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天气里,一起围坐在火堆旁,喝上碗暖暖的粥,似乎一天的苦行也有了些许慰藉,拥有了那么一丝短暂的惬意。
待又用那咸菜坛子煮了两坛子水,晾凉后灌到水囊里,燃着的小火堆也熄灭了,寒冷再度来袭,但有了碗热粥打底,到底没寒到心里去。
夏知秋将草席铺到那火堆的余温上,便开始招呼吴氏几个:“夜里太冷了,这棚子里又四处漏风,不如晚上咱们挤在一处睡吧,也能彼此挡挡风寒。”
叶子谦闻言有些踌躇,他如今已经十五了,又自小读书,一直秉承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理念,平日里同他小姑相处时…都要避嫌,何况要同旁的女子睡在一处?
但若拒绝,又怕人说他矫情。
幸好叶落替他做了决定:
“行,你和三婶儿、迎姐儿搂着柠姐儿、枫哥儿睡里面,我和谦哥儿分睡两边,万一有情况,也能护着你们些。”
如今他们可是跟一群素不相识的“流放犯”同处一个院子,其中除了他们这种举家流放的,也不乏一些作奸犯科、鸡鸣狗盗之辈,防着些总没有坏处。
又拍拍叶子谦的肩:
“事急从权。谦哥儿,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如今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平安的将你祖母和姑姑带到辽东去,旁的都没有这件事重要,知道吗?”
叶子谦闻言不由得一愣,没想到他这个纨绔族叔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曾经…,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叶蒲一直是他内心最崇拜,并励志想要成为的榜样;而放荡不羁,玩物丧志的叶落则是他用来警示自己的反面教材,
但此时,他竟莫名在这位四族叔身上,看到了些许他榜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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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挤在一起睡,果然暖和了许多,走了一天,众人已然累极,躺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包括刚一直扭捏的叶子谦,也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只有睡在另一侧的叶落依旧辗转难眠,
不知怎的,腰臀处白日里尚还能忍受的棍伤,到了夜晚,竟变得钻心的疼痛起来,疼的他冷汗都冒了出来…,又不敢痛呼出声,只能咬牙强忍着。
“实在不行,明日找个官差…想法子搞点儿金疮药吧,若你想活下去,这银子不能省!”
与他中间只隔着枫哥儿的他家那位,不知是不是被他给吵醒了,突然出声道。
“嗯,明日我去问问,”
叶落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忙轻声应道,本想借着棚间缝隙洒落的月光去看看对方的脸,却发现,那人已然又睡了过去……
“死丫头的眼睫还挺长~”
叶落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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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了第二日,天刚微微亮,众人就又被叫起,开始了新一天漫长又难熬的跋涉。
到中午的时候,本就有伤的叶落疼的实在撑不住了,忙趁着休息的功夫,寻衙役花了二两银子买了瓶金疮药:又找了个僻静处,迫不及待的给自己上上了。
在金疮药的作用下,疼的一夜辗转不得安眠的伤口,才终于稍稍消停了下来。
叶落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待将几处伤口重新用里衣撕下来的布条裹好,见夏知秋身旁正好没人,忙走了过去,悄悄将剩余的银子塞到了她手里。
“这些银子是锦…呃…几个朋友临行前送我的,本来有一百两,昨儿交给母亲八十两,用作一家人路上的挑费,刚买金疮药又花了二两,剩下的全在这儿了。”
夏知秋……
没想到叶落竟真的这么有钱?!
心道: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都流放了,朋友们给凑个路费都能凑一百两!
难怪这货会屡次三番的在她面前吹嘘,说不会丢下她不管,又难怪昨日能从她那个便宜婆婆手中拿回来那么多吃食,原来——都是花的他自己的银子啊!
“为何要给我?”夏知秋问。
“我没你细致,又会打算,我大手大脚惯了,这银子搁我这儿,几日就得花没。如今咱家不比往前了,用银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你拿着更让人放心。”
叶落强笑,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为了区区几两银精打细算的一天。
“这钱我不要,你还是交给太太吧,既然由她管着你们了,那我也就放心了。以后你也不用再带饭给我了,只顾好你自己和柠姐儿两个就行,我自己真的能照顾我自己。”
夏知秋立刻将银子给他推了回去,心道:若她要了这十几两,待到了辽东,想要抽身可就难了,难免落人话柄。
而且,这位虽已经给了甄氏八十两,但叶家长房加一起大大小小十几张嘴,每日光吃食就得花去小一两,那八十两看着多,又能花几日?
倒时候那八十两花完了,以这位对他那位继母的愚孝,不跟她要这十几两才怪!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她才不干。
谁知,叶落却误以为,她是因着他将大部分银子都给了甄氏,只给她留了十几两,又闹起了脾气,忙试图跟她讲起了道理:
“母亲那边要照料一大家子人,花费自然多些,咱们就这几口人,吃食又只需去母亲那领,故我才留的少了些,你实在没必要为着这个生气。”
又好声好气劝道:“我知你当初对我家有怨气,在牢里时才与母亲起了些口角,故才不愿意往她老人家跟前凑。与我分的这么清,也是不愿让人说你沾了我们家的便宜。
但其实,母亲丝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还说:一家子过日子,哪有锅勺不碰锅沿的?只要你与其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倒时候一家子守在一处,不比这么各走各的强?”
夏知秋……:我认你妹!!
“你这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我的意思是:我有自理能力,用不着你管我!你想回去跟你那一家子一起走,当然可以啊,我何时拦过你?!
还有你的这些银子,也爱给谁就给谁,错…也爱让谁去认谁去认,只要别什么事儿都拉扯上我,怎么着都行!”
夏知秋无语,心道:难道是因为“代沟”吗?怎么她每次与这人对话都这么的难?非得让她这么直白的讲出来不可么?
叶落…也无语:怎么他每次好声好气的同这死丫头讲道理,这丫头都能…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不说,还每次都想撵他走?!
难道她竟真的如此厌烦于他?还是跟他玩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呢?
“你说的这些可都是你的真心话?!你真的不想跟我们在一处?”叶落忍不住问道,也不知自己想得到个什么样的答案。
夏知秋毅然决然:“比珍珠还真!我早就说过,咱们这场婚姻不过是被迫无奈之举,你根本不用为我负什么责!都到了这地步了,就都各自顾好各自的命吧,实在没必要硬往一处凑!”
“好!好!都是我叶落自以为是,上赶着了姑娘了,既然姑娘如此的厌烦我,我也不是那等死皮赖脸,非缠着姑娘不放之人,以后我和俩孩子,绝不会再纠缠你,等到了辽东,一年期满,咱们便和离吧!”
叶落……顿时气的牙关紧咬,双拳紧握,紧的握着棍子的手指都整个泛白起来,但就在夏知秋以为他有可能会抡起棍子给自己一下子时,其竟直接将手中攥着的银袋又丢了过来,撂下句:
“这钱就当我叶落补偿你的,你若嫌弃,就扔了吧!”
说完,便拄着自己那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往远外走去……
夏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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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休息时间总是仓促又短暂的,还没等人喘完气儿,锣声就再度响起,众犯人只能呻/吟着站起,又开始下半场的赶路。
又是走到即将崩溃之时,才终于到了下一个驿站。
这个驿站明显大了些,卖的吃食也多了几样,除了黑面饼子和粥,还多了两筐子杂面馒头同野菜包子。只是价钱么?又比那黑面饼子贵了十文。
三十文一个的杂粮馒头,夏知秋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吃,现在的她,一切都以能填饱肚子为主,那些“奢侈”享受就暂不考虑了,论饱腹感,那杂粮馒头还不如黑面饼子。
何况,她包袱里还剩着六张油饼以备不时之需呢。
于是,就只买了两个黑面饼子,一碗粥,又按着约定,在记账的衙役处领了根柴火,便往选定的棚子里走去。
见这么半天了,叶落叔侄仨都没回来,只夏知秋一个人四处晃荡,吴氏忙凑过来,关心道:
“你跟老四吵架了?是不是甄氏那老货挑拨的?“
“没有,是我不想跟他回去,便说好以后各过各的了!”夏知秋边低头生着火,边答道。
“啊?竟吵到这地步了?”
吴氏顿时着了急,她的出身并不高,当初刚嫁进叶府时,难免局促不安,多亏了出身名门的大嫂带着她,才不至于露了怯。
后来,大嫂一病去了,她也接连丧夫丧子,又多亏了蒲哥儿的帮衬,日子才不至于那般艰难,她孙儿才能安心的读书,并考上了国子监。
也因此,对于两人共同的亲人~叶落,吴氏心里不但没有半点恨意,还十分的盼着他好,盼着他和眼前这个能干的媳妇儿…都好好的。
因此,忙朝着夏知秋劝道:
“老四那孩子虽脾气不好,看着也不着调,但其实心真挺好的,小时候养的兔子死了,都哭的稀里哗啦的,给他重新去买个新的来,都不行。
只是碰上了甄氏那么个面善心毒的继母,这才逐渐被养的坏了!”
又恨恨的揣测道:“要我说,此事定与甄氏那老东西脱不了关系,肯定是她挑唆的落哥儿跟你干仗,好拿捏你,你可千万莫要上了她的当,越是这样,你越要将落哥儿给笼络住!”
一想到甄氏,吴氏就来气,忍不住就怒其不争的给了夏知秋一下子,道:
“我看你平时也挺精的,怎这会儿反倒傻了?你年轻貌美的,就算比不上那些花魁,比甄氏那老货总绰绰有余吧?
你倒是跟她斗啊?你躲个什么?!”
夏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