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知道,裴琤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容貌美丑。
他只是……不喜欢她。
姚窕有一瞬黯然,又很快撇开这情绪。
裴琤没懂她这细腻转变,还以为是因为帷帽,当即道:“一个遮风帽罢了,想摘就摘了,我又不嫌弃你满面风尘。”
姚窕情绪微滞。
少顷,她没忍住道:“我脸上沾了灰尘?”
“没,干净得很。”裴琤脸上笑意欢浓,许是少见她这般在意容貌,眼睛不由掠过她脸上、鼻端、唇口,又转到她头上戴着的鸟雀簪,心思明显。
“还想继续看我舞剑吗?”他看着她,口吻略带引诱,“我会的剑法不止这一套。”
姚窕听出来。
他是想催礼物呢。
她心情跟着一松,没直接回答,“等远岫她们上来,也快要到午时了,可以先准备午膳。”
“也行。”裴琤扭头打发亲随,“去看看其他人到哪儿了。”
跟着的亲随应声要往山下去,就见远岫等人往山上来,忙回话道:“公子,他们来了。”
两人循声看去,果见远岫等人上到来。
这条山路不好走,远岫等人带的东西多,有几人还挑着行礼担,等爬到半山腰,已是累得直喘。
“少夫人……”远岫晴空提着包裹过到来。
姚窕颔首应声,示意上来的人先各自歇息,“不用急,你们先歇会。”
裴琤执剑等在一旁,看她安排随从。
上来的仆从歇了会儿,开始铺席子、搭灶台,准备野炊做午饭。
姚窕从远岫带的包裹里取出一物,返回走来。
裴琤站在原地,抱臂倚靠着树干,狭长凤眼里有着早已预料到的飞扬浅笑,就等着她过来了。
姚窕见他这神色,脸颊微热,又很快散去,移步过到他跟前,将那东西递过去,柔声贺道:“生辰康乐。”
“什么东西?”裴琤眼睛觑了下,面上平淡,好似还有些轻傲。
手却早伸过去,将姚窕递来的木盒打开,露出里头稳稳放着的一块小玉牌。
方正小长的玉牌外围纯白,中间刻着一抹青色身影,手执长剑如飞鹤独立,周围百花灼艳,还有花朵随他飞舞。
这刻的,正是他在映山红里舞剑的场景。
裴琤讶然,将玉牌拾起。
那玉纯白中透着一抹青和半底红,中间没有半分杂色,竟是难得的天然奇玉。
裴琤惊奇打量着,摸到玉牌背面刻着字,翻过来一看,两行字句飞扬遒劲。
【琤琤玉声,落落青影】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琤,为玉器相撞时发出的声音。
这刻字无疑是对他的嘉赞。
裴琤手指摩挲着玉上刻字,嘴角难以下压地扬起,眸光望向姚窕,语气尽量稀松平常,但不成功,还是透着喜意,“头回见有人能将字刻得这样精巧,有这手艺的玉器师很难寻吧?”
“嗯,不算难寻,京中有许多大匠。”姚窕答道。
“那还是难寻的。”裴琤坚持,将玉牌递回去,道:“给我戴上,我再给你舞套剑招。”
姚窕便接过玉牌,要系在他腰带上。
裴琤忙道:“放荷包内系着,经摔。”
姚窕抬眸看了他一眼,像是惊奇,玉挂腰间作佩饰,行则玉鸣,哪有用荷包收着的?
裴琤坚持。
姚窕也便没多说,给他放荷包里系挂好。
裴琤等她系好,再将她捞过来在脸上啄了下。
“等着。”他说着,退开往后,再入万花丛中舞剑展招。
剑光闪耀,轻盈绽动。
一套招式如行云流水,顺畅凌厉又不免带了丝柔情。
裴琤使完剑招,照旧挽了枝花过来,“好看吗?”
姚窕接过花,还没回答。
裴琤已先拉过她揽进怀里,顺势环住她后腰,眸光低垂望进她眼里,像潋滟着湖光秋色,上身倾贴靠近,又在双唇快要触碰到她时止住动作。
“喜欢吗?”他呼吸近在咫尺。
姚窕耳根微微灼热,柔婉垂着头,嗓音轻而浅:“嗯,喜欢。”
“那以后我年年来此为你舞剑。”裴琤说着越来越近。
姚窕呼吸微止,他贴近过来,轻咬了下她唇,深吻下去。
少顷,姚窕恢复呼吸,只觉心跳得很快,周围又过于安静,裴琤拥着她像要将人吞吻入腹。
许久后,裴琤松开她,目光还看着她,有些可惜周围都是人。
姚窕看出他眸中含义,轻嗔了眼,推开他想走。
裴琤没让,拉着她过到树下铺好的凉席上坐着,背靠着树干,双手仍将她圈在身前,“以前没过过这般生辰,可惜去年忙着准备战事……”
他有些惋惜。
至于前年,他被困在院里连顿饱饭都没吃上。
他又想起那碗面。
裴琤咽了咽口水,眼睛往旁侧偏了偏,丫鬟随从们没敢往这边看,不是远远避着就正忙着准备午饭。
姚窕也喜欢这个生辰,要是往后都能如此……
这个瞬间,她突然觉得世间种种都不重要,能如此白头偕老,便是此生最幸。
“你以往生辰是怎么过的?家里热闹吗?岳父岳母会为你准备生辰礼,为你庆生吗?”裴琤收回视线,垂眸看向怀中人。
姚窕点了点头,“嗯,爹娘会给我准备生辰礼,祖父会给我煮面,他做的卤煮很好吃,祖母会给我裁制新衣裳……”
“真好。”裴琤赞着,语气里隐隐藏着艳羡。
姚窕听出来,思绪凝空了瞬,迟疑着试探道:“父亲母亲…没为你庆过生吗?”
“庆啊。”裴琤语气寻常,“等回去你就知道是怎么庆的了。”
姚窕没懂。
前面两年过生辰,镇国公夫妇虽没像她爹娘那般为她欢庆,但也是满脸欢喜和蔼,并无不妥。
可想到镇国公对裴琤的严厉,又隐约猜到一二。
“你……”她想说什么,话语转了个弯,“祈王殿下没为你庆贺吗?”
“有萧泽在他不好常来国公府。”裴琤道。
“那……”姚窕呼吸紧了紧,手心微汗,“那个人可有为你庆生?”
“谁?”裴琤没听出她问谁。
“你心上人,你喜欢的那个人没为你庆过生吗?”姚窕道。
裴琤愣怔了瞬,脑袋空空,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垂眸看向怀中人,发现她仰头看着他,像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眼里依稀有着希冀。
喜欢的人……他心跳得有些急促,强迫自己转开头去,平静浅淡道:“庆过。”
“那个人……我能知道她是谁吗?”姚窕轻轻道,眸光仍望着他。
裴琤静了瞬,所有情绪突然远去,他看着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又回眸来看向姚窕。
她美貌、温柔、聪慧,又不失锋芒,是世间少有的清姝佳人,如玉似月,清冷脱俗,像仙子般皎洁。
这样的美人他当是喜欢的、深爱的,可他怎么能喜欢?怎么能屈服?
裴琤看着怀中人,手抚上她唇,拂过她脸,眼中思绪涌动,像有寒意又似清波翻滚。
“姚窕。”他道。
“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姚窕脑中轰然,又静得可怕,她保持姿势仰望着他没动。
“我不可能会爱你。”裴琤说着,倾身下来,像吃人般咬着她唇,轻触深吻,忘乎所有。
他吻过,又脱身垂望,重复道:“姚窕,我不会喜欢你。”
就像当初那碗肉,尽管确实美味馋人,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仍令人难以忘怀,可他怎么能承认那碗肉香?
姚窕脸上血色渐去,缓缓发白,却仍仰着头,看着身前这人。
他还拥着她,甚至抱得比先前还紧,也仍垂眸看着她,眼中翻滚的情绪那样冷,那样浓。
他如此清楚刺耳的回答,瞬间将她碾入谷底。
她早知道的,为什么要试探?像上次马车那般直接掠过不好吗?
姚窕不知是后悔还是心伤,终是缓缓低下头去,轻“嗯”了声。
周围万物瞬息寂静,唯有夏风拂过漫山遍野的红,有花瓣随着飘落。
这其实并非映山红最为璀璨的时节,而是已至荼靡。
裴琤看她低下头,有瞬间想要反悔收回,可话出口不可回,也不能回。
“噗咻——”天边骤然传来声响,是用来传信的特殊响箭。
裴琤霍然抬眸看去。
天边有一抹红烟划过,如流星尾巴。
他立即站起身。
“公子,是京中传讯,楚姑娘那边恐怕生了变故。”穆季过来快速道。
裴琤自也清楚这传讯的含义,抬步要走,刚踏出一步,又回头看向姚窕,想说什么。
姚窕也抬眸看来。
她不清楚这响箭红烟的含义,但知道非紧急情况,不会让裴琤这般着急。
“我有急事需先回去,你也尽快回城,如果顺利我来接你。”裴琤留下话语,不再停留,快速往山下去。
穆季等人随着下山。
周围亲随护卫一半跟着离开,一半留在原地。
“少夫人……”远岫晴空过了来,“我们……”
姚窕看着裴琤带人远去,神色寻常又浅淡,仿佛这非突发,而是原有的安排,“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末,就快要到午时了。”远岫答道,心思快转了转,又道:“午膳准备得差不多了,少夫人要用过餐后,等世子处理完事情回来接您,还是先下山,去山脚下用膳?”
焦溪山下有乡镇村落,偶尔赶不及进城时,路过的商人京客会在村镇落脚。
姚窕蹙眉思忖了会儿,道:“就在这儿吃吧,不用多准备了,随便吃点歇会就回去。”
“好。”远岫应着,传话过去。
他们此行来焦溪山准备充分,食材药品等都有带,听到说不用多准备,跟来的厨子也还是小炒了几个菜。
姚窕心不在焉地用了午膳,歇了半刻钟,便下令收拾东西回城。
她再看了眼依旧红艳的杜鹃花丛,转身往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