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靳小函离去,长乐公主问谢岩:“她怎会答应端侯跟咱们合作?以她如今的得宠,册妃封嫔易如反掌。”
谢岩道:“你忘了她为何侍奉郢王了?她虽年少,却极有主见,怎能容得杀父仇人窃得天下?何况,阿辞答应了她一件事。”
“什么事?”
“事成后成全她和慕北湮。”
“这……这不是玩笑?”长乐公主骇然,“而且,北湮和阿原……当真还在世吗?”
“不知道。但景辞必须认定阿原还活着,并让靳小函相信北湮还活着,他们才能支撑下去。”
谢岩声音很沉,压在湖风里灌入耳膜,如鼓点般一下一下敲在心头。
长乐公主定定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起来,“是。若非你还在我身边,我也支撑不下去。”
谢岩执住她的手,慢慢握紧,然后低低道:“放心,我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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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鬼屋已和曾经清幽宜居的别院一样,被一把火焚作平地。
景辞一身素白孝服,缓步踏在焦黑的灰烬间行走,一寸一寸细细地察看着,试图寻出一二线索,指明他的眠晚的动向。微凉的山风卷起尘灰,扑到他秀逸清冷的面庞,他竟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火场外,萧潇正皱眉检查着草席上的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侍从在旁低低道,“都已烧成炭了,也分不清是刺客还是贺王他们……”
萧潇皱眉道:“但并没有见原大小姐的破尘剑,对不对?原大小姐和贺王在一起,若她逃脱,贺王自然也能逃脱,对不对?”
侍从嘴角抽动了下,到底不忍说,偌大的山林,没找到破尘剑并不能说明什么。
旁边的破席上,尚有侍从们搜索到的一些遗物。除了散落的衣衫碎片,还有沾着血污的银质面具,和灰烬中翻找出来的若干烧得变形的兵器。
面具是知夏姑姑的,兵器中的某把单刀则能辨出是廿七的。
连他们终日不离身的面具和兵器都已失落,再结合靳小函探听到的消息,这些难以辨明身份的尸骨里,极可能有他们在内。
若他们遇害,重伤在身的慕北湮,小产未愈的阿原,又该怎样绝地逃生?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唳鸣,声调不高,短促凄惶,入耳却有几分熟悉。
萧潇正拿着廿七的单刀出神,猛抬头看到时,已失声叫道:“小坏!”
已被焚去刀柄的单刀从他手中跌落在地,冷冷地钉在地上,嗡嗡摆动着。
小坏虽然战斗力平平,到底是禽类,飞得高,看得远,平日里时时跟着阿原,即便在山林间也断不可能找不出它的主人,——除非,它的主人真的找不到了,找不出了……
萧潇的面色已然发白,双眸黯淡下去,只在那些被烧得不成形状的枯骨间逡巡。
美貌如花的阿原,第一次见面便撕开裙摆豪情满天将他当贼抓的女剑侠般的人物,难道也变成了这一堆堆的枯骨?枯骨里面,哪一具会是她?
他忽然不敢去细看那些枯骨,只仰头看向小坏,却连小坏的身影都已渐渐在泪影里模糊。
景辞也抬头看了眼天空中凄惶盘旋的小坏,向后退了一步,却很快稳住身形,继续埋头拨弄着灰烬。
身畔的侍从却是跟了梁帝十多年的老人,颇有些龙虎军的朋友,此次回京亦打听到真真假假的若干细节,愤然道:“皇上一世豪雄,不想竟会死于逆子之手!听闻韩勍领禁卫军驻守皇宫,却在半夜撞开建章宫大门,砍倒黎总管他们,去杀皇上……皇上虽伤病在身,到底武艺高强,一边斥骂郢王,一边还想逃离,谁想郢王身边的冯廷谔身手极高,围着柱子打了一阵,皇上力乏,便被砍倒在床上…听说肠子都流出来了,郢王也不收拾,拿棉被将尸体一裹,随手藏在床下,对外还敢宣称是博王谋反,他郢王救驾有功……”
萧潇瞥一眼景辞,忙摆手止住侍从的话头。
他们未到京城,便已得到梁帝、博王遇害,以及郢王登基的消息。均王唯恐步父兄后尘,不敢入京。景辞设法潜入城内,与谢岩会合,一起秘密见了靳小函。靳小函为父仇才屈身侍奉郢王,也不愿郢王如此得意,很快同意与景辞等合作,并帮他们暂时打消了郢王的杀心,均王才得以安然回京。
一来一去奔波这么久,景辞岂不知生父之死的真相?
最可悲的是,他们父子相聚这几个月,关系虽有所缓解,他始终不曾认过梁帝,更不曾唤过梁帝一声“父亲”……
如今,便是他想唤,梁帝也听不到了。
虽然可恶却被他视作母亲的知夏姑姑已然死去,难道他还得面对阿原的死亡?
又或者,他并不肯面对她的枯骨,才孜孜于寻找不可能的生机?
萧潇正担忧之际,景辞忽然顿住了身,定定看着地上的一物。
萧潇忙奔过去看时,却是一个被熏得漆黑的一只旧磨盘。
从烧剩的断墙残垣和若干破损的锅碗陶罐来看,此处应该用作厨房和杂物间,出现用以磨碎粮食的石磨并不稀奇。
见景辞出神,萧潇正要发问时,再瞥一眼磨盘所在的位置,忽失神叫起来:“这磨盘被移动过!”
地面一体被熏得焦黑,难以看不出异样,但仔细察看时,石磨沿边积了好些细碎的尘土,分明有挪动的痕迹,。
想来阿原、慕北湮藏入屋内时,冯廷谔也提防过他们趁乱脱逃。只是火势正大时,势必无法入屋内检查;便是火势熄灭后,地面余温一时也降不下去。只要火中没有活人出来,基本便能判断二人丧生其中。
可如果这屋中另有乾坤呢?
萧潇屏住呼吸,低声道:“听闻这草堂是附近一位豪绅所筑,但只派了个老仆看屋子,后来兵乱四起,那豪绅举家逃走,也不晓得哪里去了……这地方既无景致,又无沃土,甚至连水都没有。可这豪绅不可能无缘无故建这么间草堂。”
景辞端详着石磨,忽抬手,将石磨推了一圈,再往后扳回半圈。
但听咯吱声响,黑灰蓦地自残破的灶膛间涌出。
萧潇忙冲过去,失声道:“有暗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