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嘻嘻地牵住冯廷谔的袖子,说道:“冯叔,我们皇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大豪杰,你可得帮我说说,别让他被这些鼠目寸光的奸臣耽误了天定天下的大事!”
冯廷谔细思乔立父女所为,也有些疑惑,“咦,说来也是,梁、晋结怨已久,乔大人似乎真的未曾劝过郢王提防晋王。若大梁混乱,晋王趁机来袭,的确险,险……”
于是,郢王不但不曾试图收复杨世厚的兵权,并从厚封赏,授其开府仪同三司,兼领侍中等职,并在靳小函的建议下,与文官中最有声望的谢瞳结了亲,——指给谢瞳之子谢岩的,自然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虽对她和谢岩的亲事一万个赞成,但每次看向弃置的建章宫时,便再也笑不出来。
她的父亲,便是在那里被她这个兄长谋害,肠穿肚烂,死状凄惨。
终有一日,她向谢岩道:“咱们预备得差不多了吧?”
谢岩微微一笑,“回公主,端侯此刻应该已经在均王府中了!”
“均王府?”
“多谢乔立,一心不想均王好过,生生把跟他走得极近的禁卫军副统领皇甫麟说成意图行刺皇上的叛党,下在狱中。”
“那……还谢乔立?”长乐公主扯住他臂膀,牵牵他衣袖,追问,“快说,你们给均王出了什么主意救人?”
谢岩垂头看她星眸微嗔,顾盼之际满是小女儿的娇态,不觉微微失神,好一会儿方道:“其实我并未出什么主意,但阿辞去见了次均王,龙骧军便有流言纷纷,说皇甫麟只是一个开端,皇上信重龙虎军,听了乔立和韩勍等人挑拨,有意裁撤龙骧军,并秘密处死军中将校,免留后患。”
龙骧军和龙虎军同是梁帝未称帝时的牙兵,后来都成为大梁禁卫军。因韩勍统领龙虎军助郢王夺得皇宫,立下大功,龙骧军地位已远不如前,其副统领被指有心为梁帝报仇,其他军使将校不免也在怀疑之列。
长乐公主已悟了过来,“龙骧军众将校本就对朱友圭不满,眼见杀身之祸将临,若有人提点一二,必定愿意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咦,皇甫麟虽对父皇忠心,但行事稳重,也不至于冒失到去刺杀朱友圭吧?这事儿……是某些人有意挖的坑吧?”
她眼珠滴溜溜地转,“是你的主意,还是端侯哥哥的主意?”
谢岩欠了欠身,“自然出自阿辞,在下不敢掠美!”
长乐公主道:“的确像是他的主意。不过想说服皇甫麟依计而行,必定只能靠我们谢公子了吧?”
谢岩笑而不语。
长乐公主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亲,“我夫婿最有才干了!”
谢岩顿时满面通红,“喂,这大白天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郢王夺得帝位,缘于宫变;那么,想将他拉下帝位,也只差一场宫变而已。
这晚郢王闻得外面杀声震天,匆忙推开怀中小美人持剑而出时,那厢太监已尖着嗓子禀道:“皇上不好了,龙骧军反了!”
郢王一脚将他踹开,喝道:“胡扯什么?谁不好了?”
靳小函也已听得动静,匆匆披衣而出,说道:“皇上天命所归,雄姿英发,岂会惧那些小小毛贼!皇上,赶紧传韩大人护驾,一起剿灭叛贼吧!”
郢王定定神,冷笑道:“朕岂会惧怕他们?爱妃去烹壶好茶,等朕收拾了他们回来共饮!”
他匆匆踏出万春宫时,冯廷谔正快步迎来,向他急急说道:“皇上,韩勍不在宫中,龙虎军……阵脚有些乱。”
靳小函远远听他们走远,踱回自己的卧室,也不烹茶,径自倒了一盏茶,一边喝着,一边向身畔的贴身侍儿轻笑道:“听闻今日韩大人去他情妇那里了……那寡妇今天生日呢!倒也是个多情种子!咦,不晓得原大小姐如今在哪里,若她来,必定更热闹。”
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喧嚷厮杀声,又品了口茶,轻叹道:“这大正月的隔夜茶,冷得入心入肺……或许,我真该为自己烹壶热茶了吧?”
侍儿瞠目不知所对。
靳小函也不需要侍儿回答,慢慢掂着手中的凉花,悠然道:“有情的还情,有债的还债,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这才叫天道!”
群龙无首的龙虎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已成了一团散沙,在寒风凛冽的宫殿里四下奔窜。
郢王虽赶至,但黑暗之中敌我难辨,只闻到处都是将卒在吼叫道:“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
声音开始散乱,混杂于厮杀声中,随着守军的败退,不知什么时候起,四面八方都传来同样雄浑有力、节奏铿锵的吼声:“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
梁帝遇害的建章宫附近,忽然传来怪异的巨响,似平地雷声起,又似有什么从地底深处即将破土而出,奋力撞击着地狱之门。
郢王开始还强撑着指挥心腹侍卫抵抗,待闻得建章宫的巨响,眼前不由浮现父亲死后怒睁的双眼,以及收尸时腐臭不堪的尸骨脏腑。曾经蜿蜒于尸身旁的肚肠似在建章宫的异响中活了过来,滑腻腻地缠向他的脖颈,臭味直钻内腑……
郢王干呕了一声,才在冯廷谔的推搡里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他抬头再看向建章宫的方向,正见浓黑的烟雾腾空而起,迅速飘向夜空,形状亦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有人正狞笑着,要俯下身来掐死他这弑父逆子。
郢王不觉胆寒,向冯廷谔道:“廷谔,我们向永安门撤!”
冯廷谔刚砍倒一个逼近前来的士卒,闻言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果然随从已越打越少,宫中四面楚歌,已无力支撑,——一如他们攻破宫门、谋害梁帝的那夜。
只是,今夜被算计的那人,成了郢王……
有剩余的侍从拼死保护,郢王等终于奔到离寝宫最近的永安门。
一只苍鹰掠过,唳声悠长,在他们头顶盘旋,透过夜幕都似能感觉它窥视的利眼。
冯廷谔顿了顿身。
郢王问:“怎么了?”
冯廷谔道:“没什么。这鹰……看着眼熟。不过天底下的鹰应该都是差不多的样儿。”
说话间,他们已到永安门下。随从尚未及奔过去呼唤守卫开门,便见永安门缓缓打开,一名白衣男子正提着宫灯自黑暗中徐徐步来。
宫灯温暖微黄,但映上那人清冷高华的面容,却似敷了层霜雪般幽寒洁净起来。
郢王吸气,“端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