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雉化鸾。
华鲛活了不知多少年,却未见过。
这种类似于血统进化的返祖现象,越往后便越罕见。
化鸾除了表面上看起来的靓丽变化,大多人是不知道化鸾背后的痛苦的。
蔚蓝色的瞳孔复杂地扫过色厉内荏的蓝色鸾羽遮盖下微不可见的震颤着的爪子,鲛人阻止了同伴的攻击,独自被波浪推着向前。
他的气势太高,越过护犊子似的蓝色鸾鸟,看见被它带回来没有被判出场的杨浮欢一行。
少女落地下意识稳住身形,一丝狼狈都谈不上,下一瞬便掠出朝着这边而来,一错身就将鼓起胸脯的蓝色鸟崽子拦在身后,滞留于鲛人尾下的水浪之中遍生朵朵青莲,侵占着每一滴水源,沿着尾尖根茎攀爬上鲛人鳞片,更细更密的根须钻入鳞片中,吞食那其中包含的水汽。
青莲掠夺水源来得气势汹汹,华鲛竟有一丝错觉,自己是要在此处干涸而死。
错觉到底是错觉,华鲛动动尾巴,只花了半秒便挣脱了在他看来脆弱的根茎。
杨小小和王二丫也只需这半秒。
不知何时笼罩场的木系灵力骤然爆发,冲天碧绿苍翠拔地而起,完遮蔽这一方擂台空间。如同玉白青指,树树分明,叶叶交错,乃至突破了擂台的最高顶,向着阳光不断伸展。场外观众,再看不清里面发生的何事。
华鲛所带领的鲛人队伍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心中一惊,华鲛更是心下凛然。
什么时候!
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杨小小把自己的灵力遍布擂台。
鲛人戒备,而在深木交错之间,风声徐徐,婉转温柔,却感受不到一丝异常。
回到了自己布置的森林场地,如鱼得水的少女得到了天然的伪装,她的呼吸和大树融为一体,她的瞳仁化为万千植物,她的存在不断虚化。
错综复杂的树林彰显了杨小小身为出窍期的实力,华鲛本不该震惊,他垂眸,看见地上分布着的湿漉柔软的泥土,颤颤巍巍钻出土地的灵草和相伴而生的赘生物,眼底闪过晦涩和默然。
这个女孩,和其他木系修士不同。
她催生的是一个有着几近完美生态的小型森林,而不是其他修士空泛的将各种灵木堆积在一起。
再次有植物试图攀附上鲛人长尾,被挣断避开后,一次又一次,不断循环,不知疲倦。
浅灰色长发的华鲛眼尾生艳,抬头看了眼只有隐约光斑落下的葱郁树冠,他听见一声低低的惊呼。回头看去,一个鲛人被不断试探着吸食着流水的藤蔓绑缚,即使其他鲛人很快将他救了出来,那个鲛人身上也呈现出一种在沙漠之中的渴水特征。
有鲛人用水球将它包裹,脸色有些难看,低声告知华鲛:“这里面木系灵力太过浓郁。”
华鲛探出神识,以大片莹绿为主的灵气包裹着所有。在绿色之中,水般清透的蓝色灵气被一些金系灵力吸引着驱赶着远离他们鲛人的身边,就像是受到人的驱使,拒绝让蓝色灵力和他们往来。
“……”
华鲛看着不情不愿又乖巧被金系灵力牵着走的水系灵力,内心复杂。
鲛人向来是水系灵力的宠儿,天生亲近,还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景象。
当华鲛正想开口之时,他从神识之中,从那遍野绿色斑斓灵气中,看见一团明亮而绚烂的,本不该出现在这浓郁绿意之中的火红色彩,渐渐凝实。
华鲛的背脊一紧,低声喝道:“小心!”
都是身经百战的鲛人,其他鲛人下一瞬也感受到了炽热的最令他们避之不及的火焰气味。
一层层水流将鲛人包裹,而大火带着星光也燃烧在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起火了!”场外的观众惊呼,他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是这么一片小型森林,起了火灾可不是闹着玩的!
火舌不知他人惊慌和忧虑,舔舐攀附树木而上,步步逼近最中心的鲛人们。
杨小小隐藏在暗处看着这一幕,身旁是俊美面容的少女,她的眼里映着漫天大火,即使置身其中,火光也只是给她过分惹人注目的侧脸镀上金红色的边。她的眉眼狭长,而眼底随着大火跳跃的是战意,每当这战意扫过身边少女时,悄然克制地化作亲昵的炫耀:“好不好看?”
眼眸清透如平静星空的杨小小歪了歪头,抱着六只在大火面前蔫了吧唧的团子,侧过脸和王二丫对视,粲然一笑,瞳孔中是漫天森林的金橘色大火和火中张扬的少女:“好看!”
王二丫眯眼呲牙笑,近在咫尺的火舌,小心撩拨起杨小小的发丝尖,没有烧焦一丝,带着丝欢悦,比风更加温柔。
金色羽毛的小斑雉听了,摸摸索索抬起头,确认杨小小的确是一副欣悦模样,抢忍着自己的战栗,想着自己以后也要做出比这更漂亮的火焰来。
被大火包围的华鲛起初尚且冷静,他的修为远远高过杨小小等人,而这一场大火,逼得不只是他们,想来杨小小那边也总有忍受不住之时。火系修士引火烧身不是没有,何况杨小小是个木系修士,和火系修士天生不容,看着自己的森林被焚烧殆尽,难道不会不愿?
只是……一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后,华鲛看着自己周身几乎被金系灵力驱赶干净的水系灵力,和依旧生机勃勃的森林,面色难看,内心恨不得尖叫。
这有悖常理!!
木生火!火势旺盛之下,森林怎么可能不受一分一毫的影响。
在被火焰扭曲的空气中,华鲛看见了那一株娇弱的普通灵草,依旧柔弱而努力的生长着。
他回头,看见自己身后的鲛人们脸色虚弱、唇瓣干裂,严重些的,鳞片似乎也没了光泽。
华鲛叹了口气,抬起手,他知道杨小小她们在某一处看着:“我认输。”
场外已经开始紧急援救。玫玫特地从第三层赶来,对着冲天大火掉着泪珠子:“早,早就不该让浮欢参加!”
环绕在擂台周围的灵力罩被撤去,极高的温度随着空气扑面而来,近一些实力差一些的倒吸一口气不停后退。
六叔神色凝重,派的人正准备进去找人时,就看见火势一点点平静下来。
像是被什么收拢一般,火势渐小,最后消失,而苍翠树木,也一点点分开一条路,让眼熟的少女能走出来。
杨小小和王二丫走到边上,她抬起头就看见外面闹哄哄围了一圈人,不是观众,其中还有好些她熟悉的,见她出来,视线“嗖”地一下部凝聚在她身上。
被灵力罩隔绝了外界声音的杨小小有些被吓到,她忍住往后退的冲动,从人群中找到熟悉的裁判,露出乖巧地笑容:“那个,对方认输了的话就算我们赢得对吧?”
裁判迟疑点头。
杨小小见这样是可以的,才撤去苍翠树木,近千米的森林消失,比它的出现还要为之震撼。
裁判自认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他只是浑身一震后,就看见了擂台中心萎靡不振的鲛人队伍。
随着森林消失,漫天绿意也消失了。华鲛的瞳孔一缩,他的神识看着那些木系灵力就仿佛没有出现一般,不见了踪迹。他压下心思,第一时间还是凝聚水流缓解族人的症状。
裁判再次询问华鲛,鲛人纤长的眼睫颤动,他抬起深邃美丽的蓝色眸子,将杨小小和王二丫的面容刻在自己眸中:“是,我认输。”
杨小小和王二丫抱着欢呼,六只小斑雉,不,应该说是五只小斑雉和一只小蓝鸾也懵懵懂懂跟着高兴拍打翅膀。
“只是,”华鲛浅淡的唇瓣开合,“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们可能为我解惑?”
杨小小:“嗯?”
华鲛看着骨龄稚嫩充满朝气的两人,两双明晰干净的瞳孔,明丽纯澈而毫无波澜,他竟看不出这两人究竟真的心思是什么。
火红的灵气活跃地从王二丫的肩头和杨小小肩头跳来跳去,木系灵力好脾气地避开,偶尔撞到金系则是会被怼回去,三种灵气混成一团,不分你我。
“……算了。”华鲛变了心思,闭口不谈。
他本想问,为何烈火伤不到森林,可此时,他又觉得不需要问了。
感觉问了会变得更加糟心……
杨小小渡过最“艰难”的半决赛,来到了决赛。她们还没做什么,对面的队伍嘀嘀咕咕商量半天,主动弃权。在观众“嘘”声嘲讽之时,对面队伍的队长还能笑着问杨小小斑雉能不能卖一只给他们。
卖?当然不可能!
最后被愤怒的斑雉们啄了几口的队长无奈摸了摸鼻子,带着队员离开。他们很有自知之明,能挺到决赛也就是没碰上华鲛或是杨小小他们,在看过上一场半决赛后,杨小小和王二丫的实力还没摸到底的情况下,他还不想冒着极大风险去赢。
原本打算留下看下决赛的华鲛黑了脸,深觉浪费自己时间。不过……奖品的异火……
华鲛正思考着,就听见旁边有人嘀嘀咕咕:“你知道么,听说这一次的奖品是异火?”
那人同伴不屑地道:“嗐!什么异火,也就骗骗新人!顶多就是灵火,我见着可多了,这擂台赛的奖品完‘名不对物’,要看运气!”
“上次有人看见奖品和一株八级灵草的名字一样,费尽心思得到第一,结果呢?哈哈哈,那个奖品是名字同样的八级灵草的——雕刻作品!哈哈哈哈!当时那家伙差点没砸场子!”
木着脸的华鲛:“……”
人间不值得。走了走了。
——
杨小小领了奖品出来,听着王二丫说要再往上走时,她犹豫了下,看了眼六只叽叽叽吃着蜈蚣肉的鸟团子,将对方父母托付给自己的事情说了。现在看着斑雉们的灵力很厉害了,杨小小觉得是时候把它们还给父母了,所以她打算下到第二层回去一趟。
王二丫觉得没问题,她勾着青梅手臂,死皮赖脸要了一大堆清甜可口的水果后,才满足地在他人异样目光中扛着装着水果的巨大麻布袋,冲着杨小小摇了摇手,前往第六层的关卡。
杨小小和王二丫道别后,一转头就看见华鲛,她眨了下眼睛,悄咪咪退了两步,表情自然地问:“你找我吗?”
该不会是不服气来找茬的吧?
华鲛没说话。扫过她怀里抱着的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木盒子,忽而觉得对方把灵火当成异火的宝贝模样有些可怜。
他这么想着,口中道:“听说这次的奖品是异火?”
“对啊。”
“能给我看一眼吗?”看看喧鸣塔是怎么欺骗新人的。
在杨小小心中,喧鸣塔好像很容易得到异火,大家也都见怪不怪的样子,所以她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打开盒子的一条缝,让华鲛看了一眼,口中乖乖地道:“听说是叫什么魂息异火,是银色的呢,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模样的异火……”清贵冷冽,可配我家秀清惹。
华鲛已经听不进杨小小后面的话了,他眼神都直了,看着那一抹银色流华般跳跃的火焰消失在木盒掩盖之下,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不是,说好的是灵火的呢?
这不就是魂息异火吗?!
异火中排名前三的大佬之一啊!
怎么会在喧鸣塔?!
你个喧鸣塔,坏得很!差点就把我也骗过去了!藏着掖着异火想送给小朋友!
杨小小不知华鲛内心的滔天巨浪,她把木盒和自己怀里的另一个木盒放在一起排排好,扬起小脸就要和华鲛道别。
面前的鲛人脸色似乎有些意味不明,少女眨了下眼,没有在意,说道:“我有事,那我先走了哦。”异火都给他看了,应该没有事了吧!
千界之外的分家本宅,分玉白正垂眸提笔勾画着什么,旁边骤然传出一声大吼:“卧槽!华鲛!控制你的手啊!!——”
笔下气息一乱,温雅而俊逸绝伦的公子垂眸看着作品上那一道显眼的污渍,在旁人恭顺低头不敢言语时刻,笑容依旧:“分玉决。”
正紧张看着直播光屏的分玉决下意识回头,迎面就是堂兄如春风回雪的笑颜:“华鲛怎么了?”
分玉决:“……哈,哈哈,也,也没什么事。”声音逐渐变小。
半刻钟后,分玉决欲哭无泪地捏着录影石将自己所看见的景象绞尽脑汁地输入进去。
不是,明明是堂兄自己一开始要去参加上界试炼的,不知道为何又中途退出,现在莫得直播光屏看实时转播,能怪他吗?!
——
说时迟那时快,在弹幕们一片卧槽心态中,华鲛用无形的鲛丝悄无声息勾住杨小小怀中木盒,手指一勾,抢了就消失了。
少女只感觉怀中一轻,随即伸手一摸,怀里只剩下一个略显粗糙的正方体木盒,她整个人一呆,过了几秒后,眼里飞快地凝结了一层水雾。
怎,怎么办,爹爹不见了。
这么想着,杨小小睫羽上凝结一滴水珠,颤了颤,掉在地上,整个人伤心欲绝。
往这边走的归青眸色一深,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单手托着少女的下巴,右手指腹不太擅长地擦去她的泪迹:“怎么了?”
碰见熟悉的人,杨小小耸了下鼻子,没有再哭,眼底却不自觉堆满了难过和慌张:“爹爹……爹爹不见了。”
归青:“……?”
少女带着小哭音,比划着:“就是你送给我的那个长生木盒,我,我用来装爹爹的那个!它突然就不见了!”怀中只剩下装着异火的盒子。
归青想到那一捧被杨小小珍视至极的土,指尖微顿:“你说,那是你的爹爹?”
杨小小点点头:“爹爹很小就喜欢和我捉迷藏,会藏在好多地方。”只是每次都会被杨小小凭着直觉和眼尖发现,那个土她看着那般亲近,定然是爹爹或是娘亲之一。然而她这些日子来,夜夜小声和那土说着话也没有被回,那就肯定不是娘亲,是爹爹了。
杨小小好久没见着爹爹,本就想念,往日长生木盒放在怀里半点不舍得拿出来,只觉得心脏满满当当。这下子忽然不见,她慌乱之下一时半会也没察觉不对。
反倒是归青沉默片刻后,让她把方才在做什么事告诉自己。听完杨小小讲述后,归青垂下眼睑,闪过冷厉的光。
怕不是不见了,而是被人偷了才对!
那一厢,华鲛牵走异火之后,抱着一种心虚,着急忙慌去找了第一层的抽奖管事,直接问道:“这次的在哪?”
管事也是人精,见华鲛眉间不耐,便不再多说,领着人谨慎到了隔绝的储藏室后,恭恭敬敬打开门,道:“都在这里面了。”
华鲛往里一看,面色冷了下来,右手不自觉摩挲指腹的焦灼动作都停止了:“这就是‘部’?”
管事觉得华鲛语气不对,小心抬眼一看藏物室。
这一看,差点没昏过去。
他他他的宝贝呢!!
他收集的气运呢!!!
藏物室满目空旷的凄凉,一圈环视下来,只有被管事放在一个小格子内的含羞猪笼草依旧小巧而安静的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