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从明月楼抄小道到翠柳巷,往日是阮娇娇最喜欢的一条路,因为路的尽头有她的未婚夫苏沉玉在等着她。

今日,同样是这段路,依然是去苏家,她却走得尤为艰难且缓慢。

昨日才被老鸨平姐从柴房放了出来,今日就收到苏沉玉与别人大婚的消息。

原本她还在等着在花魁大赛前,苏沉玉来为她赎身。

哪知,他人没等来,却等来了苏沉玉抛弃她另娶他人。

起初她抱着侥幸心态,坚信两人的感情,步子迈得还算稳当,但听着越来越近的唢呐声时,

她的步子不由得惊惶起来,整个身子也微微发颤,心中一慌脚步凌乱险些摔倒。

往日她最多半个时辰就到,今日却走了许久,才到苏沉玉的家门口。

当目光一抬看到旁边的花轿时,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窖。

事事摆在眼前,苏沉玉负了她娶了别人。她心口痛得好似要裂开,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泪水也夺眶而出。

她与苏沉玉儿时就定下了亲事,阮娇娇娘妻去世后,没几年她舅母便把她卖到明月楼。

那时她不适合楼里的环境整日过得战战兢兢,苏沉玉天天都来看她,给她带些吃的哄着她,才让她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这些年过去了,他一直对她不离不弃,让阮娇娇觉得在明月楼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苏沉玉有些才学人长得俊朗,因腿疾不能参加科考,在巷子口有个字画摊又收了几个学生,足以养活他一家人。

阮娇娇平常抽空就干些端茶递水的杂事靠客人打赏,白日为楼里其他姑娘跑腿买东西挣些脚力银子。

还有年底平姐发的赏钱,杂七杂八积攒起来。

这些银子除了给她学武艺的师傅买酒外,她全都给了苏沉玉让他以后为自己赎身。

她如此相信苏沉玉,把她的全部家当都交给了他,那是她以后的希望呀。

原本她名义上的父亲,也是她此生最恨的人。害了她娘亲一辈子后,加之她在明月楼长大看惯了男人的虚情假意,对男子的情义本就看得淡。

可苏沉玉始终对她呵护有加,让她心中才会生出把一生托付予他的想法。

之前芸娘劝过她,青楼的女子是得不到男子真心的。

她不信,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个例外,谁曾想打脸来得那么快。

她后背紧紧依靠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直身子,听到院中热闹欢喜的场面。

阮娇娇早已泪流满面,心口处痛得险些让她窒息。

她无声地呜咽着想就此离开,可想到自己节衣缩食省下的银子却进了别人的口袋,实在是不甘心的。

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是她自己瞎了眼,银子却没有白给的道理。

她把眼泪用衣袖狠狠一擦,人也平静了不少,眼神中透着坚毅。

听到院内大声宣道‘夫妻对拜’时。

阮娇娇大步踏进院子,整个院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知情的人则是小声议论着,她莫不是来抢亲的。

新娘子佟桂花一听当即撩开了盖头,像是有意宣示着主权她轻轻靠进苏沉玉怀中。

苏沉玉下意识搂着佟氏靠过来的身子,目光沉痛看向阮娇娇。

阮娇娇一直知道佟桂花喜欢苏沉玉,往日她还傻傻地以为苏沉玉心中只有自己一人,旁人根本没有机会。

还是她太过天真了,代价就是自己痛,别人笑。

佟桂花还不罢休又单手摸向自己的小腹,夏日的喜服单薄,阮娇娇一眼就看到了她已隆起的小腹。

阮娇娇的心口再次被撕裂开来,想到自己每日憧憬着与苏沉玉的未来时,他却早已背叛了自己,与佟桂花厮混在一起。

自己还傻傻地把全部家当都交给苏沉玉,真是个傻子呀。

是苏沉玉不仁,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阖眼压下杂乱的情绪,大步向正堂走去。

苏母和苏父最先反应过来,夫妇俩有些心虚,起身走到阮娇娇身边。

苏母央求道:“娇娇呀,今日你千万莫要捣乱呀,要怪就怪老婆子我吧,与沉玉无关。”

阮娇娇一把推开苏母和苏父,和上前劝解的客人,目光冷冷看着苏沉玉,挖苦道:“苏沉玉你饱读诗书却不知廉耻,与佟桂花道德败坏。如今珠胎暗结,却拿着我的血汗钱来娶别人养孩子。”

“你苏家不嫌恶心,也没来恶心这一院子的人。”

顿时间院子的客人全都炸开了锅,之前也只有佟桂花的娘家人知道。

方才她那挑衅的动作,院中的人隐约也看到了,只是不敢明说,

此时阮娇娇这般的直白地说出来,把她们的遮羞布当众扯开。

众人开始纷纷指责这一家子。

甚至有人当即说道:“枉为人师,误人子弟。我的儿子日后不用你教课了。”

噎得苏沉玉和佟桂花说不出一句话,羞得无地自容。

佟桂花更是后悔自己太过冲动,本意是想打击软娇娇,让她知难而退。

不承想她却不留一点情面,当众让自己出丑。

阮娇娇嘴角扬起冷意,又继续说道:“我感谢你的不娶之恩,你这始乱终弃的小人,我也不稀罕。”

“把我往日给你的三十两银子还给我,你我之间彻底两清,日后我不会再踏进你家门一步。”

苏沉玉脸上痛色渐重,嘴角微颤,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佟桂花突然窜到两人之间,大声道:“什么三十两银子,空口无凭。”

“定是看苏大哥不要你了,就这般污蔑他,还不快些滚出去。”

“你一个窑姐儿,还妄想让苏大哥娶你,我都嫌你脏了我家的院……”

她一句话没说话,阮娇娇一个耳刮子挥过来把佟氏当场打懵。

欲要再出手时苏沉玉却拦在了跟前,“娇娇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就打我吧。”

阮娇娇也没客气,两个耳光扇得苏沉玉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随后,阮娇娇又对着苏沉玉的坡脚用力一踩,疼得苏沉玉一阵哀嚎。

往日她最在意他的这条伤腿了,两人见了面阮娇娇便会为他轻轻揉搓,甚至还特意向大夫学了护腿的药方。

今日她却无情地一踩,更像是在告诉苏沉玉,她对他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情义。

“娇娇我们还,过两日我就给你可好,今日你先走吧。”苏母彻底慌了,从身后一把抱着阮娇娇,哭求道。

佟桂花咽不下这口气,起身拿起院中的砍刀,向阮娇娇扑了过来。

阮娇娇眼疾手快夺过她手上的凶器,抬起一脚踹在她胸口处,也没管她已有了身孕。

佟桂花狼狈地滚落在桌案下,惨叫连连,苏母哆哆嗦嗦忙扶起佟氏

苏沉玉拖着一条痛腿,半天才挪到佟氏身边。

周围想来帮忙的客人,也被阮娇娇凶狠的气势吓得不敢动弹。

这一刻,阮娇娇无比庆幸自己当年向她师傅学了武艺,今日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出口恶气。

否则就会被这一家人任意欺辱。

苏父怕今日的事难以收场,只好拿起刚收的礼金,哀求道:“娇娇,这里有十两银子,你先拿回去吧。”

阮娇娇却不愿妥协,她厉声道:“还我三十两银子,否则今日我绝不罢休。”

苏家人这下彻底慌了,当即哀求起来。

恰巧此时,平姐带着几人赶了过来,看到院子被阮娇娇搅得不像话,害怕她再次惹出大祸。

当即让两个龟奴把阮娇娇拖走。

阮娇娇对平姐心中有愧,并未挣扎。

她十岁时就进明月楼,平姐对她尤为看重,特意为她请了琴师教授。

就想把培养成明月楼的花魁娘子,哪知她对琴艺没有半点兴趣。每日学琴师时,眼睛从窗缝总往隔壁的武馆瞟。

晚上还会从后院矮墙翻出去,找隔壁的便宜师傅。

她性子活泛嘴又甜,只要给些吃食不让她师傅的酒壶空着,他师傅就会耐心传授她功夫。

平姐整日游走在客人和接客的姑娘们中间,根本无空管她。

等去年检验她琴技的时候,方才发现了端倪。

气得对着阮娇娇的屁股就是一顿打,无奈阮娇娇的身段和脸实在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在明月楼还找不出压过她的人,就是一棵明晃晃的摇钱树。

本想就等着今年中秋佳节花魁大选时,把她推上去,到时定会让她大赚一笔。

半月前,阮娇娇不满秦凤鸣的挑逗,当场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她浑身一股虎劲,连秦家的人都敢打。

这下彻底惹怒平姐,把她关在柴房半月,想让她收敛性子。

谁知,她却不顾楼里的人阻拦,今日又跑到苏家来闹事。

一路上平姐难消怒火,边走边骂阮娇娇,快到县衙门口时,她才收了口。

转身看向阮娇娇,此时她一身素白束腰襦裙身子骨细丰盈。乌发如缎,肌肤剔透瓷白如雪,杏眼清澈,姿容艳绝。

平姐暗道造孽呀,这副长相得为她赚多少银子,可惜全被她一身功夫给糟蹋毁了。

不久前打秦家公子,今日打苏家的人,明日不知又会对谁动手。

幸运的是,秦凤鸣此次没有来找麻烦,不然她都不知明月楼能不能兜住。

平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你野性难驯,我再留你,只会给明月楼惹来大祸。”

“从此后,你再也不是我明月楼的人了。”

话毕,她从怀中掏出阮娇娇的卖身契丢到她手上,领着两个龟奴愤然离去。

反应过的阮娇娇心中骤起一股暖流,让她那颗疼得麻木的心颤了颤,她眼眶一热小跑着追上平姐。

把从苏家拿回的十两银子递到平姐手上,“多谢你这些年的照拂,我的床底下还有五两银子,剩余的我日后再还。”

这五两银子,她本是打算多凑合再给苏沉玉送去。

幸好没送去,不然她又白糟蹋了五两银子。

平姐嗟叹一声也没推辞,又开口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

阮娇娇目送着几人离开后,她茫然地伫立在原地,又剩她孤零零的一人了。

此时她身无分文,如今又无家可归,不知该去何处?

平静下来后,想起自己把那对狗男女打得哭爹喊娘,失落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在原地发了半天呆,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

一筹莫展时,她抬头一看便见县衙后院伸出院墙的红果子。

在周围查探一番发现也没人看守,纵身一跃落在高墙上。

伸手摘了几个藏在袖套里,正当要下墙时。

墙垛下传来一阵清雅的声音,“你是何人?”

阮娇娇随着声音往下一看,当场傻住。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眉目如画身形修长挺拔,气质儒雅。

看到他一袭绿色官袍时,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完了。第一次做贼,就被新来的知县大人给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