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忽悠一个

说起来,陆南风也是身世堪怜。

其父陆景憧原本是江阴郡的一名赞务,陆景憧为官清廉,待人也非常合善,再加上没什么野心,算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

但宦途险峻,人缘其实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就算平日里名声再好,朋友再多,当面对足够的利益时,往日相处得犹如兄弟的同僚好友依旧会毫不犹豫的反目相向。

特别是像赞务这种官,说白了,就是郡守的秘书,助理。这个位置非常微妙,官阶虽不高,但是能够接触很多机密,算是郡守的贴心人。想坐稳这个位置,需要的不是有多大的能力,也不是多好的人缘,但至少要获得郡守的信任,同时口风一定要够紧。

也是陆景憧自己不小心,一次在与好友饮酒时,他酒醉后无意中吐露出郡里这几年的赋税越来越少了,感慨着世道艰难,日子难过。

其实像这种感慨世道不好的话,无非就是一句酒后牢骚,谁也不会当真,更算不上什么罪过。

但坏就坏在,陆景憧偏偏提了一句赋税的事儿……

众所周知,当朝陛下自登基以来就下令开凿运河,像这种大工程不说花费多少金银,仅是徭役就征召了过百万百姓。

百姓们都去河里挖泥了,种地的人自然就少了。种地的人少,粮食自然也跟着减少,百姓们的收入自然也跟着减少。同理,百姓们没钱,商贾自然也赚不到钱……

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从粮食,到食盐,再到茶酒糖布……

这一番折腾下来,本就使得民间疲乏不堪了,再加上最近隐隐有传说,似乎皇帝陛下好像在准备粮草,似乎又准备起兵远征高句丽了。

如此一来,民心动乱,产业凋零,赋税一再下滑也就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了。

这些道理但凡有些见识的都懂,私下里大家闲聊议论几句更是习以为常的事儿,陆景憧虽然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他也没多想,毕竟私下里只有他和一位朋友,也不虞会传出去。

但是他忘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官场就是战场,赞务的位置看着不起眼,但却时常与郡守接触,可谓是郡守的亲信,贴心人。

这是什么?这就是上升的捷径啊?这种位置,怎会不惹人觊觎?

结果很狗血,但却并不出人意料,那个被他引为知已的好友刚从他家出了门,马上就找到郡守举报,给陆景憧按的罪名也很简单——妄议朝政,毁谤至尊!

无论哪朝哪代,能当上郡守的,首先有一点,他必须要支持皇帝,这是政治正确。

像陆景憧这点小事儿,换个时候就算是郡守知道了,也不过一笑而过,但偏偏被人捅到了眼前,那他就不能当做看不见了。

当天夜里,郡兵出动,上门抓捕陆景憧,而领兵的就是陆景憧的那位知交好友。

到了这种时候,就算陆景憧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虽是文人,却有股子血气,更清楚自己若是入狱,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特别是家里的妇孺们,必然会遭受无尽的折辱,于是陆景憧心一横,干脆紧闭房门,带着家人愤然举火自焚。

烈焰滚滚,大火无情。

很快,陆氏一家上到主人,下到仆人丫鬟,加起来十九口人,一夜之前就全死光了,只余下陆南风一人得以幸免。

当时的陆南风才十二岁,算是孺童,像他这种年纪,若是被官府论罪,要么卖给富贵人家做一辈子奴仆,要么就干脆被扔到大运河的民夫中,让他自生自灭,总之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事发当日他也在家中,之所以能幸免于难,是因为在陆景憧举火的时候,正好是麻叔谋与令狐达下令挖掘镇魔塔之时,眼看着他就要被大火烧死时,一颗蕴含着无尽神力的火种被此间烈火吸引,从天而降,巧之又巧的落在他的嘴里,被他无意中吞噬入腹。

庞大的神力一瞬间就催垮了陆南风的意识,令他陷入了昏迷之中,等他从残桓断壁中再次清醒过来时,就拥有了驭火的能力。

七年过去,陆南风也长大了,但幼年的经历却让他性格大变。为了生存,这些年来他吃过太多的苦。他在街头乞讨过,在青楼里做过小厮,偷过东西,跟骗子搭过伙,甚至偷偷的挖过富贵人家的坟……

后来,他渐渐长大,火神之力开始与他融合,他试着卖过艺,但因为驭火的手段总是时灵时不灵的,后来被泼皮欺负,他干脆心一横,展露一些手段,于是很快加入其中,开始给人当打手。

对他来讲,善恶什么的都是次要的,首先是如何生存!

他也想游历天下,追寻大道,将祝融之力尽数挖掘出来,但行走天下,需要钱!

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早就被他暗地里一把火烧死了全家,也正因此,袁天罡一眼就看出来他身上缠绕着许多怨气,算得上是业障缠身了。

见陆南风仍在犹豫,袁天罡心想不行,还是得加把火啊。

脸上露出一副感慨之色,袁天罡负手长叹:“大道艰难,形于天地,你这样一路走去,不误入岐途就不错了,若没有名师指点,如何求得大道?”

陆南风嘴唇紧抿,仍然不说话。

袁天罡摇摇头:“看来你是不相信贫道了!也罢,那贫道就让你心服口服吧!”

一旁李淳风听了,马上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撇了撇嘴,李淳风心道,又来这一套,就不能换个花样?说好的降龙伏虎呢,你倒是露一手啊?

当然了,李淳风虽然心里这么想的,但这些话也不能说出口,毕竟也是自己师父嘛,小小的拆台还行,真要让他丢了面子,下不了台,遭罪的还是自己。

果然,正如李淳风所想,袁天罡伸出一只手,来回掐算几下,马上开始侃侃而谈。

“你籍贯江阴,本是出身官宦人家,七年前,家中遭逢大难,只余你一人偷生于世。不过这次大难,也是你的机缘,让你拥有了神奇的力量。再后来,你为了吃饱饭,饱经磨砺,只可惜后来明珠暗投,与恶霸泼皮同流合污,这几年下来虽然没有欺男霸女,但也造了不少孽……”

袁天罡一点点的把卜算结果娓娓道来,陆南方脸色终于变了。

见他变色,袁天罡心里一笑,脸上却仍然一副淡然的模样,接着道:“你身具祝融之力,本不应只有这点儿本事,但这些年来,你只以本能来驾驭神力,若长此以往,就算给你再多的时间,也不会有什么进步了。其中原因,就算贫道不说,你自己想必也清楚,无非就是缺乏名师指点而已。现在机会就在你眼前,贫道有些不解,你还在犹豫什么呢?难道是怕贫道把你当做妖怪给镇压了?”

是啊,我怕什么呢?

陆南风一怔,眼神微移,目光落在袁天罡身后的杨朔身上。

杨朔能猜到他得了火神之力,陆南风不是笨蛋,自然也猜到了杨朔得了水神之力。

他想了想,终于一点头,简短的吐出几个字来:“好,我跟你走。”

虽没说要拜师,但袁天罡仍然心里一喜,暗道成了,只要到了自己手心里,就不怕他跑了。有过忽悠杨朔的经验,现在袁天罡心里已经很有把握如何教导陆南风了。

水火不同,但有些道理却是相通,再不行,大不了再天人合一,向天问道罢了。

杨朔对陆南风很投缘,特别是对方的遭遇,虽然与自己不同,但也隐隐相似,见陆南方决定要与自己师徒同行了,马上上前一步,主动报名。

“你好,我是杨朔,你叫什么?”杨朔微笑着,非常友善。

“陆南风!”陆南风则非常高冷,淡淡的看了杨朔一眼,吐出三个字后,就抿着嘴不再说话。

这一阵子接触,袁天罡几人对陆南风的性子也有了一些了解,对他的吐字如金倒也不以为意。

袁天罡左右看了看,见周围人早跑干净了,但远处还有些人正朝这里指指点点。

他眉头微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走。”

其他三人也都左右看看,马上转头离开。

人群远远的躲着,不时有妖怪,怪物一类的声音传过来,四人都不以为然,没多久就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陆南风不擅言谈,也不喜欢说话,但奇怪的是,杨朔却偏偏喜欢跟他聊天。

“你家是江阴的,怎么来这边了?这边有亲戚吗?”

“没有。”

“对了,你多大了,我今年……呃,我今年十七,你有我大吗?”

“有。”

“你能驭火,应该不怕火吧?我能驭水,我在水里就没事儿……”

杨朔很欢乐,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陆南风则是话非常少,每次就是嗯啊答应一声,但杨朔也不在乎,反而乐此不疲,说个没完。

很快,四人回到了山中。

为了方便居住,几人开始动手,在山上又盖起了一间小木屋,那是小师弟陆南风的房间。虽说他比杨朔还大一些,可入门晚,只能叫师弟了。

自从家门被毁,陆南风就流浪江湖,要不是落魄之极,也不会去给一个县里的泼皮头子充当打手,如今他终于有了属于他自己的一处屋舍,而且还是他和师父、师兄一起盖起,那种感觉截然不同,令他心中颇觉温暖。

只不过,多年的坎坷经历,陆南风早已经习惯了用冷漠的外表包裹自己,此时心中虽有暖意,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袁天罡开始尽心指点两个拣来的徒弟。

但问题是,他虽然尽心,可做为师父,他对神力功法根本就不懂,只能靠着卜算得到朦胧信息教导二人,甚至他有些领悟还是错的,需要二人自悟。

好在杨朔和陆南风都天赋出众,而且都融合了神力,虽然融合完整性还有些差距,但二人对水火之力却都有自己的理解,虽然袁天罡的指点很多都是谬误,可即使如此,也仍能让他们不时生出触动,进境极快。

袁天罡动不动就摆出一副高人的架势,有事没事就把什么大道天道,宇宙洪荒之类的词儿挂在嘴边上,虽说空泛,但的确能让人扩宽思路和眼界,这一点对二人来讲尤其重要。

二人之前都是独自一人摸索着驾驭神力,没有对比,没有参照,自然显得很辛苦,进步也慢。可是现在有了同伴,他们不时交换一下心得,虽说水火不同,但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时间一久,倒也颇见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