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豪杰初聚好汉帮

淅淅沥沥的小雨随风飘洒,弥漫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没有了洛阳擂和牡丹花会的洛阳,在细雨迷朦中显出一丝落寞和惆怅。洛阳擂散,那些曾经在天蚕锦上叱咤风云的英雄们,有的死了,有的走了,有的仍然留在洛阳通宵畅饮,但是心神已经飞到了数百里之外的长安。洛阳花会散了,有的牡丹被买走了,有的牡丹继续被收藏,也有些牡丹花散落在街道上,在细雨中散发着几乎无法觉察的淡香,渐渐化为尘土。

十天前的洛阳擂上,出现了两个最大的赢家。一个是青州少年彭七:弓天影和郑东霆斗到最后,一个中剑身亡,一个犯禁被捕,洛阳擂主没头没脑地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不但成了人所共仰的论剑公子,而且还艳福无边地迎娶了秀美绝伦的胡人郡主歌舒慧,名利双收,四海扬威,实现了武林中人人向往的梦想。另一个则是郑东霆的师弟,益州来的呆子祖悲秋。此人独具慧眼,居然看出了彭七的擂主相,用三袋南珠赌他获胜,一赔五的赔率,竟让他赢下了整整十五袋南珠,成了洛阳横财最多的暴发户。

热火朝天的洛阳擂风起云涌,出现了无数奇才异能的少年英雄,令欢聚洛阳的上万豪杰大饱眼福。即使这样,短短的擂战仍然无法消解江湖中人积攒了十二年的热情。洛阳擂后,洛阳城大街小巷充斥着高谈阔论、欢呼畅饮的武林人士,郑东霆,弓天影,萧重威,彭七,祖悲秋的名字时不时地在酒楼饭肆喧嚣飘扬。这样的景象在洛阳城整整持续了十天。

然而这些响当当的人物除了祖悲秋,都已经不在洛阳,或者已经不在世上。

“祖公子,你真的决定要在这里开一间赌场?”花信风张游目瞪口呆地看着祖悲秋手中的图纸,犹豫着问道。

“不错,我意已决。”祖悲秋严肃地用力点了点头,他胖脸上那两团肥胖的面颊肉在油灯下微微晃了两晃。

“不过,北市自唐初到现在都不如南市繁华,周围大多是贫民坊,恐怕很少人会来赌。”张游斟酌着商量道。

“我们做的不是他们的生意。这些天我观察过洛阳城的地形。槽渠入城北之时积了一个大水潭,如今水潭旁新建了码头,称为新潭码头。天下诸州纳税的租船都会在这个码头停泊,四海商贾云集此地。这些行脚商不但腰缠万贯,而且敢于冒险,嗜好赌博,把赌场建在距离新潭码头只有几步路的北市西,正好可以满足他们的需要。”祖悲秋木然道。

“高见,祖公子果然不愧是祖家亲传的生意天才。”张游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这是我们祖家建立赌场的标准图纸,明天麻烦你在北市西买一个好位置,寻些工匠把赌场建起来。”祖悲秋道。

“没问题,祖公子,你不来看看场地吗?”张游问道。

“不了,我师兄的公审五天后就要在长安开始,我放不下心,一定要去看看。”祖悲秋说到这里,担忧地挠了挠头。

“祖公子,我们的赌场刚开张,踢馆子的人肯定不少,你赌术高明,没有你镇住场子,光靠我一个人打点,恐怕不行。”张游担心地说。

祖悲秋朝他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接着将面前图纸放到一边,从桌案旁抽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平放到桌面。接着他抓起毛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四方框。

“家严曾经说过,开赌场从来不是靠赌术挣钱,而是靠控制银子的走向来赚钱。你可以把这个大方框当作我们的生意圈子,想象一下从方框外进来的人有几种人?”祖悲秋问道。

“呃,很多……行脚商?赌客?”张游不确定地问道。

“只有一种,就是来赌的人。”祖悲秋道,“现在想象一下从赌场出来的有几种人?”

“两种,赢家和输家。”张游机灵地说。

“嗯。想象一下赢家会做什么?”祖悲秋再问道。

“他们或者会去青楼大肆挥霍,或者会去酒馆通宵畅饮。”张游闭上眼睛喃喃说。

“所以,我们会在赌场附近再开一间青楼,一间酒馆。”祖悲秋点头又问道,“输家会做什么?”

“有钱的到钱庄提钱再赌,没钱的就要到当铺典当一空。”张游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微笑。

“所以我们再开一间钱庄,一间当铺。钱庄,当铺,青楼,酒馆围绕赌场比邻而建,形成一个更大的方框。”祖悲秋抬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方框,“这样,从框外进来的银子,永远也没机会从框内跑出去。”

“高,实在是高!”张游对祖悲秋的方框理论简直入了迷,“那些赢家以为自己赢了咱们的钱,谁知道最后钱还是进咱们的口袋。那些输家以为能翻本,哈哈,就算是翻了本,到最后还是要乖乖全都给我们交出来。这简直是人过扒皮,雁过拔毛,精明,太精明了。”

“基本上,家严在剑南的一百零八间赌场都是这么经营的。按照这个格局,在赌场中赢不赢钱,并不重要,所以靠你来打点,我完全放心。”说到这里,祖悲秋和张游互望了一眼,同时呵呵大笑了起来。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一只回巢乳燕的哀鸣悠悠传入耳中。祖悲秋和张游同时转过头朝窗外望去。深沉的夜色中看不到一个身影。那些不顾洛阳宵禁,放荡形骸,桀骜不驯的江湖客们都失去了踪影。

“他们都走了?”祖悲秋低声问道。

“不错,已经十天了,还有五天就是关中公审,所有江湖人都去了长安。”张游道。

“没有江湖人的洛阳,真是惨淡。”祖悲秋喃喃地说。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做江湖人,到哪里都有热闹,哈。”张游笑了一声。他转头看到祖悲秋沉重的神色,立刻咳嗽了一声,道:“令师兄吉人天相,不一定会有事。”

“我们已经商量好,如果他真的不幸要被废去武功,我便把他接到洛阳,将赌场,青楼和钱庄给他打理,有钱,有赌,有美女,也许他会好受一些。”

“……”

第二天凌晨,祖悲秋天未亮就早早起床,仔细地将随身携带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包裹之中,然后笨拙地将行囊背到背上。由于他肥胖的身子,虽然他特意选了一个大一点的包裹袋,但还是无法将胸前的扣系紧。他咬紧牙用力一使劲,整个行囊紧紧地箍进了他的肉里,才终于在胸前勉强系了一个蝴蝶扣。紧紧箍在胸口的行囊带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勉强吸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来了门口,用力推开洛家湘红馆客房的大门,朝庭院大门走去。就在这时,在他耳畔突然响起沙沙沙数声轻响,他眼前一花,刚刚推开的大门无风自动,突然重新关闭了起来,将他重重地撞回门内。他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却发现屋子里已经多了四个青巾蒙面,浑身黑衣的神秘人。

“哇!”祖悲秋吓得大呼一声,胸脯一挺,本来紧紧箍在身上的行囊噗地一声裂开,一行囊的衣裤袜子仿佛蝴蝶一般飞得漫天都是。

四个蒙面人目瞪口呆地和他互望了半晌,有一个人笑得涕泪交流,险险坐到在地。他一面抹着眼泪,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早就听说郑东霆的师弟乃是万中无一……唉呦妈呀,却没想到当真如此。副主……主事,主事大人真的要把他招进好汉帮吗?”

祖悲秋偏了偏头看了看其中一个一直没有笑的蒙面人,突然瞪圆了眼睛道:“我认得你,你不就是轩辕光吗?”

他的话一出口,一屋子的人都停住了笑。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祖悲秋和被称为轩辕光的蒙面人。

“你怎认得出我?”原来这个人正是天下第一神偷,有着天下无宝之称的轩辕光。只见他一把摘下蒙面的头巾,颇带警戒地看着祖悲秋:“你我只见过一面。我如今浑身黑衣,青巾蒙面,别说是你,便是我多年故交都未必认得,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兄说过你有偷盗恶疾,一日不偷就浑身难受,为了改掉恶习,你每日以蚕丝缚住拇指,强自遏制……”祖悲秋说道。

“这我知道,但是我今日并没有带蚕丝出来啊?”轩辕光不解地问道。

“你拇指上有蚕丝勒出来的印痕,两只都有,左右对称,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祖悲秋道。此话一出,屋内众人才恍然大悟,顿时对他的观感大变。

“主事大人果然慧眼识英雄,这个祖悲秋确实万里挑一。”刚才那个笑得滚到在地的汉子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一挑大指,乐呵呵地说。

“且慢,敢问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轩辕光转头一拍身边另一个黑衣人的肩膀,沉声问道。

祖悲秋转头看了这人一眼,茫然摇了摇头。屋里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同时鼓掌道:“副主事大人果然不愧是昔年天下第一刺客,隐藏形迹的功夫世上无双。”这黑衣人轻轻笑了一声,从脸上取下青巾,露出一张平平无期的面孔。

“啊,你就是当日在徐州的好汉帮引路人。”祖悲秋看到他顿时放下心来,“这么说,大家是自己人。”

“不错,大家都把青巾摘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开诚布公。”黑衣人温声道。

“是,副主事!”屋里的众人同时将青巾取下,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让我来为祖公子一一介绍。”那副主事和蔼地笑着轻轻一拍身边轩辕光的肩膀,“轩辕公子相信不用我多做介绍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接着他来到了那刚才笑得翻倒在地的黑衣人身边,一伸手道:“这位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盗墓高手齐忠泽,若论钻地掘洞的功夫,世上他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齐忠泽笑呵呵地朝祖悲秋一拱手:“祖兄,久仰了!”

“幸会……”祖悲秋笨拙地一拱手。

“这一位……”副主事朝屋里最后一个没有亮出名号的青年,“李无双,李公子。隋末第一巧匠李读的后代,精擅机关消息,兵刃打炼等多种铸造技艺,乃是当今天下手最巧的人。”

“幸会,李公子。”祖悲秋朝他点头道。

这个李无双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空空洞洞地望着他,但是目光却直挺挺地飘到了千里之外,就仿佛这个屋子里根本没有祖悲秋一样。

看到他的样子,副主事连忙轻轻推了推了李无双的身子:“李兄,祖公子正在和你打招呼。”

“啊?哦!”李无双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着说,“祖公子果然眼力惊人,一眼就看出了轩辕光的行迹。”听到他的话,祖悲秋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咳咳,祖公子认出轩辕公子已经是一炷香之前的事了,现在我们正在自我介绍。”在他身边的齐忠泽咳嗽一声,尴尬地低声道。

“噢,你好,祖公子,我是李无双,李读之后,天下手最巧的人,幸会幸会。”李无双连忙道。

祖悲秋求助地看了副主事一眼。副主事也神色尴尬地说:“李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痴迷于机关制造之术,时不时地沉溺其中,常常会走神。”

“好啦,让我来介绍我们的副主事大人。”齐忠泽一把揽住副主事的肩膀,热络地说,“他老人家就是昔日怒杀突厥三使者,回鹘五酋长,来无影去无踪的天下第一刺客罗刹。怎么样,咱们好汉帮可算是兵强马壮。”

“幸会幸会。”祖悲秋点头如捣蒜。

“祖公子,自从徐州一别,已经月余,当日令师兄和公子收下了好汉帮的邀函,同意考虑加入好汉帮的事宜,不知道时至今日,是否已经考虑清楚。”罗刹沉声问道。

“这……”祖悲秋迟疑了一下,为难地说,“江湖上的事,一向是师兄拿主意,我什么都不懂。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几乎都把好汉帮的事情忘掉了,师兄临走之前也没有给我任何嘱咐,现在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难怪他,洛阳擂上要为兄弟报仇,又要担心废去武功的事,还要和弓天影这么强的剑客放对,一下子经历这么多,难免顾不过来。”齐忠泽喃喃地说。

“洛阳擂上郑东霆的确打得精彩,尤其那最后一招‘一杆钓起满天星’,简直绝妙。”轩辕光由衷地说。

“不错,”罗刹点点头,“这一招妙就妙在事前任谁也想不到这招,事后任谁都觉得本该用此招,出乎意料,却又本该如此……完美无缺!”

“是啊!”轩辕光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一定活不了。”

“啊!?”本来罗刹和轩辕光交口称赞郑东霆的好剑法令祖悲秋与有荣焉,大感自豪,但是说到一半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可把他吓个半死。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师兄活不了?”祖悲秋失声问道。

“被废去武功之后,失去了轻功,没有了飞檐走壁的能力,这已经足够让一个江湖人去寻死。更何况再也不能施展这样完美如神的剑法,就算他再坚强,也难保不会轻生。”轩辕光木然道。

“但是因为江湖规矩所限,师兄本来就无法施展武功,这十年来他也好端端的活下来了。”祖悲秋急切地反驳道。

“使不出来和彻底失去完全不一样:这十年来,郑捕头虽然不能施展武功,但是毕竟一身武功好端端地在身上,只要武功在,未来总会有希望,但是你一旦失去了这身好功夫,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轩辕光沉声道。

祖悲秋偏头想了想,终是不解地摇了摇头。

“这就像……和尚和太监的区别啦。”轩辕光仔细想了想,突然又道。

“正是!”齐忠泽连忙称是。罗刹听到如此低俗的比喻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但是祖悲秋这回终于明白了郑东霆的处境,更加忧心如焚:“那我一定要去救他!”

“好,这样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一致了。”罗刹猛然一拍手,振奋地说,“我们的目标是营救月侠连青颜。他和郑捕头是关在一起的,可以一并救出。”

祖悲秋兴奋地说“我加入,咱们立刻去长安吧。”

“不……”罗刹一抬手,阻止了他,“你最好和天山弟子们一起上路,我们在长安郊外关中剑派驻地——南山镇会合,然后一切从长计议。”说到这里,他侧头听了听:“嗯,他们正朝你的卧室走来,我们回避一下。”

“好!”周围的齐忠泽,轩辕光齐声道。只有李无双仍然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李兄!”齐忠泽一拍李无双的肩膀,“我们要走了!”

“噢,你还不知道吗?”李无双如梦初醒地对祖悲秋说,“我们的副主事就是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杀手罗刹。”

“哎哟!”齐忠泽露出一脸无奈,一把按住李无双的嘴,揽住他的腰,和众人一起穿窗而出,几个起落便失去了踪影。

空好汉帮的人刚一离开,祖悲秋卧房的大门上就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祖悲秋手忙脚乱地将地上散落的衣物和包裹碎片捡起来,塞到角落里,然后将大门打开。以洛秋彤为首的一干天山弟子簇拥在走廊上,人人都已经收拾好了出行的包裹,马上就可以拔脚启程。

“悲秋,我听张游说你也要到关中南山镇去观摩七派公审,我天山同门商量了一下,决定和你一起走。”洛秋彤说完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天山弟子们个个微笑点头,随即欣慰转回头来静静注视着面前的这位前夫婿。

“太好了。那就有劳各位了,不知道冯百岁冯大师兄的伤势是否好转了?”祖悲秋忙道。

“大师兄身子硬朗,已经缓过劲儿来,正在慢慢康复,他会和你坐一辆马车。”风横江从洛秋彤身后冒出头来,笑嘻嘻地说,“快点收拾行李吧,时不我待,五天之后公审就要开始了。”说着一众天山弟子已经不请而入,有说有笑地站满了祖悲秋的房间。

洛秋彤一眼就看到祖悲秋塞到角落里的零乱衣物,立刻轻叹一声:“你初走江湖果然连包裹都不会打。”她从地上捡起衣物一件件叠放整齐,然后从同门师弟身上借来行囊,将衣物行李包裹妥当,背在身上:“我来帮你拿着吧。”

风横江看在眼里,合掌笑道:“洛师姐果然贤惠。”