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季言之将林微澜的性格猜准了。
因为生母生下她不久就因病离世的缘故。林微澜刚刚记事,就被他宽己严他人的父亲,以嫡女当有祖母教养的名义,送去了位于交通不便利充满了乡野气息的乡下老宅。直到年前祖母病逝,林微澜才被林老爷给接回家。
柳城的林家早就被二姨太太这位宅斗段数还是挺不错的姨娘保持了。林老爷口口声声说旧时的规矩不能丢,但实际上林家庶出的大少爷留过洋,庶出的二小姐接受过新派教育上的是新派女学,只有她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已经被批判为封建糟粕的三从四德。
从一开始,被接到柳城的林微澜就感觉到与整个林家格格不入,在被‘天真活泼’的林薇梦强拉着上街又被刻意的丢下,却因为接受了一位好心人帮助,以至于落到如今被禁足于小院的地步,林微澜更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强行参与不属于自己世界的外来者。
想到已经魂归地府的祖母对自己的期望,林微澜攥紧手中佛珠的同时,面露一丝苦笑。祖母啊,微澜怕是要辜负你的期望了。嫁个好人家,好好的相夫教子。这世间已经天翻地覆,男儿皆薄幸,何况是接受了所谓新派思想,要推翻封建糟粕、休掉盲婚哑嫁的糟粕妻子,来一场因为感情而结合的自由恋爱的新派男人呢。
就像林家未来的继承人,林家棋,不也是有几位读过女学的交际花作为红颜知己吗。
就因为祖母留下的那份财产以及原本就属于生母的一小部分嫁妆,就对她如此步步紧逼,甚至不惜以欲加之辞污她清白,林微澜已经连辩解都不屑一顾了。按照林微澜对于生父的了解,他十有八九会让林微澜嫁给那当街‘污’了她清白的人,以全林家的名声吧。
转而又想到因为善意的帮助,却被自己‘赖’上的好心人,林微澜就连整颗心也变得苦涩起来。罢了,自己的命也就那样,怕也只有认命了,但愿那好心人真的好心,能容她在这乱世之中,有一处容身之所吧。
正在教导福哥儿好好写字天天向上的季言之突然感觉鼻子一阵发痒,还没来不得及拧拧鼻子,就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哥,有人在念叨你?”
“相信科学反对迷信。神叨叨的,还不如好好学习。”
季言之揉揉鼻子,指了指铺在桌子上,已经墨迹斑斑的宣纸。“臭小子,這龍、罵是这么写的吗?”
“不这样写怎么写?我数着比划呢!”
现在还是繁体字当道。龙的繁体字龍,福哥儿只写了左半部分,马的繁体字罵,则少了上面的‘四’。总之看到这样天才的写法,季言之整个人都不好了。
臭小子,练大字都要偷工减料,真的能够像他发誓的那样成为一代大文豪吗。
季言之抚额,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流下了心酸的汗水,然后一巴掌糊到福哥儿的头上。
“再给我偷工减料的写字,信不信下次我会直接一巴掌将你糊到墙壁上去。”
福哥儿惊恐万分:“哥,你还是不是我亲哥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一巴掌将我糊到墙壁上,那我还有生还的可能性吗。哥,你可是说过的,养我是你的责任,为了对得起咱们死去的阿玛额娘,你可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季言之又是一巴掌糊到了福哥儿的脑袋瓜子上,放弃治疗是这么用的吗。还有什么叫‘你可千万不要放弃治疗’,作为全能大佬,他是需要治疗的蛇精患者吗。
这越长越熊的熊孩子,要不是舍不得,他非……狠揍他一顿不可。
季言之撮了撮牙花儿,麻溜的抽出另一张雪白、还没有被墨水玷|污的宣纸,动笔写了十二生肖、十二种动物名的繁体字,然后让福哥儿根据自己所写的字,重写一百遍。
“今儿烧肥肠。”
季言之在外穿的褂衫上抹了抹,假装没有听到福哥儿吸溜口水的声音,起身便往厨房走去。季言之没有围围裙,直接就手起刀落,将昨天好不容易买来,已经翻洗干净的猪大肠唰唰的切成一段段。
院子里的福哥儿终于不再偷工减料,而是按照季言之的笔迹,一笔一划的用钢笔写字。写了大约两遍的时候,手中的钢笔没墨水了。
“哥,磨墨水需要加多少水?”
“看着加,只要不把砚台给淹了就成。”
已经切好了猪大肠,正在手剥大蒜的季言之抽空回答道。就在这时,大门外又传来大力的拍打声。
“谁啊。”
福哥儿一边磨墨一边加水。
“我啊。”
这回答。弄得福哥儿好不懵逼:“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清楚,就敲门敲到天荒地老吧。”
昨儿来了今天又来的大妈气得那叫一个脸红脖子粗,不过碍于还肩负着‘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所以大妈把火气努力的憋了出去。
“没礼貌的小鬼。”大妈小声的咕嘟一句,然后下一刻猛然扯起嗓门:“我是昨儿来过一次的林家人。”
“哥,给你送媳妇的人来了。”
福哥儿朝着厨房喊了一句,便屁颠屁颠的跑去把大门打开,让等得很不耐烦的大妈进了院子。
大妈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熟练的捏住了鼻子,瓮声瓮气的道:“我说小伙子啊,既然你愿意为玷|污我家小姐清白的事情负责,那我家也不苛刻你呢。你换身好衣服,算了看你那穷酸样儿,估计也找不出一身没有补丁的衣服,你就这样随我到林府见老爷。”
季言之懒得跟这种习惯了‘狗眼看人低’的货色一般见识,当即就笑了笑道:“这么快就确定了我和林大小姐的婚事?林老爷可真够疼爱林大小姐。”
大妈并没有听出季言之话中所带的淡淡讽刺,反而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惹得一旁的福哥儿都不由自主的搓了搓胳膊,心中诽谤,这大娘可真像传说中的喜欢吃小孩的虎姑婆,太吓人了。
大妈说道:“我家老爷啊,自然是疼爱大小姐的。要不是你因缘际会的毁了我家大小姐的清白,说不得还娶不上我家大小姐呢。”
“哦。这样的话,那还真是祖宗庇佑啊。”
季言之将手擦了擦,便用眼神示意福哥儿跟上自己。“走吧,不是说林老爷想见我吗,咱可不能让爱女心切的林老爷久等。”
大妈用帕子扇了扇,一副闻不惯穷酸味儿的模样,趾高气昂的掉头:“走吧。”
就这样,大妈将季言之和福哥儿带去了林府。季言之原先就揣测自己这次十有八九不会先见着林老爷,而是……
果不其然,当大妈带着他和福哥儿进了林微澜所住的小院儿,并且在他们兄弟俩踏足小院儿就以极度不必符合体型的速度,跑出小院儿并将小院儿锁上时,季言之便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嗤笑。
福哥儿也对脸色显得很平静的林微澜道:“林姐姐,你家里是有多恨你啊,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把你和我哥凑成一堆儿。”
季言之揉了一下福哥儿的脑袋瓜子:“鬼精灵的,少说两句。”
福哥儿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然后跑到一旁啃糕点去了。
季言之则看了看一脸平静,情绪毫无波澜的林微澜。“你猜猜看,觉得林家一切都该是她儿子的二姨太太会什么时候带着林老爷来抓|奸?”说道最后,季言之没个正行的蹲坐在了地上,吊儿郎当的等待林微澜的回答。
不知为何,林微澜很想笑。
事实上她也扯动嘴巴,哈哈大笑了起来。
“应该是老爷想起你的时候吧。”说道这儿,林微澜很认真,看向了蹲坐在地上的季言之:“怎么?觉得像我这样恪守旧时规矩,被封建糟粕教养出来的女性不该想笑就笑?”
“笑的权利从来都是新派女性的权利。”
记忆中眉飞色舞的满洲姑奶奶们,也大多数想笑就笑,个性鲜明。所以想笑就笑的权利才不是那群打着新派思想的名义,乱搞男女关系,给人当男小三女小三,还偏偏给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的行为是对封建糟粕最有利的批判,可去TM的吧。
季言之对于林微澜的感官还好,所以也就稍微放松点心神,和林微澜聊了起来。
而或许林微澜早就想清楚自己除了认命嫁给季言之外,没有其他好的出路。林微澜不想再被二姨太太算计,嫁给比季言之更差的人,所以倒也勉强克制住了羞意,季言之说三句,就附和一句。
就这样聊着聊着,差不多要吃晚饭的时候,二姨太太终于带着满是怒气的林老爷来抓|奸了。
“哎,你说说让我这个做姨娘的怎么说才好,老爷已经同意了让微澜交给你的意中人,微澜你怎么能够做出如此有辱林家门风的事情来呢。你这样……”
二姨太太的话语可算是地道的火上浇油,让本就怒气勃然的林老爷当即就难掩对于大女儿的失望,脱口而出道。“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想嫁人,那就马上滚出林家。我不会给你一分一毫的嫁妆。”
林微澜本以为自己听到林老爷如此绝情的话会伤心的,然而她没有。林微澜无喜无悲的给林老爷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全了父女一场的情分,然后顶着二姨太太难掩得意的眼神,一字一顿的道:“父命不可违,既然老爷要求我现在滚出林家,那女儿不孝,就此拜别老爷。”
不知为何,感觉到一丝羞恼的林老爷黑着脸:“赶紧滚,从此以后我就只当没你这个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