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未说完,便见一身素白衣衫的景辞跃身飞入黑灰乱舞的暗道。他忙跟侍从要了盏灯笼,掩住口鼻,急急跟了下去。
暗道内同样有一个石磨,景辞先反向扳了半圈,再扳回一圈,便见原先隐于灶膛下的两块青石板缓缓阖上。
下方满是青苔和散落的烟灰,自然说不上干净。沿着滑腻的山石,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不过数十步,萧潇只觉足底渐凉,忙提着灯笼往脚下细看,只见山石青苔间的水渍已浸透了鞋袜。
而他们的耳边,已闻得水声潺潺。
萧潇道:“原来是暗河!原来……原来那豪绅只是想留一处逃生之路。”
于是闹鬼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若豪绅或其家人进了草堂再没有出去,或有其他知情人曾来往于此处,当地百姓发现有人进了草堂后再不见人影,或莫名走出人来,当然会将此处视作鬼屋。
因为是鬼屋,很少有人敢进来乱碰乱摸,自然不可能发现暗道。
二人趟着水走了很远,几次差点被暗流拖入水中,好容易才从一处极低的山洞中湿淋淋地爬出。
刚从黑暗中步出,他们的眼睛似被外面炙烈的阳光灼得睁不开,温热的液体不能克制般直往外涌。
萧潇忙抬袖拭了眼睛,奔到外面举目一瞧,笑道:“这里是山岭的另一端,难怪小坏也找不到他们了!他们……他们应该逃出来了吧?”
他这般说着,却不敢确定。
水路很难走,慕北湮又身负重伤,阿原又畏水,他们……真能逃得出来吗?
景辞缓缓在洞口走了一圈,忽蹲下身去,小心自山石边捡起两三绺脱落的棉线,看棉线上隐约的血迹;又取出一方丝帕,拭旁边山壁上可疑的暗痕,放到鼻际嗅了嗅。
萧潇紧张地盯着他,“是……是什么?”
“血迹。靳小函曾说,慕北湮应该背部受伤。”
山壁蹭上的血痕,似让人看到了重伤的慕北湮气息奄奄坐倒在那里,而阿原正努力拧干衣角,撕出布条为他包扎伤处,然后扶起他走向远方……
景辞笑了笑,又笑了笑,踉跄着走出山洞,侧耳细听着。
秋风拂过树桠的沙沙声里,依稀又听到阿原往日清脆的笑语。他忽冲着周围的密林,高声唤道:“阿原!阿原!”
用尽力气,声音却还压在喉嗓深处。好容易透过气团逼出的声线,似被风声打得破碎,模糊得听不清晰。
他躬着腰大口喘息,抵着膝盖的双手颤抖着,但眸心的清冷已被眼底闪烁的璀璨光亮掩去。
他低低道:“阿原,谢谢你……”
谢谢阿原逃出生天,让他得以绝境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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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转眼郢王已登基数月。但在很多大臣眼底,他依然只是郢王,而非新的大梁皇帝。
梁帝朱煌马上打的天下,信重的大臣多是跟他鞍前马后一起拼杀过的。虽说梁帝脾气暴躁,但也不曾亏待过这群出生入死的部属。梁帝死得不明不白,这些人自然不甘不愿;加上原夫人殉情一说连鬼都不信,素日交好的也未免愤愤。
郢王明知人心不服,自是种种加官晋爵,设法笼络群臣。
均王恍若不知友人别院是因他的缘故才被夷作平地,也不曾问起过“意外”失火后贺王和原大小姐的生死,看着战战兢兢,比先前更加恭谨守礼,终日与一班儒士们谈诗论词,倒让郢王戒心渐消。
端侯因心上人逝世,病情急转直下,郢王遣太医去瞧了几次,都说挣扎不了多久,于是也由得他在京畿养病,再不曾理会过。
景辞是不是皇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并未认祖归宗,依然冠着景姓,对郢王的帝位并无威胁。
郢王肯暂时放过均王等人,当然也跟宫中那位新晋的贵嫔娘娘分不开。
乔贵嫔之外,又多了个靳贵嫔。
靳小函年少美貌,娇俏玲珑,最要紧的是真将郢王当作盖世英雄般景仰着,自己侍奉还觉对不住郢王的神武英姿,还劝他广纳后宫,收揽更多青春美貌的少女一起侍奉。如此知情解趣,谁人不爱?何况郢王谋夺皇帝的手段极不光明,能得小美人如此膜拜夸奖,自是受用无比,弑父夺位的忐忑也随之消散许多,对靳小函更是宠爱入骨。
当日乔贵嫔也曾是他心坎上的,但到底是先帝妃嫔。郢王继位后反而不肯太过亲近,唯恐更惹话柄。于是,贵嫔靳小函受尽恩宠,一时风头无两。
因女儿与郢王的私情,大理寺卿乔立先前被梁帝丢进阿原待过的大理寺牢狱,差点送命;但一场天翻地覆后,他依然衣朱紫,食金玉,颇得信重。
只是对他的信重与靳小函比起来,似乎又逊色颇多。
数日不曾见到郢王,这天他手执奏章,到万春宫求见郢王时,竟被靳小函一口回绝。
她道:“皇上日夜忙碌,好容易歇下了,我可不敢惊扰。”
乔立道:“靳贵嫔,臣有要事,耽误不得呀!”
靳小函道:“乔大人每次过来都这么说。可皇上不见的时候多了,也没见耽误多少事。皇上去乔姐姐的鸾鸣宫时,却没见乔大人去惊扰过。何苦来!谁不晓得我无根无底,能在宫中有立足之地,全仗皇上宠爱。非要次次在我这里弄些幺蛾子,好让我被皇上厌弃么?”
她起身命人送客,竟不留半点情面。
乔立隐约听得内室传出郢王和女子的调笑之声,也不敢争执,只得无奈退去。
靳小函笑了笑,若无其事喝茶时,冯廷谔走出,说道:“靳贵嫔,你拦着乔大人虽不妨,但事后最好告诉皇上一声。若真的误了大事,只怕我们担待不起。”
靳小函道:“冯叔放心,我次次都有告诉皇上,只是皇上不乐意再听到他一天到晚参奏这个抨击那个,才越来越不待见他。想咱们皇上英明睿智,文武双全,天命所归,早晚一统河山,可这个乔立从未为皇上谋划该怎样开疆拓土,怎样训练将士,天天只晓得撺掇着皇上杀这个,贬那个,要将朝中那些谋臣勇将赶光,那还有谁还来为皇上打江山?连杨将军、谢大人都想动,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晋人的细作了,非要把咱大梁激出哗变来才甘心!”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