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上沈明衿的眼眸,那双深邃眼睛淬着周围的光。
三年前,她跟沈明衿还在校读书时,因为家中事多,她便申请了住校,夏日蝉鸣,宿舍空调坏了还没有找人维修,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烦躁,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印象中,十二点多,放在旁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沈明衿的信息。
[下来。]
简短的两个字,驱散了所有的燥热。
她匆匆忙忙下了床,穿着拖鞋往楼下跑,跑到一楼时就看见沈明衿站在门外,穿着非常正经的白色衬衫、黑色领带和西装裤,单手插兜,桃花眼里带着温柔与笑意,深邃俊美的五官在夜色与灯光的照射下愈发好看。
那颗心止不住的狂跳。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着睡裙,连头发都没梳好,粉嫩白皙的脸上沾染上些许红晕,边走就边用手捋着略有些散乱的头发。
刚走近,他就迫不及待的将她搂入怀中,结实有力的胸膛就这么紧紧贴着她,烙铁般的双臂缠绕着她,好像要将两人贴合得严丝合缝才算满意。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抱着。
抱了不过几分钟,他就吻上她的唇,一点点描绘着她的唇形,再撬开她的牙关,呼吸交缠间,他搂得她愈发的紧。
“想你。”他呼吸有些重,“很想你。”
她脸红着摇头,伸手抓着他腰间的衬衫,“好晚了,我明天还有课,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说完我就要上去睡觉了。”
“是不是明天不要上课,你就可以陪我?”
“……”
“那我去跟你们老师交流一下,让他明天‘请个假’?”
“……”她无奈的说,“到底是谁说你是好学生的?”
“好学生——”
他停顿一下,“我可不是,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
或许是年少。
他对她的爱,从来只增不少。
外表风光霁月的高岭之花,私底下重欲到这个地步。
她的心猛地颤了颤,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天气太热,总觉得周围的气温在不断升高。
蝉鸣鸟叫,万籁俱静。
宿舍楼下绝对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沈明衿牵着她的手往远处走,他不想吓跑她,所以遏制着内心的渴望,牵着她漫步在校园里。凌晨两点的校园,静得出奇,他牵着她的手聊着天。
他很关心她的社交情况,总问她‘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人让你不开心?’
虽然都是很日常的关心,她的心却很暖。
“没有,大家对我都挺好的。”
“那我怎么听说你不开心?谁下午趴在桌上闷闷不乐的?我经过跟你打招呼都没发现。”
宋清杳一愣,“哦,难怪下午我怎么听到好多人在尖叫,原来是你来我们系里了。”
“小木头。”沈明衿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尖,“那么多人尖叫,你都不回头看我一眼?”
“唔……疼。”
他轻笑,“是不是因为你妹妹?”
宋清杳跟宋薇的关系,外人不知,但沈明衿却心知肚明,两人为孪生姐妹,长相身高一致、声音体态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姐妹俩不在一个学校读书,宋薇从小得宠,养成了泼辣蛮横的脾气,昨天因为一点小事,她故技重施,装作她的样子跑到学校来打人,闹到了警卫处又假意去厕所跑掉。她这一跑不要紧,受苦的就是宋清杳。
被人叫到办公室时,她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老师叫她是为了什么。
等看到那个被打的同学时,才反应过来。
“嗯。”她闷闷说,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下流,“我在办公室打电话叫她过来,她不肯,我就把我跟她的照片给老师看……”
沈明衿见不得她哭。
低头吻去她的眼泪,声音嘶哑,“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要不是我问别人才知道你发生这样的事,显得我这个做男朋友的很多余。”
“怕给你添麻烦。”
“你真正给我添麻烦,就是不给我,其他——”他又吻上她的红唇,“在我这里都不是麻烦。”
沈明衿一直装君子。
实在是装得够够的了,他才不是君子,就是一个披着谦和温驯外表的狼。
车外蝉鸣声音窸窸窣窣的传来,车内也有脱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只不过是他握着她的手在帮自己脱罢了,这种事,她做不惯。
此时气温已经高达三十二摄氏度,车内明显降温,一股股寒气从窗口吹出来,吹得她浑身发抖,偏偏那颗纽扣怎么都解不开,哪怕她已经非常认真在解了,就是解不开。
本该着急的。
可沈明衿却突然不着急了,打开旁边的灯就这么看着她,看她眉头皱起,全神贯注的在解开他那颗纽扣上,唇角不自觉上扬。很多女人都喜欢在他面前装纯真、装娇媚,但只有他心里清楚,真正纯真娇媚的女人就在他面前,谁也装不出她半分。
深邃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她,“解好了吗?”
“你这纽扣好紧。”她皱眉,“解不开。”
“那就皮带。”他握住她的手,放到皮带上,“你有经验了,这个不难。”
手在碰到皮带的瞬间,她猛地收回来,麋鹿般的眼眸湿漉漉的望着他,“沈明衿。”
“嗯?”
“其实,我是宋薇。”
沈明衿突然笑了,觉得宋清杳太有意思了,别人都说她清高疏冷,谁能想到她会在兴致高昂的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起了坏心思,靠近她,压着嗓音说:“哦,那正好啊,我们瞒着你姐姐……”
“沈明衿!”宋清杳猛地推开他,好看的眉头皱起,“我才不是宋薇!你——”
食指指着他,“你这个混蛋!”
他笑得前俯后仰,搂着她的腰愈发的紧了,“宋清杳,我从来都分得清你跟宋薇的区别,你们……从来都不一样。”
空调的温度在降低,她的心的温度却不断升高。
那样的夜,沈明衿蛊惑人心的话,还有他那灼热的目光,都成了无数夜里挥之不去的梦,被人误解和误会了大半生,却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如此斩钉截铁的跟她说,他分得清她跟宋薇的区别。
一颗心,彻底沦陷,再也不会有别人比他更爱她。
音乐缓缓响起,她跨坐在他身上,点着一首古典乐曲,身子微微往后仰,靠在了方向盘上。
他打开了天窗,满天繁星映入眼帘,她痴痴的看着月色与星辰,直至天色渐白,他才勉强停下。
彼时两人身上汗水淋漓。
他紧紧抱着她。
而她却扣住他的手,细细打量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低声说:“我为我们设计一对婚戒吧?”
她以为他肯定会答应。
她以为他会因为她的提议而高兴。
但他却说了一句,“婚戒?那还很远,不急。”
是啊。
还很远,不急。
她站在那里,遥遥望着站在台阶上的沈明衿跟阚静仪,看着他们相拥、牵手、恩爱,不明白同样是伴侣,为什么他对她只有这句‘不急’。
心里想起宋薇跟她说:你以为沈明衿真喜欢你?他图你好看罢了,比你长得好看的女人倒贴上去,你看他还要不要你。
一语成谶。
所谓喜欢,不过如此。
她木讷的点了点头,“好,几天后一定把图稿送上。”
阚静仪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笑着说:“那就辛苦你了。”
夜晚愈发的深沉了,前来祝贺的宾客也越来越多。
好几个从港区赶过来的朋友提着厚礼来庆贺,沈明衿跟阚静仪前去会客,小小的插曲也就这么过去了。
黄怡被人扶起,还没站稳便疯疯癫癫的往楼上去。
宋清杳有意想去抓她,刚靠近就听到她在说:“该睡觉了,老宋,你在房间等我吧?”
“妈。”她无奈的跟上去,“这不是我们家,我们该走了。”
“老宋,薇薇……”黄怡念叨着,全然不顾的走到二楼。
二楼的装修几乎没有改动,只是经过清扫,就连墙上的壁画都还保留着他们出国前的模样。
深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再次涌上来,她忘记了自己是来阻止黄怡乱跑的,走到旁边的房间,打开了房门,里面也没什么变化,除了整个房间被刷成粉色外。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再踏足这个地方了,于是一遍又一遍看、一遍又一遍看,企图用记忆记住它的模样。
最后,她用尽全力关上了门。
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回到黄怡身边。
强行拽着她的手往楼下走。
母女俩下了楼,就看见门外有人牵着一条狗走了进来。
那条狗毛发顺亮,骨骼发育也好,眼睛亮亮的,脖子上还戴着一块牌子:有福。
是有福。
有福被人牵着进来,牵到了阚静仪身边。
沈明衿微微弯下腰来摸了摸它的头。
有福则乖乖的蹭了蹭他的掌心,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一条尾巴甩来甩去,不知道有多高兴。
佣人把狗链递给了沈明衿,而沈明衿只是扬扬下巴,意思很明显——将狗链递给阚静仪。
阚静仪笑了笑,接过狗链,冲着有福挥手,“有福是吗?你好乖呀,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新主人了,希望我们好好相处。”
她朝着它伸出手,可有福只是看着她,没有做出抬爪的动作。
宋清杳当做没看见,牵着黄怡的手就往小门走。
走到暗处时,突然就听到了有福在狂吠不止。
扭头望去,就看见有福发了疯的要朝着这边跑来。
阚静仪紧紧抓着狗链,才勉强没有让它逃脱开来。
沈明衿眉头皱起,声音冷了几度,“有福!”
听到沈明衿的指令,有福这才呜咽一声,慢慢的趴在了地上,竟显得有些委屈。
它的眼神还在不断地往这边看来。
宋清杳压制着内心的情绪,转身离开。
从小门走出去后,黄怡突然说了一句,“薇薇,这好像就是我们家,我们去哪儿?”
“这不是我们的家了。”宋清杳说,“这是别人家,以后不要跑到别人家来捣乱,会被赶出去的。”
黄怡微微皱眉,有些难以理解。
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为什么进去,就算是捣乱呢?
而本该在前厅的有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了过来,隔着栅栏冲着宋清杳狂吠不止,尾巴摇得都快上天了。
她走到它跟前,手伸进栅栏里,摸了摸它的头,“有福乖,以后不准偷跑出来了,很危险的。”
有福舔了舔她的手。
她却慢慢的将手抽了回来,不再贪恋,决绝的转身离开。
回到家后,宋清杳很努力的跟疯疯癫癫的黄怡交流,从她只言片语中得知,宋薇根本没有回国,黄怡那天就是发病了,半发疯半清醒间以为宋薇回来了,才会自己扯开绳子跑了出去。
但一跑出去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彻底在偌大的京市迷了路。
这一个月,她都在流浪,身上多了很多伤口,淤青最多,大概率是磕了碰了,头发也乱糟糟的结了痂。
难以想象,她这一次疯癫的时常可以达到一个月之久。
变相来说——她的病更重了。
宋清杳眉头紧皱着,轻柔的处理她身上的伤,温柔的问:“你身上这些伤,谁弄的?”
黄怡疯疯癫癫的回她,“是宋清杳弄的。”
“哦。”她应了一声,不再回答。
仔仔细细的替母亲清洗完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母亲入睡,她便走到院子里,这是一个难得没有下雪的夜,皎洁的月光悬挂在夜空中,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放进嘴里,品味着甜滋滋的味道,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掩盖住内心的酸涩感。
寂静的夜里,寒风簌簌。
门外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跟着。
——汪。
她的心猛地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似的,整个人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又是一声‘汪’。
她欣喜若狂,立刻冲到门口,映着月色,她就看见有福喘着粗气站在门外,尾巴拼命的摇晃着,在看见她的身影时,立马就扑了过来,两个爪子紧紧抓着她的腿,拼命狂吠。
这样的狂吠,在夜里尤为刺耳。
她赶紧蹲下来用手指抵着唇,控制着躁动的情绪,“别叫别叫,有福乖。”
她一说,有福就安静下来。
“你怎么会来啊。”她激动的摸着它的头,“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话音落下,笑容逐渐消散。
有福已经被沈明衿送给了阚静仪,理论上来说,它是阚静仪的所有物。
“有福,你不能待在我这。”她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有福本来还在舔舐她的脸,听到这话,闷闷的喘了口粗气,两只前爪就扒拉着她的手,一副讨好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有福,她实在心疼得厉害。
于是想了片刻后,便拿出手机,坐在门槛的台阶上给沈明衿编辑短信。
有福就趴在她的腿上,眼睛看看她,又看看手机,呜咽的叫了好几声。
寒风凛冽,她竟没觉得冷,只一心想着如何能让沈明衿松了这个口,让有福陪她几天。
昔日里算不错的文采,在这一刻都吃了瘪,写得太短觉得没说服力,说的太多怕他不愿意看,来来回回删了几百字,烦闷至极低头又看见有福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下又是一软,然后拿起手机,再次编辑:[沈老板,我是宋清杳,有福又跑出来了,刚好被我看见,现在是凌晨三点,送回去怕打扰你们,我天亮了再给你们送回去。]
发完,就立刻把手机关机。
天大地大,先抱了有福再说!
然后就展开双臂紧紧抱着它,用脸去蹭它的毛发,“有福。”
有福哈赤哈赤的舔着她的脸,弄得她四处躲闪,痒得不行。
这一夜,她就搂着有福聊着天,一点儿也不觉得困。
第二天,她没勇气去打开手机,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跟有福说‘你该回去了’。
可有福一听到这话两只爪子就扒拉着她的小腿。
“你要是会说话多好,那你就可以去跟沈明衿求情,你说话,他一定听。”她自言自语着,然后叹了口气,决定壮着胆子再收养它一天!就一天,明天再送回去,到时候就说它不肯走。
这么想着,就觉得这办法可行,心情也跟着变好起来。
喂了它早饭后,就领着它去爬祁山,三年前,她跟沈明衿经常带它上来。
刚到祁山山脚下,有福就跟撒了欢似的,一个劲的往山上跑。
“欸,慢点……”
山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她一路追着有福跑上来,只觉得满心欢喜。
在半山腰的位置,有一座寺庙,云雾缭绕间,寺庙里传来的钟声尤为神圣,她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寺庙的方向。
——下一秒。
她便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衬衫和西装裤,身影颀长的男人站在台阶上,西装革履,矜贵优雅,一双漆黑的桃花眼里淬满了周围的寒气,骨节分明的手上夹着一根烟。
而站在他旁边的人,正是她的师傅,李文寒。
两人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谈了一会,李文寒往下面往来。
那下子,她才想起来要逃,可是李文寒喊了一句,“清杳?”
沈明衿顺势望过来。
有福好死不死的还兴冲冲的跑上去,两只爪子扒拉着沈明衿的大腿,在他的西装裤上留下了泥泞的爪印。
他将烟头咬在嘴里,望向了宋清杳。
两两相望,着实尴尬。
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老师好,沈,沈老板好。”
然后带着一点讨好和心虚,“我昨天晚上有给您发信息,您看见了吗?”
他手指夹住烟,“嗯,看见了。”
宽厚的大掌摸了摸有福的头,“这就是你的送回来?”
宋清杳有些不好意思。
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李文寒就说:“清杳,三年没见了,你变化挺大。”
“老师您还是跟以前一样。”
“上来吧,陪我坐会儿,聊聊天。”
宋清杳没有拒绝,在校期间,李文寒一直待她很好,倾囊相授。
她越过沈明衿跟前时,闻到了淡淡的香味,那不是属于他身上的味道。
浓郁且带着一丝熟悉。
寺庙旁边是一栋二层的中式古典小别院,李文寒于去年辞退了在校老师的职务,开始修身养性,珠宝界的事,他已经很少插手了。
看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宋清杳不免想起在国外时,有人在群里发李文寒得癌症的事,一条消息很快淹没在群消息里,她那会儿也在住院,就没有多关注。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师才辞职的?
屋内敞亮,脱了鞋往里走,旁边有个小茶室。
师生两人左右对坐,李文寒给她倒了杯温茶,右手从旁边盒子里取出来梨花木制成的佛珠,放在手里盘着,然后说道:“三年过去了,我看你一直都没有从事珠宝行业的事,我想你应该也是不会干这一行了。”
她略有些愧疚的点头,“设计师应该不会再做了。”
李文寒没追问为什么,“嗯,我也怕你风光起来,你妹妹那边要发疯。”
他呷了口茶,“我刚才跟明衿聊天,听那意思,他好像不知道那件事,你是一直没跟他说吗?”
宋清杳脸色一紧,“没有,也请老师不要告诉沈明衿,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李文寒:“这样啊……”
然后叹了口气,“有天他知道了,会恨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