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刑名错判好冤枉

南山镇地处长安西南,周至之东,西望终南,北环渭水,南倚关山,风景优美。这个镇子东北与京兆相连,交通便利,而出门则直奔避世隐居的福地终南山,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整个城镇充满了喧嚣与宁谧,浮躁与沉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关中剑派将派中的重要堂口关中刑堂建筑在离镇二十里的西坡,接近钟南东麓,乍看上去是一片宁静安详的建筑群落,事实上不但是一片坚不可破的武林要塞,而且是黑道、邪道中人闻风丧胆的行刑地。关中剑派几代刑堂堂主都是铁血无情之士,刑法酷烈,到了关思羽这一代,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关中掌刑官行走江湖,已经到了人见人怕的地步。关思羽被杀后,黑道中人当然兴高采烈,白道中人表面上愤愤不平,暗中幸灾乐祸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这一日关中剑派押解郑东霆和连青颜的队伍经过数天的跋涉,终于来到了南山镇外关中刑堂。因为郑东霆和连青颜都是自动投案,所以关中剑派并没有格外难为他们。他们虽然身上带着刑具,但是脚上并没有任何桎梏,可以自由施展轻功随着掌刑官行走。

站在刑堂大门前,郑东霆并没有去看那两扇森冷恐怖的黄铜大门,和两旁巍然高耸的围墙,而是仰起头来眺望着远处那巍巍终南山。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终南山啊……”郑东霆眯起眼睛,嘴里低沉地喃喃道。

在他身边的连青颜听到他的话,不禁双眉一挑,惊讶地脱口而出:“难道你从来没有见过终南山?”

郑东霆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咯咯……”连青颜轻笑了一声,将头凑到他的面前,用力摇了摇。

“你……你不相信?”郑东霆看了看连青颜的表情,恍然道。

“你的轻功是牧天侯的独门绝技燕子飞云踪,瞬息千里,天南地北,哪里没有去过?怎会错过洞天第一福地终南山?”连青颜失笑道。

“唉!”郑东霆咧嘴叹了口气,“我从没到过长安,也没有看过终南山。当初我本是要投关中剑派,若不是师父,我现在可能会是一个关中掌刑官。这里是我的伤心地啊,每当我想到长安,关中,终南山,我就忍不住会想如果没有师父,我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连青颜忽然振作了一下精神,展颜一笑,温声问道。

“是什么?”

“生在福中不知福!自从你在擂台上使出那样的夜落星河剑,这些天我就不禁在想,如果我能使出这样的剑法,哪怕只有一次都好。”连青颜说到这里,深深地望向郑东霆,朝他眨了眨左眼。

“别逗了,你又不是不会使夜落星河剑。”郑东霆咧嘴笑道。

“但那是牧天侯的夜落星河剑,天下最完美无缺的夜落星河剑,世上只有一个人会使,就是你。”连青颜作出一脸嫉妒的样子。

“噢,你想说什么?你想做牧天侯的徒弟?”郑东霆失笑道。

“我不知道,做天下第一完美武学宗师的徒弟是什么感觉?这些日子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想一想。”连青颜耸了耸肩膀。

“怎么,想尝尝被七大派废去武功的滋味,那真是随便你。”郑东霆虽然嘴上说着狠话,但是心里却一阵感激,他知道连青颜只是在帮他忘掉过往的伤痛。他感慨地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了望云雾缭绕的太乙峰。

“终南山可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咱们大唐一半的好诗词都是来自这里。喂,听没听说过终南捷径?”连青颜童心忽起,转头问道。

“终南捷径?上山的路?没听说过!”郑东霆茫然摇了摇头。

“看好了。”连青颜咳嗽了一声,突然用足了气功仰头清啸一声:“皇上的使臣到了!”这啸声穿金破玉,高亢入云,一瞬间整个山谷都充满了轰隆隆的回音。

听到他的啸声,郑东霆顿时笑了起来:“得了,连兄,这里是咱们江湖中人的地盘,谁去管他皇帝老儿来不来。”他的话音刚落,只见钟南东麓的山道上一阵喧哗吵闹,一大群身穿秀士装的人士推推搡搡,你追我赶地从山上蜂拥而来。这群人个个高举右手,攥着一叠叠诗稿模样的纸张,争先恐后地朝着面前的南山镇飞奔而去。

“哇……”郑东霆虽然久走江湖,这般场面还真从来没见过,“这都是群什么人啊?”

“这就是我们大唐所谓的隐士啊。”连青颜笑嘻嘻地说。

“隐士?怎么听到皇帝使者来了,就像猪闻到糠一样……”郑东霆皱眉道,“还隐士呐!”

“咯咯,郑兄倒真形容得妙。”连青颜咯咯笑道,“隐居是为了出仕,皇帝老儿对自己送上门的才子没兴趣,那些吊高了来卖的反而销路甚好,久而久之,大家都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就有了终南捷径一说。”

“明白明白。”郑东霆呵呵笑了起来,“这我懂。咱们南五道最红火的青楼里全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这才叫会做生意。”

连青颜皱了皱眉,苦笑道:“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这个比喻,不过算你说到点子上了。”

空就在这时,关中刑堂的正门突然打开,一群浑身皂袍的彪形大汉如狼似虎地从门内走出来,在门前站成两列。一位面沉似水的劲装少女从门内缓步踱了出来,在郑东霆和连青颜面前巍然一站,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淡淡地注视着他们。

“莲儿姑娘!”押解郑连二人的关中掌刑官们一看到她立刻全体肃立,同时恭声道。

“各位辛苦了。如今刑堂群龙无首,夫人经关中长老一致认可,已经暂代了刑堂堂主之职。现在你们将郑连二人移交给我等,就可以去后堂休息。”这位莲儿姑娘淡淡地说。

“有关夫人坐镇刑堂,我们都放一百二十个心。”掌刑官首领殷勤地躬身道,随即转头一挥手,带领着一干掌刑官进门而去。

当这群徐州来的掌刑官从视线中消失之后,莲儿姑娘优哉游哉地来到郑东霆和连青颜的面前,上上下下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阴森森地问道:“你们中哪一个杀了我们关老爷?”

听到这个问话,郑东霆古怪地嘻嘻笑了起来,用传音入密对连青颜道:“哇,连兄,关思羽的夫人指掌刑堂,这回可有你好受的。待会儿受刑的时候别怕出丑,大声喊出来能减轻痛楚,我可以假装没听见,嘿嘿。”

连青颜白了他一眼,坦然仰头道:“是我杀了他。”

莲儿姑娘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来,望向郑东霆:“这么说,你就是那个江湖败类牧天侯的徒弟郑东霆?”

“惭愧,正是小人。”郑东霆连忙赔笑道,紧接着装出一幅感同身受的悲伤表情,“请允许我对关老爷的不幸致以深切的同情和哀悼,请关夫人节哀顺变。”

莲儿姑娘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你倒是挺聪明伶俐。”

“这些话都是发自我的真心。”郑东霆说到这里,凑到莲儿姑娘身边,笑嘻嘻地说,“莲儿姑娘是吧,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我的牢房里多些茅草,再附送个枕头,就再好不过。”

莲儿姑娘微笑道:“你倒想得挺美。”话音一落,突然曲膝一抬脚,重重撞在郑东霆的小腹上,顿时痛得他仿佛虾米一样卧倒在地。

“哎哟,莲儿姑娘,我……”郑东霆搞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受到这样严厉的对待,连忙问道。

“大家一齐上!”莲儿姑娘将他揣倒在地后立刻一挥手。站在刑堂大门两侧的皂袍大汉顿时蜂拥而上,对着郑东霆一阵拳打脚踢。郑东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鼻青脸肿。

“喂……你们……你们搞错了,杀关爷的凶手可是在那边儿。”郑东霆气急败坏地朝连青颜一指。莲儿姑娘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用力一掰,嘎巴一声,将他的指骨拧脱了臼,痛得他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

接着,莲儿姑娘的粉拳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鼻子顿时塌陷了下去,两股鼻血喷薄而出。郑东霆只感到一阵金星乱闪,眼前的天地疯狂地来回乱转,他只来得及说一句:“这世界……我真的不懂……”就昏了过去。

空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彻骨的冰寒顿时将郑东霆从昏迷中惊醒。他睁眼一看,却发现自己被高高吊挂在一间阴暗破旧的牢房之中,昏黄的浸油火把在墙壁上有气无力地燃烧着,为这间宽敞坚固的地牢提供着仅有的照明。郑东霆用力挣扎了几下,发现绑缚自己的除了浸了水的牛筋还有一层又一层的精钢锁链,防卫措施滴水不漏。现在他别说是逃跑,就是想要转个身都有难度。

在他比邻牢房中,连青颜此刻正盘膝而坐,默默地调息运气,虽然身上仍然没有摆脱枷锁,但是牢房布置得颇为舒适,不但稻草甚多,甚至还有一个枕头。

“哇,这还成什么世界,你杀了刑堂堂主的老公反而高枕无忧,我不过是破戒用了次武功就被打得半死!”郑东霆用力扭过头去,愤愤不平地说。

连青颜看他醒转不由得悠然笑道:“所以说幸灾乐祸要不得,是要遭现眼报的,看,你这不是应上了。”

“喂,我那是关心你,提醒你不要乱充英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郑东霆晦气地说。

“现在看来,应该当心的是你才对。”连青颜笑道,“喔,看起来这位关夫人可不是一般恨你,到底是为什么呢?真是煞费思量。”

“喂!你们两个!”刚才用一盆凉水把郑东霆浇醒的关中狱卒瞪圆双眼,大声喝道,“是不是当我们不存在啊。”

郑东霆这才发现这位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狱卒,连忙道:“老兄,我可没犯什么大案,不过是犯禁使了点武功,不用上这么大的刑吧?”

这个狱卒冷冷地说:“关夫人用刑还需要理由吗?这么多废话!”他转过头去,对在门外看守的刑堂堂众喝道:“快去禀告莲儿姑娘,就说姓郑的醒了。”牢外的汉子果断地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出门外。不到片刻,那出手狠辣的莲儿姑娘已经带着一队手提杀威棍的壮汉鱼贯走入牢房之外的过道中。

郑东霆和连青颜定睛一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壮汉一个个太阳穴鼓鼓囊囊地往外冒,双目锃光瓦亮,一看就是知道硬功了得。他们筋骨交错的健腕上都握着枣木做的长棍,乍一看轻巧的很,实际上棍上密密麻麻地箍着铁疙瘩,排成狼牙棒的形状。这是关中刑具中极为可怕的杀威棍刑,一棍下来不但皮开肉绽,而且会留下极重的内伤。就算没有在杀威棍中一命呜呼,活下来的也是个残废。

莲儿姑娘站在牢门前轻轻一摆手,在牢内的狱卒立刻上前将牢门打开,将这一队如狼似虎的大汉放进牢门内。

看到这幅情景,郑东霆和连青颜都知道事情绝不简单,同时喊了起来:“喂,你们不能在公审之前滥用私刑,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你这牧天侯的门下居然有脸和我们关中剑派讲规矩?动手!先打残废了再说!”莲儿姑娘厉声道。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大汉已经挥舞着杀威棍来到郑东霆面前,抖手一棍打在他的小腹之上,郑东霆疼得全身一缩,张口喷出一股乌血。另一个大汉此刻来到他的背后,抡圆了臂膀,一棍砸下,端端正正击打在他的后背脊柱上,刺骨的剧痛令他蜷在一起的身子顿时重新伸展了开来。第三个大汉训练有素地冲出行列,对准郑东霆肋下狠狠一棍打来。这在杀威棍刑中有个名堂,叫做三棍定乾坤。这三棍打下来,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只剩下半条命,接下来的棍刑不会再遇到半点抵抗,可以让施刑者爽爽快快将酷刑进行到底。

眼看这第三棍就要落到郑东霆的身上,一旁牢房中的连青颜连忙抄起身边的一枚枕头,用力朝郑东霆的身上丢去,刚好赶在杀威棍落下的瞬间挡在棍前。这一棍顿时将这枚枕头打成了漫天的碎片。

“三棍定乾坤!?你奶奶的,老子忍无可忍了!”郑东霆厉喝一声,双臂曲肘一使劲,将身子拔高一尺,闪电般伸出右腿,在第三个使棍大汉将杀威棍收回的瞬间一曲腿,将棍夹在大腿和小腿肚之间,接着左腿一推,踢在棍身之上,杀威棍横飞而出,重重撞在使棍大汉的肋下。这一棍力道之猛,就如山洪暴发一样,顿时将这个大汉的身子打横扫到了空中。这大汉惨叫一声落到地上,昏迷了过去。

“好胆,还敢还手,敢情是不想活了!”莲儿姑娘挥手号令道,“一齐上,不用留手,打死了有我。”

“好个恶妇,真是最毒妇人心。”郑东霆破口大骂。只听得背后风声响起,一个大汉高举双手抬棍朝着他的脊背砸来。郑东霆闷哼一声,身子再次拔高一尺,双腿忽悠悠飘到身后,两脚一并夹住那大汉的脖子,接着身子朝前一悠,带着这个大汉的身子摆到面前,双腿一撮。这大汉惨嚎一声脖子一扭筋,疼昏了过去,身子仿佛一枚翻滚的沙袋,打横撞倒了三四个正要冲上前的持棍大汉。

“嗬!”牢房里剩下的大汉同时暴喝一声,舞棍蜂拥而上。郑东霆双腿一抬,快如闪电地此收彼放,前遮后挡,左克右拦,施展出了河南道临清谭家绝技——谭腿。只见他的双腿宛若装了机扩一样,静如处子,动若闪电,此起彼伏,前后变幻,大半招式不用抬大腿,全靠膝下三寸处的快招:头路出马一条鞭,二路十字鬼扯钻,三路劈砸车轮势,四路斜踢撑抹拦,五路狮子双戏水,六路勾劈扭单鞭,七路凤凰双展翅,八路转金凳朝天,九路擒龙夺玉带,十路喜鹊登梅尖,十一风摆荷叶腿,十二鸳鸯巧连环。一轮谭腿下来,牢里大汉倒了一片,竟没有一个还能够保持清醒的。

“好,好一路临清谭腿。”连青颜看在眼里顿时高声喝彩,“谭腿本来需要上下合击才最威猛,想不到郑兄的谭腿只靠下盘就有如此威力。”

郑东霆使出这路谭腿已经知道凶多吉少,反而放下了包袱,嘿嘿大笑道:“那当然,拳是两扇门,全靠脚踢人,我牧天侯门下的谭腿就是这么厉害,哈哈哈。”实际上这谭腿功夫在江湖中会使者甚多,并非独门绝技,只是牧天侯在教习这路武功时突出了这路功夫出招短小精悍,爆发力强的特点,郑东霆乃是天生的练武奇才,自然而然地领悟了其中的精髓,所以才有这一场牢房密室中的大胜。

“好你个郑东霆,居然还敢犯禁动武,关夫人知道须饶不了你!”莲儿姑娘似乎直到此刻才知道了郑东霆的厉害,戟指怒骂了一声,竟不敢进牢房,径直冲出门去,落荒而逃。

“喂——莲儿丫头,我这里地方太小,可容不下你这帮小朋友过夜。”郑东霆戏道。

“咯咯。”在一旁的牢房中,连青颜忍不住发出一阵清亮的笑声。

这笑声传入郑东霆耳中令他头皮一阵发麻,他浑身一激灵,转头道:“连兄,你的嗓音怎的如此古怪?”

连青颜的眼神中一阵慌乱,连忙咳嗽了一声,压低嗓子沉声道:“郑兄见笑了,在下变声较晚,所以有时候嗓音细些。”

正在二人聊天之时,地牢走廊的大门突然被用力撞开,以莲儿为首鱼贯冲进来七位身穿紫色紧身武士装的矫健少女。这七位少女在走廊上整齐地站成一排,人人左手横在胸前捏着同样的手诀,右手藏在背后,莫测高深。

“莲儿姑娘怎地如此见外,在下对女孩子一向体贴,你们只管进来,郑某绝对只挨打不还手。”郑东霆看到面前的七位少女不但身材玲珑健美,而且相貌颇为秀丽,不禁兴致大起,咧嘴笑了起来。

“好一个登徒子,我看你还能笑多久!”莲儿姑娘厉啸一声抖手撤出藏在背后的家伙,在空中一扬,刷地一声从牢房的栏杆缝隙间电射而入,狠狠啄在郑东霆身上。一声清脆的爆响,郑东霆胸前的衣物仿佛翩翩蝴蝶四外飞散,一道深深的鞭痕刻入他精壮的古铜色皮肤之中,鲜血长流。

“这是……浸水犀尾鞭,好你个恶婆娘,你好狠毒。”郑东霆眼光何等锐利,顿时识得厉害,破口骂道。

这犀牛皮制成的长鞭浸过水后,韧力更强,锋利如钢,就仿佛一根根钢条,碎骨割肉,残忍无比,乃是极为犀利的行刑用具。她一鞭得手,立刻抬手一挥。其他六位少女同时将藏在背后的犀尾鞭撤出来,一扬手,六道狂舞如黑蛇的鞭影轻灵地从牢房栏杆间穿进来,横跨过三丈远的空间,狠狠砸在郑东霆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