对不起,我是做不到像锦绣那样,也不屑那样,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解放司马氏的,你等着。”

他噗地轻笑出声,叹道:“算了吧,心比豆腐还软……在原家你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知足吧。”

我不服气道:“今天我就对你立个誓,我以兰郡君氏族长之名起誓,总有一天要改变司马氏的现状,即使我做不到,我的学生、我的伙计、我的后人一定会做到。”

“哦,那我等下辈子吧。”他从善如流地调侃着我,又悲凉地叹了一口气,“反正这辈子我总是看错女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十二个人的孩子就全都留在希望小学吧,其他的就交给我。”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大金元宝,塞我手里。

平时他都很潇洒的,不带银子,特喜欢看我心痛地看着一桌佳肴就吃几口,然后被迫打包,可见这次是有备而来,可能是想同我庆祝,没想到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他对我僵硬地笑道:“这回算我的,君大老板,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西枫苑里,才发现苑子里早已点起璀璨的宫灯,可惜枕边人却仍不知在何处。我望着月色沉沉,开始对我曾经的负气出走感到后悔,但又对非白没有前来寻我感到伤心。

这两天里,我一直在西枫苑等着非白。按理非白应该对我的去向了如指掌,可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我便让青媚去请非白,青媚第一次面有难色地看着我,“其实早在娘娘回西枫苑时,卑职便告知陛下,可是陛下这几日夜夜通宵达旦地批奏折……”

我明白了,非白故意在躲着我。如果以前是我的错觉,那么这次非白是动真格地要疏远我了,这是为什么?

第二日,我听到青媚来密报,“昨夜皇上在崇南王府中……瑞兰郡主极擅箫,听说为陛下吹了一夜,现下群臣都暗议,陛下有意让瑞兰郡主入宫。”

我当时就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的,手脚冰凉,便冷静地让姽婳去通知皇上,今天“申请”同皇上一起用饭,结果青媚兴冲冲地回来说道:“皇上说今夜要与太傅相商大事,不能过来了。”

我木然地看着她,不知她在乐什么。

不想她接着高兴地说道:“可是皇上说明晚会亲自前来同皇后赏月。”

青媚本就美艳,自从伤势好了,又有齐放的爱情滋润,她的双颊如燃玫瑰。

她的大嗓门把西枫苑上上下下全惊动了。女人陷入爱情,果然就完全不一样了。作为一个暗人,冷酷和专业二词一夜之间同青媚走得很远了。

不过我还是兴奋得一夜未眠,装扮一番,绾了时下的高髻,斜插一支琉璃镶金大风步摇,戴了一双水晶耳环,又换上月白对襟绫褙子,绣着红色梅花纹样,下配深青纱裙。

那天晚上大塬第二位天子如约亲临,他身着藕荷色九龙常服,双眉微皱地来到西枫苑。这夜一轮玉盘清照人间,只觉天地一片清明爽朗。

非白看了我一眼,对我淡淡一笑,“皇后可回来了。”

我一怔,没想到是这句话,条件反射道:“陛下也总算回来了。”

我正要传膳,非白却淡淡道:“不必了,今日朕宴请崇南王和瑞兰郡主,已于麟德殿用过膳了。”

我心中一紧,不由声音也冷了下来,“听说陛下最近常召瑞兰郡主进宫,陛下这是要纳郡主为妃吗?”

非白定定地注视着我许久,才慢慢开口道:“如果说是……不知皇后可有高见?”

我的喉间生生涌上一股血腥,我向非白走去,一字一句道:“求请陛下对臣妾再说一遍。”

“木槿,我……只是说笑的。”非白没有如我所愿,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对我牵了牵嘴角,“今夜,朕本已传太傅和十八学士约在崇元殿进讲,今夜月色也不过如是,不如明日再来陪……”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打断他,“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你说什么?”非白捂着额头站了起来,剑眉紧皱,对于我的发飙仿佛十分无奈和隐忍。

“我是你什么人?”我强忍怒气,“我不稀罕什么大塬朝的狗屁皇后,可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冷暴力?”

“何谓冷暴力?”

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难道可以对他大吼,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算国事再忙,就算没有夫妻生活,难道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对我说说话,对我展颜一笑?就算你要找别的女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噎在那里,万般委屈到了极点,我一时没忍住,哇地哭出声来,泪流满面,“我、我不求什么,只是想天天看到你高高兴兴的样子,想同你说说话,可是你……却跟我说这种混账话。”

他皱着眉向我快步走来,轻轻抱住了我。

我反手环抱上他后背,侧过脸来,深深吻住他,他一下子把我推开,凤目冒火地盯着我,好像充满了复杂的挣扎。

我的心落到了大海深处,抓着他袖子的手慢慢松了下来,悲凄道:“我现在全明白了,你没有开玩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因为我没法怀上你的孩子,所以你想娶别的女子为你生儿育女吧。”

他的凤目没有任何温度,一片灰暗,“如果是……你当如何?”

那年七夕,段月容的预言一下子变成了噩梦,活生生地展现在面前,还是这样残忍地由我的丈夫来一手表演。

我没有办法回答,泪水再一次流下来的同时,就想猛地推开他,然后永远地离开这座充满各种回忆的紫栖山庄,永远地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永远地离开这个令我意乱情迷的同时把我的心剖成几万片的男人。

就在我放手转身的同时,他一下子把我拉了回来,双手抚上我的脸,擦着我的眼泪,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道:“去哪儿?去找谁?阿遽?还是段月容?”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恨恨地抽泣着,负气道:“我爱找谁就找谁,你管得着吗?”

他忽然面容扭曲起来,抓着我的手往死里用劲,恶狠狠道:“你敢?”

“你这个神经病!”我使劲推开他,退后一步,大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可是你要么就瞎疑心,要么召别的女人吹一夜狗屁箫,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你以为我花木槿是什么人?被你伤了心就一定要到段月容、到小叔子那里鬼混泄恨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女人?原非白,如果你真这么想我,我算白认得你,我们就算白爱一场了,我对你所有的情意也全都错付了。”

“段月容说过我早晚会死在你的手上,现在我还真信了,”我冲上前去,揪着他的衣领子,看着他的凤目,放声大吼,“你这个浑蛋,这一生,我除了孤独地心碎而死以外,还能做什么?”说到后来,早已泣不成声,哭花了所有的妆容。我使劲把他甩开,可能用力太大了,他被推倒退好几步,我自己也被甩在地上,撞痛了自己的肩膀,可是那时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只觉心如凌迟,胜过一切,只能坐在地上掩面伤心痛哭着。

他一下子动了容,跑过来,蹲下来,紧拥我入怀。

我一边推着他、打着他,可是他的力气甚大,一下子抱紧我了,他吻着我的眼睛,笨拙地为我止着泪。

他的嘴唇轻拂着我的额头,埋在我的颈边,我听到他深深地叹息,“也罢,该来的就来吧。”

什么意思?

不容我多想,他开始吮吸着我的脖颈,急切地寻找着我的嘴唇,热烈而狠狠地吻上来。我一下子给吻蒙了。他急切地呢喃着我的名字,然后一下子把我压倒在冰冷的金砖上。

他开始撕扯着我的衣衫,我既惊且怒,奋力挣扎,可是他的眼神含着无限柔情,又带着男人无疑的坚定,当他进入我的身体时,我痛苦地叫出声来。他停下来,细细含着我的耳垂,轻抚我的身体敏感部分,缓解我的痛苦,渐渐引燃我的欲望。

我拒绝这样的羞辱,将头侧到一边。

非白却在我耳边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动情道:“原非白爱花木槿一万零一年。”

我愣住了,转过脸来。昏暗烛火,柔和地洒在非白赤裸的肩头上,他绝世的容颜对我柔和地笑着,他的凤目在上方深深凝注我,他的鼻子轻轻蹭了我的,再一次温柔地吻去我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放开你了。”

他狠狠地吻上我的唇,揽起我的腰肢承受他的欲望。

炽热的欲望袭来,肌肤紧贴着肌肤,彼此的气息融成一体,一切情恨爱怨都化为原始的律动和呻吟,汗液变成了身体之间互相摩擦的润滑剂,眼神中的隔阂慢慢变成甜腻的诱惑,快意无边无际地散发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到每一个细胞,仿佛连灵魂也折了腰。

当我清醒过来时,非白正赤着身子抱起我来到大床上。

我抱着他的脖颈,这才发现他背后一道新愈合的深深伤疤,正挣出血来,流了一背。

“你?”我又气又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非白淡淡一笑,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将我放下,取了药箱过来递给我,然后背过身去,低低地微叹道:“你也许听说过,原氏的传说。我们是天神之祖,万俗之始,可是我们的敌人对我们下了残酷的诅咒:我们一生都得不到心爱的人……”

我愣在那里。原家的老祖宗传了一代又一代绝顶聪明但又绝对变态的高智商帅哥,难道还真会相信这所谓的诅咒,我慢吞吞道:“那个只是传说罢了。”

非白的凤目却露出一丝迷茫,“好像有人曾经在梦中对我说过,我将登上皇帝之位,却不能同相爱之人长相厮守。而且,流光散的确可怕,我这些年明显气力不济,精神恍惚,身后这道疤是崇元殿之变时被叛军偷袭的。林大夫不准我再服用那劳什子流光散,只用了另一味药材,这味药材很怪,连名字也怪,叫什么冷彻鸳鸯浦,会使我、使我,”非白的脸红了,咳了一下,背对着我略带尴尬道,“反正……就是同你在一起时,会力不从心。”

我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噎了半天才醒过来。我披了件衣衫,打开了药箱,给他细细敷药。

“我知道你是放弃一切才回到我身边,林御医也说不准,这种药的药性何时能消去。”非白艰涩地低下了头,“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才……不是已经消了吗?”我流泪道。

他一下子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眼中闪着一种我所不明白的激动和领悟。

我又忍不住望着他哭出声来,心中郁愤。这人真是典型的政治天才,感情白痴。

非白手忙脚乱地为我拂着眼泪。

我轻抚上他的脸颊,对他诚挚地说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无论发生任何问题,都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去面对,这跟我们当中谁更聪明、谁更坚强无关,只有这样才代表在彼此心中,我们是真正的夫妻,是真正的一体。你真是个大傻子。”

在那个神话故事中,段月容说是那个天使般的恶魔害死了他的妻子,毁灭了他的种族,还对他下了可怕的悲咒。无独有偶,在原氏也有这样的传说,不过正好相反,成了紫瞳魔族诅咒他们得不到心爱的人。

哪一个才是真相,我当时的头有点疼,而非白的表情有些茫然,似是在细细回味我所说的话。

“以后无论任何事,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当时,我轻打了他一下。他微抽气弓了弓背,我立马后悔了,为他傻乎乎地吹了半天伤口,涩涩道:“我们在一起有多不容易,你别赶我走了。”

“再也不了,”非白也涩涩说道,如水的风目熠熠生辉,“除非是你要离开我。”

我恨恨道:“不准纳妾,不准包二奶。”

“若我负你,”非白再次笑了起来,直笑得凤目星光璀璨,“我便不得好死。”

我正要骂他,好端端地发这种可怕的咒做什么,偏他含笑凑上唇来,缠绵而吻。

意乱情迷之际,姽婳在帘外启奏,“启禀圣上、皇后,太傅有突厥急报。”

非白对我抱歉地笑了一下,低声道:“今夜先不要走,等我回来。”

我点了点头,赧然地对他笑了。

他也笑了,轻啄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笑嗔道:“真是个傻瓜。”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对我抿嘴笑了一下,“你也不怎么聪明。”说罢便笑眯眯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便坐在香妃榻里等他。等着等着,便睡着了。醒来时,已是鸡鸣时分,赏心阁冰冷而空旷,只有打着盹的薇薇。

我回到西枫苑,屁股还没有坐热,却听齐放来报,说是于大将军求见。我听着觉得稀奇:于飞燕这么急着见我为甚?

我略作打扮,不想于飞燕走进来时,满眼血丝,把我吓了一跳。

这时齐放的暗人也进来了,在帘外对我跪启道:“回禀皇后,大突厥的阿芬公主急病殁了,没有及时禀报宫医,阿芬公主的哥哥木尹太子一怒之下,带着几个侍卫闯入宫殿,杀了轩辕皇后并几个可汗宠妃,可汗大怒。”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如今木尹太子如何?热伊汗古丽大妃如何?”

那暗人不及答话,于飞燕已对我答来:“可汗十分震怒,已诏告帝国废了木尹太子之位,已着人向十大部落下了信符缉拿木尹,碧莹得到消息便病倒了。”他焦急道:“皇子可能……走投无路,只带着几个随从逃入了吐蕃。”

我心中焦虑,便决定先把我同非白的问题放一放,着暗人开始打听木尹的下落,并令小玉密信段月容,如果木尹真去了大理地界,千万要好好收留。

几天后段月容传来消息,木尹太子根本没有前往大理,实际上他外祖父的旧部掩护着他逃入乌兰巴托,然后翻过乔巴山进入突厥的死对头辽国境内。

我们所有人都傻了眼,谁也没有想到木尹敢逃到他老子最恨的竞争对手那边。

总之,木尹彻底激怒他老子了。撒鲁尔毫不犹豫地带兵进入赤塔,陈兵石勒喀河,同萧世宗狠狠地干了一仗。这场战争的结局是辽国威名远震的大将可丹被突厥可汗撒鲁尔击杀。撒鲁尔一向憎可丹嚣张,当年常欺辱突厥,便残酷地将其剖心,以战车碾尸泄恨,如同当年可丹对待轩辕名将李实一般。而所有辽兵皆尸埋大漠,撒鲁尔又将可丹的头颅缝上女子之服送还上京。传说萧世宗看到可丹的首级,便口吐鲜血,失声恸哭,随即病倒。

突厥看穿了辽兵人心惶惶,便继续一路东进,沿河进军,眼看要打到上京了,萧世宗急命妥彦修书大理盟友以求救,如果不是段月容在吐蕃的牵制,突厥极有可能攻入辽都上京。

这一役惊动了大塬朝和西域诸国,所有人皆为突厥可怕的战斗力和残酷所震慑。此一役在大辽被称作“石勒喀河之难”,在汉家和大理史上又被称“太子役”,至此,突厥的野心开始极大地膨胀起来。

曾经在草原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萧世宗被迫议和,割出最肥美的呼伦河一带的草原,以及交出木尹,可惜木尹在被押回弓月城的途中,在忠心的随从帮助下再一次出逃。

这回,这个孩子带着两个侍卫,千辛万苦地竟然一下子逃到了多玛,大理的边界内,但严格意义上说却正是大塬、突厥和大理的交界之地。

突厥的家暴渐渐升了级,终于演变成了国际性事件,大理武帝便风雅地诚邀各国首脑前来多玛赏月,顺道“共商国事”。大理是辽国的盟友,而且突厥曾在多玛重创大理,突厥自然不愿前往,但逆子又成了大理的座上宾,欲磨刀霍霍,偏大理同大辽形成上下南北夹击攻势,撒鲁尔便同时修书给元德帝、萧世宗和大理武帝,给出了—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提议:愿与君于长安相见,共讨逆子。

四国政要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大理与大辽都同汉家有过摩擦,甚至是血海深仇,但在元昌年间都被太祖皇帝无与伦比的智慧各个击破,一个个变成了新生帝国的盟友。突厥又同大塬有血缘之亲,故而在目前为止,前来代表中立的大塬都城长安商谈议和之事,竟然是最合适之举。

首先是辽国派了本国有名的权臣兼说客妥彦,亲自来到长安,表示愿意代表萧世宗来同狂暴的突厥国议和。我猜接下来应该是突厥的宠臣阿米尔叶护,大理的权臣蒙诏久赞前来,因缘际会,这两位名臣都对汉家文化甚是了解,且又极精各种外语。

五月里,后山的樱花又到了全盛怒放的时节。我悠悠漫步在缤纷灿烂的樱花雨中,忽然惊觉前方嫣红处有一个魁伟的人影坐在那棵最大的樱花树下。我走近前去,却见那人一身黑底金狼的突厥吉服,左襟微开,一头飞扬的红发被结成无数细发辫,用金穗子绾了,静披双肩,一手撑着下巴,似陷入深深的沉思,正是非珏。

彼时我只听非白提及突厥有人前来,一直以为是阿米尔来了,可能非白顾忌以前那些不好的回忆便没有跟我说。前阵子因同非白的隔阂,也确实有些累了,于是我一直没有去关心来人是谁,这一下我可全明白了,为什么非白全程陪同。

于是,当时的反应首先就是脑子一片空白……

然后我望着晴空万里,自我催眠:啊呀,这天怎么下雨了,我还是快回去吧。

于是我慢慢转身,极轻极慢地踮着脚往回走。

“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呢?”身后有个声音说道。他的声音恢复了原来的醇厚雍容,好像一只猫爪在挠我的心,又好像有人在我耳边沉重地叹息。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来。

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样移动,他已然闪到我的面前。三步之遥,我退无可退,只得静下心来,迎着阳光鼓起勇气,看着他在落英缤纷中向我慢慢走来。

他终于来到我的面前,离我一步之遥,站定下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碧叶花雨,静静地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俊容上,平静的酒瞳如红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看了我许久,似直直地看进了我的灵魂。

往事在脑海里翻涌,少年时代的非珏对我转身而望,满头细辫乱摇,耳边回荡着久已不曾出现的那声声痴笑。

“你想听实话吗?”他终于收回目光,轻叹一声道:“木丫头。”

就这一声木丫头,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子流了下来,哽咽了半天,叹道:“请陛下明言吧。”

他微歪头诚实道:“你长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看。”

就这一句话,我又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点头道:“陛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坦白。”

他的唇边渐渐浮出一丝微笑,“但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可爱。”

我也笑道:“陛下的身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恢复得快,可喜可贺。”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他一时没接上,然后被自己逗乐了,终于朗笑出声。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好一会儿才止了笑,怔怔地看着我。

毫无预兆地,他忽地上前一步,轻轻将我揽进怀中,抱住了我。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奶香冲进我的鼻间,我恍惚间,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代,非珏欢笑着拥上我,嚷嚷着:“木丫头,你可想死我啦。”

然而如今的他已然平静如深潭,少年时代的狂热和激情一去不返。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仿佛是在平静地同往事拥抱。

非珏终于醒来了吗?

我百感交集中,却偏偏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想他却再我耳边哑声道:“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现在很幸福,请陛下放心。”

“木槿。”

有人在我身后轻轻唤我。我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扭头一看,非白正一身猎装地骑在马上唤我,俊朗如天神,面含微笑。

殷红的酒瞳看了非白一会儿,又看向我,唇边绽开一抹淡然而无奈的笑容,“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我向撒鲁尔微一点头,也微笑道:“命运……的确是个奇怪的东西。”

我向他略一颔首,敛衽为礼,他也潇洒而快速地对我翻手以突厥仪略行一礼,我们二人互相含笑着礼貌退去。非白向我一伸手,我便抓住他的手,利落地跳上马背,环上他的腰。

樱花雨中,我不再感到悲伤,因为非白的手温暖而有力,他给我的笑容充满了情意和信任。

他在马上对撒鲁尔略点了一点头,淡笑道:“这几日朕忙于国事,好不容易抽出空来陪皇后游幸渭河,可汗告罪了。”

众人皆跪倒对撒鲁尔行了大礼,而撒鲁尔免了众人之礼,对非白含笑地回了一礼。

非白略一扬手,我们二人便飞驰而去。非珏身后慢慢出现了阿米尔的身影,他们在樱花林中久久伫立,似是一直目送我们而去。

此后我一直想找机会见见非珏,同他细谈,想问问碧莹的近况,可是妥彦、非珏还有非白一直在密淡,实在没有机会。非白也的确在尽力斡旋,不时同携两位贵宾出游赏宴,再不久,大理贵宾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转眼到了七月初一,我化装成君莫问,同韩太傅持着旄节前往官道接应大理使者。我专门让人准备了桃花香熏,想着蒙诏喜欢桃花香,也不知道翠花会不会来,不过估计难,因为听说翠花怀上了……

七月里的天气已是闷热异常,钦天监还说今天是要下雨的,所以稍微多穿了一层,结果都晌午了,大太阳却明艳如昔,我汗如雨下,只得不停地扯着衣领子。

就在我将晕未晕之际,只见官道上扬起滚滚烟尘。小玉将鼻烟壶放我鼻下,我立马醒了,挂上职业微笑,却见镶金白旗猎猎如海,几百人人的队伍风驰电掣地来到面前,扬了我们一脸的灰。

前哨官兵向两边撤去,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来了一队镶金带银的大象队伍,最前头跑着雄赳赳的大金獒。我愣在当场,还没等醒过来,那只金光灿灿的大金獒一下子兴奋地向我蹿来,把我按倒在地。立时,大塬官兵拔出刀剑,小忠也大声吼叫起来。

我赶紧喝住人和狗:“住手,大理皇上驾幸,不得无礼。”

众人一听傻眼了,惊讶地看到一头个头特别大的大白象威风凛凛地领着象群跑了过来。大白象背上宝辇九龙图纹皆以紫水晶、红玛瑙等雕饰,四周串着各色珍贵的珍珠、玳瑁、珐琅、玉器,又以金丝、银丝夹着各色翠玉编为长流苏,坠在大白象身上,行动起来,悦耳作响。宝辇四角各缀一个五色金线绣香囊,里面装着异国进献的瑞麟香、龙脑金屑等,令人闻之清醒。宝座上端坐一人,身形伟岸,面戴金光闪闪的面具,发上压着大理皇冠,皇冠正中镶着稀世的紫色宝石,冠后坠着十二根金珠流苏,垂落于肩头,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我爬将起来,整整衣冠,赶紧行了大礼,“大塬紫微舍人君莫问,恭迎大理皇帝。”

众人与我同拜,再起身时,显赫的大理皇帝已举起戴满金珠宝戒的左手,慢慢揭下代表大理最高皇权的金面具,露出那张颠倒众生、雌雄莫辩的天人之颜。

没见段月容快有两年了吧,这小子依旧还是瘦长条子型男。因是七月里,穿着冰丝大理黄袍,上绣金线九龙,估计是他的手艺,张牙舞爪,龙眼犀利。露出健壮的双臂,修长的上臂各戴着一圈狰狞的金龙臂钏,左臂还挽着白袍一角,乌发削得极短,紧贴双耳。

估计他是为了特别辟谣关于自己喜欢扮女装的流言,可偏偏左耳带着一只长长的赤金链紫金耳坠,光彩夺目地应用潋滟生姿的紫瞳,只觉一种独特的妖冶。他的紫瞳对我一闪,嘴边漾起一丝高深莫测的轻笑,让众人看得一阵失魂落魄,再挪不去痴迷的目光。

几个奴隶飞快地跑来,依次跪下,他便踏着奴隶的后背潇洒地一跃而下,到后面的战象跟前,亲自伸手,小心翼翼地迎下一位蜜色肌肤的美人儿。

那美人儿一身金红吉袍,盛装打扮,头上高高戴着大理皇贵妃制的银冠,劲上挂着一串充满异域风情的大青金石项链,腰间玉带上挂着蠲忿犀、如意玉等贵重配饰。那美人来到我的面前,对我恭敬地行了一礼,略带激动地说道:“姐姐,真不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

我也感怀万分,对她施了一礼,紧紧拉住她的手,“卓朗朵姆,好久不见了。”

她的身后俏生生地转出一个肌肤白皙的少女,长发细盘,戴着白族少女特有的银冠,冠首正镶着一块夺目的大红宝石,穿着公主礼服,身后跟着两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一个黑脸,一个白脸,正是大豆和沿歌,再后面则是着朝服的蒙诏和孟寅。

我激动起来,“夕颜。”欲伸手拉女儿。可是夕颜却退后一步,只冷淡地对我行了一礼。

段月容的眉头微皱,走到我面前,对我笑道:“还请舍人带路,公主第一次出如此远门,想是累了。”

韩太傅也即刻出列,“大理武帝陛下亲临长安,实乃大塬之幸,还请陛下随我等进宫。”

显然所有人都想不到大理武帝也亲自来了,一时间,整个长安都沸腾了。三位皇帝在少年时代便位列四大公子,后来个个又都在战国时代成为叱咤风云、威震天下的绝世战神,长安贵人皆争相贿赂随侍宫人,以求能有机会一睹风采。

非白只得头痛地改变非常紧张的time schedule,当晚与众臣在麟德殿迎接大理武帝亲临。因武帝带着皇贵妃前来,我也陪同出席。

席间夕颜对我也是冷冷淡淡。我心里不好受,僵坐在那里,偶一抬头,却见卓朗朵姆也同我一样缩在角落中,一脸落寞。

入夜,我以给公主送赏踢为名夜访驿馆,可惜豆子闻讯出来,有点尴尬地对我说道:公主睡了,不见任何人。

我抬头看去,驿馆内仍灯火通明,心中不免失望,回头一看,却见小玉正泪流满面,怔怔地看着豆子。豆子身后有个影子,好像是沿歌,也是痴痴伫立。

我便让小玉替我给公主送进去,给他们制造机会,一诉衷肠,自己便回到了西枫苑。

那天非白也回来得很晚。他满面疲惫道:“大理武帝果不简单,现下我明白了,原来是白关之人联合果尔仁的旧部在乌兰巴托迎木尹太子到了多玛,再由多玛取道大理。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他是想留下木尹太子做质子,伺机迎回,彼时突厥便姓段了。”非白长叹一声,揽起我肩头让我靠着他,坦言道:“怪道时人常云,宁与之为友,毋与之为敌。”

我心中想着夕颜对我的冷淡,便靠着非白肩头,幽幽道:“他就那样,尽可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

“解得真切。”非白呵地一笑,然后轻抚上我的发,“时光过得真快,夕颜公主转眼长高了好多。”

我头埋得更深,嗯了一声。

他似乎发现了,继续说道:“见到夕颜公主,不高兴吗?”

我涩涩说道:“高兴。”眼泪却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我便用劲搂着他,不让他看到我流泪,可惜泪水仍是沾湿他的肩头。

非白不再问我,只是捧起我的脸,轻吻上我的眼,可是这回却止不住我的泪,便只好沉着脸把我抱在怀中,细细哄道:“她还是孩子,你别往心里去。”

我点头,呜咽出声。

“我们很快也会有孩子的啊。”他似乎对我的痛哭有些意外,略显笨拙地抱着我,吻着我的发,心疼道:“你别急啊,很快就会的。”

窗外传来大雨的叹息,掩住了我的抽泣之声。直下到后半夜,才渐渐转小,雨点滴在芭蕉叶上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终于度过了这混乱的一天。

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

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①

谈判慢慢展开,果然撒鲁尔气势汹汹地要捉回逆子。大家都明白,这不是一个捉回忤逆弑母的弃子那么简单。木尹身上流着同撒鲁尔一样的皇族之血,命中注定死也不能落入外族手中,辽朝与大理早已结盟,两家一唱一和,即许朝贡,却不肯归还木尹。

而每次会罢,双方人马便又威逼利诱大塬,以求站在自己这边。

非白终日眉头深锁,这一日宣十八学士等朝中众臣前往赏心阁议事。

韩太傅等一些重臣认为联盟其中一方为上策,出于血缘关系,韩太傅倾向于联合突厥,而且和上次比起来,撒鲁尔大帝明显状态稳定了很多。只是突厥毕竟虎狼之国,扩张倾向太过明显,如果真的帮助突厥打击大辽及大理,将来若突厥反目,便无可牵制者,是故大辽及大理必得留一个。

窦亭认为大辽当年曾欺辱旧宗氏,大理阴狠反复,有屠城之仇,理应联合突厥。

而钱宜进却认为大理重商,且近来扩张之意在南国,而且大辽同大理联盟,得罪大理就等于一下子得罪两国,所以还是联合大辽与大理为上策。

朱迎久一下子强悍了,“陛下,突厥本为虎狼之国,此乃天大的好机会,可迫其称臣,以后若有外敌亦有权迫其出兵助我天朝。”

我仍同小玉他们在碧纱橱中看账。薇薇在为我磨墨,我们支着耳朵细听,不想非白却高声询问我的意见,我一愣,便缓步走出碧纱橱,隔着软帘,对众人施了一礼,缓缓说出我的意见,“突厥、大理、大辽都与大塬接壤,而且都一样刚结束战乱分裂,可谓同样身经百战,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本次辽国虽然败于突厥,可建国已有百年,在北国根基已深,本身国力非常强盛,得罪任何一边,相对的另一边必会与我朝为敌,是故臣妾以为无论选哪一边都对大塬没有好处。”

众人似是微讶,但仍然侧耳倾听。薇薇磨墨的手也停了下来,不小心有滴墨汁溅在鼻尖上也没发觉。我向软帘走近一步,提高声音道:“一旦开战,此三国所需军资粮草,若国库空乏,只需蹿伏山岭草原,劫掠小国便可,此为游牧民族和部落民族的天性。诚如各位大人所言,确为虎狼之国。而反观大塬,所有国帑财币,全靠百姓辛苦躬耕,养活军队,这十年战乱,百姓疲惫,国库仍是空虚,大塬元气仍未完全恢复,一旦开战,先不论胜负,抽取兵丁,加征税赋,必定惊扰我国百姓,这已先输了一筹,故臣妾以为,于我国现阶段而言,”我咳了一下,“不开战即是胜利。”

众臣哗然。

我继续说道:“如今我大塬有火器傍身,想必可暂时震慑列强,可如此亦不能长久,故臣妾以为现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大理留下突厥弃子为质子,维持现状,方可使四国互相掣肘,巧妙地维持平衡。此平衡能得多久,臣妾实不得而知。确然和平年代越久,我大塬便有更多的时间,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快速充盈国库,可应未来之变。”

非白挑了挑眉,走下桌几,最后总结了一下,“各位爱卿所言极是,朱爱卿之言甚合朕意。”

大家都哦地看向朱迎久,不想非白又微微一笑,“只是……朱爱卿可曾想过,突厥善战,若迫突厥称臣,反过来突厥必每年逼大塬赏赐岁币。如皇后所言,我大塬朝也不过刚从十多年的战乱中复苏啊,可能倾我举国百姓一年之财税过半方可填满,是故……”

非白身上还是穿着那件我打过补丁的如意纹月白衫子,一身天子之气仍掩不住一丝儒雅之风,却见他走到撒花软帘前面。

隔着帘子,我只能臆胧地见到,他那天人之颜对我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朕赞同皇后的意见。”

韩太傅略一沉吟,躬身敬诺,“皇上、皇后高见,臣等敬受命。”

翌日,非白邀突厥、大理及大辽首脑及使臣前往秦岭狩猎,故意令于飞燕领众将士每人持一管改良版的小猎枪射击大雁等猎物,器惊四座,暗慑邻国。

春风轻拂,绿意如织,列旌旗如簇,竟不输春花烂漫。草地上支起了一座座华丽帷帐,我坐在女眷首席上,同众贵女看着各位英武男子驰骋猎场,无论已婚未婚、少女大妈,女士们都眼冒心心,流着口水,看着中场,即时点评着各个民族形形色色的帅哥风情。

我万万没有想到,留着小胡须的妥彦人气竟然超过了皇帝们,还有很多贵女竟然说撒鲁尔陛下很MAN,而是喜欢段月容的都是些贵族少女和一些宫廷侍女。

好像非白比较惨,因为娶了我又不纳妃,举国皆传我善妒之名,更有好事者传我怎么怎么迫害宫妃,或把所有年轻美貌者逐出宫去。前阵子那娇滴滴的美人儿乔芊蝉本已入宫,因为皇后一句话,被许配左吾卫将军程东子那样一个粗野武人,生不如死什么的。

可明明我听于飞燕说现在程东子一下朝就回家,连馆陶局的好汉酒都不喝了,而今天乔芊蝉打扮得也非常漂亮,满面含笑地看着程东子打猎,程东子也频频看向女眷席。

众女似怕遭到迫害,便敛口闭息,绝口不谈皇帝。总之大塬皇帝人气就这样低了,我当时就很替他和我感到委屈。

到了午时,我与众贵女用过所打猎物做的午膳,实在坐得屁股疼,便趁更衣时到河边走一走。今天是姽婳轮值,阳光甚好,小忠跳到河里,倾城也从我的袖子里钻出来,一溜烟跑到岸边水草中喝了点水,然后又游了一会儿泳才骑着小忠,回到我的身边。两只神兽都使劲抖了抖身子,水珠飞溅到我们身上,引得我们大笑。倾城忽然警觉地竖起身子和小耳朵,然后龇了呲牙,快速地躲进我的袖子,小忠也露出了尖牙。

姽婳按住腰间佩剑向四周看着,我一回头,却见撒鲁尔正站在树荫底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长安的阳光洒进他的酒瞳,仿佛一汪红色的海洋,望不到底,他的脸上洋溢着温和平静的笑容,好像当年的原非珏。

“朕可能是年纪大了,才奔了一阵子便累了,方才还在想那个女子很像皇后,不想走近一看,还真是皇后。”

我被他给逗乐了,便同他亲切地攀谈起来。

真不敢相信我同非珏还会有这样平和的一天。我在心中默默地想着:非珏,谢谢你,终于原谅了我。我也可以放下心中那一丝顾虑。

这时,阿米尔躬身递来一个精致的镶雕花紫檀木银盒。他略带紧张地看了看撒鲁尔,又看了看我,徽微伏低了身子。

撒鲁尔笑着接过来,摩挲了一会儿,才叹着气慢慢开口道:“还记得吗?木丫头,当年曾经送给你一块楼兰的银牌……永业四年你不慎遗失在突厥,今日我为你带来了。”

我不觉感慨。那年与撒鲁尔同归于尽,那块银牌再不见踪影,非珏竟然能找回它,还能再把它送回我的身边,果然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吧。我不由酸了鼻头伸手去接。

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轻啸,一只金獒闪电般地冲过来,叼了银盒就走。我们都一怔,然后意识到那是七夕,小忠恨恨地跟着追去。

七夕的速度太快,场中几人正呆愣间,几骑悬着大理旌旗和旌节,吹着口哨,从远处飞奔而来,洒脱而利落地站定在我们面前,当前一人,身穿紧身猎装,阳光下风华绝代,紫瞳潋滟。

他状似惊讶地看着我们,“呀,方才大塬皇帝到处寻不见贞静皇后,还气势汹汹地来诘问朕,不想原来是给神圣可汗陛下绊住了,朕也太冤了。”

撒鲁尔的脸上没了任何笑意,慢慢转过身来,酒瞳凝了霜,“方才武帝陛下的恶狗抢走了朕送给大塬皇后的礼物,不知是何用意?”

“什么?”段月容板着脸问道,“竟有这等事?”

演技太差了,我在心中暗嗤:你好好的抢人送我的银盒作甚?

“武帝陛下这是要做什么?”我怒瞪着段月容,“快还本宫,那可是大突厥可汗给大塬朝皇后的礼物。”

段月容用那双紫瞳上下扫了我一眼,从鼻子里极藐视地哼了一声,大理的随从们便哄笑起来,“敢问大突厥可汗可有人证在此?”

还真是没有人在,除了阿米尔。不过阿米尔刚去追七夕了。

却听沿歌冷笑道:“分明是撒鲁尔可汗想乘机调戏贞静皇后。幸得我等出现,救了贞静皇后。”

大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我也恼了,厉声喝:“不可妄语。”

大理众人多是我的学生和熟人,自是敛声,不敢再肆意取笑。

撒鲁尔冷冷道:“那银盒里装着我送与皇后的礼物,还请武帝高抬贵手,还与朕。”

段月容耸耸肩,对沿歌道:“你们且去找找七夕,可能刚才没吃饱,别真误食了撒鲁尔陛下的宝贝,到时不消化。”

沿歌等众人立刻大笑着吆喝一声,如风掉头而去。

“武帝陛下富有四海,怎么见不得朕送皇后一件东西吗?”撒鲁尔酒瞳一转,微笑道:“天下传闻武帝陛下痴恋大塬皇后,如今一见,果有一二。想是陛下嫉妒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段月容仰天哈哈一笑,冷冷瞥了我一眼,然后紫眸犀利地看向撒鲁尔,“倒是陛下,不就是一根项链嘛,既失了便失了,想撒鲁尔陛下,乃大突厥可汗,称霸丝路,单说去年灭亡的乌孙,您得了多少金银珠宝?”

段月容假装想起了什么,叹气道:“朕想起来了,您纵容您的土兵淫辱乌孙后宫,又当众刺死乌孙王后,就因为她不允许您抢夺她王夫冠上的宝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乌孙国的至宝月光石吧,乌孙王明明已经对您称臣了,为什么您还要灭人家国、淫人妻女?不为了取悦陛下尊贵的可贺敦——轩辕皇后!”段月容冷笑数声,“可见可汗陛下对情人个个情真意切,难道您还会拿楼兰伪物来哄骗大塬皇后?”

我陡然心惊。撒鲁尔的脸色一下子煞白。那个传闻果然是真的吗?如今的撒鲁尔还是残暴如昔吗?

段月容却托着下巴假装沉思了一会儿,挑眉道:“又或许,您送给贞静皇后的这根项链有些什么特殊之处吧,比如镶了一些奇怪的紫色的石头,而这种奇怪的紫色的石头可以让人想起一些非常不愉快的经历?”

弓月宫中所有的可怕回忆袭上心头,我一下子醒悟过来。难道这个银盒里放着的是那半块紫殇吗?

撒鲁尔却淡淡道:“既然皇后和武帝陛下皆不相信,那朕也没有办法。”

这时阿米尔从远处策马回来,手中空空如也,对撒鲁尔尴尬地摇了摇头。

撒鲁尔便对段月容冷冷笑道:“元庆元年也曾叨扰多玛,武帝陛下所赠甚厚,陛下既喜欢这只银盒,朕送与陛下便是。”说罢,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高骏乌亮的汗血宝马蹿出山林。撒鲁尔一个漂亮的翻身,向我微笑着欠身,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离开了。

撒鲁尔刚走,段月容的紫眼珠子瞪着姽婳,充满威严地睥睨道:“退下。”

姽婳方要张口反驳,我忍住气对她说道:“你且到稍远处守着,我若不叫你,你万不可过来。”

我待姽婳走后,便来到段月容面前,本待好好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快还我吧。”

那段月容忽地狠狠推了我一下,把我推到在地。我天旋地转地爬将起来,他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你就是个傻子,活该几辈子被人耍的大傻子。”

朋友们,每个人都会犯错,如果你发现你的亲友或者同事错了,你可以温和地指出来,然后善意地以自己的知识和阅历去帮助别人,但是不能涉及人格污辱,这是极不道德以及缺乏素养的言行!

当时我很想这样教导大理武帝:“更何况我还是大塬皇后,你姥姥的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可是话还没到嘴边,心中的愤怒早已让理智离家出走了,我爬将起来,照他的脸上就是一拳。

他的嘴角流了血,他轻拭了一下,看着手指上的血,脸上血色尽褪,忽地对我笑了起来,紫瞳看着血迹却渐渐露出乖戾的神色来,呀!呀!呀!不好,生气了,我捅娄子了。

果然他快速向我走来,很不绅士地抓起我的前襟。

我也恼了,不客气地抓住他胸前华贵的八宝璎珞使劲推他,“是你先动手的,你敢在我的地盘里推我,我我我是大塬皇后……”

他猛然打断我的话语,对我又愤恨又鄙夷道:“说你傻还不服气,难道不会用脑子想想吗?他练的是一般武功吗?他练的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邪功,这世上有多少人贪婪地想练,结果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古往今来唯有两人成功而已,最后变成魔鬼,他就是其中一个!

“莫道功成无泪下,泪如泉滴亦需干。你明白吗?他杀了自己的亲娘,在我们眼前把他女儿摔死了,格老子的他不是人,表面看去他像个人样了,可是你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他醒过来发现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尤其是你,还跟他最讨厌的哥哥在一起,一般人只会更狠更毒,更何况是他?”

他的眼神如刀,声音如鬼,直戳到我心里。眼前模糊了,我开始反过来想推开他离去,可是他还是不放我,我开始使劲拍打他,“我不想听,你给我住口。”

“既做得出,凭什么不敢听?胆小鬼,是你先辜负我还有那个红毛鬼的,就得承受这代价。”他看着我的眼,恶狠狠道:“纵使槿花朝暮放,沉疴一梦醒难寻。他醒了,就你还在别人的迷梦中。

“每个人都有不堪而愚蠢的前世,两颗紫殇拼一起就能想起你的前世,甚至是前前世。你知道吗?你个傻瓜,他就是想让你想起那些个伤心的蠢事,你知道回忆是什么吗?那就是无休无止。无休无止地创造噩梦的毒药,午夜梦回,你只能在原地不停地回忆,那些可怕的惨剧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重演,你心爱的人在你面前死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你就会变成一个和他一样的疯子,因为他就是这样发了疯的。他也要你尝尝他所受的痛苦,可是这还没有完,他还要毁掉你今生所有爱你的和你爱的人,一个一个杀,最后一个就是你。他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在今世一个一个地在眼前再他妈的死一遍,这就是他的报复。”

我一下子骇在那里,喃喃对他说道:“可是、可是……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碰巧记得我的前世,也就是你前世造的孽。”

他那堆长篇恫吓一下子就被噎在那里,俊颜涨得通红,紫瞳充满愤懑,“你、你、你……”

我趁他混乱之际狠狠地推开了他。可能力气过大,他的后背一下子撞到树上,脸上立刻疼痛地扭曲起来。我这才想起他的背部受过重创,正想上前看看,早有一把银刀指向我咽喉,一个银冠少女挡在我的面前,愤怒地对我喝道:“不准你再靠近父皇,你这个淫妇。”

我心里霎时间凉了起来。我亲手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竟然叫我淫妇?原来我在她心中就是这样的?

我活着难道真的就是为了看着亲人们一个一个站到我的对立面,这样拿着武器对我呼喝的吗?

我怔怔地看向段月容,流泪道:“你就这样教她恨我的吗?”

段月容板着脸站起来,拉过夕颇,反手就是一巴掌,“你给我跪下。”

夕颜白嫩的脸上赫然印着五道指印,不可置信地看着段月容,吓得跪在地上。

“你给我听好了,她是大塬皇后,也是你娘,不管别人怎么在你面前说你娘的不是,”段月容揪起夕颜,又甩了一巴掌,我和夕颜都吓傻了,段月容恨声道,“她始终是你娘,这世上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人可以骂你娘、打你娘,你更不配。

“当初如果不是你娘,你早就死了,你永远欠你娘和我的。你现在好好活着,道听途说,就要同世上那些腌臜人一起污言秽语地泼她脏水。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我算白养你了。”

段月容从未打过夕颜,可是这一次却当着我的面把夕颜狠狠扔出去。夕颜漂亮的银饰被甩到地上,她趴在草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段月容厉声喝道:“我和你娘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自有评断,连他大塬朝皇帝都管不了,你凭什么多嘴?”

夕颜却倔强地回道:“可娘亲明明没有回来,明明是她先抛弃我们的。”

段月容额头青筋暴跳,“你还敢顶嘴,说,是谁在你面前嚼舌头?”紫瞳戾气丛生,说着他便拔出偃月刀,指向夕颜。

我一下子挡在女儿身前,大声道:“够啦,别再吓她了。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绞着他伤痛的目光,泣不成声。段月容高举偃月刀,紧绷玉容。我哽咽道:“她要恨我就让她恨我吧。”

这时卓朗朵姆带着两个女侍卫过来,正听到我说这些,当即花容失色,跑过去紧紧抱着夕颜公主。夕颜反身抱住卓朗朵姆,哭声更大。卓朗朵姆流泪颤声道:“求陛下息怒,公主还小,难免不懂事些,请陛下万勿当真。”

一会儿蒙诏、沿歌他们也闻讯赶来,吓得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段月容这才收了刀,对我长叹一声,悲泣道:“我没教好夕颜,是我对不起你。”

这时号角之声传来,非白的狩猎队伍从西边浩浩荡荡地过来,他看我们在场猪人面色严峻,我和夕颜的情状,暗暗猜出几分,便笑道:“想是今日永烈公主手气不好,便哭鼻子了。陛下,不若让皇后带公主梳洗一番,何如?”

段月容看了看夕颜和我,便点了点头,叹着气翻身上马。

我把夕颜带到我的帐内,小心翼翼地为她取了冰块消肿,又敷上珍珠粉,看夕颜的头发散了,便亲自取了梳子替她细细整了整头发,插上一堆银簪。再抬头时,夕颜的小脸总算好看多了,她的两只眼睛红肿着,正从镜中细细看我,却泪流不停。

我取了丝帛替她轻拭泪,挤出一丝笑来,“娘对不起你,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还你,你要不认我也没有关系。可是我不是你口中的淫妇,你不要恨我,更不要恨这个国家,因为你将来会成为女王,左右两个国家老百姓的生活。”

夕颜再忍不住扑到我的怀中,放声大哭,“娘娘,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你可知洛洛那妖妇说了多少坏话,你可知道夕颜和爹爹有多么想你?”

那一日,我对夕颜讲了我同非白还有月容的往事,夕颜凝神细听。到最后,她默然流泪。

她告诉我自从我走后,她的父王有多么孤寂,整个人就像死了一样,他又是怎样挣扎着爬起来。她多么害怕段月容会再回到以前生不如死的样子,这些年幸好有卓朗朵姆的保护,不然难逃洛洛及其他后宫蛇蝎女人的魔掌。

卓朗朵姆果然遵从她的誓言,一心一意替我照顾女儿,我暗中深深感激。

可惜首脑们不像我这么幸运,同女儿取得了和解,三国不停地在含章殿争吵、怒骂、威胁以及不断的妥协中,非白则在其中不停斡旋。慢慢地拖到八月,总算渐渐有了起色,最后四国首脑共同签订了长安之盟,在华山之巅进行了第一次歃血为盟,永结相好之意。

撒鲁尔本意是活捉木尹,当众斩杀亲子,也好在彪悍的西域杀一儆百,以立铁血残酷之名,震慑那些不服的属国环邻,可是这么个有皇家血统的聪明儿子逃到了大理,而且大理同大辽结盟,不得强取,大塬也不支持,撒鲁尔便只废木尹太子之位,以皇子之名留待大理,作为人质,变相终生流放,不得回归故土。

段月容愿意无偿奉养木尹皇子,并让木尹同很多大理贵族之子一样,在弱冠之前先行修佛,除去乖戾之心,撒鲁尔同意了。

这一日是八月十六——我的生辰,正好四国首脑即将回国,非白便在麟德殿大宴诸皇及贵女,离别时,我为夕颜和大理的学生朋友们准备了很多礼物。夕颜的身份在四国之中非常奇特,非白暗中以继父的名义行了赏赐,撒鲁尔也送了夕颜一些珍贵礼物,以示结盟之意,妥彦也跟着送上了一堆礼物,却委婉地表达了狼主思慕之心。

我暗自心惊,段月容却淡然一笑,然后令孟寅取出一卷画轴,上面画着一个身着白族服饰的稀世美女,娇弱地坐在白象身边,一下子把在场所有的男人给电到了,就连撒鲁尔的眼神也略略凝了凝。

“此为朕十五堂妹,先帝在世时,封号香槟公主,乃我大理第一美人,朕正有意为其匹配当世英雄,”段月容的俊颜带上些夸张的伤感,“谁叫女孩大了终是要与良人厮守的。朕与香槟从小一起长大,甚亲密,故此画乃朕年少时为其亲作,烦请妥大人转赠贵国狼主。”段月容邪魅地笑了。

妥彦如获至宝地收了下来,然后也从手下那里取了一卷画轴,亦是一幅女子画像,不过那女子从画上看去,一身戎装骑射装扮,英姿飒爽,身材健美,端坐在一骑乌骏之上,右手举刀,乌骏蹄下正立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

卓朗朵姆的脸色微白,可段月容却拿近了画,挑了挑性感的眉毛,赞道:“好一个巾帼英雌啊。”

妥彦恭敬道:“此乃狼主亲妹,正是小臣所提的契丹之花,乳名南仙,貌赛星辰,英武勇敢,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说实话,从画上来看,香槟公主可比契丹之花漂亮多了,可是契丹之花胜在身材健美、英气勃勃,有一种西方人所推崇的健康美。大抵这个时代的少数民族政权比较倾向于这种审美标准,认为可以多生男孩,于是段月容便与妥彦颇有兴趣地看着,过了一会儿,连撒鲁尔也走过来,评头论足。

我看向卓朗朵姆,她的脸上还保持着笑容,可是眼神却有一丝悲哀。

我便悄悄走到卓朗朵姆身边,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对我友好地笑了笑,一起看向殿中的舞乐,微微叹道:“姐姐可知,陛下夜半梦呓的全是姐姐的名字?姐姐为何不回来呢?”她看了看正中宝座上丰神如玉的非白,再看看谈女人谈得眉飞色舞的段月容,又飘忽地轻笑了一下,无限落寞道:“可是我能理解姐姐。”

我正想转移一下话题,本想真诚地向她感谢,多亏那些年她在洛洛手中把夕颜和我的学生们保护了下来,这些年又如此爱护夕颜,卓朗朵姆却突然站了起来,径直向正殿宝座上的非白走去。经过段月容时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其时段月容正兴高采烈地低声询问妥彦,可能是关于“赛星辰”的身高、三围等。

一曲正好终了,美艳的舞伎撤去,卓朗朵姆来到非白面前站定,翩翩施了一个汉家请安礼。原非白微讶,出于礼貌,便笑着微起身虚扶一把,“不知皇贵妃是否喜欢长安饮食?”

河阳花烛燃得正旺,蜜色的肌肤衬着幽魅的眼神,卓朗朵姆满头银饰在烛火下闪着星光,她的微笑好似一杯令人无法拒绝的美酒,“多谢陛下,按我族礼节,此兄弟会盟妾理应邀陛下同舞,示陛下好客之情,不知陛下可否赏光?”

场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段月容也有了短暂的错愕,唯有大塬天子淡笑如初,亲自走下案几,以大理之礼潇洒回礼,“皇贵妃美意,朕实受宠若惊,奈何朕实不擅舞。”

卓朗朵姆却退后一步,举起金丝线袖的麒麟袖口,掩唇微微笑道:“陛下多虑了,陛下只需站着即可,妾以一曲祝酒歌共庆大塬天子与我大理皇帝歃血为盟之盛事。”

她扭头转向沉着验的段月容,款款笑道:“陛下也很久没见过臣妾的舞技了,今日让臣妾献丑可好?”

所有人扭头看向大理天子,都在心中想着:这样的先斩后奏,闻所未闻,南蛮王妃果然不同凡响。

段月容垂眸想了一分钟,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场中,对卓朗朵姆邪魅一笑,“爱妃总是这样给朕惊喜呢。”

然后便走到我面前,以大理礼仪向我躬身深施一礼。可能他这辈子都没对我这样礼貌过,我被迫站了起来回了一礼,然后他便对非白笑道:“朕自己都快忘记了,今日乃是朕的生辰,好像大塬皇后也是今日生辰吧。”

原非白嘴角咧开一丝弧度,慢慢道:“正是如此。”

“既如此,”段月容飞快地接口道,“何不容朕请大塬皇后娘娘一舞?”

我正要开口,段月容飞快地打断了我,庄重肃然道:“请娘娘、陛下放心,朕久闻大塬礼教甚重,大理久慕大塬文化礼仪之国,史书经义源远流长,自先朝起我段家便仿效汉家,流传至今,南部负有盛名,亦是诗书礼仪之邦。朕今日所舞乃是大理下至民间、上至贵族皆通晓的火舞,目不斜视,恪守礼节,天下皆传大塬陛下敏而博闻,想必听闻过此乃敬重祈福之舞。”

天知道非白真的通晓火舞吗,可是非白却沉吟片刻,对我点了点头。

段月容打了一个响指,夕颜和大豆便走到乐器面前,操起了乐器。

大理皇太女亲自操乐,这场舞乐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级别,众人更是无言以对。撒鲁尔举起金杯,淡然地独自饮着,好像场中的一切与他无关。

不一会儿,场中响起悠扬的舞乐,几年不见,女儿的琴艺竟如此高妙,我不禁暗叹,走至场中,正要等着节拍同段月容共舞,意思意思得了,忽然夕颜的曲子一变,一种充满异域风情的曲子响彻麟德殿。我细细听来,竟是一曲PorUnaCabeza。这是探戈名曲,段月容对我微笑道:“皇后娘娘可还记得这首火舞?”

很久以前,有一年我们生辰之际,他为我准备了一套精致的天蚕甲,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件宝甲马上会给我招来血光之灾,只一心感动。可是我那阵子太忙了,段月容那份生日礼物没来得及准备,那时心虚得紧,正值晚膳时节,我便拖延一下时间,让沿歌去准备点什么新鲜玩意儿,一边诓段月容,晚饭后给他一个大惊喜,段月容便兴致勃勃地陪我和夕颜用了晚饭,月上中天了,春来苦着脸来报我,事情出差错了。

原本几个孩子商量下来,太子喜欢喝甜的东西,龙井花蜜茶也算江南当地特产,沿歌就想取一些龙井花蜜,结果真不走运,龙井花蜜没采到,倒是捅到了一只巨型马蜂窝,被蜇得满面红肿,连五官都认不得了,给抬回来的。

那天段月容也看到我的窘相,当场拆穿了我,倒也不生气,只笑嘻嘻道:“既如此,陪我跳一支舞吧。”

白家舞蹈的肢体语言幅度很大,虽有种原生态的美,但不是我的最好,我的脑子里那时偏浮现一曲PorUnaCabeza,这支探戈名曲。

探戈,传说本是情人之间的秘密舞蹈,男士原来跳舞时都佩带短刀,后来才不佩带短刀,但舞蹈者必须表情严肃,随时提防有情敌介入;而这正是为什么我愿意教给段月容,其他舞蹈跳舞时都要面带微笑,唯有跳探戈时不得微笑,男女双方有意不对视,正可防止他偷偷揩我油……

我当时还把探戈舞丰富的肢体语言给删减了几个,我假装神秘地说此舞名火舞,很难学,一般人学不会的,今天全数教给太子作为生日礼物。段月容难得给我引上了钩。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一个对于艺术有着深刻理解力的能人,明明差了有两千多年的岁月,段月容却深深地被探戈的魅力给征服,不用我详细解说探戈的来历,他便已痴迷说道:“此舞必是两个心心相印之人在互相试探对方,又在时时提防自己的情敌,是故如此火热,此情此感甚是快意。”

后来我很后悔教他探戈,因为此舞经他手传遍了大理,大理人民又酷爱舞乐,又多了改良,成了下至民间上至贵族的健身运动,后来彻底变了种……

正胡思乱想着,段月容已经轻握上我的手,虚揽腰肢,目视前方,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就再陪我跳一支吧。”

我心中感动,向他反方向看去,轻叹道:“如你所愿。”

我二人向场中舞去。

众人皆惊叹于探戈舞步华丽高雅、热烈狂放且变化无穷,交叉步、踢腿、跳跃、旋转令人眼花缭乱,如人生之感遇,或如泣如诉,或愤世嫉俗,又时而感时伤怀。

非白收回惊艳的目光,平静地扭头向卓朗朵姆微笑,优雅地举起手来。卓朗朵姆更是笑靥如花,随同非白一起走下中殿。卓朗朵姆便围着非白跳起热情奔放的吐蕃答谢舞,非白并没有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样呆立而已,而是跟着卓朗朵姆的节奏回应起来,连我都不知道大塬天子的舞蹈会跳得这样好,更别说卓朗朵姆了。

不管卓朗朵姆的初衷是什么,她先是微有惊讶,转而惊喜非常,因为回应此舞,也代表了主人对客人无比的尊敬。

四邻诸国其实皆有此类舞蹈兼习俗,大塬天子可以在诸国面前,抛下本国严苛的礼教和世俗之见,同大理皇贵妃大方而舞,又允皇后同大理武帝共舞,表明了他对诸国的尊重以及和平的向往,众人皆从内心叹服。

妥彦渐渐看得痴迷,慢慢站起身来,竟然放开嗓子和着乐曲高歌起来。撒鲁尔盯着我和段月容,面容毫无表情,只是目光泛着一丝难言的悲辛和戾气,转瞬即逝,他举起面前的金箸,对身后的突厥众人微仰下巴,便轻轻举箸为场中四人击乐助兴。

当时参此国宴的除了几个朝中重臣外,还有一位极有才华的词画大家蔡敏,此情此景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中,回到家中后,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画得一幅传世名作,长卷绢本段落《世祖邀列皇中秋节夜宴图》,为手卷形式,以元德帝后为中心,全图分“赏乐”、“惊舞”、“高歌”、“击箸”及“宴散”五段。

各段独立成章,又能连成整体。尤以“惊舞”一段最为传神,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两对夫妇交换舞伴,跳着勾人心魄的舞蹈。众人为大塬世祖与大理武帝两对伉俪的曼妙舞姿所倾倒,同时大辽权臣伴歌,大突厥可汗击节助兴,众宾主或静听或默视,皆集中注意于此,觥筹交错,笑语微哗。五段中出现的五十多人,面部角度、服饰、动作表情各有不同,但有一点相同,突厥可汗的脸上没有笑意,总是深沉而阴郁的,巧妙地把当世列国之情刻画得入木三分。也因此画,有庸俗世人嗅到了大理皇帝与大塬皇后、大塬天子与大理皇贵妃之间的香艳气息,开始拼命遐想,后世史学家,尤其野史学家也根据此画形成了一个流派,对于挖掘元德年间的各国皇室情史乐此不疲,当然这是后事了。

长安之盟后不久,大理同大辽如段月容所愿,快速地结了亲,香槟公主即送往辽国,嫁于年轻的萧世宗,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成了后来的萧律宗,大女儿后来成了大理永寿国王的妃子,小女儿成了大塬真宗皇帝的一位贵妃。

而辽国权臣又是外戚的妥彦之子妥布巴,亦是萧世宗之侄,被御封为“和皇子”,入赘大理,终身侍奉皇太女永烈公主。

而契丹的星辰公主萧南仙,许是段月容看在卓朗朵姆的面上,又许是国内多年征战,节省后宫开支,最后提议把公主嫁于突厥。正好撒鲁尔也相中了萧南仙,这朵契丹之花最后作为辽国议和的筹码嫁给了突厥史上最残暴的一位君主,一生在突厥度过,遗憾的却是没有任何子嗣。这是辽国第一位和番外嫁的公主,契丹人又许突厥巨额陪嫁作为战争赔款,在辽国内长安之盟又被称作长安之耻,辽国吸取惨痛的教训,收起了横行五十年的张牙舞爪,为了防御强大残暴的邻居突厥转而开始亲近塬朝,并积极维护同理朝的关系。狡猾的大理则手中掌握着诸国的重要质子,以看似中立国的面目,游移在辽国和塬朝之间虎视眈眈。

元德帝同贞静皇后巧妙地以圆滑的外交和强大的火器震慑了列强诸国,延缓了突厥扩张的步伐。

突厥可汗人财两得,虽未得以诛杀逆子,但此行却还是让睿智狡诈的撒鲁尔可汗看到了各国的弱点和塬朝的兵力分布,回国后,即迎娶辽国第一公主萧南仙为后,同日封皇后遗子术止可汗为帝国皇太子。

至于撒鲁尔本欲送我的那个银盒,段月容却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它的下落。夕颜回大理的时候情绪稳定多了,她诚恳地请非白好好照顾我,仿佛一夜长大。非白同我都很感动。

然而,段月容却偏偏要睨着紫眼珠子,对非白假假地叹息了一句,“吾儿永烈虽为女子,甚孝且贤,仁德宽厚,勇敢果决,南国称颂,将来必是大有为之君。大塬天子同皇后亦要加油多事生产,不然这大好江山无人可继,甚为可惜啊。”

非白淡笑如初,“请武帝放心,朕与皇后早有安排,倒是南部诸国虽为陛下所征,但民风彪悍,桀骜难驯,陛下倒要多费心思找些妥帖的人去治理。虽选其族女入宫侍奉,但久闻陛下后宫佳丽甚多,女子好妒,就怕牵连前朝,陛下亦要留心摆平这众多嫔妃,免生祸端。”

段月容的紫眼睛便眯了起来,客客气气道:“陛下的口才还是这般毒辣。”

非白的凤目清亮,也客客气气地回道:“陛下之手段亦仍是这般阴狠。”

于是宾主便在这样“热情友好”的气氛下话别,我们含着快要僵掉的笑容送别了大理的皇帝和众臣。

撒鲁尔回国的时候,我托他给碧莹捎了很多物品,再三恳请撒鲁尔好好照顾她。可是当我再一次问起碧莹的近况,他却只回我一笑,说一切都好,却再不肯多说半句,我非常失望。

《旧塬书·世祖传》:

元德元年八月十六.世祖邀理、辽、突厥诸国陛下夜宴,席间,理朝皇贵妃固请世祖同舞,乃允,理朝武帝乃请贞静皇后共舞,理皇太女亲自为诸皇及后奏乐,辽国使者妥彦伴以高歌,撒鲁尔可汗领突厥众人击金箸以助兴,时人皆云,四国融融,从古至今,未尝有也。诸国皆赞世祖陛下之圣明高照,四海升平,敬称天可汗,盖天下百姓彼时亦安心矣。

【注】

①【南北朝】何逊《临行与故游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