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求醉的茅屋里充满了酸臭的霉味,仿佛很多残羹剩饭因为在房中堆放的太久而腐烂的味道。郑东霆等四人刚刚一进茅屋,差一点被熏昏在地。祖悲秋双眼一翻白,顿时软倒在郑东霆肩膀上。时值黄昏,彭求醉用颤抖的双手点起了屋子里的油灯,接着盘膝坐到炕上,将屋子中仅有的一坛略带馊味的劣酒抱到膝上,开坛闻了闻,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咧嘴道:“说罢,那个洛家来的纨绔子弟说的是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太行山倾巢而出,柯偃月威震关中,七派八家五大帮无人敢与之抗衡,只能龟缩于刑堂固守,危在旦夕。”郑东霆沉声道。
“大伯,普天下只有你才是柯偃月的对手,你一定要出山啊。”彭七焦急地说道。
“嗯。”彭求醉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酒,“既然你叫我大伯,定是彭门的人,彭门有人在关中吗?”
“没有啊。”彭七忙说道。
“那你在那儿瞎起个什么劲儿?”彭求醉皱眉道。
“但是行侠仗义向来是我们彭门的本分,大伯当年……”彭七瞠目道。
“我当年怎样?”彭求醉一把将酒坛摆到一边,直起身子,“是,我当年也曾经惩恶除奸,济困扶危,救死扶伤,做过不少好事,但是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侠举。如果说行侠仗义是彭门的本分,我是半点本分都没有尽过。”
“但是……”彭七求助地望了众人一眼,似乎摸不着头脑。
“彭大侠,惩恶除奸,济困扶危,救死扶伤,就是行侠仗义啊!这不就是侠客们干的事儿吗?”郑东霆大声道。
“正是,正是!”萧重威也道。
“是个屁!”彭求醉瞪眼道。此语一出,众人尽皆愕然。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当了天下第一侠?”彭求醉问道。
“因为你行侠仗义,万众敬仰……”彭七愣头愣脑地说道。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彭求醉一个大嘴巴立刻把他抽倒在地。
“因为你做的好事最多,大家都喜欢你?”萧重威小心翼翼地问道。
彭求醉朝他一扬手,吓得他倒退三步躲到了彭七的身后。他转头望向郑东霆和祖悲秋:“你们说你们是牧天侯的徒弟?那你们来说说。”
“因为你武功好?”祖悲秋胆怯地问道。
“哎,”彭求醉用手一指祖悲秋,“有点儿沾边了。难怪牧天侯那老王八蛋收你为徒,这眼光真贼。”
“因为你杀的人多。”郑东霆半开玩笑地说。刚说完这句话,彭七和萧重威同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但是彭求醉却似乎感到非常高兴,他用力一拍炕头:“奶奶的,就你说的最在理。没错,老子当年杀的人太多了。北太行的,南十八寨的,五大帮的,黑道五门十三会的,海南剑派的,昆仑魔教的。平生大战小战三百余场,杀过上千人。这还不算,我最辉煌的战绩是和人决斗八百四十一次,从无败绩。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在武功上输给过任何人。天底下的人都怕了我,便给我竖个天下第一侠的牌坊,有了这个身份,让我多个顾及,少杀些人。这帮家伙那是怕了我。”
听到彭求醉介绍完自己当年荣获天下第一侠的经过,郑东霆等四人张口结舌,茫然无语,心中轰地一声巨响,似乎十数年来对彭求醉无以复加的崇拜瞬间粉碎。
“但是,你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这在关中剑派中都有案可查……”彭七不甘心地说。
“武功高强者横行于世,不是杀人,就是救人,这算什么。”彭求醉胖头一晃,不可一世地说,“这一点柯偃月和我没什么区别,只是他喜欢杀人攫命,老子更喜欢救人于水深火热,享受一下万家生佛的快感。这哪里算是什么侠客。”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兴致勃勃地说:“什么叫侠啊,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必死,倾身以赴。荆轲刺秦,专诸刺楚,那才叫侠客,真正的热血汉子。我济困扶危都是率性而为,长刀所向,无人能当,用不着冒什么风险,只会逞足威风。我这一辈子虽然刀光剑影的经历不少,但是要说真正出生入死,从来没有过一次,可称得上一帆风顺。”
“这么说……你确实不算当世大侠。”郑东霆听罢仔细一想,不由得连连点头。
“嘿,怪只怪我生来天赋异禀,刚一出师就已经武功绝顶……”彭求醉抱起身边的酒坛子,再次仰头痛饮。
“彭大叔,你既然这么厉害,想来一定能够打过柯偃月吧?”萧重威好奇地问道。
听到萧重威的话,彭求醉神色一黯,默然将酒坛放下,没有说话。
“彭大侠,你二十年前为什么会突然退出江湖,还将五虎断门刀谱泄露给了我师父?”祖悲秋似乎是几人之中最不关心侠客风流的人,他一见到彭求醉听到柯偃月的名字神色怪异,顿时想起了这个关键。
“你师父……”彭求醉哼了一声,“奶奶的,他就是个王八羔子。你以为他是凭本事从我手里抢来五虎断门刀谱的?哼,我呸,他那点儿偷学来的笨功夫,还不是我彭门刀法的对手。但是他居然对我使诈,让我结结实实地栽了一个跟头。”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伯,你就跟我们讲一讲吧。”彭七等人好奇心大炙,连连催促。
“二十年了,二十年!”彭求醉把酒坛往身边一撂,猛然从炕上站起身。他那臃肿的身形瞬间变得气势颇人,仿佛一只蜷缩在山崖间的孤鹰突然展开了雄健的翅膀。他穿过房中的四人来到门前,仰头眺望着门前天空中的几点寒星,“每一天晚上我都会想到那一晚的情景,唉,后悔当天我为什么会把一切都搞得一塌糊涂。”
“彭大侠……”郑东霆开口道。
“别叫我彭大侠,我配做个屁大侠。”彭求醉用力一拍身边的房门,轰地一声,整个茅屋都跟着瑟瑟发抖,一股又一股的灰尘从房梁上落下来,将众人的头发染成了灰白色。祖悲秋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冲出茅房,拼命拍打着衣襟。
“大叔,说出来也许你会感到好过些。”郑东霆连忙开导道。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彭求醉苦笑一声,朗声道,“二十年前,太行山出了个刀王,三十不到的年纪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口偃月刀使得出神入化,人们说天下第一刀的称号不是我就是他。他的名字就是柯偃月。当时这个家伙不但凶悍,而且狂傲,直接放下话来对我挑战,说是要灭了我天下第一侠的威风。我彭求醉是吓大的,他想要灭我,我还想灭了他呢。于是我们两个就约在了七月初七在梧桐岭一决生死。当时我也有四十岁了吧。天下第一侠都当了快十年了,杀过了数不清的高手。但是我清楚得很,这一次和柯偃月的交手是我一生中最凶险的一次。决斗之前我心下寻思,这一次比刀我和他赢面也就是五五开,说不定还是四六,所以心中还是有点发怵的。”
“因为您老人家这是第一次要经历出生入死的考验?”郑东霆问道。
“可不是。以前江湖上哪有这么厉害的刀客。所以那一次我比约定的决斗日期早了一天到达梧桐岭,想要在梧桐岭周围转悠转悠,看看地势,观观风向,目测一下周围山峦的位置,计算一下阳光的角度,看看自己什么时候朝什么方向站能够避开太阳直射双眼。”彭求醉不厌其烦地说道。
“原来决斗这么复杂啊!”彭七忍不住问道。
“可不是,要是我,就算看到也记不住啊。”萧重威点头道。
“蠢货,你们这帮小毛孩子真是越来越毛躁了。和旗鼓相当的对手比武任何因素都能够影响胜负,可不能光凭运气。”彭求醉不满地朝他们瞪了一眼,“嗯……我说到哪儿了,对,我提前一天到梧桐岭勘察地形。天黑之后,我就到凤凰客栈喝酒。我刚一走进客栈,就看到牧天侯和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坐在客栈一层的角落里正在饮酒作乐。牧天侯当时已经是个臭名远扬的江湖败类。我虽然一眼认出了他来,但是想着第二天就要和柯偃月拼命,于是决定暂时不要去找他的麻烦。所以我就找了个离他远远的位置坐下,要了几坛好酒,准备痛饮一番,然后倒头大睡,养足精神,明日一举结果柯偃月。”说到这里,彭求醉感到嘴角一阵发干,忍不住伸出手去,对准炕上的酒坛运力一抓,这重达十余斤的酒坛忽悠一声端端正正飞到他的掌心。彭求醉倒拎起酒坛,对嘴猛灌了数口酒水。
“那一天的凤凰客栈人丁稀少,冷冷清清。一层的酒客除了我就是牧天侯和那美艳女子。刚开始的时候,这对男女只是低声呓语,但是渐渐的,他们便开始公然调笑,饮酒行令,打情骂俏好不热闹,我当时想,这个牧天侯在哪里买来的一位异国舞姬,果然是好艳福。”
“异国女子?”祖悲秋和郑东霆大吃一惊,同声问道。
“正是。”彭求醉道,“那女子颧骨高耸,双眼深陷,瞳孔泛蓝,典型的外族女子,相貌秀美绝伦,简直有倾国倾城之姿。乍看之下已经有惊艳之感,仔细看来竟越来越风姿卓绝,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大伯,你莫不是见色起意吧?”彭七听得一身冷汗,忙问道。
“混小子!”彭求醉抬手在他脑子上狠狠打了一记,“你大伯我怎会为了不相干女子去主动生事。谁知道,我不去生事,那牧天侯却找上了我。他转头看到我在喝闷酒,立刻长身而起,朗声道:‘芸儿,今日我们竟然能和天下第一侠彭求醉同处一室,实在是难得的际遇。不如你为彭大侠献上一曲胡旋舞以作酒兴。’那个异域女子芸儿笑道:‘能为彭大侠献舞乃是芸儿的荣幸,只是此地无鼓乐,无绣球,无声之舞,不成兴致。’好一个牧天侯,他一把抓起我桌前一个已经饮空的酒坛,随手丢到那个芸儿的脚下,接着将我桌上的杯盘碗碟或正放,或倒放,摆成一圈,拿起筷子,东敲一记,西打一下,竟然婉转成音,演绎出一场抑扬顿挫,生动活泼的鼓乐出来。”
一丝缅怀的光芒在彭求醉的眼中一闪而过,仿佛当日的景象对他的影响之深,就算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仍然历历在目。
“只听得牧天侯的鼓乐慷慨激烈,节奏铿锵有力,而且越奏越快。芸儿纵身踏在酒坛上,应和着那简洁明快的节奏翩翩起舞,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到她张弛有度,妩媚动人的舞姿,但是随着乐声愈演愈烈,仿佛江河一泻千里,芸儿的身子越转越快越转越急,到最后只能看到一片红白相间模糊不定的影像在酒坛上急转。最动人的是她每八个节拍之间必有一个令人目眩神怡的顿挫,令她秀美绝伦的身影能够毫无阻滞地进入我的眼帘,舞到最后她已经化为一片清风消失在空气之中,但是她那因顿挫而产生的幻影却仍然滞留在酒坛之上,仿佛一瞬间变出了成千上万个不同姿势,不同神态的芸儿姑娘,紧接着……”说到这里,彭求醉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抬手痛饮了两口劣酒。
“紧接着怎样?”屋里的四人齐声问道。
“呼,想到当时的情景,我都会感到心脏仿佛要跳出腔子。”彭求醉双眼迷离,连语声都变得轻柔无比。
“到底怎样?”屋子里四人也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催促道。
“因为之前的胡旋舞太过猛烈,芸儿姑娘朱钗半倒,云鬓散乱,赤红色的衣襟从她的肩头滑落,一抹白得耀眼的香肩仿佛明月出云,照得我双眼一花,不知人间何世。那一刻我只感到天旋地转,仿佛自己就要命归九泉。即使我真的就这样在她的舞影中死去,我亦无怨无悔。当真是人间至美,莫过于此,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彭求醉喃喃地说,“当时的我忘记了一切,振臂而呼,轰然叫好,高举酒杯向她遥遥致敬。而那时的芸儿姑娘眼里却没有别的男人,只是痴痴地看着停箸鼓掌的牧天侯。仿佛刚才那一段撩动人心的热舞都是为了他一人而跳。我在江湖上打滚了半生,这双浊眼倒也有几分认人之能,一见之下,我就料定这芸儿姑娘实对牧天侯痴情一片。”
“芸儿姑娘舞毕,纵身跳下酒坛,扶住云鬓,向我们告了个罪,随着老板娘到后堂略作更衣打扮。而牧天侯也趁这个机会向我倒了一杯酒,沉声道:‘彭兄,你看这位芸儿姑娘风姿如何,可入得了兄的法眼。’我当然无二话,双挑大指没口子地称好。牧天侯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说:‘如果兄有意,这个女子便是彭兄的人。在下愿用这个女子和彭兄换取五虎断门刀谱。’”
“噗”地一声,彭求醉手中的酒坛被他一把抓碎,浑浊的酒水瀑布般随着酒坛碎片铺满一地:“老子平生最恨人贩子。这样对他痴情一片的女子竟然被牧天侯仿佛牲口一样随手转换,是个人就顶不顺。当时我勃然大怒,对他破口大骂,断然拒绝了他。牧天侯倒也好脾气,竟没生气,只是耸了耸肩膀,说道:‘早就知道彭兄性子刚烈,这样的条件断然不会接受。也罢,我就用芸儿到白马堡和郑北飞换取银弓白羽箭的秘籍,虽然不如五虎断门刀如此出名,却也算是武林数一数二个功夫。’”
“我……我那个死鬼老爹?”郑东霆瞠目问道。
“哼,郑北飞在江湖上那已经不算个人物了。贪花好色,好酒贪杯,终日只知道斗鸡走狗,饮酒寻欢。白马堡到他手上就算是毁了。他这种人看到芸儿姑娘的姿色,别说一套银弓白羽箭谱,便是十套也换了。想到芸儿姑娘幻梦成空,落到郑北飞手中备受折磨的惨状,我满心不忿,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饮酒。牧天侯也不再说话,陪着我一杯又一杯地痛饮。到最后,我终于气不过,一把将他手中的酒杯打翻在地,指着他鼻子骂他:‘我早知道你是个薄情寡义的登徒子,不过我没想到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牲。就算是我这个粗人都看得出芸儿姑娘对你情深意重,你不喜欢她也就罢了,还把她当货物一样出售,简直下贱,像你这样的王八羔子我第一个看不顺眼。’”
“好,骂得好!”郑东霆和祖悲秋听到这里分外感到解气,齐声道,这两个牧天侯的徒弟受了这个师父太多的欺骗和折磨,做梦都想要这样痛痛快快地怒骂他一顿。
“大伯,天底下可能只有你有这个胆气当着牧天侯的面痛骂他。”彭七钦佩地说。
“那可不。”彭求醉用力一排自己鼓囊囊的胸膛,“二十年从无败绩,你当开玩笑的?老子就算到了阎王殿上也是横着走。牧天侯听到这里再好脾气也忍不住,当时也怒得拍案而起,厉声道:‘姓彭的,我敬你天下第一侠的名声,处处让你三分。谁知你蹬鼻子上脸,屡次折辱于我。今日我就在这里和你决一胜负。’我对牧天侯说:‘老子今天没空理你,后天早上,咱们就在梧桐岭一较高下。’牧天侯当时就火了,说:‘你当面折辱于我,还要我忍一天两夜再和你动手,到时候还没打已经气死了。我知道你怕和我打起来误了和柯偃月决战的时辰,这样,我们对对掌,一决高下。’哼,对掌……牧天侯的小无相功岂是易于。我擅长的是刀法决胜,内功不是强项,较量之下说不定真打不过他。虽然说对掌不至于决生死,但是如果我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明日一战柯偃月三刀之内就能取我性命。”
彭求醉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个牧天侯,一个柯偃月。仿佛天底下能够和我一较高下的高手都在一天之内聚集到了我鼻尖底下。我闯荡江湖二十年来从来没遇到这么凶险的局势,当时我心里一虚,竟然有了一丝畏惧。那牧天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犹豫,顿时仰天长笑:‘我当彭求醉真的是英雄虎胆,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我顿时火了,将两臂袖子一撸,就要拼着重伤和他对掌。牧天侯见状一摆手,道:‘你虽然屡次辱我,但是罪不致死。明日你就要和柯偃月决战,今日和你对掌,就是要你的命。好吧,我们各让一步,就掷一掷骰子,比大小。’掷骰子江湖上打过滚的朋友都精通得很,讲究投掷手法的精准,内力运用的巧妙,还要赌对方的心理,乃是斗智斗力的功夫。总的来说,谁的胆识够大,内力够好,心思够巧,谁就能赢。我一想:好啊,这比对掌可强太多了。于是点头答应。谁知那牧天侯又道:‘掷骰子不痛不痒,如何让我解气,不如我们赌一赌彩头。’我一想也对,掷骰子一翻两瞪眼,没有赌注,谁输谁赢都毫无意义,如果我今天能够赢了这一局,让牧天侯好好受一回教训,也算是为天下被他欺负过的武林同道出口恶气。于是我就点头同意。牧天侯微微一笑,说:‘我若是赢了,你便要把彭门五虎断门刀的刀谱给我。我若是输了,芸儿就归你。’”
“彭大叔,难道你就这样答应了?”萧重威惊讶地问道,“这明显是一个骗局啊。”
“你当我不知道?”彭求醉瞪眼怒道,“可是牧天侯一提到芸儿姑娘,我心里就是一荡啊。奶奶的,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她风姿卓绝的影子,我忍不住想如果有这样一个天仙似的人儿常伴左右,出双入对,那可是挺美的。不过我再一想,我彭求醉粗胚一个,既不懂得惜香怜玉,又不懂得吟诗作对,哄女人的玩意儿是一窍不通,芸儿姑娘早就心有所属,和我在一起与和郑北飞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我借此机会成全了她,那她以后想到我的时候,能念起我彭求醉的好,也算聊以慰藉。于是我就对他说:‘不用把芸儿姑娘给我。如果你输了,立刻当着我的面和她拜堂成亲,娶她做你的原配夫人,发誓一生一世对她好。’他一听,居然愣了一下,似乎想不到我要他做的是这个,沉吟了半晌才缓缓点头,说:‘好,我牧天侯对天发誓,如果我输了此局,芸儿便是我的结发妻子。不过,这一局,我要赌大。’你们都会内功,应该知道咱们江湖人比点子小容易,内力一运,别管多少个骰子,一口气爆他个稀巴烂,算是个零点。但是比点子大变化就多了。我就知道一招气功手法,可以将所有的骰子拦腰斩成两段,如果是两个骰子,可以变成四段,上下加起来一共能有十四点,几乎算是稳操胜券。当时我就同意了,让牧天侯先掷。”
“牧天侯从怀中拿出两个骰子,用一枚筛盅一盖,抖手一旋,筛盅裹着两枚骰子发了疯似地打旋,仿佛旗花火箭一样冲到了半空。接着这筛盅在他强猛的内力催压下吃不住劲儿,凭空爆成了漫天蝴蝶一般的碎片。这些碎片在他的内力操控之下百鸟朝凤一样在两枚骰子的边缘飞旋。等到这两枚骰子落到桌上,我发现两枚骰子十二面全部被碎片的锋缘削下,在我面前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两排。一共是……是……”
“四十二点。”祖悲秋接口道。
“对。这四十二骰眼和我真的是大眼瞪小眼。我呆呆地看着桌面上这两排点数,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将彭门五虎断门刀谱甩在了桌上。这个时候那个芸儿姑娘正好换完衣服,整装而出。牧天侯随手将五虎断门刀谱揣入怀中,笑着对我说:‘好叫彭兄知晓,芸儿本来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但是还要感谢彭兄对她的美意。’说着他把那位芸儿姑娘叫到我面前,要她敬我三杯酒。我便一杯接一杯地和她对饮。饮罢,她朝我万福行礼,就和牧天侯走出了门。我看着她飘然远去的身影,心中满是苦涩,最后饮得酩酊大醉。”
“彭大叔,不对啊,你既然知道牧天侯给你布下的是天仙局,你为什么还要和芸儿姑娘对饮三杯酒?这不像你啊。”萧重威茫然问道。
“小毛孩子懂个屁。”彭求醉不屑地说。
“彭大叔是喜欢上芸儿姑娘了。你别说,我见过那个南宫芸,当真是美若天仙,如果她年轻二十年,就算她再怎么折磨我,我都要拼命和她对饮三杯酒。”郑东霆嘿嘿笑着说道。
“你见过芸儿姑娘?”彭求醉微微一惊,立刻问道,“她现在可好?”
“她被我师父始乱终弃,怀着孩子嫁给了关思羽,后来私通太行,如今正被各大门派追杀。”郑东霆叹息一声说道。
“哼,牧天侯果然靠不住,该死的。”彭求醉狠狠一击门框,发出砰然一声巨响。
“彭大叔,那你最后和柯偃月的比武怎样了?”祖悲秋突然想起,连忙问道。
“还能怎样?”彭求醉用力摇了摇头,“我顶着宿醉和他动手,在第二十招上已经被他超群绝俗的刀式完全压制,咬牙撑过第四十招后终于被他打飞了所有的单刀,一刀斩在脖颈子上。”
“啊?”屋中的四人齐声惊呼。
“吓一跳吧。他在攻出这致命一刀的时候竟然仍有时间翻腕用刀背打在我要害上。我问他为什么要留下我的性命,他说他打遍天下所向无敌,如今高手寂寞,无人供他试刀,要我滚回青州彭门重练刀法,他日再和他决一胜负。一天之内,我被江湖败类戏弄,被一个江湖后辈折辱,失去了武林不败的威名,泄露了彭家不传之密的绝学,从一个万众敬仰的英雄变成了不值一文的行尸走肉。我哪里还有脸面在江湖上行走,只能隐姓埋名退隐江湖。我最后收到风媒的消息,说是芸儿姑娘曾经在关中出没,于是我隐居到了长安。现在想想,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长安。也许,我心底仍然不甘心,想要找到芸儿姑娘问一问当年布下这个天仙局,她是有心还是无心。”说到这里,彭求醉双眼一黯,嘴唇不安分地嚅动了一下,但是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了酒。
“那……关于太行山……你能不能出马和柯偃月决一死战?”郑东霆为难地问道。
“我和柯偃月当年不能算真正较量过。谁强谁弱都不好说。不过,这二十年来,我酒喝得太多,饭吃得太多,功练得太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彭求醉头摇得仿佛拨浪鼓一样。
“那……大伯,你不想去关中解围了?”彭七大惊道。
“傻瓜,没这个本事解什么围,到时候还不是大家抱在一起死?”彭求醉怒道。
“但……但是关中那么多人都等着我们解围呢。我们总不能眼看着他们死吧,就算是拼命也该拼一下。”萧重威争辩道。
“毛头小子的见识,光凭一腔热血能办成什么事?当年我彭求醉也是一腔热血,想要为心爱的人出头,又怎么样呢?到最后还不是一事无成,落得又老又胖又穷,缩在京城的茅草屋中等死。”彭求醉愤然道。
“彭大叔,那个芸儿姑娘现在也在关中,难道你不想再见她最后一面?”祖悲秋小心翼翼地问道。
听到祖悲秋的话,彭求醉的眉毛一跳,一双晦暗无神的眼睛突然射出刺目的精光。“芸儿真的在关中?”他沙哑着嗓子问道。
“千真万确!”郑东霆和祖悲秋同声道。
“你们不是说她正在躲避各大门派的追杀吗?”彭求醉皱眉问道。
“她被困在了正气厅中,被各大门派包围。”祖悲秋连忙道。
“如果……如果彭大叔愿意出面破敌,也许七派八家能够网开一面,看在你的面上免去芸儿姑娘的罪责。”郑东霆眼珠一转说道。
“放屁,我岂是居功自傲之人。”彭求醉冷笑着说道,随即咳嗽了一声,“哼,不过,我要带谁走,天下倒也没人能够拦住我。”
“正是!这就叫做,嘿嘿,再续前缘。”郑东霆嬉皮笑脸地说,“彭大叔,机会难得,三生有幸啊。”
“够了,再说下去你干脆去当媒婆吧。”彭求醉一屁股坐回到自己的炕上,“咱们明天出发,你们想办法给我打上几十斤好酒。我彭求醉无酒不欢,没有酒喝,杀鸡都没力气。”
“是!”四个人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