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窕到和睦堂向国公夫人请过安，出来时已近巳末。
初夏的阳光还不算烈，道路两旁的花木开得正好，走在廊下都能闻到那股淡淡芳香。
姚窕沿着小径往曲水院去，路过小花园时，蓦见前方凉亭里站着几道人影。
远远的，还没看清那几人样貌，就见被簇拥在中间的红衣女子，抬眸朝这边看来。
“少夫人，是静书斋那位。”远岫眼尖认出亭子里的人。
这处小花园位于静书斋与曲水院之间，那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算稀奇。
姚窕掠过一眼，沿着石板路继续前行，并不打算跟对方接触，亭内坐着的红衣女子却起身迎了来。
“可是少夫人？”那人语音妖媚，迎面走来时，嘴角勾着笑，眼如秋水横波，正落在她身上。
姚窕停下脚步，目光先扫过对方身后跟着的人。
除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外，还有四个女近卫，两个粗使婆子，以及一个站得不远不近，穿着干练的中年妇人。
这做派，不像寻常姑娘，倒像名门望族的千金闺秀。
可哪家闺秀，会不顾名声住进外男家的内书房？
姚窕目光转回，再看向走来的人。
那人穿着身暗红百褶裙衫，外披一件金丝碧波大袖纱衣，发髻上戴着两根由红宝石点缀着而成的金簪，走动时华光流转，贵气十足。
她容貌不算绝顶，可配上这华贵打扮与那潋滟眼波，却是异常艳美。
“见过少夫人。”那人笑着在姚窕跟前停住步子，先躬身行了一礼，嗓音柔媚，话语不紧不慢，“我姓楚，名映秋，出身平梁稻县，与二公子自幼相识，此番受二公子相邀进府借住，未能第一时间请见少夫人，还望少夫人见谅。”
说着，又行了一礼。
行为举止挑不出错。
裴琤行二，是镇国公嫡次子，国公府内只有裴琤身边的人才会唤他二公子，其余者皆唤他世子。
姚窕眸光微动。
自幼相识，受邀入府……就差没直说两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了。
“你有什么事？”姚窕掠过这些，平淡看着她。
楚映秋柔柔一笑，秋水剪瞳内似藏着盈盈波光，既柔又魅，“听闻明日便是郦阳长公主寿宴，届时京中权贵皆会前往贺寿，二公子让少夫人带映秋前往，映秋以往未曾见过这等大场面，恐有不足，到时还请少夫人多多提点~”
“世子要你去寿宴，我自无可反驳，可你要以什么身份去？”姚窕问。
郦阳长公主的寿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这啊……”楚映秋稍微拉长声音，眼睛看着她，嘴角略弯了下，语音柔媚得紧，“这就要看二公子给我安排什么身份了，怎么，少夫人竟不知道？二公子没跟你说吗？”
裴琤确实没跟她说。
姚窕皱了下眉。
对面站着的楚映秋再是一笑，“看来二公子很护着少夫人呢，如此……少夫人不若对外宣称，我是二公子的远房表亲吧。”
护她？
姚窕对这不置可否。
“这话你跟世子说，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她丢下话语，从旁越过楚映秋要走。
“少夫人……”楚映秋出声将她唤住。
姚窕停步，眼尾扫过来，“你还有事？”
“二公子今晚许会留在我院里过夜，有得罪之处，还望少夫人海涵~”那人眉眼舒展，嘴角带笑，仿似戏谑般注视着她。
“放肆！”姚窕还没说话，身边跟着的丫鬟立时出声，“藏着的狐狸尾巴漏出来了吧！你只是来做客的，却肖想世子……”
“这话可不对，不是我要肖想谁，而是二公子自己要寻我过夜，再说了……”她眉头蹙了蹙，好似难办，“我也不想留他过夜啊，奈何他硬要来寻我，不若少夫人加把劲，晚上将二公子唤回去？”
这话端得有恃无恐。
“你！”丫鬟气急。
姚窕反倒平静，“他既想寻你，你留着便是，就怕他寻你并非是为了过夜。”
“今晚好梦，明日起早些，莫要人等。”姚窕撂下话语，带着丫鬟走远。
楚映秋目送她离开，脸上并无羞恼，嘴角反而勾了抹笑。
回到曲水院，姚窕身边的另一大丫鬟晴空先不忿，“世子也未免太过分了！不声不响带个人进府就算了，还想要少夫人带她去参加长公主寿宴，也不看看她什么身份？那等寿宴是她能去的吗？”
姚窕没出声，先转去花房查看养着的花，等回来正好用午膳。
晴空见她如此淡然，不由着急，“少夫人，您就不担心吗？要是今晚她真勾着世子在那边过夜……”
“裴琤不会碰她。”姚窕就着丫鬟端来的水净了手，开始用餐。
裴琤性子不算温和，夜里花样还多，但他不是那种会随意轻辱她人的好色之徒，他既喜欢楚映秋，就不会在无名无份的情况下，先跟她有肌肤之亲。
且真要发生什么，路上这么长时间，该发生的早发生了。
晴空还想说，远岫扯了扯她衣袖，轻摇了摇头。
白日悄然而过，夜幕缓慢降临。
姚窕用过晚膳，便拿着书本坐回屋里翻看。
时间渐晚，裴琤还没归来。
旁侧候着的晴空到底没按耐住，“今日徬晚我从前院过来时，看到朝寒和穆季了，他们是世子亲随，往常寸步不离地跟着世子，现在他们都在府里，世子定也已经回来了，他没过来这边，说不准是去了静书斋！”
“嗯。”姚窕翻着书页，头也没抬。
她这般淡然，让晴空看得着急，“少夫人，您就不着急吗？”
“着什么急，静书斋是他书房，他就算留那过夜也属寻常。”姚窕语气平淡。
“那怎么能一样，往常静书斋可没那位楚姑娘！何况，她今日那言语就是故意挑衅少夫人您！她还没入门呢，就敢如此作为，将来要真入了门，岂不是更不将您放在眼里？”晴空越说越气。
“依奴婢看，世子昨夜那么晚都回来了，分明是更看重您，不若奴婢过去谎称您有事寻他，将他唤回来？”
“唤回来做什么？”姚窕依旧不在意地看着书。
“唤回来……”晴空哑了口，像没找到语言，又格外不服气，“唤回来说明世子还是更在意您，也是给那人一个下马威，打她的脸！”
“什么下马威？”姚窕笑了下，抬眸看她，“那不成我斤斤计较，特意打压进府借住的表姑娘吗？”
“她算什么表姑娘？分明是身份不明的狐媚子！”晴空不忿。
“慎言。”姚窕打断她，语气不算严厉，晴空却霎时禁了声。
姚窕叹了声，语调听着浅淡，“我还没到要跟人争宠的时候，也永远不会有那个时候。”
“可……”晴空还想说。
姚窕却不想听，“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下去歇息吧。”
“是，婢子告退。”远岫忙拉了晴空，告退出了门。
卧房门关上，只剩值守的丫鬟留了灯，候在外间。
姚窕坐了会儿，将书本合上，目光看向桌上烛火，略有些发怔。
她是没想要跟谁争宠，也不会跟谁争夺谁的宠爱，她喜欢裴琤，也想得到裴琤的喜欢，但这件事从始至终都只跟裴琤有关，无关她人。
可若楚映秋真是他心上人……
姚窕眼睑轻阖下来，在原地呆坐了好一会儿，放下书本熄灯上了榻。
夏夜月华清朗，银光透过纱窗洒入屋内。
姚窕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过去，梦里回到那年初遇，他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里为她舞剑，还笑着朝她递来一朵花。
姚窕伸手想接，却摸了个空，耳边听到细微声响，像有谁贴近过来。
她乍然惊醒，一扭头，就见裴琤躺在旁侧，正伸手想将她揽进怀里，见她突然惊醒看来，动作顿了顿。
“吵醒你了？”他嗓音略低，动作很轻地将人抱进怀里，安抚道：“没事，天还未亮，可以再睡会儿。”
“你……”姚窕已经清醒，转过身仔细看去。
裴琤穿着中衣中裤躺在旁边，放下来的鬓发还有些湿，显然是才沐浴过。
她眉头颦了颦，“你不是去了静书斋……”
“嗯。”裴琤全不在意地揽着她，将她整个人锁在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睡觉，嗓音因困顿而含糊，“对了一晚上的账，总算理清了，明日还要赴宴，继续睡吧。”
姚窕再皱了下眉。
她猜到裴琤不会跟楚映秋发生什么，可如果今晚只是要对账，楚映秋白日又为什么要说那引人误会的话？
是特意显摆挑衅？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姚窕想不通，不由低声问道：“你今晚……就只是对了一晚上的账？”
“嗯。”裴琤像用鼻音回着。
姚窕微抬眼眸。
窗外月色明亮，映照着枕边人温柔睡颜。
姚窕看着他，嗓音不由轻了轻，“你跟楚姑娘是怎么认识的？为何要带她进府，让她住进静书斋？”
“嗯？”裴琤睁开眼来，一扫先前乏困，“我与她自幼相识，怎么，你吃醋了？”
姚窕垂了眸，暂时无话。
他们确实自幼相识。
楚映秋没有撒谎。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问道：“她便是你曾说的心上人……”
“问这么多，是不是睡醒了不困，想要别的？”裴琤不待她说完，伸手捧起她脸，将剩下的话语堵了回去。
等一吻完毕，两人呼吸皆有些不稳。
裴琤贴身上来，从她额间往下吻去，话语像在耳边，又似吞没于唇齿间，“这么久不见，也确实委屈你了，今天有些晚，等明日有了空闲，定将欠下的都补回来……”
“谁要你补了！”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