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过去了,郑东霆和祖悲秋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最后一组活人阵,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地。长时间恐惧和焦虑的折磨令他们陷入了极度的疲惫,一见到这里没有鬼哭神嚎的活人八阵的痕迹,他们立刻双腿一软,双双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师……师兄,我……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原地。”祖悲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我知道。”郑东霆用手按住额头,全力压抑着浑身的颤抖,低声道。
“师兄……我不想死在这儿。”祖悲秋语带哭音地说。
“难道我想吗?”郑东霆烦躁地反问道。
“秋彤……”祖悲秋用手揉了揉鼻子,胖脸一红,忸怩着说,“秋彤她……她答应了要和我回去。”
“回去?”郑东霆听到这里本来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回哪儿去?”
“祖园啊!”祖悲秋瞪圆了他的小眼睛,理所当然地说。
“当真!她真的答应和你回祖园?”郑东霆大喜过望,顿时来了精神。
“嗯!”祖悲秋用力地点点头,双眼火花四射。
“哈,难怪你出发之前嚎得跟杀猪似的: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原来有这等好事在等着你。”郑东霆摸了摸后脑勺,感叹地说。
“我……我觉得她似乎开始有一点点喜欢我了。”祖悲秋满脸幸福地回忆着洛秋彤临走前跟自己说的话。
“她当然喜欢你!为了你她已经决定放弃了浪迹江湖的梦想,选择和你终身厮守,这绝对是女人发情的表现。”郑东霆严肃地点头道。
“我……我也是这么想。”祖悲秋兴奋地说。
“嘿嘿,看在你把这么隐秘的秘密跟我分享。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郑东霆一把揽住祖悲秋的肩膀。
“噢,好,是什么?”祖悲秋连忙问道。
“这个秘密就是……”郑东霆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连大侠其实是个女人。”
“当真!?”祖悲秋惊得几乎从地上蹦了起来。
“千真万确。”郑东霆笑道,“我刚听说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你能相信吗?天下无双的月侠居然是个女中豪杰。”
“师兄,那……那她说不定喜欢你!”祖悲秋念头一转,突然说道。
“胡说什么?”郑东霆失笑道。
“你……你看,师兄,这些日子你经常和她那个……勾肩搭背的,她都没有拒绝你。一个姑娘家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这么做?”祖悲秋双手比划了一个不知所以的手势,艰难地解释道。
“得了,那个时候她假装自己是个男人,当然不能露了马脚,而且都是我主动去碰她……”说到这里,郑东霆脑海里突然回忆起卧虎林中自己为连青颜运功疗伤的情景:自己的双手搭在连青颜的胸前,她却微微一笑对师兄们说:“无妨。”
“她当时的确是微微一笑,还只是我自己的幻觉?”郑东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一点无关紧要的细节,但是一时之间无法摆脱这回忆的纠缠,竟然痴了。
“师兄?喂……师兄?怎么了?”看到郑东霆呆呆地注视着前方的活人八阵半晌不说话,祖悲秋惊慌地连连叫道。
“嗯?”郑东霆花了漫长的时间才从卧虎林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说,“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有喜欢的人了?谁啊?”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郑东霆朝祖悲秋苦笑一声,挠了挠头,将连青颜在并州遇救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向他讲了一遍。
“噢……原来她要你突围之后为她找到那个施恩不图报的侠客少年。若我说这确是刻骨铭心的际遇,平常人一生都不会遇到一次。”祖悲秋感慨地说,“想不到连大侠是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姑娘。”
“确实难能可贵。”郑东霆轻轻叹了口气,双手盘在脑后,仰天躺倒在地,默默注视着天上的滚滚流动的乌云。
“真可惜,你和那个游侠少年失之交臂……”祖悲秋学着他的样子仰天躺倒,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郑东霆皱起眉头,奇怪地问道。
“你和那个游侠少年本来可以见上一面的,不是吗?”祖悲秋反问道。
“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能见过他?”郑东霆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想啊,连大侠遇救是十年前的事,地点在并州。你在十年前不是也回了白马堡吗?白马堡就在并州一带啊。并州再大也不过是个州府,你和他遇上的可能性很大的。”祖悲秋道,“也许你和他见过,只是不知道。”
一道凛冽的白光在郑东霆一片混沌的脑海中猝然出现,无数纷乱芜杂的混乱记忆仿佛飓风一般在自己的脑海中划过,令他头昏目眩。
“师兄,你……是不是记起点儿什么了?”祖悲秋问道。
郑东霆此刻完全沉浸在对于十年前往事的回忆中,祖悲秋的话他根本没有听见。
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堪回首不是因为它的悲凉凄惨,而是因为它太过于美好,过于不真实,令人根本不能相信,因而也无法承受。
十年前,郑东霆神功初成,从牧天侯一门出师,向白马堡飞奔而回。十年苦练所成的功夫每一样都足以让他名扬天下,名成利就就在眼前。十五岁的郑东霆已经有了征服天下的雄心。童年在白马堡所遭受的委屈和不幸他要双倍讨还。他梦想着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夺回属于自己的白马堡,率领着白马队纵横天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济困扶危,成为江湖上万人称颂的名侠。那个时候,他对生活充满了梦想和信心,憧憬着建立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期待遇到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渴望交到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痴迷于狂歌烈马,锦绣风流的岁月。那个时候的江湖对于他而言,是一间灯火通明的歌舞酒肆,有着一大群欢呼畅饮的兄弟在厅内等待他的加入。
他记得自己回到并州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匹雪白的烈马,打了一葫芦烈到撕心裂肺的刀烧子,一边狂鞭策马,一边高歌放饮,提前品尝那行走江湖的风流不羁。当年并州的风里都透着清冽的香甜,并州的飞鸟都在唱着江湖行者的新歌,猎猎长风吹动他脖上佩戴的红巾,令他感到自己像一个扛着战旗冲入沙场的英雄,就要踏着敌军的尸骨冲到生命最浓烈的巅峰。
那种沁入五脏六腑的火辣辣感觉,郑东霆至今仍然记忆犹新,那是一种想要沸腾,想要厮杀,想要疯狂,想要破茧而出的兴奋和激动,那曾是自己的青春和曾经拥有的热情。
想到那一刻的时光,郑东霆就感到唇齿发干,舌尖上浸满了刀烧子烈酒的味道。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饮酒,第一次大醉,也是唯一一次体验到纵马江湖携酒行的痛快。
待到自己醒转过来,一切已经不复存在,马没了,酒没了,狂歌烈马的锦绣岁月,惊天动地的行侠之梦,还有憧憬过无数次的刻骨铭心,都化为了虚空。自己和十年前一样一无所有,只能重新形单影只地落魄江湖。
他从来没有费神去思量:自己在狂歌买醉的途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做过了什么,自己的马到哪里去了,自己最爱的红丝巾又去了那里。他又何必去想。自己花了十年去憧憬梦想的一切都已经成空,谁还会在乎一匹马和一个酒葫芦。
“我想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在并州时我一大半的时间都是烂醉如泥。不要说是那个游侠少年,就算是太行三十六刀从我面前排着队走过,我也不会记得。”郑东霆喃喃地说。
“真可惜,我真心希望连大侠能够找到这位少侠,有情人终成眷属。”祖悲秋由衷地说。
“我也希望如此。”郑东霆微微点了点头。
一团灿烂的刀光混合着三道清洌的剑影翻翻滚滚,分分合合,在一片血雨腥风的关中刑堂之中纠缠变幻,谁也不肯相让。妖刀姬放歌的刀法诡谲莫测,时而大开大阖,时而绵密精巧,时而飘忽不定,时而刚烈雄浑。连青颜,梅清涟和洛秋彤虽然将各自门派剑法的精华施展到了极致,但是却无法给姬放歌造成任何可观的压力。只要三人的剑法上压力一增,姬放歌立刻换一套全新的刀法迎战,令三人宛若高台失脚,阵脚大乱,不得不重新组织攻势。
没有连、梅、洛三人支援的战局此刻呈现出崩颓的趋势,太行山的刀客们攻势越来越凌厉,逼得各派高手不得不缩成一团,合力抵抗。
梅清涟的优势在于她神鬼俱惊的暗器功夫,洛秋彤的剑法刚刚脱离稚嫩的成长期,仍然无法达到血战时的凌厉实用,三人之中独立承担下大部分妖刀攻势的乃是久经沙场的连青颜。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想要和姬放歌做一个了断,必须由她攻出这一记决定生死存亡的胜负手。
她默默回忆洛阳擂上郑东霆所施展的夜落星河剑,期待着能够从他的剑法中捕获一丝克敌制胜的灵感。毕竟,完美宗师牧天侯所教习的剑法拥有着武林中独一无二的犀利和实用。
一声怪异的啸声突然响起,妖刀姬放歌雁翎刀左旋右盘,连续三招绞缠之姿,由刀化剑,化刚为柔,铮地一声从梅清涟手中绞飞了她的长剑,紧接着,刀光一闪,雁翎刀快如闪电地劈向她的额头。
“着!”洛秋彤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清啸一声,长剑脱手飞出,一招“夸父追日饮黄河”,剑锋直指姬放歌的脉门。姬放歌手腕一抬,间不容发地闪过这雷霆一剑,但是也错过了力杀梅清涟的机会。趁此时机,梅清涟扬手连发数十枚黑白棋子,直扑姬放歌的胸腹之间。梅家暴雨打梨花的功夫何等犀利,姬放歌不敢怠慢,身子仿佛旋风一般涌到半空,长袖迎风,刀光横舞,连消带打,力破了这一招暗器连击。
连青颜看到此刻姬放歌身子凌空舞动的姿势,突然想起洛阳擂上弓天影那一招无与伦比的三式合一的连击。郑东霆当时使的是……
闪电般的念头刚刚在她的脑海中一过,她手中的剑已经高高抬起,一道冲天而起的白光迎着姬放歌的影像杀来,仿佛云开日现,一道霞光撕破苍穹。
姬放歌惊呼一声,双脚在千钧一发的关头用力互拍一下,身子犹如僵尸一般从下落之势变化为上升之势,勉强升起数寸,雁翎刀横空一拦,千辛万苦挡下这神来之笔,但是连青颜剑上无坚不摧的锋芒已经划破了他的额头。
姬放歌狂呼地厉啸一声,长刀一卷,将三人逼退三步,双脚一连串地错步,疾退到刑堂围墙墙脚。他将刀朝身后一背,用手一指连青颜:“姓连的,你这一招剑法从哪里学来的!”
连青颜长剑一立:“这是天山夜落星河剑,你说从哪里学来的!”
“不对,天山派没人能使出这样的夜落星河剑,这是牧天侯的剑法,是郑东霆教你的?”姬放歌厉声问道。
连青颜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心下却暗暗佩服姬放歌分毫不差的眼力,却也奇怪他为何竟然对牧天侯和郑东霆如此熟悉。
“你莫要不认,现在牧天侯死了,郑东霆是这个世上唯一能使出这种剑法的人。当年在并州,他用这剑法杀死我太行上百手下,剑法飘逸若神,乃是我亲眼所见。你这一招一杆钓起满天星正是他的拿手绝活。”姬放歌冷冷地说。
“你……你说什么?”连青颜瞪大了眼睛,失声吼道,“你说他在并州杀过你们太行山的人?”
“哼!不错,十年前的事了。若不是看在他是牧天侯的徒弟,牧天侯又出名的护犊子,当年我已经和他动上了手。不过能够看到这么精彩的剑法,死一百多个手下也值得。”姬放歌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笑容。
“你是说十年前……在并州!”连青颜难以置信地小声道。
“哼,我看他是个祸害,连夜派探马向七大派八大家散出郑东霆的师承消息。第二天他就被七派明令禁止施展武功。没想到,十年之后,我又能再看到这剑法。”姬放歌颇为感慨地说。
“这么说,郑捕头十年无法施展武功的罪魁祸首,是你!”洛秋彤惊讶地问道。
“嘿,郑东霆是个志比天高的人,那样的家伙放到江湖上多一天,就会搅起滔天的巨浪,我这么做乃是理所应当。”姬放歌冷笑道。
“居然……居然是他,怎么会是他?”连青颜此刻只感到天旋地转,金星直冒,纠缠了她十年的憧憬和美梦在这一瞬间幻化成一片无依无靠的烟尘。一股空虚无力感猝然涌上心头,令她心神俱疲。
“义兄,你怎样了?”看到她苍白的面容,梅清涟关切地问道。
此刻姬放歌随手抹去额头上的鲜血,雁翎刀一抬,冷然道:“这样的剑法在世上存在一天,我太行就要多死一批兄弟,连青颜,今日我须放你不过。”说罢,他高高一扬刀,厉声道:“闯殿手何在!”
随着他的一声呐喊,数十个身手矫健的太行刀客从围墙之外翻着矫健的跟头涌入刑堂,刀光霍霍,团团将三人围住。
眼看着激烈的战火就将重新燃起,突然间一片耀目的红光从西方的终南山上升起,一时之间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好静啊,师兄。”祖悲秋忽然轻声道。
“是啊,连声鸟叫都没有,也许这活人八阵连飞鸟走兽都吓跑了。”郑东霆没精打采地说。
“听剑南奉先当地的老百姓说,八阵图可以让江河易位,改天换地,颠倒乾坤,你说我这个活人八阵有没有这个本事?”祖悲秋问道。
“哪儿有那么神?这都是迷信!”郑东霆摇头道,“别说颠倒乾坤这么玄,你有本事能让地面儿抖三抖吗?”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红光突然出现在北方的天际,紧接着整个关中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周围的活人八阵在这一阵子颤抖中纷纷东倒西歪地躺倒在地,错落有致的四正四奇阵此刻顿时化为一片平躺在地的摆设,而围绕在郑东霆和祖悲秋周围的阴风寒气,鬼哭狼嚎也因此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喔!”郑东霆从地上站直了身子,兴奋得满脸通红,“不是开口灵吧,啊哈哈!师弟,看,这地真的把活人八阵给抖散了。我们……我们脱困啦!”
祖悲秋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咽咽地传来:“师兄……救命!”
郑东霆回头一看,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只见祖悲秋的身子陷落到一处凭空出现的恐怖地缝之中,只剩下两只胖手死死抓住了地缝的边缘。
“师弟——!”郑东霆高呼一声,一个飞扑抓住祖悲秋的手,用力一拉,将他沉重的身子从地缝中拉出来。
“师兄……师兄,难道我的阵法惊动了老天爷,他要找阎王爷收我吗?”祖悲秋吓得涕泪直流。
“白痴!”郑东霆一把将他丢到背后的紫藤椅上,“看不出来这是地震吗?”
他刚说完这句话,四周一阵惊天动地的土层碎裂声传来,四五条飞快蔓延的地缝势如破竹地对准他所在的方向迎面扑来。四周的山川树木,满地尸体在翻滚的土层中闪得几闪就被烟尘所吞没。
“我的妈呀!”郑东霆一蹿六尺高,迈开大步连续冲过两条地缝,朝着南方不要命地跑去。
地震的威力一直蔓延到长安城附近,郑东霆强忍着动摇西晃的地面对他脚力的影响,千辛万苦挨到南五台脚下,再也支撑不住。这一日不断的激战,逃亡,在活人八阵中出生入死,早就耗光了他的精气神,在这样的天地之威中挣扎求存,更让他筋疲力尽。他一甩肩膀,将背上的祖悲秋摔到地上,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激烈地喘息着。在他背后,地震卷起的烟尘高入云霄,触目惊心,仿佛千军万马纷至沓来,但是压倒一切的疲惫让他再也挪不动步子。
“师弟,呼,我们歇……歇会儿,这……这里还算安全。”郑东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师兄,你看……”四肢着地,趴着喘气的祖悲秋此刻突然抬起头来,扬手一指。
“我看见了,”郑东霆以为他指的还是身后滚滚生威的地震,不耐烦地说,“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我们这儿,就算是上吊也让我先喘口气儿。”
“不是到我们这儿!他冲着地震中心去了!”祖悲秋情急之下一把攥住郑东霆的衣领,将他的脑袋扳到自己手指所指的方向。郑东霆下一是顺着他手指朝前一看,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只见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一个手持赤红战旗的骑士,浑身披挂着漆黑如夜的武士服,头上扎着乌黑色的飘带,身后飘飞着云卷浪翻的黑氅,策骑着肥头大耳的黑鬃马,怒目圆睁地朝着面前高扬的地震烟尘冲杀而来。
这位黑衣骑士双目圆睁,一张黝黑清瘦的脸庞青筋乍现,肌肉扭曲,仿佛正在经历着无法忍受的愤怒,想要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这一片倒倾的天地之上。他的嘴大大张着,似乎在破口大骂,又似乎在发出振奋人心的冲锋口号,但是他的声音却被地震引起的轰鸣声所淹没。整个天地中,一时之间只有这个黑衣骑士和一片天崩地裂,仿佛这位手持红旗的少年要一个人面对着眼前的天地之威发起愤怒的冲锋。
“是彭七——?他在喊什么?”郑东霆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住了,他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双拳紧握,手心满是汗水。
“他在喊……”祖悲秋仔细地望着这个黑衣骑士的嘴唇,“太行山滚开,兄弟们,和我一起杀死……”说到这里,他犹豫着望了郑东霆一眼,嘴唇抖了抖,没有说下去。
“杀死谁?你说啊?”郑东霆忙不迭地问道。就在这时,祖悲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叫了起来,“师兄,彭七危险!”他再次抬眼望去,却看到一身黑衣的彭七此刻已经纵马来到一条从西北延伸而来的地缝面前,马上就要掉进去,地缝两边的地层已经西高东低起了变化,并且快速地移动着,眼看就要将彭七吞噬到千万斤的地层之中,灰飞烟灭。
“该死的,彭七——!”看到眼前的景象,郑东霆也顾不上自己的筋疲力尽,身子犹如一条离弦之箭,朝着彭七一人一马疾驰而去。
彭七纵马来到地缝之前,那匹黑鬃马虽是畜牲也知道前面是条死路,在千钧一发之际,整个身子人立而起。但是此刻的彭七却声嘶力竭地狂吼一声:“杀——!”整个身子朝前一压,连人带马,朝着地缝深处落去。
“彭七——!”郑东霆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地缝之前,猛地一探手,一把抓住黑鬃马的马尾,生生往上一提。
彭七连人带马的重量何止千斤,再加上郑东霆疾奔了一昼夜,内力已接近油尽灯枯,却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动,只见他身子一抖,整个人被彭七的马一带,眼看着也要掉下地缝。
“师兄——!”在他身后突然响起了祖悲秋杀猪一般的尖叫声。他心头一凉,暗暗晦气自己在这个世上听到最后的声音竟然是这个师弟撕心裂肺的叫喊。就在这个念头刚在心头升起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双脚被一双肥嘟嘟的手掌攥住,接着一股磅礴的大力山洪暴发一般涌来,他的整个人一刹那飞到了空中,彭七和那匹膘肥体胖的黑鬃马也同他一起上了天。紧接着只听得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彭七,黑鬃马还有他自己跌了一地。
他来不及细想,将仍然昏头胀脑的彭七从地上抓起来,丢到黑鬃马背上,用力一拍马臀,让这匹马带着主人朝东南飞奔。自己一把抓住奇迹般将自己救下来的祖悲秋也朝着东南跑去。
地震的余波在南五台的观音台前戛然而止。高扬四散的烟尘笼罩了整个山脚,但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大地震颤已经悄然消逝。
直到此刻郑东霆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对祖悲秋问道:“师弟,你的轻功什么时候练成的?喂,你这可不厚道啊,明明会轻功还让我驮了一路,这不是把我当马骑吗?”
“师兄息怒,我的轻功有的时候灵,有的时候不灵,刚才看你们生死悬于一发,我一着急突然就使出来了,现在让我再使又不行了。”祖悲秋缩头缩脑地说。
郑东霆大度地摆了摆手,放过了他,转头开始仔细打量仍然伏在黑鬃马背上一阵又一阵打着酒嗝的彭七。
“师兄,这位彭兄弟似乎喝醉了,身上有很浓的酒气。”祖悲秋一本正经地说。
“我知道……”郑东霆双手往身前一摆,不耐烦地说,“别说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似的。”
“师兄……”祖悲秋凑到他的身旁,将彭七手中的红色战旗递到他眼前,“他是在青楼里喝的花酒。”
“你又知道了?”郑东霆不服气地问道。
“师兄,你看这杆旗……”祖悲秋说到这里,胖脸一红,说不下去了。
郑东霆一把将战旗从祖悲秋手里抢过来,放在眼前一看,顿时惊得环目圆睁,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这……这是肚,肚,肚兜!”他转头望向祖悲秋,一瞬间,二人的脸色都是煞白。郑东霆一个箭步窜到彭七马前,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将肚兜举到他的面前:“彭老弟,你疯了,你娶的可是皇亲国戚,这才几天啊?就出去嫖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彭门想想啊。”
“就是啊,彭兄弟,你妻子会多伤心啊。”祖悲秋满怀感慨地说。
彭七一把推开抓住他衣领的郑东霆,从地上站起身。凛冽的山风迎面吹来,他青红相间的脸色瞬间变得蜡黄,猛然弯下腰张口狂吐出一地苦水。
“咳咳咳,”吐了一地的彭七此刻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惨笑一声,“她会伤心,她巴不得和我分开,好找她心头真正的相好,她巴不得我永住青楼不回家。”
“竟有这种事!”郑东霆听到这里顿时怒火万丈,“这个女人好不知羞。堂堂郡主背夫偷汉,当真是闻所未闻!这个相好是谁,这种人如何能留,当杀则杀!”
“师兄,且慢……”祖悲秋这话吓得冷汗顿时出了一身,连忙想要阻止。谁知道郑东霆的话音刚落,彭七突然直起腰身,一只手从怀中翻出一把牛耳尖刀,猛地抵在了郑东霆的咽喉,另一只手宛若老虎钳子般紧紧揽住他的脖子:“郑兄所言极是,这种人当杀则杀!”
“唉,师兄,刚才他喊着要杀的那个人就是你,你怎么还要鼓他的火啊。”祖悲秋丧气地叫道。
“你这个浑蛋!”郑东霆被彭七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瞪眼骂了一句,“谁叫你不早说!”接着他陪着笑转过头来,对彭七道:“彭老弟,冷静点儿,郡主偷的汉子不可能是我吧?”
“不是你是谁?自从那一日擂台上你使出夜落星河剑击败弓天影,惠儿的眼睛就再没正眼瞧过别的男人。”彭七怒目圆睁,犹如一只暴怒的雄狮,“一切的一切都怪你,为什么你不要论剑第一,为什么你不干脆娶了已经对你倾心的惠儿,到现在,所有的事都要我来承受!”
“我有我的苦衷啊!”郑东霆无奈地叫道。
“你一日不死,我一日无法得到惠儿的欢心,郑东霆,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彭七手一抬,牛耳尖刀在夕阳下闪出一道艳光,就要插入郑东霆的咽喉。
“你杀!”郑东霆突然瞪眼大喝一声,吓得彭七手一扬,差点儿把刀丢在地上。
“瞧你那副熊样子,你还是当初那个簪花骑马,腰配七刀闯洛阳的彭七吗?歌舒惠不喜欢你就对了!他奶奶的,老子是歌舒惠老子也瞧不上你。青州彭门豪迈传家,哪辈子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生死关头,郑东霆豁出一切,破口骂道。
他的话宛若钢刀一般剜入彭七的心中,他拿刀的手一阵发颤,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满嘴钢牙狠狠咬在下嘴唇上,鲜血崩现,一双虎目痴痴流出了两行泪来,泪水混着鲜血淌满了面颊,整个人仿佛中了邪一般怔住了。
趁他发怔的工夫,祖悲秋连忙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拿开尖刀,把郑东霆连拉带扯地从彭七臂弯里抢了出来。
双手变得空空如也的彭七长长出了一口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用手撑住地面,无力地说:“郑兄教训的是。我……我只是……”他说到这里,用手按住额头,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瑟瑟发抖,仿佛有一根钢针在刺着他的脑髓,“我只是嫉妒。嫉妒得发了疯,发了痴,迷了心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没事,没事……”看到他痛苦的样子,郑东霆也是一阵同情,他一把按住彭七肩膀,用力晃了晃。
“我……我娶她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我发誓一生一世对她好,和她欢欢喜喜快快乐乐过一辈子。我尽心尽力伺候她,费尽千辛万苦讨她欢心,但是她……她就连做梦都在叫着的,仍然是你的名字……呜”说到这里,彭七仿佛崩溃了一般缩作一团,蜷在地上,头抵着地,号啕大哭。
“兄弟,你算是痴情了。”郑东霆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心悸,他缓缓蹲下身来,凑到彭七身边,扶住他的胳膊,“但是……这女人的心意……无常的很。你便是把心肝掏出来给她,她也未必念你的好。你无意中对她笑一笑,说不定她会记你一辈子。很多事情,咱们也只能随缘分,强求不来的。江湖儿女,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散了吧。一厢情愿的事……终是没指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